陆琉出任后,陆希不适应了好长一段时间,有时候想到什么时候就下意识的回去找耶耶,但很快就会反应过来阿耶去益州了,她叹了一口气,她还是赞同阿耶有个实事干的,这样总比他整日酗酒服食五石散好,但他一下子离自己这么远又让她很不适应。
“长伯来了。”春暄进来禀告道。
“请长伯进来吧。”陆希让人上了车,又让春暄摆了垫子,让长伯坐下。
时下已经有胡床了,也在很多人家中盛行开来,陆希小时候还让工匠做出过椅子,却被祖母严厉的教训了一顿,袁夫人认为女孩子双膝垂地是非常不雅观的行为,坚决不许她这么做,即便在家里,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也不许她任何不端庄的行为,后来陆希除了在车上、或者是船舱里会坐着外,余下时间都是严格的守着礼仪的。
“大娘子。”长伯前来一是为了城外那些粥棚的事,随着天气渐暖,流民们都渐渐散了,陆家的粥棚也陆陆续续的关了一些,但有些流民散的太开,很多粥棚也就每天一点流民前来,长伯来请示,是不是关了一些小的,让大家集中一起去大粥棚。
“不用了。”陆希摇头道:“我们家有骡车,每天运些米粮也不费劲,可那些流民,留下的怕都是走不动的,就先开着吧。”
长伯点点头,“大娘子,还有就是侯娘子的婚事。”
“哦?阿薇的婚事怎么了?”陆希问。
“常山长公主想让侯娘子从陆府发嫁,侯家不肯。”长伯有些无奈的说。
“……”她这位继母的脑回路诡异程度,一向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可陆希每次觉得她的诡异程度已经达到极点了,过段时间她又会刷新下限了,难道就是所谓的脑残无极限?
“太后,阿薇从小由陆家教养,老妇我感激在心,可再怎么说,阿薇也是我们侯家的女儿,哪有从陆家发嫁的理?”征东将军侯远、常山前夫侯达的母亲永昌郡夫人,在得知自己之前的儿媳妇居然想让他们侯家的女儿在陆家发嫁的时候,气得差一点晕厥。好容易灌了一杯参茶,服了两颗保心丸后,就急急的进宫找崔太后诉苦了。
永昌郡夫人对自己这位前儿媳谈不上任何好感,她嫁到侯家的时候,还不是公主,不过只是郑裕的庶女,若不是碍着那时郑裕已经是权倾一时的权臣,常山也嫁不到侯家。当时的常山远没有如今跋扈,对她这个婆母也颇为恭敬,但永昌郡夫人对这个儿媳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在母亲的心目中,自己的孩子总是最优秀的,可常山自嫁给侯达后,就对侯家不冷不热,尤其是对侯达,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那显而易见的厌恶,永昌郡夫人敲打了好几次后,甚至不惜塞了几个妾,儿媳妇态度依然不改,而儿子也越来越抑郁,最后夫妻两人在大吵一架后,儿子甩开了侍卫出去喝闷酒,回家的时候不慎跌入湖中,竟然生生淹死了!
侯达是永昌郡夫人的幼子,侯家是军户,永昌郡夫人和丈夫常年聚少离多,长子也是早早的入伍,随丈夫一起南征北战,她身边只有幼子陪伴,可以说幼子是她的命根子,侯达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了,还死的那么凄惨,永昌郡夫人差点崩溃。若不是碍着大权在握的郑启、少年扬名的郑启,常山当时又有了侯莹,侯家和郑家的关系也差一点决裂。后来郑裕登基后,对侯家多有补偿,还让侯远当了征东将军,可即便如此,永昌郡夫人对侯莹依然疼爱不起来。
侯莹长相有八成的酷似常山,每次永昌郡夫人看到她,就想起害死自己儿子的罪魁祸首,而侯莹又是爱子唯一留在世上的血脉,永昌郡夫人对孙女又真正恨不起来,这种复杂的心态下,侯家对常山把侯莹带去陆家教养,睁只眼闭只眼。陆家是书香传家的大士族,让侯莹在这样的人家长大,对她也好。事实证明,陆家的确把孙女教养的极好,袁夫人对待阿薇同对待两个孙女没什么不同,永昌郡夫人一直对陆家很感激。
不过教养是一回事,发嫁又是另一回事,永昌郡夫人思及常山对他们说的话“阿薇从出生起,不是养在宫里、就是养在陆家,你们侯家管过一点了吗?你们之前不管,轮到她成亲了,你们倒是想指手画脚了?”这种诛心之言,让永昌郡夫人心口又开始揪揪的疼,“太后,我们侯家好歹没有死绝啊!陆家教养阿薇,我们感激在心,可家中女郎该有的,阿薇可是样样都没缺,我那个大儿媳妇每次得了精巧有趣的玩意,第一个想到的可就是阿薇……”
永昌郡夫人说着说着,想起自己早逝的爱子,她痛哭道:“我的二郎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侯家每年往陆家送的东西可不少,当然陆家同样也有回礼,但很多侯家送给侯莹之物,他们都分开对待,连陆家都能理解,为什么常山会说出这种话?永昌郡夫人不敢怪当朝太后和长公主,只怨自己命苦,当初若是早点给儿子定下媳妇,哪怕是寻常的无才无貌的军户女,说不定儿子现在还陪在自己身边,并早已儿女子孙成群!
