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城外,春意还没漫透,柳树先绿,春风徐徐的吹来,还带着晚东的丝丝寒意。早春的芦苇荡一扫冬季的颓败,鲜嫩的绿意随着春风染上芦苇,半空中响起了春燕的呢喃,暖阳明媚,天空纯净的仿佛一块清透的蓝宝石。养了一个冬季的鱼儿在清澈见底的池水中挺着大大的肚子游动着,想给自己孩子找个舒适的新家。突地一张渔网撒下,不少鱼儿们摇着尾巴逃走了,但还有几条特别呆憨的傻乎乎的落入了渔网中。
渔网一到岸上,鱼儿就拼命扑腾着身体,努力的要逃回水里,肥嘟嘟的小胖手对准一条看起来最大的一尾鱼,头尾一抓,“阿姑!阿姑!看大鱼!”粉妆玉琢的小胖娃笑眯眯的朝岸边跑去。
岸边一竹凉亭中一素衫少女凭栏而坐,亭下两名垂髫小鬟在一丛迎春柳下烹茶,而听到胖娃娃中气十足的叫唤,少女莞尔,毫不吝啬的夸奖侄儿道:“阿劫,真厉害!”
“咯咯——”阿劫将鱼丢给侍女,张开手臂,就要往少女身上扑。
“小郎君,先洗手。”侍女连忙将阿劫拦住。
阿劫嘟了嘟嘴,但还是乖乖了洗了手,才凑到了阿姑面前,“阿姑,我们今天吃我抓的鱼好不好?我想吃烤鱼。”
“好。”陆希笑着搂着他,“一会就你亲自烤。”陆希早看出来了,他哪是想吃什么烤鱼,就是想玩而已,不过平时阿劫的课业已经够紧张了,难道出来玩,陆希也不忍心拘着他。
“那阿姑我能不能去骑马呢?”阿劫双目亮晶晶的问。
“唔,要让耿叔带着你。”陆希说,耿叔是教阿劫习武的武师,也是陆家的部曲。
“好!”阿劫听了开心的跳了起来,“我这就去找耿叔!”
陆希摇头失笑,“姑娘。”春暄笑着走了进来,递给了陆希一封信。
陆希接过,是高严的来信,她心中暗暗纳闷,她写给高严的信,前天刚送出去,怎么也应该一个月后才有回信吗?难道有急事?陆希忙拆开信件,“皎皎卿卿,不得卿书已一月矣,吾思卿欲狂,昨夕吾于梦中见卿,卿对吾嫣然焉……此夕吾心,卿知之乎……皎皎,吾等阔别三年矣,人生几何,离阔如此?况以胶漆之心,置于蓟吴之身……”
陆希慢慢的从头到尾把这封长长厚厚足有千把字的信看了一遍,终于在最后看到了重点,“吾不日将归矣!”前面近千字,高严反复唠叨了一件事,就是他想自己想的做梦都梦到了,然后起来写了这封信,顺便谴责了下自己,写信不够勤快。至于那些肉麻的词语,陆希早就淡定了,反正只有这厮想不到的,没有这厮写不出的,做梦梦到自己,陆希撇嘴,他有做梦的时间吗?
“恭喜姑娘。”春暄等陆希看完信件后,对她屈身笑着恭喜道。
“怎么了?”陆希问。
“前日京中来信,说是郎君如今已经是郡尉了。”春暄说。
“郡尉?”陆希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怎么这么快?”郡尉名义上是一郡太守的佐官,但实际上他就是一郡的军事掌管,尤其是涿郡这种近乎军事化的边境重郡,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郡尉的权利从某些程度来说,甚至比太守还高。陆希一直认为高严迟早会做到郡尉,但不是现在。毕竟高家的高囧,目前是奉车都尉,和郡尉一样都是秩比二千石的官员,怎么说身为弟弟的高严,都应该要比哥哥低上那么一些,高囧不仅是天子近臣,还是驸马。
“姑娘,你还不知道吧?今年一开春,羯族就来犯了,郎君一口气打了两个胜仗,灭了羯族一个小部落,而涿郡的前郡尉年纪又大了,告老还乡了,所以陛下才会册封郎君为郡尉的。”春暄笑着说,对她来说高严官职越大,她就越为陆希开心,“这下还有谁敢嘲笑姑娘是被人逼着嫁出门的!”春暄忿忿的说。
陆希皱了皱眉头:“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高严是武官,他走到现在每一步都是靠自己在战场上真刀实枪拼出来的,陆希支持高严,可不代表她不担心他!如果可以,她巴不得高严可以和很多官员之子一样,靠着祖荫当个官,两人悠闲舒适的过一生,哪怕像元尚师和高元亮一样,当个没危险、又是天子近臣的官也行。可高严拒绝了,看着高严那熠熠生辉的双眸,陆希知道他的心思,他看中的是刘毅那个位置。陆希没有立场拒绝,他是在为两人的将来奋斗,她能做的就是陪着他一起走下去。
“我知道了,姑娘。”春暄也是哄陆希开心,陆希不爱听她就不提了,突然眼睛瞪大了望着陆希的后方,“高少君!”
陆希下意识的回首,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就眼前一花,然后整个人被人一把搂在了怀里,“皎皎!”暖暖的气息附在她的额头,“我们终于再也不用分开了!”
