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2)

玉堂金阙 看泉听风 12275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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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忙上前拦着她道:“大娘子,这小兽野性难驯,会攻击人。”看来陆大娘子似乎还能喜欢这只小东西?难养?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不觉得?不就是多塞点竹子吗?不过这小东西看着小,还挺能吃的,一天到晚就没见它嘴停过。

“先喂点竹笋、鲜果和鲜肉给它,它日常食用的那些竹子,你们带来了吗?”陆希问。

“带来了,但是路上都吃的差不多了。”侍卫们说,“我们再派人去益州运回来。”

“不用了。”陆希对长伯说道:“长伯,这只小食铁兽,现在家里养上几天,等精神恢复些,就送回抓它的地方。”

“大娘子不留下来养吗?”长伯奇怪的问。

“这里不好养的。”陆希摇摇头,“难道一直让人去益州运竹子不成?劳民伤财。”这不是小狗小鸟,随便在哪里都有吃的。

“大娘子不是说它还吃蔬菜瓜果吗?”长伯说,“家里又不缺这些东西。”

“它是吃竹子的,就跟我们平时要吃饭一样,没东西吃的时候可以啃树皮吃草根,但能吃一辈子吗?”陆希说,要说国宝吃什么,她也不清楚,谁都知道熊猫是要吃竹子的,不吃竹子的熊猫还是熊猫吗?

“这……”

陆止好奇的问:“皎皎,你怎么知道饥人饿肚子的时候,会啃树皮、吃草根呢?”她不认为自己从小娇养在深闺的侄女会见过饥人。

这有什么稀罕,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的吧?陆希目光眷恋的扫过那胖嘟嘟的小东西后,再三嘱咐下人要精心照顾它,每天给它吃的食物,起码要有它身体的一半还多后,就再也不看那小东西一眼了,不然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留下它。

“若是你真喜欢这只小东西,就留下吧,家里又不是养不起。”陆止见侄女是真喜欢这只小东西,就劝了一声。

“喜欢又不一定要养。”陆希摇了摇头,如果她这会住在四川,高严送了这么一只可爱的小东西过来,她一定会养的,但她在建康,养上这么一只代价太大了,哪怕陆家完全养得起,她也不会养,没必要。

“真是一点都不像孩子。”陆止抬手摸了摸侄女的脑袋,半真半假的抱怨着,不过看侄女能这么懂事,她还是很欣慰的。

“阿姑,天气都暖和了,你怎么不出去了?”陆希问着陆止,平时这会她都已经带上她的侍卫出游去了。

“能去的地方都去过了,还能有什么好玩的?”陆止懒洋洋的说。

陆希眼珠一转,知道阿姑是不放心自己,平时她常年不在家,是因为有耶耶在家,耶耶走了,她就留下来了,她笑着揽住陆止的手,“要不我们去我的芦苇荡住几天?这会芦苇应该全绿了,我们顺便去震泽泛舟玩。”

陆止听得颇有些心动,刚想答应,突然一阵杂乱声响起,还不得春暄派人去查看,就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童连滚带爬的窜了进来,口中还喊着,“祖姑姑、九姑姑”,进来的时候还绊了一跤,骨碌碌滚到了铁笼前,一抬头正巧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小童傻愣愣的同那大眼对视了半天,还是笼子里的熊猫嫌无趣,胖身体一扭,用圆润的臀部对准了他。

“扑哧——”陆希忍俊不住,“小十二,怎么了?”这小童是六叔祖那一房的,六叔祖的父亲同陆希的高祖父是兄弟,只不过一个嫡出、一个庶出,陆家嫡支人丁单薄,两家也算是比较亲近的,陆希在族中排行第九。

“九姑姑,出事了!我祖翁同常山长公主吵起来了!”小童焦急道。

陆止目光疑惑的望向陆希,“你不是说她在宫里吗?”