“阿吴,宝明的性子你也明白,她说话做事就是不动脑子,这话只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阿薇是侯家的孩子,哪有从陆家发嫁的道理。”崔太后亲自扶起跪在地上痛哭不已的永昌郡夫人,温言劝慰道,永昌郡夫人姓吴。她也是刚刚知道女儿的作为,惊怒之下,还来不及召女儿入宫训斥,永昌郡夫人就入宫求见,她知道永昌郡夫人前来做什么,但也只能先帮女儿收拾烂摊子。
她对侯家一直有愧疚的,当年女儿一心痴恋陆琉,她只当是一时的少女情怀,毕竟女儿从小到大就没见过陆琉几次,就精心为她挑选了侯家的幼子。论才干侯达远不及其兄侯远,可他相貌是当时除了陆琉外最出众的、性格也温柔体贴,崔太后完全是照着陆琉的标准给女儿挑的夫婿,她原以为女儿会满足,却忘了得不到的才是更好的,更别说侯达无论从各方面都比不上陆琉,最后导致了这么一场悲剧。崔太后心里无数次后悔,若是她当年对女儿再严厉些,是不是没有今天这种事了?
崔太后好好的劝了一顿永昌郡夫人后,给了她好些补品赏赐,让自己的心腹女官亲自送她回去后,崔太后倦倦的靠在倚手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怔怔的望着茶盏出神,宫侍们静立着,不敢出声,过了好一会,崔太后才对宫女吩咐道:“你们去太极宫通传一声,等皇上空了,让他来我这儿一趟。”
宫女应声而下。
郑启这几天忙于政务,已经好几天没休息好了,见今天天气不错,就让内侍牵来马,在跑马场上痛痛快快的跑了几圈,刚想回太极殿,听到内侍的通报,他招来了牛静守:“太后那边出了什么事?”
牛静守对皇上说:“刚才未央宫的宫侍说,永昌郡夫人入宫求见太后。”他见皇上似乎没想起永昌郡夫人是谁,就提醒他道:“是候将军府上的老夫人,她来找太后,是因为常山长公主想让侯娘子在陆家发嫁。”
“你说什么?”郑启怀疑自己听错了。
“常山长公主想让侯娘子在陆家发嫁。”牛静守重复了一遍。
郑启大步赶到未央宫的时候,崔太后依然保持着看茶盏的姿势一动不动,见郑启来了才抬眼道:“育郎,你来了。”
“阿母。”郑启坐到了崔太后身边,“常山一向胡闹,你别当真,我会让皇后去教训她的。”
崔太后无力的摆手,“她气我的次数还少吗?我是在担心阿薇,被她那么一闹,阿薇以后在元家怎么做人?还有侯家,毕竟他们才是阿薇真正的娘家。”
郑启道:“这个好办,过段时间,阿母册封阿薇为县主,侯远有女儿吧?封个亭主好了。”
崔太后心里松了一口气,有了封邑,阿薇在夫家也能抬得起头来了,崔太后最疼的是陆言,可对年幼丧父的侯莹也多有疼爱,一直想给外孙女争取个封邑,但是郑启就是连女儿,基本上都是出嫁前才册封为公主的,更别说他不是太喜欢的外甥女了,陆氏姐妹都是先帝在时册封的,所以崔太后一直等到侯莹快成亲时才提出。“这件事你也别为难皇后了,阿宝哪里听得下她的话,我一会让人召她入宫。”崔太后又道。
