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建康太极殿中,传了剧烈的咳嗽声。
高后听到这咳嗽声,快步走入太极殿,“陛下。”
“阿予,你怎么来了?”郑启问,但手中朱笔依然不停。
“育郎,我听说你这几天一直睡得很晚,国事要紧,但你也要多保重身体。”高皇后柔声说道。
郑启并没有马上回答高后的话,而是提起朱笔在一奏折上狠狠的写下了四个字“狗屁不通”,才放下朱笔,对高后道:“这几天事务繁忙,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们去行宫休养一段时间吧?”
“好。”高后微笑颔首,又劝郑启道:“陛下,气急伤身,疾医说你要多修身养性。”
说起这个,郑启冷哼一声,将奏折丢到书案前的台阶上,“这些人出了事,跑的一个比一个快,这会开始论功行赏了,全天下除了他们,就没人有功劳了!”
高后让牛静守捡起奏折翻看一看,脸色微变,这封奏折弹劾的是高严,说他拒绝让流民入城,放任敌军残杀宋国百姓,愧为大宋官员,要求皇帝严加惩罚。一看是事关自己兄弟的,高皇后将奏折放回书案,接过宫女手中的银耳汤,“陛下,先喝点汤润润嗓子。”绝口不提奏折的内容。
郑启对皇后打趣道:“你就不怕我办你兄弟?”
“雨露雷霆皆是君恩,仲翼这次是做的太过了,陛下给他惩罚也是应该的。”高后道。
“若仲翼真收了这些流民,涿县早跟昌平一样破城了!”郑启冷哼,他可不是宫里养大的皇帝。当年郑启跟着郑裕打仗,看惯了前方将士们打得热火朝天,那些对军事压根不懂的文官在皇帝面前指手画脚给武官添乱,是故他上位后很是整顿了一番,已经很少有文官敢如此了。但这次高氏父子战功实在太出众了,难怪有人按捺不住。
高皇后道:“这些也是仲翼该做的。”她叹了一口气,“只是委屈了皎皎。”
“皎皎怎么了?”郑启问,他对陆希不若对陆言那么宠爱,可陆希是元澈最心爱的女儿,郑启对她还是比较关心的。
“皎皎在最后仲翼开城门迎战的时候,在井里生了孩子。”高后将回报的情形说了一遍,说道后面她眼眶都红了,“不说皎皎从小娇生惯养了,就是寻常人家的孕妇,哪有在井里生产的?”高后想想就心疼,那可是他们高家的媳妇、长孙啊!
郑启听说陆希一声不吭的生下了孩子,也有些动容,“这孩子倒是硬气。”这脾气还真像足了元澈。
高后道:“仲翼有了孩子,我也放心了。”
提起高严,郑启就想起高囧和阿琰,“元亮和阿琰——”郑启叹了一口气,他对亲自挑选的两个女婿——高囧和崔振还是比较满意的,私心而言,他更喜欢乐平多一些,可偏偏阳平跟崔振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高囧和乐平却迄今毫无音讯。
“陛下,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也不用太担心了,你想当年陆老大人和袁夫人,也是成亲多年后才有清微观主和陆太傅的?”高皇后宽慰郑启道。乐平是郑启的女儿,他可以骂乐平,但容不得旁人说女儿一句不好。再说郑启还默许了元亮纳妾,她就更不好多说什么了。
“希望如此。”郑启摇头,他又想了一件事,“对了,广陵王妃身体好些了吗?”自去年广陵王妃生下广陵王的次子后,就一直大病在床。
“一直没起色,派去的疾医都说这是虚症,只能好好养着。”高皇后犹豫了下,“陛下——”
“什么?”郑启难得见妻子有这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元贵妃说广陵王妃现在没精力照顾广陵王,想要给广陵王选一位孺人,是她娘家的侄女,我没答应。”高皇后说。按宋制皇子妾只有孺人和媵两等,其中孺人两位,媵十二位。郑柦成亲也就三年左右,在崔王妃已有嫡子的情况下,高皇后并没有给郑柦多立侍妾。
“不用答应。”郑启沉下脸道:“她若是闲得无聊,你就让她多抄几本经书。”