“我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放出来了。”陆希悻悻的说。

“八叔为什么生气?”陆止问,八叔就是小童的祖父,和六叔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常山长公主要拿家里的书,祖翁不让。”小童说。

“书?哪里的书?”陆希问。

“就是五叔祖书房里的书,常山长公主要拿走,祖翁不让,就吵起来了。”小童呐呐的说,五叔祖就是陆琉。

陆止扶额,“八叔真是老当益壮。”八叔还真有闲心,对陆止来说,常山就是一只不能拍死的苍蝇,不躲远一点,难道还等着它嗡嗡叫得让自己烦躁不成?“我们去看看吧,八叔祖年纪大了,不能太激动。”陆止还有些担心阿弟的书房,不会被这两人拆了吧?

陆希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她倒不怎么担心耶耶的书房,因为耶耶走后,那书房里就只剩几本摆设用的书,就算拆了,重建也不费心。

“长公主,您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侯娘子虽在我们陆家长大,可到底是侯家的女郎,我们做长辈的为娘子添妆是理所当然的,可要我们陆家出嫁妆,这是何道理?老夫想来,侯家断断不会此无礼之人。”

“你胡说什么!我就拿几本书,这算什么让陆家贴嫁妆?”常山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长公主,您拿着的那几本书,可是我五侄儿亲手抄誉的,我们陆家一向有祖翁、父亲给女儿抄书作为陪嫁之物的习俗,我那五侄儿抄誉的这几本书可都是给皎皎、阿妩准备的吧?”比起常山暴跳如雷,显然陆八爷要沉稳许多,说话声音也听不到一丝火气,可话语中隐含的意思却怎么都不对味,连常山都听出他分明讽刺自己把陆希、陆言的陪嫁抢了,去补贴侯莹。

“你含血喷人!”常山气得跳了起来,“我哪里有拿陆希的嫁妆了!”陆希那点破烂货,她才不看在眼里呢!

“长公主,您误会了,老夫可没有说您拿了皎皎的嫁妆。”

“你这老贼!”常山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双目圆瞪,“来人,把这个老贼——”

“阿母!”侯莹和陆言在门外站了有一会,听到常山的话,侯莹终于忍不住推门而入,跪在了常山面前,一声不吭的“咚咚”给常山磕起头来。

“阿薇,你这是做什么?”常山震惊的望着长女的举动,对身边的侍女呵斥道:“都是死人嘛!快让大娘子起来。”。

“阿母,是女儿不孝,是女儿连累了你!”侯莹哽咽道,如果不是为了她,阿娘也不会做这么糊涂的事,“这些书女儿不能拿,这是世父给皎皎和阿妩准备的。”侯莹如何不可能要两个妹妹的嫁妆,这样她还不如不嫁了!侯莹越想越觉得,这些事都是自己惹出来的,如果不是为了她,阿母何必做这么多糊涂事呢?

“你这死老头胡说!这些书压根不是他给陆希准备的!”常山怒气冲冲的说道,这些书要真是陆琉给陆希准备的,陆希肯定早就收好了,怎么可能放在书房里?

“阿姊!”陆言见侯莹的举动吓了一跳,忙冲进去要拉侯莹起来,阿姊马上要成亲了,若是脸上破相了怎么办?陆言入内就发现一张略长的卷轴摊在书案上,她先是一怔,随即不可思议的望向常山,“阿母,你——”那是一幅父亲临摹祖父钱本草的摹本。

陆说不仅是一代名臣,同时也是前梁极为出名的书法家,他最得意的作品就是他那副《钱本草》,当时他文思如泉涌,通篇一气呵成,行书如行云流水,畅快非凡,因此《钱本草》不仅是一篇名篇,而是一篇极有名的书法名作。当年陆说写完钱本草之后,无论旁人怎么劝,都不肯再写第二遍,故安置在陆家书阁的那一副《钱本草》是绝品。

而陆琉是陆说的唯一的儿子,又是从小临摹陆说字长大的,故当下最值钱的就是陆琉的摹本,只是陆琉和陆说一样,自持身份,笔墨极少外漏,尤其是钱本草的摹本,迄今为止也就临摹了一份,直言道是给皎皎的嫁妆之一。为此陆言还忿忿不平过,还是郑启心疼外甥女,将自己的临摹的钱本草送给了陆言,再三保证只临这么一次,不再送给其他人才让陆言喜笑颜开。