郑启微微颔首,也没反对,这宫里能镇得住常山的,也就他和阿母了。
宫里崔太后和皇帝担心常山的举动影响到侯莹,同样陆家陆氏姐妹听了下人的回报后,同样也担心侯莹,“常山长公主这么做,最为难的就是阿薇吧。”陆希心里暗暗叹息。
“阿母怎么可能这样呢!”陆言听到常山居然对侯家说,让阿姊在侯家发嫁,嗖一下,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二娘子,你去哪里?”侍女连忙追了上去。
“当然去找阿姊。”陆言暗自忖道,这会最难过的就是阿姊吧。陆言走到侯莹绣楼的时候,正好陆希也来了,而下人鸦雀无声的站在楼下,见两人来了,忙上前行礼。“阿姊呢?”陆言悄声问。
“娘子在楼上。”丫鬟低眉顺目的说道,“说是要一个人静一静,所以让我们都下来了。”
陆言点了点头,示意侍女们不要跟着,她和陆希无声的上了楼,侯莹正坐在窗边低头绣花。
“阿姊。”陆言叫道。
“皎皎、阿妩。”侯莹笑着起身,“你们过来帮我看看,这个花样我绣的如何?”她手中那着一个鞋面,上面精心绣了佛手和桃子的纹样,意为多福多寿。
“阿姊是给冼夫人做的鞋子吗?”陆希拿起鞋面仔细的瞧着。
陆希女红一般,看她一年只能临绣两个荷包就知道了,只因送的人是陆琉和高严,才会把她手艺夸得上天底下绝无仅有,实则她也就能达到阵脚平整的地步。而陆言手艺更是惨不忍睹,就算是手帕上绣一株草,她能让那株草占据大半个帕面。比起陆家姐妹,显然侯莹的手艺要精湛多了,但仅仅达到能看的水平。
“是,我听说人家都会给家翁、大家做些针线活。”侯莹叹气,“可绣了老半天了,还是不大满意。”
“阿姐费这些功夫做什么?不是有绣娘吗?”陆言不以为然道。
侯莹道:“自己做的和绣娘做的,总归不一样,我想尽一份自己的心意。”
“阿姊,鞋面本来就小,这绣样又画的那么满,的确不容易绣好,我看不如换一个吧。”陆希说。
“换什么?”侯莹问。
“你让我想想。”陆希沉吟道,“绣蝙蝠如何?只在鞋面上绣,两旁就光绣缠枝纹。”陆希说着提笔在纸上慢慢画了起来。
“会不会太难了?”陆言问。
“不会,绣彩色的就行,颜色一出挑,大家就容易光看颜色了。”陆希说。
“那皎皎你一定要帮我好好挑丝线才是。”侯莹说,说起色彩搭配,陆希绝对比她好多了。
“好啊。”陆希一口答应。
侯莹见陆言一脸担忧的望着她,她微微笑着揉着陆言的头,“放心吧,我没事。”
“阿姊,阿母她——”从小的教养,让陆言无法责备自己的母亲,但母亲这样做,根本就是再害阿姊,侯家才是阿姊名正言顺的娘家啊!