熟悉的声音让陆希有些不可置信,信刚到人也到了?可硬硬的胡渣刺得她额头有些发痛,陆希头微微往后仰,“阿兄?”三年的磨砺,让高严彻底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气质越发内敛沉稳,脸也比之前更消瘦了些,不至于面带风霜,可也看得出吃了不少苦。
高严凤眸一眨不眨的望着陆希,抱着陆希的手掂了掂,满意的发现比自己走之前重了些,脸色也比之前红润,看来这三年没糟蹋自己身体,听到陆希不可置信的话,高严脸上笑意欲浓,“皎皎,我回来了。”
“阿兄,你瘦了。”陆希手忍不住抚上他的脸。
“皎皎,比以前更漂亮了。”高严低头额头抵在陆希的额头,亲昵的说。
陆希被他的举动弄的红了脸,她可没忘了身边还有春暄呢,她目光一转,却发现四周已经无人了。
“放心吧,这里没人。”高严知道她脸皮薄,如果下人在,肯定不让自己亲近,一早就让近侍将周围的人全部遣散了,他紧紧的搂着陆希,口鼻间萦绕着淡淡的熟悉的幽香,只觉得紧绷的心神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皎皎,我好想你。”他低声道。
陆希没回话,但身体往高严怀里蹭了蹭,高严将她搂的更紧了,这三年间,他无时无刻都想回吴郡见皎皎,但还是被施先生劝下了。施先生说,皎皎还在守孝,他回去也于事无补,还不如趁着这三年好好的立业。当今陛下正值盛年,大宋经历十几年的休养生息,国运越发昌盛,宋又和魏交好,羯族近期肯定不敢轻举妄动,但小摩擦定无法避免,此时正是他立功的最好时间,涿郡郡尉年老体弱,终有退下的一天,只要他三年好好打上一场小胜仗,涿郡郡尉告老还乡后,凭借高家的能力,他定能当上郡尉。
高严听了施先生的话,耐着性子忍了三年,施先生预料的果然没错,待涿郡郡尉告老还乡后,陛下果然让他升了涿郡的郡守。高严很清楚,光凭高家的影响力,不可能让他这么年轻就当上郡尉,毕竟高家还有高囧,家族不可能向培养高囧一样培养他,他还是沾了皎皎的光,才能让陆家这么为他费心思。高严心知肚明,陆家现在明显是把心思全部放在他和陆纳身上了,高严不会为了所谓的自尊而拒绝,他要给皎皎好日子过,光凭他自身能力,想要在这个出身决定一切官场,起码要多走十年以上的弯路,他没那么多时间。陆家帮他,同样他也会尽自己所能的维护陆家。
“阿兄?”陆希见高严迟迟不说话,疑惑的抬头。
高严对着她微微而笑,“皎皎,我们以后永远都不分开了。”
“嗯。”陆希听到高严的话,妩媚的桃花眼轻轻的一弯,波光潋滟,高严不由屏息,皎皎真得长大了……
“啾啾——”婉转的鸟叫声响起。
高严手一松让陆希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有人来了。”
“谁?”陆希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马蹄声,她嘴角一弯,“是阿劫吧。”
“阿姑——阿姑——”阿劫被一年轻少妇抱着,骑在一匹骏马上,“快午时了,我们烤鱼吧。”这名少妇是高严近卫的媳妇,高严的近卫大部分都住在芦苇荡,此女也是军户出生,从小跟着父兄习武,等闲五六个壮汉近不了她身,是高严特地选出来保护陆希的女侍卫,一见高严,她立刻翻身下马,又把阿劫抱下马后,才对两人恭敬的行礼,“郎君、大娘子。”
“阿姑。”阿劫眨着大眼,好奇的望着高严。
“阿劫,叫阿叔啊。”陆希柔声对阿劫说,“你不是想和送你小马驹的阿叔玩吗?就是这个阿叔送你的小马驹。”
阿劫一听,和陆希几乎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立刻笑成两朵小月牙,“阿叔!”
高严见着这个和皎皎小时候约有五六分相似的漂亮娃娃,爱屋及乌的弯腰将他抱了起来放在肩头,“阿劫喜欢大刀吗?阿叔还给你做了一柄木刀。”
高严话音刚落,他的近卫突然从芦苇丛中冒了出来,递了一柄做功精致的木刀给高严,陆希这才知道原来高严根本没有让侍卫回避,只是让他们躲起来了,不由瞪了他一眼。
高严将木刀交个阿劫,又让近卫陪着阿劫的玩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皎皎,我有东西给你。”
陆希明知他是有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还是被荷包里的东西提起了好奇心,“什么东西?”
“你之前不是说过,想要些龙涎香吗?我找到了些,你看是不是。”高严将荷包递给陆希。
“龙涎香?阿兄,你真得找到龙涎香了?”陆希又惊又喜的接过荷包,高严嘴上说的不确定,陆希如何不知道他的为人,不确定的东西他才不会给自己了,陆希打开荷包,将里面用油纸细细包裹好的、带了一些极浅的灰色的白色物体打开的时候,一股略显腥臭的味道迎面扑来。
高严皱了皱眉头,他已经闻过一次这个味道了,若不是那个商人拍胸脯拿自己人头保证,这是龙涎香,他肯定不会给皎皎的,他记得小时候先生也有存有几两龙涎香,那味道和这种腥臭味完全不同。
“白色?”陆希吃了一惊,白色龙涎香可是很少见的啊,她小小的拈起了一些,稍稍的磨搓下,质地脆而轻,她将带着粉末的手指凑到鼻尖轻嗅,除了腥臭味外,还有一点甜甜微酸的味道,应该是龙涎香了,若不是她确切知道龙涎香是抹香鲸的排泄物,她或许会尝一下,但光凭她刚刚那些判断,她就差不多已经确定,这是的确是龙涎香,“阿兄,这真是极品龙涎香。”
“我记得先生也有龙涎香,味道似乎有些不同。”高严说。
“那是因为这龙涎香是原料,还没经过处理呢。”陆希珍惜的将这些香料裹好,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啊!