常山理直气壮的说:“不过是一摹本,凭什么我不能拿。”

侯莹看到那钱本草的摹本,越发的无地自容,不顾宫侍的阻拦,又朝常山磕头,一下下的磕得越发的重了。

“阿姐,你不要这样!”陆言眼泪都掉下来了。

陆希站在书房的隔间望着这一幕,垂目不语,现在这情况,她进去只会火上浇油。

“那是谁临的?”陆止悄声问。元澈给皎皎临摹的那副钱本草,她是见过的,装裱精美,若不是上面没有姑父的朱批和父亲的印章,她都以为是原本了,书案上那副字看不清,可光看装裱就已经差很多了。

陆希小声回道,“耶耶。”

“他不是说就临了一份吗?”陆止问。

“您觉得可能吗?”陆希反问,祖父写出《钱本草》的时候,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所以他才不肯再写第二遍,已经那种感觉已经没有了。耶耶书法水平是不错,可究竟比不上祖父那些阅历,如果说真临一遍就能临得那么完美,他自己也能去写《钱本草》了。

“所以他临了不少?还摆在书房当装饰了?”陆止嘴角抽搐道。

“嗯,但是都没有落款和印章的。”陆希说,难道八叔祖没看出那是一篇游戏之作吗?

陆八爷在见到见到那副卷轴的第一眼,就看出这幅字肯定出自陆琉之手,只是没有落款和印章,也算不上是他真正的作品,若是换了其他人,拿走就拿走了,可如果是常山的话——他就偏不让她如意!他今天就是来捣乱又如何?谁让常山这疯女人欺人太甚呢?陆家其他人自持身份,懒得和他计较,哼!他可不怕失身份。他动不了她,还不能恶心恶心她吗?“来人,去找侯家的人来,若是他们真出不去侯娘子的嫁妆,我们陆家倒是可以替他们把女儿给嫁了!”

侯莹听到八叔祖的话,脸色都白了,陆言也哀求的望着陆八爷,“八叔祖——”八叔祖要真让人去这么找侯家,阿姊就真完了。

“叫就叫!我不过给女儿拿几本书当添妆,难道你还要说我抢了陆希的嫁妆不成?”常山怒道。

“阿母!”陆言也跪下了。

“你们——”常山比两个女儿的举动气得嘴唇都白了,“你们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

陆言哭着说:“阿母,你就放过阿姊吧!您这样,让阿姊以后怎么做人?”

陆止见闹得实在不像话,皱了皱眉头,她非常讨厌、甚至厌恶常山,厌恶到都不愿意和她住在同一地方,但侯莹和陆言是她看着长大的,若再这么闹下去,最苦的人还是侯莹,陆止也不忍心她这么为难,这孩子敦厚善良,完全不像常山,陆止一直认为常山能有侯莹和陆言两个女儿,是标准印证了歹竹出好笋。陆止刚想入书房,就被一沙哑的声音,“老八,你在干什么?”

“六哥。”陆八爷一听这苍老的声音,立刻恭敬了许多。

侯莹抬头,就见一名须发皆白、面容清俊的老人站在书房门口,同时站在老人身后的还有一名气度柔和、姿容秀美的中年女子,“六叔祖、七祖姑。”她哽咽的叫了一声,她在陆家学堂上学的时候,还受过老人不少教诲。

陆六爷见侯莹额头一片青肿,“你们先扶侯娘子下去上药。”他瞪了自己弟弟一眼,都当曾祖父的人了,还那么不稳重,去为难一女孩子,这孩子过几天都快成亲了,真磕伤了面门,将来怎么办?