“阿母也是为了我好。”侯莹一笑,阿母会这么做,也是希望她将来能过得好,虽然她做法不对,可所有人都可以说阿母做的不对,唯独自己不可以。
陆希沉默的画着绣纹,这件事可轮不到她来插嘴。
“阿姊,我们去找大母吧,让大母来劝阿母。”陆言说。
“我——”侯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侍女上楼说道:“娘子,宫里派人来说,太后下懿旨了,让我们准备接旨。”
“懿旨?”三人面面相觑,“快,把我们的礼服拿来!”三人一下子站了起来,陆希和陆言尤为忙碌,两人都是有品阶在身的,品服大妆穿起来时间可不短。
陆家接圣旨也接惯了,下人们很快就扫街、铺地衣、摆香案,等常山、陆希等人换好礼服出来的时候,宫中使者也到了,崔太后懿旨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册封侯莹为筑阳县主。
陆希对地理不熟,不过既然是崔太后册封的,想来应该也是富庶的县。
“阿姊,太好了!”崔太后的懿旨让陆言喜上眉梢,这么一来就不怕元家会看不上阿姊了。
侯莹也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弄的有些反应不及,常山也扬眉吐气的说道:“这下看还有谁能欺负你!”说完后常山冷冷的看了陆希一眼,陆希只当没看见。
陆言和侯莹同时垂目不语,还是传旨的使臣笑着对她们道:“太皇太后让安邑县主入宫陪她说说话,太后让长公主、筑阳县主和阳城县主入宫。”
曾大母让她入宫?陆希不解,但太皇太后、太后下令,众人都不敢怠慢,就先各自散去,准备入宫。高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随着陆希一起先回她绣楼,对陆希笑道:“大娘子,太皇太后说,她想见见阿劫小郎君,让娘子把阿劫小郎君一起带去。”
“阿劫?可阿劫是男孩子。”陆希讶然道,后宫中除了皇帝和未成年的皇子外,寻常家臣的孩子可不好入宫。
“阿劫小郎君才几岁?”女官笑道,“再说这也是陛下允许的。”
“那就把阿劫抱来吧。”陆希说。
乳母把阿劫抱过来的时候,他还在睡觉,双颊肉鼓鼓的,红嘟嘟的小嘴微张着,小模样甜美可爱极了,女官忙悄声说:“娘子,让乳母先去车里吧,莫颠醒了小郎君。”
陆希微微点头,换了衣服后就入宫了,她是常入宫的,只要没正事,她入宫都穿常服的,刚到宫里,还没下车,就听见整齐的请安声,“见过长公主。”
“阿姑?”陆希惊讶的掀帘,宫里只有两个长公主,常山去了崔太后的未央宫,出现的长乐宫的只有豫章了。
“皎皎。”豫章含笑望着她,目光在看到刚睡醒,正转着眼睛好奇望着四周环境的阿劫的时顿时化成了一团水,“这就是阿劫吗?给我抱抱。”说着伸手将阿劫抱在怀里。
阿劫乖巧的让豫章抱了一会后,就拧着小身子要陆希,陆希哪里抱得动这小胖墩,让乳母接过去,“给他喂点水喝。”
“之前元澈和我说,我还不信的,看来皎皎真会照顾孩子。”豫章摸了摸陆希的头。
“我平时陪他玩玩,平时照顾都是由奶娘操心的。”陆希说。
豫章笑着牵起陆希的手,领着她往高太皇太后起居的内殿走去,孩子是最单纯的,若是皎皎没有费心思照顾阿劫,阿劫怎么会对皎皎那么亲昵。难怪元澈说皎皎最喜欢的孩子,她之前听了还有几分不以为然,毕竟皎皎这个年纪,怎么可能会有耐性陪孩子玩呢?如今看来,果然还是元澈最了解自己的女儿。
“阿姑,曾大母为什么这个时候让我入宫?”陆希问。
豫章刮刮她的小脸,戏谑道,“怎么?不到初一、十五,就不肯入宫陪我们这些老骨头了?”
“阿姑!”陆希娇嗔,她明知道自己不是这个意思,比起早逝的几乎快没印象的生母和不着调的亲姑姑,这个从小就无微不至呵护自己的表姑,在陆希心目中更像自己的母亲,陆希总是自然而然的在她面前露出小女儿娇态,一如前辈子她都工作了,回家后依然搂着爸妈的脖子撒娇。
豫章笑着将她搂在怀里,“这些天你母亲忙着侯莹的婚事,也没什么时间照顾你,还不如接你入宫来呢。”
陆希听着豫章的话,心都哆嗦了,常山会照顾她?阿姑这场面话说的太可怕了。她心里浮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阿姑,除了要让阿薇在陆家成亲的事外,还有什么事?”