高皇后微笑着点头,崔王妃这会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她要是在这时候立个孺人,万一崔王妃气急攻心,就这么去了怎么办?高皇后可不会做这种两面不讨好的事,更别说郑柦都已经有嫡子了,而她的弟弟现在连个孩子的影子都不见。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牛静守进来说道。
高后一听说太子了,便起身回避,临行前又提醒了郑启一声,“陛下,今日是小六的生辰。”
“知道了。”郑启道,皇后前几日就提醒过他一次了,等高后退下后,“让他进来。”郑启吩咐牛静守道。
“父皇。”郑柢站在阶下给郑启行礼。
对这个长子郑启一向是寄予厚望的,从小就请了名师细心教导,衣食住行无一不关心,就是连他身边伺候的下人,都是让人精挑细选,拣品行好的才能近身的。可以说郑柢是除了陆言外,郑启耗费心力最多的孩子,可能就是郑启对长子太过重视、郑启本身性格又太强势的缘故,导致了郑柢懦弱的个性,这让郑启一直很不喜欢,也训斥过儿子,可他越是严厉,郑柢就越害怕他,两人就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郑启听着太子的回报,心里暗暗满意,神情也渐渐的缓和了下来,郑柢和父皇相处这么多年,对郑启的情绪最能把握,感觉得出父皇这几天现在情绪很不错,他大着胆子对郑启道:“父皇,今天是六妹的生辰,阿母让人备了一桌家宴,父皇若是有空,不若去喝上几杯薄酒?”他生怕郑启误会,说完后还急急解释道:“阿母没有大摆筵席,不过只是家宴而已。”
“走吧。”皇后也提醒过自己,郑启当然记得今天是自己六皇女的生辰,时下并不流行给孩子过生辰,但是宫中那些皇子、公主的生辰,往往都是妃子们邀宠的借口,一般而言郑启绝少会在这方面给妃子没脸。
“唯唯。”郑柢见郑启愿意去,立刻笑开了脸。
郑启见儿子小心翼翼的模样,暗暗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宫室中元贵妃今天穿了一身素雅的豆绿襦裙,脸上只施了薄薄的一层脂粉,看上去清丽无匹,在场诸位女眷,纵然太子妃、元良媛等人,年纪要比元贵妃小上许多,在元贵妃夺目的艳色下也黯然失色。谢秋华心里暗叹,不愧是后宫第一宠妃。
元贵妃一见郑启出现,连忙欢喜的迎了上去,“陛下。”
对着宠妾、女儿和一众儿媳妇,郑启神情放松,示意众人起身后,还亲自抱了抱太子的嫡长子大郎,看到胖小子咿咿呀呀的对自己傻笑,郑启心情大好,还掂了掂道:“这小子又胖了些。”
“可不是,臣妾今天抱着都觉得压手呢。”元贵妃对自己孙子还是很喜欢的,“陛下,臣妾还要告诉你两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郑启问。
“太子妃又有身孕了,元良媛也有身孕了。”元贵妃喜笑颜开的说道。
“哦?很好!”郑启听到太子再次有后,也很开心,大手一挥,赐下了无数赏赐。
谢秋华和元良媛忙起身道谢。
筵席上妾美女慧、子孝媳贤,大家其乐融融的,让郑启郁结了很多天的心情也好上了很多。元贵妃使出了浑身解数,想把郑启留下,但郑启不仅没有留宿,甚至在离宴后,还去了皇后宫中,气得元贵妃硬生生的掐断了她一根长指甲,“那个地方有什么——”
“阿母!”太子和乐平同时出声,打断了元贵妃的口无遮拦。
元贵妃悻悻的瞪了儿子女儿一眼,倒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郑柢松了一口气,转而望向乐平的时候,他皱了皱眉头,“阿琰,你最近和元亮如何?”
“有什么如何?就这样,一天天的过日子。”乐平懒懒的说道。
郑柢看着妹妹倦怠的模样,心里一阵烦躁,“阿琰,元亮年少有为,品貌也不差,你到底有哪里不满意?”她现在这样下去,他们那是和高家结亲?分明是在结仇!亏她还从小和阳平一起长大,连阳平半成本事都没有!郑柢暗暗深吸一口气,放柔了语气,“阿琰,你就算自己不想生,也好歹让侍妾生一个,到时候去母留子也行……”
“我要孩子做什么?”乐平冷笑道:“难道我陪给了高家还不够,还要帮他们养贱种不成?”