陆八爷讪讪的笑了几声。

侯莹脸上犹带着泪水,但依然很坚定道:“六叔祖,这些书我不要。”

陆六爷听到侯莹的话后,严肃的神色微缓,“你是我们陆家女学的弟子,你出嫁,学堂送你几卷书当添妆还是给得起的。”陆六爷绝口不提侯莹在陆家长大的事,这件事原本就没说什么好说的,陆家养大的孩子太多了,也就老八这浑人,会去和一疯子计较,还来为难一女孩。

跟在陆六爷身后的中年女子,是陆六爷的亲妹妹,也是之前教导陆氏姐妹的先生之一,她上前摸了摸侯莹的额头,轻声责备道:“马上都要成亲的人,哪能这么胡来?万一留了疤如何?先随我去上药吧。”

听着先生温言责备,侯莹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的不停下落。

陆希悄悄拉了拉陆止的袖子,既然六叔祖和七祖姑都来了,她们也该走了,有这两人在事情肯定能解决的。

陆止望着侯莹和陆言抽泣离去的模样,无声的摇了摇头,同陆希依然从偏门退出。

“呜——啪——”闷闷的像是被人用堵住嘴的惨叫声,随着一声声沉闷的击打声响起。

陆希脚步一顿,这是——

“谁在那边打板子?”陆止也听出了这个声音,陆家家规颇严,但很少会打人板子。

“观主,是长公主在打她寺人的板子。”下人轻声说道。

“她就没一天消停的!”陆止看着一名被打的鲜血淋漓的小寺人被人拖了出来,往书房走去,不由厌恶的道:“回来让人把你耶耶的书房拆了重修。”

陆希则有些吃惊的望着那小寺人。

“怎么了?”陆止见侄女盯着那寺人发呆,也顺势看了一眼,“他不是太常寺的乐工吗?”这人陆希和陆止都有点印象,此人之前似乎是太常寺的乐工,弹了一手的好琵琶,很受宫中贵人宠幸。

“他中秋献艺之时,被长公主看中,长公主想让他在身边伺候,所以让人把他净身了。”陆止的侍从悄声说道。

陆希和陆止脸色一下子变了,乐工是贱籍,可地位再贱也比当内侍好,更别说那乐工已经成年,这会净身能活下来简直是他命大,陆希叹了一口气,对春暄道:“你派人去给他送些伤药。”

陆止说:“我们下午就去芦苇荡吧。”有常山的地方,她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阿姑,你说报应真的存在吗?”陆希突地问,如果世界上真有报应的话,为什么她还不死呢?

“皎皎——”陆止听了陆希的话,愧疚的望着侄女,如果不是她太粗心大意的话,十年前也不会让常山钻了空子,让她的人把皎皎从她清修的观中偷出,丢到了城郊,偏这件事他们抓不到常山任何证据,所有牵扯到的人在事发后,已经全部被皇家清理干净了。

大家都认为十年前那件事,皎皎因为年纪小,当时又不怎么会说话,根本不记得了,可她和元澈心里有数,皎皎应该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不然皎皎怎么会欺负高严、袁敞,会把两人指使的团团转,可从小没有对两人红过一次脸,但凡阿妩要的东西,皎皎不用大人吩咐就立刻送给阿妩,只要阿薇目光扫到的东西,皎皎甚至连碰都不会碰一下。

常山对她再凶,她都一声不吭,从来不说一句关于常山的话,坏话没有、好话也没有。她从小性子就娇憨,爱的腻在大人怀里撒娇,可她就算会对高后撒娇,都从来没对常山露出过一个笑脸。小小的人儿,连话都不怎么会说的时候,就能分辨谁喜欢她、谁不喜欢她,也因为这样,陆止和陆琉才会格外愧疚。

“阿姑,我们收拾下去芦苇荡吧。”陆希回神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她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十年前的事,陆希一直装作自己全忘了,耿耿于怀只会让爱她的人伤心愧疚,而对于常山来说,根本无关痛痒。而且这么多年下来,当初对常山刻骨铭心的恨意,已经渐渐的淡去,每次看到常山的时候,就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无法让她消失,那就无视她吧,她可真是得了阿Q的真传啊!陆希无不自嘲的想到。

陆止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好。你那芦苇荡最近弄的如何了?”