豫章笑了笑,笑容中带着讽意,“元昭提出想拜读伯父写的那篇《钱本草》。”
“他们会没看过《钱本草》?”陆希纳罕的问,但随即一愣,她犹豫的望着豫章,豫章肯定的点点头,“他提晚了,这会肯定不可能。”陆希摇头说。
《钱本草》是陆希的祖父陆说仿《神农本草经》撰著的一篇奇文,其中点出的钱的本质,“钱,味甘,大热,有毒。”又指出钱,“善者能利邦国,滥者则百姓怨而海内叛矣。”不过寥寥两百余字,就把钱的性质、利弊、驾驭之道写得淋漓尽致!吴郡陆氏承传千年,历经数朝,一直站在权利顶峰,陆说少年得志,三十拜中书令,二十余年间历经朝堂风雨,可谓是看透了“钱”的本质,在晚年一次同景帝一起的吏治整顿中,一口气革职了百余名官员后,有感而发,才能写出这篇奇文。
此文一出,就让前梁景帝拍案叫绝,亲自将这篇文撰誉了一遍,下诏令命时下的官员全部拜读,甚至本朝先帝整顿吏治的时候,都是以此文为基准,可以说自此文一出,便没有官员不会背诵的。而陆说亲自撰写的那篇《钱本草》已经成为陆家的传世珍宝之一。今上郑启登基后,入陆家书阁拜读此文的时候,都是以陆家外甥兼弟子的身份,先拜过恩师陆说的牌位后,陆家族老才让他入内的,可以说这已经是整个陆家的骄傲了!
陆琉爱女儿爱到脑残程度,都没有敢让女儿偷偷瞄上一眼那珍宝,陆希能入书阁、得见祖翁的真迹,都是凭借自己书画的本事得了族老的承认,才有这个机会的。陆家的书阁没有士寒之分,只有学问之分,只要学问好,你沦落成贱民,陆家书阁都会敞开大门欢迎,没学问就是皇帝都别想入,比如本朝先帝。
如果说元昭早几天提出,只要通过族老的考验,他应该是可以进去的,但是现在常山提了这么一个脑残的提议,陆家为了避嫌,也这阶段时间也不会再开放书阁了。不然莫说旁人了,就是元家都会认为侯莹有两个娘家了,既想和侯家联姻,又想和他们陆家搭上关系,既要权势又要清名?陆希撇嘴,皇帝都遇不上都这么便宜的事!
“所以陛下骂了他一顿,责令他闭门悔过了,恐怕过几天上书弹劾他的折子都要堆满陛下的书案了!”豫章心里冷哼一声,他算什么?也配看伯父的真迹?
元昭也颇为冤枉,他没有丝毫想冒犯陆说的意思,他只是对陆说仰慕很久很久了,年少之时他几乎是日日读着这篇《钱本草》入睡的,如今执掌大权,再看这篇奇文,越发觉得陆老大人真是千古奇才。之前他一直不敢登门,就怕陆家会赶他出去,这次好容易可能有机会,就先试探性求到了陛下面前,结果直接被郑启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勒令他回家反省。当然如果常山不提出这件事,郑启肯定不会生气,说不定还会鼓励他几句,让他去陆氏书阁试试看,可元昭提出来的时间太微妙了,郑启正好憋了一肚子气,才会把他骂得那么惨。
陆希对春暄说:“这几天谁给我发帖子,都给我回了,就说我身体不好,想要休息几天。”马上就是花朝节、之后又是上已节,估计会有不少人给她下请柬,她避着点好,要郊游可以自己去玩,何必带上一堆不相干的人呢。陆希在常山提出要让侯莹在陆家发嫁时候,就准备找个时机去别庄住几天了,这是侯家和常山、元家的事,和陆家无关。这会阿姑接她入宫,倒也不错。
春暄自然知道陆希口中的“谁”是何人,会意点头应声。
“这才对,那些不相干的全给我回绝了,你是什么身份?那需要费心去应付那些人。”豫章顿了顿,“哪怕你那个未来的小姑,你都不用太上心,等你和高严成亲后,就赶紧跟他一起外调,千万别理他们一家子。”豫章有些不舍的望着陆希,“唉,皎皎以后嫁人了,阿姑就见不到你了。”她转念一想,忿忿道:“高家还想十六岁娶你,做梦!怎么都要给我等到十八岁!”
陆希无语的望着阿姑,无力道:“阿姑,你想多了。”随即又好奇的问:“高家怎么了?”她看高家还挺和睦的。
“高家本身是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你未来的大嫂。”豫章嘴角一晒。
“乐平?乐平怎么了?”陆希问。
豫章想了想,就把乐平初七的事和陆希说了,她对乐平为人如何、有没有兴趣包养男宠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既然皎皎要嫁入高家,就要对高家的事情了解清楚。为此她还特地去问了刘毅,高家的那些男人是相当的风流,高威在女色方面比起刘毅根本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有名分的庶子侍妾就有十来个,更别提还有没入族谱的,思及此豫章脸色就相当不好看,若不是打听到高严迄今为止根本没有侍妾,她早就写信给陆琉让他悔了这个口头婚约了。
“高将军不是庶子女很多吗?为什么还有不入族谱的庶子女?”陆希问,莫非嫌弃自己庶子女太多了?