“你——”郑柢被妹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阿柢,你阿妹和夫君相处的好好的,你干嘛老想往他们中间塞人?”元贵妃不乐意了,作为婆婆她很乐意看到自己儿子子嗣旺盛,儿子身边侍妾再多她都乐意,可一旦她作为岳母,她就只会考虑女儿的感受,至于女婿断子绝孙,与她何干?“再说他们高家,从阿姊到弟弟,都没生儿子,这会刚出来的那个,也是花了大心思折腾出来的,你干嘛老怪阿琰?说不定是他高元亮自己有问题!”
“阿母!”郑柢对元贵妃的口无遮拦非常头疼,就算是这件事是真的,也不是她能这么张扬说出来的!
“好了,我知道了!”元贵妃不用儿子开口,也知道他接下去会说什么,这些年她听得头都疼了,她连忙转移话题,“阿柢,阿谢和二娘都有了身孕,阿崔又刚小产,不如我再给你添几个人服侍?”阿谢是谢秋华,二娘是元贵妃的侄女元二娘,阿崔则是崔孟姬,从一开始崔孟姬就仿佛一个背景一样,静静的在席上落座,这会听到元贵妃提及她,她才动了动。
郑柢摇头道:“不用了,人多也烦心。”
“怎么你们兄弟就一个德行呢!”元贵妃很郁闷。
“阿母,我们先回去了。”郑柢说道。
“好吧。”元贵妃也不多留儿子女儿。
郑柢等回了东宫后,无视元良媛殷切的目光,执起崔孟姬的手柔声道:“你身体不好,早点休息吧。”
崔孟姬在元良媛嫉恨的目光下,僵直着身体,跟在太子身后。
谢秋华则早就回了宫室休息,今天一天,最忙的是她。
安静的只听得见粗重呼吸声的寝室里,郑柢穿着一身整齐的太子礼服,双手珍惜的捧着一张洁白柔软的纸卷,他那双从小学习骑射的手,似乎承受不起那纸卷的重量般不停的发颤!纸上用略显潦草的字迹写着一行行让人触目惊心的记录,“上腿膝足踝略发凉……肝胃不和……”
郑柢他现在做着一件如果被发现,哪怕以他太子之尊都不可能让父皇手下留情的事,可是他心里却诡异的涌现出一种快感,这种快感就像他和崔孟姬在一起的感觉,不——比那种感觉更畅快!郑柢俊秀的脸上泛起了兴奋的红光,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纸卷,这是他那个高高在上的、无所不能的父皇的脉案!
一旁崔孟姬蜷缩成一团,簌簌发抖的躲在一旁头也不敢抬,更不敢去看郑柢手中的纸卷上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陛下,太子妃求见!”寝室外,贴身内侍的通报声传来。
郑柢不紧不慢的将那卷纸再次放入暗格后,起身道:“让太子妃进来。”郑柢喝了一口凉透的茶水,神色恢复了平静。
“殿下。”谢灵媛由丫鬟扶着走了进来,“太后身体不适,已传了太医署过去了。”
“大母不舒服?走,我们去看看。”郑柢说道。
“好。”谢灵媛来找郑柢也是想让他和自己一起去看太后,在看到蜷曲成一团的崔孟姬时皱了皱眉头,对郑柢的爱好她多少有些了解,她有劝过几次但郑柢不听,他又只针对姬妾,所以谢灵媛还真不敢深劝。
父皇生病了,大母也要生病吗?郑柢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刚刚有些恢复正常的脸色,又开始微微的泛红了。
高皇后第二日在接到元六娘以媵人身份去广陵的时候,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顺手批了,又问卢女史,“要送去涿县的礼物都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这次会让人快马加鞭的送去。”卢女史说。