芦苇荡算是陆希的私产,陆家的祖业几乎全在吴郡震泽那一片,几乎将大半的震泽都包括了进去,芦苇荡原本不是陆家的产业,是一片无主的沼泽荒地,上面长满了野生芦苇,绵连几百里。也不知道哪里入了陆希的眼,很小的时候就让袁夫人替自己买下。

众人以为她会把沼泽改成良田,却不想她除了选了十来亩沼泽地种上了一片荷花塘,让大家夏天赏荷花外,余下地方都不许改,只有附近的荒地,才允许开垦。好几年时间,才修出了一小片地方。陆希的芦苇荡在她买下的第二年的时候,陆止去过一次,那时陆希让人开出了一片荷花田,约她夏天去赏荷花,陆止当时就见她只让人搭了几间竹屋,芦苇地里一点都没动。而这次去芦苇荡的时候,陆止却大吃一惊。

那芦苇荡依然没变,芳草遍地,碧波盈盈,一排排黄绒绒的小鸭子悠然的在沼泽中悠游着,几头懒洋洋的水牛趴在浅滩上晒着太阳。沼泽周围开辟出来的荒地中,金灿灿的芸薹花和紫澄澄的翘尧花开的正艳,彩蝶蜂儿在花丛中探来探去,走路尚颤巍巍的小鸡雏们在一只趾高气扬的大公鸡的带领下,跌跌撞撞的在地上走着。专门育秧的水田中,绿莹莹的小芽刚刚探出了头……

“阿姑怎么样?”陆希坐在马上,得意洋洋的问,望着这一片美景,陆希难掩骄傲,这是祖母和耶耶送给她第一份私人财产,也是她花了最大心力经营的田庄。

“美,很美!”陆止赞叹的说,尤其是陆希让人搭建的房子,并非寻常的砖瓦房,而是竹木结构,配上这片美景,格外的心旷神怡,她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初皎皎一定要把这块荒地买下来了。

“现在蔷薇花和茉莉花,还不到开花的时候,不然这竹屋会更美。”陆希指着竹屋外种着的花草道,“那是茉莉花,下面是银丹草,这些花都能驱虫,夏天来得时候,蚊虫也不多。不过有蚊虫也不怕,我还让人种了不少艾草,到时候点上艾草就什么都不怕了。等过几天,我们就去小蓬莱山,马上快寒食了,新茶应该这几天就能采摘了,我们去山上喝茶去。我还特别让人开辟了种了很多蔷薇和茉莉,等开花了定是飘香满园,到时候还能给耶耶送过去。”

“好。”陆止点点头。

姑侄两人策马在农庄里慢慢走着,陆希的马是高严特地从胡人手中淘来的,通体呈淡金色,性格温顺,今年刚满三岁,黑眸水润、头细颈高、长发飘柔,不折不扣的倾国小美人儿,陆希的心头肉,除了几个极为亲近的亲人外,一向秘不示人,每次来农庄都和她亲热不够。陆止的马也算是名品,可和陆希比起来就差远了。

陆止看着那匹小马,心中暗忖,这高严也算对皎皎上心了,这么一匹极品宝马就算是她,都忍不住心动。

“阿姑,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先去梳洗吧,梳洗完睡一觉也差不多该进午食了。”陆希一来这个自己亲手打造的小庄园,陆希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陆止看了看天色,差不多是辰时,“好。”陆家人都有睡子午觉的习惯,平时只要没外客,都会在午时先睡上半个时辰,等起身后再进午食的。

陆希的净房是一间独立的竹屋,四周种了几株石榴,后院是一片竹林,几百米远处,就是一条小溪,溪旁还有一架水车,取水非常方便。

“你怎么不在自己寝室旁弄个净房?这里多不方便?”陆止问,难道梳洗完还要走回寝室不成?

“寝室旁有净房啊,但不及这里舒服。”陆希说,“阿姑,你进去了就知道了,这里有休息的地方呢。”

陆止进去后,就觉得一股暖气从脚下蒸腾而起,“这是——”

“是地暖。”陆希说,“这青砖下面扑了陶管,陶管里全是热水,所以房里就暖和了。”之后有拉着陆止入内室。

“热水?”陆止闻到熟悉的硫磺味,“是汤泉?”