“那些都是贱奴生下的贱种,自然入不了族谱。”豫章嗤之以鼻,见陆希满脸不解,才想起皎皎生母早亡,元澈不可能和她说这种事,她自然不会知道,想着她以后肯定遇到这种事,干脆详细的给她解释道:“皎皎,对于良民和贱籍之人生出来的孩子,都是照着‘不知情者从良,知情者从贱’的刑法处理的,高家的那些贱奴生下的庶子女,自然都只能随母从贱籍了。所以皎皎,以后就算万不得已——你也只需要找几个贱奴就够了。”豫章可没有陆琉那么有信心,男人哪有不偷腥的,他自己都有庶子了,还能压着女婿不找侍妾不成?
“不用,高严不会这样的。”陆希摇头道。
“你这孩子!”豫章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却也没再深劝,皎皎还小呢,等她真嫁人就知道了,可陆希接下来的话,让豫章惊了!
“如果高严想要找其她女人,那就是厌倦我了,既然厌倦了,就何必勉强在一起你?离婚好了。”陆希认真的说,她喜欢高严,才答应和他结婚的,女人结婚后要付出多少?为男人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孝顺伺候公婆……这些都是因为有爱才能坚持下去,如果哪天没有爱了,她何必那么委屈自己呢?撇开陆家的家产和封邑不说,她自己也有产业,她怕什么?
“你胡说什么!”豫章大惊失色,“你可别听你阿姑的胡话!婚姻大事又不是儿戏,哪能随便把‘离婚’放在嘴上!”
陆希见自己的话把豫章阿姑吓得花容失色,干脆沉默不语,不离婚难道勉强过一辈子?她身边长辈真正过的舒心,也就阿姑一人而已。太太说过,总有一个会有陪自己一辈子的人,可是人生苦短、生命又太脆弱,能陪自己到最后的只有自己,所以自己开心才是真的。这方面陆希很欣赏姑姑陆止,她比其他人都看得开。
豫章见陆希抿着嘴不说话,想着陆家的情况,元澈和常山就不说了,陆止又是那样,皎皎从小看着长辈如此,难怪会有这种想法,这样下去可不行!豫章沉吟了好一会,斟酌道:“皎皎,你要知道夫妻知道,最重相敬如宾、亲如兄妹……”
宫中豫章担心着陆希以后的夫妻相处之道,宫外元家冼夫人也对着铁青着脸的元昭忧愁道:“夫君,你说这人还没过门呢,就闹出了这么多事来,又是要在陆家发嫁,又是让陛下册封县主的,等以后过了门,难不成还要阿尚当公主一样供着不成?”
“她是县主,又不是公主,就算是公主,你看本朝的公主,连个公主府都没有,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元昭今天被皇帝训斥了一顿,正摸不着头脑的,回家听下人这么一说,就知道自己根本遭了池鱼之殃了,心里正郁闷着呢,却还要耐着性子开导自己夫人。
“没有公主府又如何?你看本朝的那些公主——”有哪个是吃素的?冼夫人下半句话咽了下去,莫说他们未来的亲家常山长公主了,就是以温柔大方出名的豫章长公主,还不是常年不在夫家操持家务,整日留在宫中悠闲度日,夫家也不敢说一句话吗?换了寻常人家的夫人,谁敢如此?
“都定亲了,哪有那么多话!”元昭训斥妻子道,“当时那侯娘子不也是你看中的!”他对常山长公主的举动也多有不满,他会看上侯莹当自己长媳,就是因为她是侯远的侄女、陆琉的继女、陛下的外甥女,若是能处理的好,说不定三面都能建立起一个好关系,可如今被常山这么一闹,陆家就算为了避嫌,也会彻底避开他们,侯家心里有没有疙瘩还两说!皇家那么多公主,陛下都不在意,更别说是外甥女了。
“我——”冼夫人没想到丈夫会对自己这么说,当时可是他说了,她才去看的。
“娶都要娶了,难道还能反悔不成?以后这种话别说了!”元昭道。
“知道了。”冼夫人叹了一口气,“夫君,侯娘子真不会在陆家发嫁吧?”