高皇后叹息道:“这次真是苦了皎皎了。”皎皎是高皇后从小看着长大的,玉娃娃似地一个人,任谁都舍不得她受苦,却不想生产的时候,吃了这么大的苦。高后在得知陆希生了高家的长孙后,比谁都开心,一听说陆希生产的时候伤了身体,让人开了内库,拣了做月子可以吃的补品,让人快马加鞭的往涿县送去,同时去的还有无数给高崧崧的礼物,其中甚至还有她亲自给他做的小衣服、小鞋子。陆言知道阿姊生了一个男娃后,软硬兼磨的缠了郑启三天,终于从郑启手中磨来了一把先秦削铁如泥的匕首,跟皇后的赏赐一次送去。
“安邑县主是个有福的人,这次磨难后,后面还有大福气呢。”卢女史安慰高皇后道。
“嗯,皎皎都开了一个好头,希望我们高家以后能子嗣旺盛。”高皇后叹气道,她一直无孕,元亮和乐平也一直没孩子,甚至连仲翼和皎皎成亲之初也没传出喜讯,很多人都认为是他们高家的人生不出孩子!高皇后这些年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什么,可她无法容忍自己两个弟弟有这种闲言碎语!还有比说一个男人生不出孩子更恶毒的流言吗?高皇后神情自若的吩咐着宫侍们行事,可唇边的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会的,一定会的。”卢女史想了想,迟疑的提议:“皇后,不若让那些疾医再给大少君的侍妾诊诊脉,安邑县主不是说了,服用红花可以暖宫吗?我们可以让那些侍妾试试看?”
因乐平是公主,要是乐平不愿意,谁也不敢提出让疾医给公主诊脉,而高皇后更不可能让疾医去给自己阿弟诊脉,所以卢女史就提议让疾医调养高元亮的那些侍妾。
“不用。”高皇后摆手,“元亮的长子,怎么可以由那些贱妾所出?”乐平给高囧的那些侍妾,其实也都是良家子,是元昭从几个依附于元家的小官员家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女儿,但因是给驸马当妾,所以都是庶女而不是嫡女。高皇后如何看得上这些庶女?对于元亮长子之母,她心里有了人选,但此事还需要慢慢打算。
随着京城气氛的暗流奔涌,高氏父子节节胜利的消息,连续不断的传回京城,高威父子三人一路奋勇杀敌,接连俘获羯族五个大部落,高元亮更是一口气攻下了武城,同时又和高威、高严三人配合,一举攻破了平城,就在三人整顿兵马,准备一鼓作气攻下白道时候,朝中郑启一道急令命令高威回京。这一命令让众人都摸不着头脑,连高威都摸不准皇帝的意思。
“祖翁,你说这次圣上莫名退兵,会不会有什么问题?”陆希担忧的问道,经此一战,高家会不会风头太盛了?陆希原以为这次援军除了高家外,应该还有其他人,可没想到陛下居然让就让她家翁和大伯来了。可能高家作战能力是强,但大宋会打仗的也不止高家一家人,先不说太子妃的谢家,另外三个四征将军哪个不是随着先帝南征北战、久经沙场的老将?有必要这么抬举高家吗?
“应该和高中护没关系。”施平倒是不怎么担心高威,这老头在官场上打滚了这么多年,心里门清着,只是高后无子,将来怕是有的闹,不过或许已经开始了……“听说这次上书弹劾的郎君的就有元家的人,已经被陛下训斥过一顿了。”
“陛下这是在制衡外戚吗?”陆希问,谢家、元家和高家同样都是外戚,比对起来,谢灵媛和元贵妃已生子,而高皇后并没有孩子,陛下这会是在给太子铺路吗?抬高家、压谢家和元家,让三家相互制衡,相互内耗?