“阿姑,我们去烤鱼!”阿劫还是念念不忘烤鱼。
陆希莞尔,凑到阿劫耳边,“你不是想要薄如蝉翼的鱼片吗?让你阿叔给你切,他会切。”
“阿叔!阿叔!”阿劫一听即刻眉开眼笑的抱住高严的腿,“你帮阿劫切切鱼片好不好?阿劫想要看薄如蝉翼的鱼片,阿劫给你烤鱼,阿劫烤的鱼可好吃了,阿姑都很喜欢。”这小胖娃自幼丧母,生父又不在身边,陆希和陆止对他多有疼爱,外面又有六叔祖、施温和司长史精心教养,性子阳光开朗,又跟着陆希学了一手撒娇卖萌的绝技,陆家没有人不喜欢。而对高严来说,阿劫是皎皎喜欢的,那他也会喜欢,“好。”
陆希等着高严给阿劫切鱼肉的时候,问着高严,“阿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建康你去过了吗?”她担心高严从蓟州回来后,直接来她这里了。
“去过了,陛下都见过了。”高严接过侍女递来的刀片,也不见他有什么花俏的动作,就将鱼片一片片切得薄如蝉翼。
阿劫欢呼了一声,用木著夹着鱼片在特制的铁片上翻了翻,蘸了蘸酱,先挟在高严的食碗中,“阿叔,你切鱼辛苦了,你先吃。”然后又挟了一片给陆希后,才开始吃自己辛苦的成果。
高严学着陆希,夸奖的摸了摸他的头,他陪着姑侄两人一起用了午食后,就匆匆离开了,他和皎皎马上就要成亲了,建康还有一堆事要做。
“终于走了。”陆止似笑非笑的从竹屋走出,换了旁人或许会认为高严和陆希婚前私会的举动伤风败俗,可陆止是谁?她都能光明正大的养男宠了,还会反对侄女婚前和未来的夫婿小聚不成?
“阿姑。”陆希笑着揽住陆止的手,“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了有一会了,见你正忙着,就没打扰。”陆止对侄女调笑道。
在下人面前光明正大的搂搂抱抱,陆希会有压力,可是面对姑姑这种无关痛痒的调戏,她可不会害羞,她笑眯眯的蹭着陆止,“那真可惜了,刚刚阿兄切了很多薄鱼片,阿劫烤的味道很不错呢。”
“不急,反正他迟早是我们家女婿了。”陆止拍了拍陆希的手,“收拾下行李,我们该回建康了。”
“回建康?”
“当然,还有一个月就要成亲了,回建康还有不少事要做呢。”陆止说,“光是你那些嫁妆,就要运上好些天了。”
陆希想着婚后就要和高严去蓟州了,“阿姑,你真不和我们一起去蓟州吗?”
“你是不是还想把阿劫带上?”陆止斜睨了她一眼。
陆希干笑。
“傻孩子,蓟州能有多远,想回来就随时回来。”陆止摸了摸陆希的头,意有所指的说道,“阿姑在一天,就会护着你一天的。”
“嗯。”陆希头往陆止身上更靠了靠,她一直觉得自己上上辈子肯定是做了不少好事,才会上辈子、这辈子都这么幸福的。
高严回来后,他跟陆希的婚事也紧锣密鼓的准备,两人的婚期,早在去年就定下了,今年年初陆希去了孝,行了笄礼后,婚事就彻底提上的议程,陆家从两人亲事彻底定下后,就开始准备陆希的嫁妆了,别的不说高家主宅中,特地开辟给高严作为婚房的新宅外,就是高严远在涿郡的别院,陆家也全部修建好了。陆家除了让高家搭建了一个外架外,就是窗上的窗格都没让高家费心。
娄夫人作为当家夫人算是高家最忙的人之一,替高严举办婚礼时候也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高威最看重的就是这两个孩子,高囧、高严都有官职在身,可自己的亲生儿子高回却还是白身,连未婚妻都比不上这两人妻子一根手指,乐平就算了也就一个身份,可陆希那不是一般人家的闺女啊。
娄夫人一直想找机会和高威说高回的入仕的事,但高威一直忙于政事和高严的婚礼,见高威兴致勃勃的询问着老管家各种婚礼的事宜,再三嘱咐婚礼不能出差错,就知道他对这件婚事的重视程度完全不亚于高囧的婚礼,娄夫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提了。几番迟疑下,很快就到了陆希送嫁妆的日子。
又恰逢是沐休,高威叫上高囧几兄弟,早早的就来到了高严的新居,给高严新居添点人气,娄夫人带着侍女正在做最后的轻点。高氏几兄弟几乎都是第一次来高严的新居,看到花园的不由连声称赞,高家可没有这么精巧的花园,练武场倒是有不少。
“咦?二哥,这是什么?”高团和高严最熟,说话也没什么顾及,他好奇的指着一栋高严新居中,位置最好的向阳的砖瓦阁楼问,这阁楼有三层,看起来也不像是两人的寝室,走进就闻到一股略显刺鼻的味道,他忍不住捂住了鼻子,“这是什么味道?”
“这是书阁,里面家具应该都是樟木做的,所以才会有这么浓的味道吧。”高严说。
“书阁?”高威一怔,随即欣喜的问:“老二,难道你媳妇还会陪嫁书过来?”
“先生曾和我说过,陆家女儿出嫁,陪嫁可以没有珠玉古器,但一定要有书。”高严说,所以他走之前特地让人盖了一间书阁。
“对对!这才是书香世家嘛!”高威连声附和,想到高家居然也有一个书阁了,就乐不可支!哈哈哈——他们老高真是祖坟冒青烟了,才会娶到一个可以让老高家盖书阁的媳妇!哈哈哈——天底下除了皇家和那少有的几家士族外,谁还有能力盖书阁?他元昭平时在嚣张,可家里的书也顶多填满半个书房而已!高威一想到自己以后出门就能说自家有书阁了,不由眉飞色舞,更喜欢这个二儿媳妇了!这孩子一看就知道是福气人啊!就该是我们家媳妇!
高回听得眼睛都亮了,“二哥,我以后可以来这里看书吗?”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
众人顿时一静,高囧似笑非笑的望着四弟,高严眉头微皱瞪着他,目露寒光。
“呃——我是说问二嫂借书。”高回连声道,“不是说要来这里。”
“你阿嫂答应就可以。”高严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反驳,书是皎皎的,他无权给她做主。
“嘿嘿,我知道!”高回幸福的望着那间书阁,也不知道这书阁能放多少书?二嫂是陆家出来的,陆家文章天下,书应该很多吧。
“郎君、少君!来了!嫁妆来了!”老管家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让他们都抬进来吧!”高威说道。
“哎!”老管家连声招呼陆家的下人将嫁妆抬进来。
时下流行富嫁富娶,为婚礼耗尽家财者不在少数,先帝和今上屡次下令禁止,但民间依然屡禁不止。高威之前和陆家六叔祖商议婚事的时候,两家人也谈到嫁妆和聘礼之事,高威对儿媳妇有多少聘礼完全不在乎,陆家也根本不会要高家半点聘礼,所以这方面讨论之时意外的和谐,高威对陆希的嫁妆只有一个大概。陆家递来的嫁妆单子,上面写着什么玉像、青铜之类的,比起乐平嫁妆那厚厚一叠单子,陆希就薄薄的几张。高威估摸着都是些古玩也没在意就还给陆家了。可今天真正见到陆希陪嫁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震惊了!