“对。去年年初耶耶陪我来这里玩的时候,觉得这里植株有些异常,让人查探了一番,认定这里有汤泉,大家找了大半年,真找出来了,耶耶就让人接了管子引出来的,冬天的时候,大家都用这个汤泉水。”

“你运气还真不错!”陆止赞了一声,想不到来这里居然也能泡汤泉。

陆希和陆止分别入了一间用帘子隔开的隔间换衣服,陆止换衣服换到了一半,突然想起皎皎今年也有十三了吧?她当年十三岁的时候——她转身拉开了帘子。

陆希衣服已经被春暄褪下,身上就穿了贴身的亵衣,露出的肌肤白嫩水灵的恨不得让人咬一口,陆止微笑,皎皎都长大了啊,可目光看到她那样式古怪的亵衣的时候,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衣服?”

“亵衣嘛。”她最近都开始发育了,总不能再穿那些肚兜了吧?虽然才刚开始,可好好养护,还是很有发展潜力的。

陆止挑眉望着那看着两个刚刚隆起的小包包,还是小丫头啊。

“阿姑,你看什么!”陆希倒退了几步,警觉的捂住了胸口。

陆止双手环胸,冷哼道:“有什么好稀罕的,又不是没见过,你小时候我不知道看过多少次呢,我还给你换过尿布呢。”陆止没孩子,陆琉生下孩子后,陆止第一眼见这小侄女就把她当成自己亲生的了,要不怎么说第一个孩子最得宠呢。

陆希撇嘴,就换过一次好不好,那时候阿娘还在,阿娘、耶耶和阿姑三人一起兴致勃勃的折腾自己,害的自己光溜溜了大半天,三人也被大母训了半天。

陆止顿了顿颇为不自在的问:“最近碰着可有觉得疼?”

陆希愣了愣才回神,原来阿姑再给自己上青春期教育课程?“还好——”她呐呐的说。

“若是疼了,就让人给你熬点豆粥喝。”陆止说,“用青豆、黄豆和黑豆三种一起熬了,一天喝上一碗。”陆止说,心中暗忖,也不知道皎皎什么时候来初潮,要让阿穆多注意点了,小孩子家不懂事,万一贪凉落下病根就不好了。陆止心中暗忖,她那时候是十八岁嫁人,皎皎这会年纪还太小,看来要和元澈说一声,起码要留过十七了再说。

陆止自己没当过娘,但她有个好娘,当年陆止可是陆说夫妻的心头肉、掌中宝,袁氏对爱女的照顾精心妥帖,陆止就把当年袁氏同自己说的话,一点点的和陆希说。这些连郑善都没和陆希说过,郑善也是自幼丧母,外祖母对她虽好,可毕竟不是亲娘,王夫人年纪大了,有些事就想不起来了。

对青春期的了解,陆希肯定比陆止知道的多,但陆止说的很多都是中医保养,这些是陆希之前没接触过的,什么时节、什么时辰配合吃何种膳食,还有就是一些对女性有益的引导术……陆止年过四旬,依然肤如凝脂,望之如三十许人,不是没有原因的,陆希听得大开眼界。

陆希和陆止也不光为了散心,才来芦苇荡的,两人主要还是为了寒食祭祖,每年这一天,但凡在建康的族人都会回吴郡祭祖,两人是实在受不了常山的折腾,才会提前来的,等祭祖结束,陆止、陆希也没多待,就同族人一起回建康了。

“把这些给耶耶送去。”陆希将两个包装精美的锡罐递给长伯,“这是今年的洞庭新茶。”陆琉最爱的就是明前洞庭新茶,陆希总是选最好的先孝敬老爹,同茶叶一起送去的,还有陆希这次刚在芦苇荡画的一卷风景图,“长伯,我让你准备的滋补食材备好了吗?我还缝了两条被褥,你一并送过去。”

施温写来的信上,说陆琉一到益州后,就开始安置益州各地的灾民,陛下又在各地广置民屯,陆琉这几天一直在益州各处安排屯民垦荒。陆希担心父亲的身体,让人准备了不少滋补的食材过去。她不知道这会益州到底气候如何,可她担心耶耶四处走动,难免会走夜路,如果路上不注意保暖生病了怎么办?就跟庄上的人一起缝了一副丝絮的被褥,又加了一条轻薄的芦花被,这样冬天夏天都能用。

“都备好了。”长伯担心的说,“也不知道这么操劳,郎君身体如何?”