“不可能!”元昭摇了摇头,别人不提,光侯远就第一个不答应。
“那就好。”冼夫人松了一口气,不然连带他们家都一起丢脸了,心中忍不住暗暗琢磨了起来,她这未来的儿媳妇,看起来还算稳重,可做娘的这么糊涂,能教的出明理的孩子吗?以后等阿尚有了孩子,还是少不得她来费心教导。若是夫君肯听自己的,找个教养严格的书香门第闺秀,定不会有那么多烦心事,高攀未必是福气啊。
且不说冼夫人心里如何想,陆希在宫里每天陪着高太皇太后和阿姑说说话,领着阿劫出去散散步,时不时的在宫中马场中跑一圈,日子过得到也悠闲。豫章每天总会陆希说些婚后遇上的各种事,比如说如何对付公婆、又该如何应对妯娌,讲的最多的还是如果应付夫君,虽然陆希说了不会允许夫君纳妾,可豫章还是讲了很多夫妻间的相处之道。谁没个年少气盛的时候?可大部分人的棱角还是被岁月给磨圆了。
阿姑的教导,陆希听得很认真,她并非完全赞同,可这些都是阿姑这些年的经验之谈,总会有用上的时候。陆家的家事则每隔三日由长婶入宫来向她禀告,陆希听了长婶的禀告,才知道阿薇的亲事已经由崔太后接手了,而常山一直在宫中陪着崔太后没出宫。被关禁闭了吧?陆希丝毫不意外,自常山成为自己继母后,她已经数不清常山被崔太后关了几次禁闭了,可每次都不能让她清醒些。
期间元尚师因赈灾有功,被皇帝大肆的嘉奖了一番,还让他当了益州别驾的消息,倒是元家和侯家都为之一振奋。
陆希在宫里住过了花朝节,等快到上已节的时候,陆希接到了家中工坊传来的消息,说是活字印刷大家已经研究出一个雏形了,而此时耶耶也来信,说他已经到了益州了,她总算提起了精神,禀过高太皇太后就回陆家了!
一块方方正正的铁板上,摆满了方方正正的泥活字,只需要刷上药水,便可将铁板上的字印在纸上。
“这就是元澈说的活字印书?”陆止饶有兴趣的问,这几天常山不在家,陆止就回家住了几天。
“是的。”陆希翻看着工匠送上的成品,端正的黑字一排排整齐的印着,排版不及雕版那么精美,没雕版印刷那般可以配上流畅精美的图案,但至少可以印出书,成本还比雕版便宜许多。
“你们怎么想出来的?”陆止问。
“我那次翻史书,正巧看到始皇在陶量器上用木戳印四十字的诏书,就突然想到了,如果类似的戳印,会不会印书比木板雕刻更方便些,想到后我和耶耶提了下,耶耶觉得可行,就让工匠去研究了。以后家中给弟子印的一袭描红簿,就能用这个了。”陆希说,这个原因她早就想好了,这么多年书不是白读的,活字印刷早在先秦时期就有雏形了,还不时有使用记载,只是一直没人系统的研究过。
“的确不错。”陆止赞许的点点头,招来工匠,详细的询问了活字印刷的流程,听完之后,再想起家里前段时间弄出来的竹纸,陆止神色反而一改之前的轻松,神情略显凝重,“皎皎,工匠是研究出来了,你耶耶有和你说过,准备怎么用吗?”