陆希的陪嫁队伍并不长,远没有达到十里红妆的地步,毕竟高家长媳乐平下降在前,陆希不可能越过长嫂,可数量不多,论起质量来,甩出乐平一百倍不止!撇去前面那代表陪嫁田的小小几块琉璃瓦当不说,接下来陆希的嫁妆,让高家兄弟大开眼界,高威跟着郑裕打家劫舍惯了,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稀世珍品出现。陆希的陪嫁中没有现钱,甚至连金银之物都很少,最多的就是各式的古董珍玩,商周时期各色精美的青铜器、先秦先汉的美玉玩件、前朝精美浑然如玉的瓷器……还有各式的珠玉宝石原石、璀璨华美的绫罗绸缎……陆止、陆琉对陆希的嫁妆,是精挑细选,非精品不要,两位神仙出手,陆希嫁妆里又怎么可能出现俗物呢?
众人惊叹之余,也不奇怪,陆希的生母是前朝汝南长公主,萧令仪是景帝夫妻唯一的独生爱女,当年下降陆琉的时候,陆皇后和武帝的袁皇后几乎把前梁宫廷珍藏清扫了大半,袁皇后还对陆皇后打趣道,等阿仪生了女儿再嫁进宫给她当儿媳妇,这点嫁妆就还回来了。而陆希的祖母袁夫人是汝南袁氏嫡长女,当年陆氏一族在前梁喧嚣赫赫,陆止当年和谢芳成亲,嫁妆甚至把同为大士族谢氏都惊到了,如今这三人嫁妆几乎全给了陆希,陆希能有这么高质量的极品嫁妆并不奇怪。但是当陆家管家,读出陆希最后陪嫁的时候,让高威一下子站了起来!
陆希足足陪嫁了三千本书籍!其中最珍贵的一百本居然是陆氏先祖亲手抄誉的孤本手抄本!陆航、陆机、陆朴、陆逊……陆说、陆璋、陆琉!这一连串名字,让大家几乎透不过气来,每一个都是青史留名的大人物啊,其中不乏书法大家!可以说这一百本书在很多人眼中是无价之宝!
陆家的管事读到这些书的时候,心都揪疼了,若不是场合不对,他早就大哭一场了,一百本陆氏历代精英的手抄本啊!陆家统共也就五百余本,陆琉居然一口气拿了一百本给女儿当陪嫁,陆家的那些族老知道后,都气的破口大骂陆琉是败家子!当年陆止成亲,陆说都只敢拿了五十本,又在闲暇时抄了六年,给女儿抄满了一百本,让女儿陪嫁了过去,即使如此,都把谢家惊住了。而陆琉这次居然一口气拿了一百本!还不算他自己的!陆家各个族老已经虎视眈眈盯着陆希的肚子,谁都指着她早点生个女儿嫁回来,顺便把这手抄本也陪嫁回来,反正女婿人选都是现成的。
等陆希的嫁妆彻底送完后,高威对高严道:“这些书暂时放在你新居里,我会尽快让人早演武场里建立个书阁,你那些书之后全放那里去。”高威原本想着陆希能有几十书陪嫁已经很不错了,却没想到陆希居然一口气陪嫁了三千本,高威手都有点颤了,这个媳妇娶的太值了!演武场是高家护卫最森严的地方,把书阁建在那里,是最保险的。他想了想补充道:“我会另外开辟一条道,让媳妇随时出去书阁的。”
高严点点头,他也没想到皎皎居然会陪嫁这么多书,放在他院落里肯定不安全了,他可不想没事就来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打扰他和皎皎的生活。
陆希嫁妆正式摆放完,也不过是中午时分,高家的管事领着陆家人去吃饭,高氏父子也难得在一起进食,因喜欢陆希这个儿媳妇,高威连带对高严也和蔼了许多,甚至还嘱咐了高严不少夫妻和谐相处之道,高严低着头,高威说什么,他都应是。
一起吃完午食,高威就回书房静坐了,高严正想回新居,就小刀通传,说施先生来了。
阿叔来了?难道婚礼出事了?高严快步走进书房,见果然是施温,“阿叔你怎么来了?难道是婚礼……”
“不是婚礼。”施温微笑着打断高严的话,“仲翼,你可有空?”
“现在吗?有。”高严说。
“那跟我一起地方如何?”施温说。
“好。”高严立刻答应了。
施温见高严没多问,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又想起他马上要做的事,顿时又苦了脸,仲翼都二十有一了,身边就算没侍妾,难道还没女人不成?观主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逼他带仲翼去那个地方……施温想到陆止吩咐他的事,额头就冒汗,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他今天真是有违先贤教诲了!