施平迟疑了下,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写完后就把水迹给拭去了,但已经足够陆希看清了,陆希脸色微微一变,惊疑不定的望着施平。
“我也只是猜测罢了。”施平说着,这些年皇帝一直在不动声色的打压这谢家和元家,从谢药撤职后,谢家年少辈就很少能入中枢当职了。而元家底子薄,除了元昭和元尚师,也没有其他特别出挑的人,即使不用皇帝打压,等元昭一退,元家也坚持不了多久。皇帝的作为,施平并不奇怪,毕竟太子陛下个性过于优柔,有个过于强悍的舅家和岳家,并不是什么好事。但他奇怪的是,从今年九月开始,陛下已经呵斥了谢芳三次了,元家下属的几家附属的官吏,也有好几家被贬下去了。
而相对的陛下这些日子对高家的厚爱,让他隐隐觉得,这已经不算是在敲打谢家和元家了,反而是想让元家、谢家和高家形成一种制衡,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让三家相互牵制、相互内耗,没有一家可以独大。可以让太子登基后顺利的渡过最初时期,等新帝手握大权后,这三家外戚的威胁也就不存在了。这做法本身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陛下前几年也是一直在缓慢的为太子登基铺路。
但从今年下半年开始,陛下连续的几件事似乎都做的太急了,如果是先帝施平不会觉得奇怪,可今上他并不是这种急性子,且他如今正值春秋鼎盛,太子年纪也不大,没什么特别情况,皇帝已经不会如此着急。加上他这次突然下令召回高威的举措,施平就忍不住怀疑京城是不是出事了,很大的可能就是今上的身体可能出问题了!
皇帝的健康是所有臣子最关心的事,但一般来说陛下的身体状况,除了几个最亲近的太医署官员外,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施平也不可能派人去太医署查探,他还没活够。可从平时的蛛丝马迹中,可以看出圣上似乎今年夏天开始,就一直有些小毛病,甚至还去行宫休养了一阶段。看来要提醒郎君谨慎行事了,施平若有所思,毕竟高家现在站在风尖浪口了。
建康椒房宫里,高皇后满脸笑容的翻开着父亲给自己带回来的皎皎的信,厚厚的一叠,拆开一看全是一个小娃娃,从小猴子样子变成一个小胖娃,每张容貌神态无一不栩栩如生、憨态可掬,就这么看着,便可感受到画者笔下流露出来的浓浓的爱意,“这就是阿崧吗?真是漂亮的孩子!”要不是现在阿崧年纪还太小,高皇后真想派人去接皎皎和阿崧回京。
“是的。”高元亮坐在高皇后下方,“画的很像,想不到涿县还有这么好的画师。”他看到这些画的时候,也有些诧异,画像他见多了,可第一次见有人专门给孩子画这么多小画像,这陆家果然臧龙卧虎。
“这一定是皎皎画的,也就她有这个本事了。”高皇后说,看描绘的那么精心,就知道一定是出自皎皎的手笔,“吴郡又进贡了一些新茶,我让人泡给你吃。”
高元亮没有反对,他也喝茶,但对茶道没什么研究。
一名肤白若雪的少女端着茶盏,垂着头款步走来,这名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左右,容貌不过清秀,但一身雪白的肌肤给她加了不少分。大宋以白为美,但真正肤白如雪的人还是不多见的。要是旁人看到这等小美人,早就多看几眼了,可高元亮压根眼睛都没抬一下。
高皇后等那少女下去后,她说道:“这女孩姓柳,是柳昭仪的侄女,你一会带她回去吧。”
“好。”高元亮不在意的应了一声,他入宫的时候,父亲已经和他提过这件事了,说是阿姊给他选了一个侍妾,他也想要个孩子了,既然阿姊给他找了,就让这个女人生吧。
“元亮,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父亲年纪也大了,你别让他担心了。”高皇后对高元亮吩咐道。
“阿姊,你放心,我会的。”高元亮说。
高皇后叹了一口气,他们母亲去得早,高皇后长姊如母,对两个弟弟一直关爱有加,哪怕是面对恶毒的第一任继母,高后都一直竭尽所能的护着仲翼,所以看到仲翼和皎皎感情那么好,她真心希望元亮也能娶个跟他琴瑟和鸣的妻子。可是他们坚持要尚主,还等了这么多年,高皇后眼看着元亮年近三十无子,她心酸之余,真想对愁苦着脸的父亲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鱼和熊掌岂能兼得?