陆希也很担心父亲,“阿姑不如我们派个人去益州看看耶耶吧?”

陆止点头吩咐长伯道:“嗯,你多派几个人过去,要身手利落些的,元澈到处走,我担心他身边人手不够。”

郑启正嘴角带笑的看着陆琉最新发回的奏折。

“陛下,该进午食了。”牛静守趁着郑启心情好,借机让他早点进膳。

“你让王珏、元昭进来。”郑启吩咐道。

“唯。”牛静守恭敬的应了。

郑启将奏折放下,对牛静守道:“你安排个太医去益州,元澈这些天东奔西跑,他身体一向不好,别累病了。”

牛静守一一答应。

王珏和元昭入殿的时候,就听到郑启的朗笑声,看来陛下现在心情不错,两人同时暗忖道,“陛下。”

“都坐吧。”郑启示意两人坐下,让牛静守递了一份奏折给他们,“你们看看。”

王珏接过奏折,入目便是一篇飘若游云,矫若惊龙的好字,不消看注名便知是陆元澈的手书,王珏将奏折放在书案上,同元昭一起看奏折上的内容,越看他心中越惊,竹纸、泥活字印刷,这小子这几年一声不吭的,居然弄出了这么多东西!

“两位爱卿觉得如何?”郑启的声音从上传来,声音喜怒难辨。

元昭垂目不语,官职上,王珏是中书令,而他只是尚书左仆射,王珏没开口前,也轮不到他开口。

王珏心中快速斟酌了下,开口赞道:“竹称君子,元澈能想到用竹来造纸,实乃大雅之事!”他见郑启看着自己不说话,继续道:“‘造纸之技,靡费既广,并害林木’,臣认为,元澈所言甚是,陛下应该广派官吏在各地推行竹纸之技。元澈此举,实乃利国利民的大功!”王珏把竹纸赞的天花乱坠,却绝口不提活字印刷之技。

元昭等王珏说完后,也附和称赞竹纸,认为陛下应该立刻推行,给陆琉记一大功。

郑启微微颔首,他也正有此意,不过——他目光落在另一样上,“爱卿觉得活字印刷之技如何?”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这次元昭先开口道,“陛下,自古雕版之术,泾渭分明,可这活字之术,既可印圣贤之书,又可印诗词经史,甚至还可以印野怪杂谈,这——未免有辱先贤之疑!”元昭也说出了自己的观点,他自己拼命读书,是为了什么?还不如为了如今能坐在此处,他好不容易才得来了今天的地位,若是真推广这活字印刷,将来又有多少个元昭?思及此,元昭才会迫不及待的反对。

王珏也缓声道:“陛下,陆琉奏折上也写了,此技暂时尚没有完全精研到位,活字也无法久用,臣以为应当暂缓推行。”

郑启听罢,暗叹一声,不过也没再提一句活字印刷,只是让王珏把陆琉奏章中的竹纸技术抄誉了下来,让工匠先去研究,争取早日推行。

王珏和元昭退出内殿,相互告别后,王珏望着手中只抄誉了竹纸制作的书卷,自嘲一笑,人心果然都是不足的。竹纸再便宜,也只有读书人可以用,可活字印刷——却会让很多人都能读书。士族也好,刚晋升的权贵也罢,费尽心机、千方百计的站在了这个位置,谁都希望身边只有下去的人,没有再上的人,所以元昭才会这么反对活字印刷。

王珏也希望天下人人都能识字,但若现在贸然推行,必定遭所有臣子,群起而攻之,稍有一疏忽,就是动摇国本的大事,所以陛下也只是和他们一提罢了。他们能想到的,陆琉肯定也能想到,可他还是费心思研究了,甚至还交到了陛下手中……陆元澈,果然陆老大人没取错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