且不说施温如何纠结,陆希和陆止到了建康后,日子过得也挺悠闲的,婚礼的事,陆家自有一套流程,长伯和长嫂打点的妥妥帖帖的,陆希每天要做的就是早睡早起,将身体调养到最棒。
在将嫁妆送去高家后三天,就到了高严和陆希成亲的日子。正式的婚礼是晚上开始的,但不代表陆希就可以真如陆止说的,舒服的睡到下午才起来换个礼服就嫁人了。陆希祖父是三公、父亲也是三公,自己本身又有县主诰命在身,故她的礼服是最庄重的一品诰命服——花钗翟衣,长长的青丝被穆氏和春暄一梳再梳,最后给她挽起了两博鬓、九钗九钿,额前围上有金龙首固定住的帼,龙口衔了一颗龙眼大小的珍珠,长近一尺的耳珰从发簪处垂下……
脸上也精心涂上了轻薄的珍珠香粉,修长纤巧的柳眉用螺子黛粉细细勾勒,额上由陆止亲自动笔,绘了一朵精巧的牡丹额黄,樱桃小口也用红色的口脂点出……头发和妆容打点完毕后,丫鬟最后伺候陆希穿上翟衣,青色的深衣,上面绣了精美的褕翟章纹,褕翟羽有五彩,翟衣穿在素纱中单上后,再戴上黼领、蔽膝、大带、革带,青袜、舄、绶……最后还在绶带上悬了银印、苍水玉。
整套流程全部结束后,已经是三个时辰后的事了,这时陆止的礼服也穿戴完毕了,陆家的客人几乎都到了。陆氏嫡长女的婚礼,参与的客人自然份量极重,王珏、谢芝、顾律……大宋所有位高权重的文臣全到了,同时还有不少各地声名远扬的名士大家,也在受到陆府请柬后,从外地赶来了,一时间琴音潺潺,文人雅客在曲水流觞间,谈笑风生、吟诗论古。
来访的女眷也和陆氏姑侄一样,穿着正式的礼服,贵夫人们同陆止、七祖姑等人说笑,小贵女们则围着陆希和陆家几个未出嫁的小娘子旁逗趣,一身数十斤重的礼服,丝毫对这些贵夫人、贵女的举止产生任何影响,众人言行依然优雅从容,偶尔还能在丫鬟的伺候下喝上一口水润润唇。
世家女子礼仪是从小学起,这种品服大妆穿戴的时候并不多,可几乎每个人都是从小就穿戴惯了的。陆希六岁的时候,就在三伏天穿着一身厚重的礼服,在礼仪导师的教导下,不折不扣的学习各种祭礼,还要防止汗水将妆容弄花,什么时候能做到让女师认可,什么时候才能解放。
放眼望去,来访者无论是妇人还是未出嫁的小娘子,几乎都是一色的花钗翟衣,唯一有区别的就是头上花钗宝钿的数量,以及翟衣上的绣纹和绶带的颜色,偶尔有几个穿着大袖连裳的只远远的站在外围,根本凑不到中心,倒是有几个穿着庶民礼衣的女郎,被众人围着说笑,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当朝名士大家的妻女。
比对起陆家热闹中还带着文人特有的含蓄文雅,高家就显得外放热烈了许多,也更符合后世对婚礼的概念。高家是当之无愧的武官之首,高威是中护军,从品阶上来说要比四征将军要低一等,可论实权四征将军在某些时候还需要看他脸色,他嫡次子成亲,儿媳妇又是陆家的嫡长女,婚礼的气派并不亚于三年前高元亮和郑琬琰大婚。
娄夫人和乐平招待的女眷,高威得意洋洋的领着来客去参观儿媳妇的陪嫁书阁,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陆家历代先祖的手抄本和陆琉临摹的《钱本草》吸引了。
高严还在穿礼服,男人的礼服没有女子那么繁复,高严身着玄色深衣,纁色下裳,头冠爵弁,衬着如冠玉般的容貌,越发的仪容不凡、英气勃发,众人纷纷赞其为人中龙凤,连高威见到儿子如此,都有一瞬间的晃神。等快到吉时,高严就带着一群高家堂兄弟浩浩荡荡的往陆家走去,高家的侍从们每人背了一筐铜钱,一路上撒喜钱,惹来了无数孩童欢天喜地的跟着他们的车队拍手唱歌。
作为新郎,高严这一天要比新娘忙多了,陆希在吉时差不多的时候,就被大家赶到了新房里,穆氏陪着她,而春暄和烟微领着丫鬟们守在阁楼外,陆希坐了一会,就听到门外隐隐传来的喧哗声。
穆氏笑着问:“大娘子,要不要喝点水、吃些东西?外头估计要闹上一阵呢。”
“不了。”陆希摇头,心头有些莫名的感觉,前世今生结婚却还是第一次,要是爸妈和阿娘耶耶都在该有多好。
陆希在感怀,门外高严过得可不轻松,旁人拦门差不多都是年轻人,可之前顾律感怀好友陆琉去的太早,有意想给陆希撑腰,给高家一个下马威,居然亲自站在门口守门,王珏和陆琉私交也算不错,就跟着顾律一起凑趣,同时还有几名陆琉生前的名士好友,这些人不是炙手可热的权臣,就是当世的名家,风度翩翩往门口一站,饶高严天不怕地不怕,都顿觉压力山大。
高囧今天也是一路陪着高严,见这阵势,心中也暗暗同情自己二弟,有这么多满腹诗书的亲眷就是悲剧,整个大宋绝大多数名士大家,今天就都到场了吧?高威原本给高严准备好几个寒门士子,就怕陆家为难,可这些士子一看到这些人,一个个心跳加速、面红耳赤,恨不得扑到那些人脚下,要拜他们为师,哪里还想的起帮高严?
幸好高严没辱没了陆琉亲传弟子的名声,对众人的提问基本都能对答如流,做出来的诗词不算很好,也不至于沦落到打油诗的境地。王珏和顾律互视了一眼,含笑让众人进去了,陆元澈平时行为不羁,选女婿还是比较靠谱的,作诗嘛,原本就是雅戏,做的好是锦上添花,不好也无关大局。
过了男宾一关,到了内院,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想着女孩子总比男客好打发,却不想内院大门被一把大锁牢牢的锁住,而钥匙居然就挂在锁下。众人面面相觑,这算什么?
就在大家愣神间,一名粉妆玉琢的小玉娃娃突然跑了出来,奶声奶气的对高严说:“阿叔,给红包。”
“阿劫?”高严弯腰抱起小胖娃,“你怎么来了?”