“耶耶说,如果真能弄出来,就先呈给陛下,尤其是竹纸,质量比现在的纸还要好上几分,大家一定都会喜欢的。”陆希说。
陆止听陆希这么一说,微蹙的眉头这才松开,颔首笑道:“这倒是,我前段时间用你送来的那些纸,的确吸墨比寻常要好一些。”
陆希听阿姑这么说,就知道她的顾虑了,她笑了笑。在想起活字印刷好处的兴奋劲过去后,陆希就彻底的冷静了下来,竹纸、活字印刷相结合,代表什么?教育成本降低。从好的方面想,这样国家就大办学堂、广兴教育,中国古代为什么能那么辉煌,就是因为地大物博、人才辈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是几千年来刻在骨子里的,当初陆希就是想到了这个前景,才会兴奋的去找耶耶,要研究出活字印刷。
可第二天一觉醒来,陆希就感觉到了不妥,这些天她从头到尾反复想了好几遍,越想越心惊,现在绝对不是可以推行普及教育的时候。虽然她所在的时代,和前世中国的历史有所不同,可截止到汉朝的历史是几乎一致的,只是汉末帝死法不同,也没有曹氏篡位。可朝代不同,历史发展的情况却和前世差不多,同样也出现了士族,甚至现在还出现了科举制度的雏形。都说科举制度是打压士族的利器,可实际上科举产生对士族毁灭的作用,远远比不上孙恩、侯景,以及五代十国时期军阀的屠刀作用大。
对占据社会绝大部分资源的士族来说,科举还多给了他们一条出人头地的机会,他们甚至能比寒门适应的更好,科举最大的好处是让寒门有了出头的机会。而竹纸和活字印刷如果两者真推行开,同如今推行的科举制度有异曲同工之处,或许可能会比科举制度效果还要大很多,反对的绝对不会仅仅只限于世族。毕竟还有这么大一块蛋糕,在蛋糕没有变得更大之前,没有任何人愿意再多一个人来和自己分享这块美味。阿姑只了解了大概,就能看出里面问题所在,更别说那些在官场上混了多少年的老狐狸了。
陆希光就幻想了下,就不寒而栗,而且她所了解的都是后世学到的知识,和现在这个历史环境截然相反,任何科学技术、制度措施,离开了适合的土壤都会枯萎。更别说将先进的科技贸然传播到古代,这本身就是对现有科技文化的摧残,拔苗助长只会把秧苗彻底枯萎。
就算回到中国历史,活字印刷自宋朝发明后,也一直没被朝廷重视过,甚至毕昇死后技艺都失传了。若不是《梦溪笔谈》里还记录了一笔,后世根本不知道还有这项技术。导致明清时代,有人想钻研活字印刷术,还要从头开始研究。朝廷没有重视活字印刷的原因,并不仅仅只不想分蛋糕那么简单,可至少现在不是推行的好时机。
所以陆希压根没想过要推广这两样技术,她只想凭借改进竹纸和活字印刷,让陆家在文学界的名声更上一层楼,顺便留下一笔详细的记载,若是将来某个时间段有条件了,自然会有人想到去推广的。也省得那时候,人家想用了,还需要从头开始琢磨。
陆止听侄女这么一说才放心,既然知道分寸就好,听了侄女的打算,陆止一笑,“能想到用竹造纸,也算是一件福泽后代的好事了,也是一件风雅事。”
“是啊。”说不定以后历史上提及竹纸的时候,会有人写:“竹纸,又称‘陆纸’……”陆希YY着。
不得不说,陆姑娘想的很远。
“姑娘。”春暄进来禀道,“高少君派人从益州送了些礼物过来。”
“你先去收拾好,过会把礼单给我看。”陆希随口道。
“姑娘,高少君还派人送了一个小动物过来。”春暄语气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惊讶,“那只小动物浑身就黑白两色,毛茸茸的,可爱极了,看着像熊,又像猫。”
“黑白两色,看着像熊,又像猫。”陆希听着春暄的话,额头顿时冒出冷汗,不会吧!她只是和高严随口扯了一句而已,他不会当真了吧!陆希站了起来,往外走去。即使心里有准备了,可真正看到侍卫们将一个铁笼子抬上来,铁笼中那憨态可掬、黑白分明的小滚滚的时候,陆希生平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声惊叫,“你们怎么带了它回来!”陆希欲哭无泪,谁能养国宝啊!
高家的侍卫面面相觑,话说为了找这小东西,他们可费了不少心思,跟着当地人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只适中的,太小的怕养不活,太大的又不好玩。原以为郎君这么上心,是大娘子喜欢的小动物,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这是食铁兽?”陆止好奇的声音传来,“这么小的食铁兽可没见过,它不是食铁吗?怎么还关在铁笼子里。”原来陆止跟出来看热闹了。
“观主,这食铁兽不食铁,只吃竹子。”陆家的侍卫连忙说道。
“哦?这么好养?只吃竹子?”陆止对陆希笑道,“皎皎——”
“哪里好养了!它是吃竹子,可只吃益州独有的高山竹,我们这边的竹子它可不吃!”陆希头疼的说道,国宝还是这么好养,还是国宝吗?陆希见那笼子里恹耷耷的滚滚,心疼的上前就要伸手摸它,“怎么不动呢?是不是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