阿劫对他笑,露出了一口整齐的小白牙,高严会意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金锞子放到了阿劫手里,阿劫这才笑着说:“阿姑们说,阿叔只要把这三道题目都答上,你们就可以拿了钥匙开门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三个折叠整齐、芳香扑鼻的精美花笺。
除了少数几人松了一口气外,其他人的心反而都提起来了,能和陆家大娘子玩到一起的贵女,哪个不是满腹才华的?这些小贵女不用学文章政论,反而有更多的时间钻研雅戏,高严心里有预感,她们出的题目只会比顾律更难。果然花笺一打开,就是一排隽秀端庄的蝇头小楷。
“好字!”高回脱口赞道。
高严直接将花笺丢给高回,“你说好,那就你回答吧。”
高回一把接住,看清上面的问题后,一下就苦了脸,“今有田广十五步,从十六步。问为田几何?”高回泪流满面,这是算经上的题目?他最怕算术了!偏偏钥匙就这么大喇喇的挂着,在场那么多大男人,没一个不好意思直接去拿,只能硬着头皮解答了。
底下迎亲的人纠结,大门内阁楼上的人看的乐不可支,“哈哈,那个人好逗啊!”
“你们要有点分寸。”顾律的夫人捏了捏爱女的鼻子,“可别人耽误吉时了。”
“阿娘,你放心,我们都有数呢。”顾秋华笃定道,“这些题目也不是太难,过段时间就能出来的。”
新房里,小雀过段时间就会向陆希禀告外面的情况,还笑嘻嘻的拿出好几个金铜钱对陆希说:“大娘,郎君可真大方,撒钱的时候都是撒金铜钱的。”
“拿去玩吧。”陆希笑着说。
穆氏对小雀吩咐道,“去外面看看,若是出题真太难了,就去外院传个话。”
“是。”
旁人迎亲,等待众人的都是娘家人的杀威棒,陆家的杀威棒打在身上比雨点还轻,可前面那几道关卡比杀威棒有效果多了,高严最后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冲到陆希闺房的时候,恨不得抱了陆希就走,逗得大家一个个都笑弯了腰。
盛装打扮后的陆希,美得让人屏息,和高严坐在一起,仿佛一对璧人,光彩夺目,“玉璧明珠——”顾律的夫人是萧令仪的闺中密友,喃喃出这四个字后,蓦地撇过了脸,用帕子拭去眼角滑落的泪珠。听到顾律夫人这句话后,在场年长些见过萧令仪的女眷们,眼眶都有些微微泛红了。
“仲翼,我这个侄女儿就交给你了。”陆止对高严感慨说道。
“阿姑,你放心。”高严郑重说,手紧紧握着陆希的手。
陆止微笑颔首,“吉时快到了,你们走吧。”
高严领着陆希出门,拜见过堂上陆希父母的牌位后,就出门了,登上喜车前,司漪取出羃离给陆希披上。喜车回高府的时候,路上不时的有人拦路,普通百姓就撒铜钱,若是来者自称是新娘家的亲戚,一律给银锞子,喜得众人不停的赞高家大方。
等到了高家后,两人先拜过猪枳和炉灶、天神地诋、高家的列祖列宗,再拜见父母后,方夫妻对拜,等夫妻对拜后,高严又领着她去拜见高家的尊长、以及观礼的宾客。陆希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亲眷和重要的宾客见过一遍后,心里就记下了绝大部分。
高家受外族影响颇深,有闹洞房戏妇这一习俗,但高威先后迎娶了两个媳妇,这一流程上根本没有人敢上前,一个是皇帝的女儿,一个是三公的女儿,换谁都不敢戏弄,万一人家婚后不爽,打一句小报告,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在和高严共饮合卺、同食小豕后,两人再次夫妻对拜,最后一起坐在了喜床后,高家的女眷们撒帐,众人都很小心的避开了新人,厚厚的金铜钱堆满了整个婚床。
娄夫人见时辰差不多了,就笑着让女眷们出去了,也该让新人休息了。
“皎皎,你先梳洗下,我先出去下。”高严等众人都出去后,对陆希说。
新居外高家的酒宴依然在继续,高囧成亲时候,高威大摆了九天流水席,这次高严成亲,高威准备摆上七天,今天才是第一天,很多高家的旧部们,都在和高威、高囧喝酒,高严身为新郎不用全程陪,迎完新娘后,去拜见下长辈也是必要的。
“嗯。”陆希点点头。
穆氏、春暄、烟微,有的帮陆希脱衣服,有的散开她的头发,有的则用柔软的棉布,蘸了温水给卸妆,等礼服簪环全部卸下后,陆希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披着寝衣往浴室走去,刚入浴室就闻到一股熟悉的硫磺味,“这是汤泉?”陆希惊讶的问。
“是的,观主说,大娘子累了一天,泡点汤泉比较舒服,所以让人去别庄运了汤泉送来。”春暄说。
“嗯。”陆希洗了头、洗净身体后,就舒服的泡到温泉水,里面还放了些活血芳香的香料,陆希不由舒了一口气,还是阿姑想得到自己,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也在汤泉的浸泡下,渐渐放松了,不一会就晕晕欲睡了,还是春暄扶着她起来。婚床已经收拾干净了,被褥也换上了干净的了。
“阿兄?”陆希手脚软绵绵的走到新房的时候,就见高严也梳洗完毕,换了寝衣坐在新房里了。
高严示意下人们退下后,双手扶住陆希纤细的腰身,因刚洗过澡,陆希的发丝散开披在身后,在晕黄烛光的轻覆下,柔白如玉的肌肤仿佛透明一般,“累吗?”
“还好。”陆希也不是第一次被高严这么抱着,可今天情况不同,她忍不住想往后退。
但高严一把抱了陆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要不要吃点东西?”他几乎是贴着陆希的面颊问的,口鼻间盈满了如兰似麝的芬芳,他眸色渐深,可思及前几日施温给他安排的观看“好戏”,让他又不敢轻举妄动,隔着薄薄的寝衣,掌下的肌肤温香腻人,纤细的腰身几乎盈可一握,似乎稍稍一用力,就会把她折断,皎皎是他的宝贝,他不能太冲动,不然会伤了她的。
“我——我要喝水。”陆希不习惯睡前吃东西,但是这会说不吃,貌似也不对。
高严见陆希眼睛骨碌碌的转着,轻轻一笑,将她放在床上后,转身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扯了一块棉布给她擦头发,“以后晚上别洗头了,会着凉的。”
“但是今天上了很多发油嘛。”陆希说,为了固定发髻,春暄可以卯足了劲,足足给她刷了一瓶的发油。陆希拿了杯子后,就喝了一口,就没喝了,但手还是牢牢的握着那茶杯。
高严见她握着杯口的手指都有些发白了,直接拿走了她的杯子,亲了亲她的手指,“皎皎,你怕我?”
“没有。”陆希摇头。
“那为什么这么紧张呢?”高严让她躺下,“怕我伤了你?”
“没有,我哪有紧张!”陆希听着高严的话,忿忿的反驳,“我这叫矜持!矜持!”难道这种事还让她一个女孩子主动吗?陆希干脆背对高严傲娇了。
笑意从高严眼底散开,他伸手将陆希搂到了怀里,亲了亲她耳贝,“好好,是我错了。”
陆希转身往高严怀里腻了腻,高严低头亲了亲额头,然后是眉心、鼻尖,最后吻上了那柔软的樱唇……
五更的打更声敲过不久,高严就差不多醒了,多年的作息规律,让他都是一更睡、五更起,昨晚晚了些,可到了时辰,他就自然醒了。房里很安静,除了更漏的沙沙声,只有身边轻柔的呼吸。高严躺着没动,静静的听着这呼吸声,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陆希酣睡正香的睡颜。昨天累了一天,陆希酣睡正香,嘴微微嘟着,高严下意识的将她搂的更紧了,想起昨天晚上缠绵,他心里满满的全是满足,他终于和皎皎在一起了。
陆希原本睡得好好的,却不想越睡越热,她皱着眉头,脚一蹬,把被子踢了一半,高严哪里敢让她贪凉,手快将被子拉了回来,将她牢牢的盖住,这下陆希不舒服了,手一伸一只嫩生生的胳膊就露出来,身体也往凉快的地方钻去。
高严连忙将她搂回来,看着露在外面的那条嫩如玉藕的手臂,想塞回去,又怕弄醒了她,迟疑了下,干脆拿了一条柔巾盖在了她手臂上,高严的手轻轻的搭在那浑圆的肩头,手下的肌肤温柔如脂、暖香袭人,高严忍不住低头轻啄了一口,不动声色又凑近了些。心中暗暗庆幸,施温带他去的那个地方,不然他也不会知道原来鱼水之欢能这么快乐。
“唔——”陆希觉得肩头痒痒的,抬手挠了挠,觉得热了,她不舒服的又翻了一个身,“热——”
听到陆希的嘟哝,高严不由有些心虚,昨天晚上这丫头先是恼自己弄疼了她,在他身上磨了半天的牙,好容易把她哄得开心了,她又嫌弃他身上太热,不肯和他睡一起,坚持要分被窝睡。高严拧不过她,只能趁着她睡着后,才偷偷钻到了她被窝里,高严瞄了一眼那条已经被他踢到角落去的被褥,脚一勾,干脆丢到床下去了。
见皎皎眉头都皱起了,眼皮微动,似乎要睁眼了,他伸手摸了摸她脖子,果然有点出汗了,就替她掀开了些被子,散散热气,陆希紧蹙的眉头才散开,满足的往高严怀里蹭。两人身上都没穿东西,陆希这么蹭,高严身体都僵硬了,忍了半天,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不行!画舫上的人说的很清楚,女子若是初尝云雨,欢爱一定不能太过频繁,不然会弄伤她,甚至还会让她厌倦欢爱,一定要徐徐图之。一想到会伤到皎皎,高严再大的冲动都散了。
细碎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不一会房门被悄悄的推开,“郎君、大娘子——”穆氏在花罩外轻声喊着。
高严眉头微皱,正想让她们都出去,怀里的陆希动了动,头往他怀里蹭了蹭,含含糊糊的说:“水。”
高严翻身取过昨夜温好的陈茶,凑到陆希嘴边让她漱口,穆氏听到里面的响动,就端着温水进来,陆希打着哈欠起身,“什么时辰了?”
“刚过五更,再睡一会吧。”高严哄着她说。
“已经寅时了?”陆希漱了口、喝了温水,揉着眼睛说,“家翁卯时就要上朝吧?”
“你等他上朝回来后,再请安也不迟。”高严说,他记得当初大哥和乐平成亲,乐平也是等高威下朝回来,晚上再请安。
“不一样。”陆希摇头,乐平可以晚上给高威请安,她却不可以,乐平是公主,就算郑启要求出嫁的公主们,伺姑舅如侍父母,但那也仅仅是免了乐平的公主府、免了高家亲戚对公主的跪拜礼。可身份上乐平还是君、高家还是臣,哪天高家要是真和像对待普通媳妇一样对待公主了,第一个不高兴的肯定是皇帝。这甚至无关教养,皇家的金枝玉叶对婆家和善是婆家的福气,若是不和善也只能忍着,除非哪天皇权没落。
高严也明白皎皎的顾及,他并不觉得父亲会在意这种事,但家中其他人或许不会这么想,“等我们去了涿郡,你想睡多晚就多晚。”
“才不要呢,我要早睡早起、身体健康。”陆希推着他,“你先去出去换衣服。”陆希觉得身上黏糊糊的汗水,想洗一下,陆希瞪了他一眼,他定是晚上偷偷钻进来的,还说睡着不知道,他骗鬼呢!
高严眼睛一亮,上前搂着陆希道:“我跟你一起洗。”吃不到正餐,弄些小点心也不错。
“不要!”陆希坚定的一口拒绝,让他这么胡闹,她就白早起了。
“我让人从别庄运了汤泉过来呢,要不要陪我一起泡温泉?”高严低头轻哄。
“我也有,才不稀罕你的呢。”陆希不屑道。
“你的昨天全用完了,今早我就让人带了一桶过来。”高严好整以暇道,见皎皎微挑的桃花眼,一下子瞪得溜溜圆,又微笑着补充道,“放心,晚上我会让人再送来的,不怕晚上没得用。”
“你——”陆希见高严得意洋洋的模样,她气得抬起高严的手臂,在高严略带困惑的目光注视下,对着他手臂内侧的嫩肉恨恨的一口咬下!
“疼——”高严嘴上叫的疼,可手一动都不动,笑眯眯的单手抱起陆希,“我们去洗澡吧,时间不早了。”
“混蛋!”陆希忿忿的骂道。
穆氏早在小夫妻腻在一起的时候,就含笑退下了,要大娘子夫妻感情好,她就开心。
高严新居里,夫妻蜜里调油的打情骂俏,高囧的居所里,却是一片静悄悄,多年的习惯,让高囧寅时不到就起来了,再陪近卫打了一场后,再次回到寝室梳洗的时候,已经快卯时了。
乐平阁楼里的灯还是暗着的,高囧看都没看一眼,就走入了自己的净房。
“少君。”净房里的侍童给高囧倒好热水后,伺候高囧脱下盔甲,“二少君新居灯寅时就亮了,这会已经要去给郎君请安了。”对武人来说,酒是穿肠毒、色是刮骨刀,高威看似粗豪好色,实则对几个儿子教养相当严格,绝对不允许儿子沉迷女色,故即使高囧和乐平成亲三年无子,高威都没给儿子选过半个侍妾,身边也就只有两个通房,高囧一个月最多找她们一两次。
高囧微微点头,简单的冲洗了下,就穿好衣服往高威的上房走去,今天是弟妇入高家第一天,他身为长兄都不在,就太失礼了。
“少君,公主——”侍童欲言又止的望着高囧。
“不用了,她肯定不会去的。”高囧淡淡的说,当年他们新婚第一天她都没有去拜见父母呢,她不去更好,若是他得的消息没错的话,乐平未出阁前,和他那个弟妇关系不是太好,她万一公主脾气发作,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收场呢。
“公主,您真不去吗?”乐平的乳母对着坐在阴影中的人影迟疑的问。
“去,怎么不去,今天可是我弟妇入门第一天呢!”乐平的声音就跟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乳母点燃了烛火,乐平此时已经穿戴完毕,妆容完美,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到乐平这样子,乳母反而担心起来了,公主不会闹出什么事来吧。
乐平不理会乳母担忧,直接起身对阿金说:“走吧。”
“唯。”阿金忙上前扶住乐平的手。
昨晚高威是歇在娄夫人处的,和两个儿子一样,高威很早起来,和亲兵打了一场后,才松散着筋骨准备去上朝,回房就见娄夫人已经穿戴好了,“你怎么起来了?”高威奇怪的问,高威平时要早起,但他从不要求妻妾也陪着他一起早起,也不需要妻妾伺候自己穿衣,所以娄夫人基本都是等高威上朝后才起身的。
“夫君,你忘了,今天是阿希入门第一天。”娄夫人提醒丈夫道。
“哦?”高威还是没反应过来。
娄夫人道:“阿希这会应该过来请了安?”
高威摆手道:“怎么会呢?这才什么时辰?”
“乐平是公主,身份不同。”娄夫人提点高威道,在高囧尚了公主后,她就绝了在公主面前摆婆婆的身份了,说来乐平在大宋诸多公主中,除了花费多一点外,余下还算相对不错,至少比其她动辄责骂公婆、兄弟妯娌的公主要好上许多。
听妻子提及乐平,高威心里叹了一口气,眼看着老二夫妻和睦,而老大和乐平成亲三年都没一男半女,高威心里不是不担心,和乐平差不多时间下降崔家的阳平,都和崔振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啊,难道元亮就这样无后了?
娄夫人见高威心情不错,迟疑了下,正犹豫着要不要提高回出仕的事,就听门口传话,乐平公主和大少君、二少君同安邑县主来了。
高威一听大儿夫妻也来了,欣喜非常,让四人都进来,这时候高家的诸位兄弟也陆陆续续的都到了。
乐平冷眼望去,陆希今天一反她往常过分清雅的装束,居然穿了一件大红色的深衣,上面织了五彩蹙金的牡丹,若是旁人穿了这身璀璨华服,定会被衣服夺去颜色,可陆希穿着却更衬出她光艳明媚。三年没见,陆希已经不是之前小女孩的模样,身姿亭亭玉立,原本还带着稚气的五官已经彻底的长开,精致的容貌就算是女子见了都会失神,难怪能让高家老二为她魂牵梦绕,乐平目光扫过几乎寸步不离的高严,嘴角微晒。
因高威和高囧要去上朝,并没有停留多久,娄夫人等高威走后,就吩咐厨房传朝食,高家进食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众人难得聚集在一起,又是高严新婚,大家其乐融融的说成了一团,这种其乐融融的气氛,让陆希一时有些发怔,以前大母和耶耶在时,在饭后饮茶时,也会如此。
乐平没有笑,也没板着脸,只是安静的用着自己的早膳。陆希很专注的听着大家说话,感受这温馨的气氛,但也一直没说话。她很早就养成了食不语的习惯,以前在现代的时候,一家子吃饭,也是静悄悄的,等正餐结束、大家开始吃水果甜点时,才是一家人交流的时间。
“阿希,你看如何?”娄夫人偏头问陆希,只有女眷的时候,娄夫人会叫陆希的小名,但这会全是高严的兄弟,娄夫人就喊起陆希的名了。
陆希不慌不忙的咽下最后一口粥,用丝帕拭了拭嘴角后,才道:“大家,陆氏学堂的事务,全是我六叔祖在管,我回去问过六叔祖后,再来向大家回话。”
娄夫人适才问陆希,高回是不是可以入陆氏学堂学习,陆希身为陆氏嫡长女,这点小事根本不需要通过六叔祖才答应,但陆希不认为高威会同意自己儿子去学文,除非高家和陆家一样放弃兵权,整个家族彻底的由武转文,或者高威只想自己儿子这辈子永远当个县令,不然绝对不会让儿子去陆家学堂的,所以她没一口答应,想来高威会阻止妻子一厢情愿的。
“好。”娄夫人满意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