可她心里毕竟是疼爱是弟弟的,既然琴瑟和鸣的妻子不可能有了,那么就给元亮找个能干的侍妾吧,一个可以给元亮生孩子、有能力自己教养孩子,又不会痴心妄想让他后院起火的侍妾。小柳氏就是高皇后精挑细选出来的,柳昭仪长兄的嫡长女。
柳昭仪是元家送来的,柳家也是依附于元家的官员家庭,可自从那次太后寿诞上,柳昭仪落了元贵妃面子后,柳家就彻底被元家冷藏了。郑启除了太子外,对余下的皇子都不怎么太上心,尤其是谯王年纪小,学业也不高不低,要不是因为阳平完胜乐平的生子能力,让郑启有了印象,他快都忘了有这么一个儿子了。
谯王年幼体弱,去了谯郡后,就一直大病小病不断。柳昭仪就谯王这么个命根,怎么能不急?让阳平求了崔太后好几次,要调谯王回建康休养,可已经有封地的郡王想要回建康,是需要皇命的。郑启不松口,崔太后也没法子,自从常山死后,他们母子的感情越来越冷淡。柳昭仪情急下,就求到了高皇后身边,高后看上了小柳氏,柳家付出了自己的嫡长女,代价是高后让已经病了快有大半年的谯王回建康休养。
“殿下!殿下!”谯郡谯王府邸,一名年近四十、两鬓斑白的内侍,激动的冲进了谯王书房喊道,“建康传旨意来了!娘娘一定是劝通陛下,让您回去养病了!”
书房里,谯王正在看书,他今年十六岁,因生病的缘故,脸色有些苍白,相貌俊秀,原本看到老内侍进来的时候,他脸上还带着温和的微笑,但听到内容后,他脸上笑容不变,但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殿下,你不开心?”冯远奇怪的问,谯王个性内敛,常人很少能察觉出他的情绪,但是对冯远来说,他从小就伺候谯王,对谯王的情绪波动非常敏感。
“阿母为了我能回京,一定求了不少人。”谯王眼底浮现怅然,他真是不孝,没有能给母亲分忧,反而让母亲一次次的为自己担心。
“殿下若是担心娘娘,等回了建康后,好好孝顺娘娘就是了。”冯远安慰谯王道。
谯王微微颔首,心中却隐隐忧虑,以阿娘在宫中的地位,根本不可能劝说父皇让自己回京,定是后面有人帮忙,无论是谁,都可能白帮,也不知道阿娘付出了何等的代价。其实他是真心不想回京城,这里虽然地方简陋些,可比建康自在多了。
宫里柳昭仪正对着阳平落泪:“总算你阿弟可以回京了。”
阳平看着母亲喜极落泪,也没扫母亲的兴,提及表妹的事,“阿母,阿弟什么时候回京?”
“大约一个月后吧。”柳昭仪盘算着,“这次一定要让你阿弟娶了王妃再走。”
“弟妹的人选,你想好了吗?”阳平问。
“选了几家,你也帮我参详参详。”柳昭仪说,她选的基本都是世家旁支的嫡女,家中父兄官位处于不上不下的水平。
“都挺不错的。”阳平思忖了下,“等一会我去给大母请安的时候,先跟大母提一声。”让阿弟回京,大母没立场多说什么,但让大母提一声让阿弟成亲,大母应该会答应吧。
“好。”柳昭仪对阳平道:“不用太急,横竖你阿弟都耽搁这么久了,还有这次是委屈了阿琬——不过高元亮也算是个好归宿了。”
高家算什么好归宿?光是乐平,就够阿琬受的了,阳平暗自腹诽,但也没多说什么,人都进高家了,阿舅也是心甘情愿的,她又何必去做这个恶人呢。
“子羽这几天如何?”柳昭仪关切的询问着女婿。
“他还不错,这几天他想外放,家翁正在安排。”阳平说。
“外放,你要跟着子羽走吗?”柳昭仪一愣,忙追问,她可舍不得女儿离开建康受苦。
“不,应该是子羽自己去吧。”阳平说,她和崔振已经有两个儿子了,没必须要跟着他去外放,一来是她不一定受得起那个苦,二来她留在建康也能帮着子羽打点些事务,不然等他外放回来,说不定建康在就忘了子羽这个人了。
“那就好,不要跟着去,太辛苦了。”柳昭仪说,“再说建康也离不了人。”
“对。”
“什么?阿姊你又有身孕了?”陆言兴奋的问着侯莹。
“嗯。”侯莹面带红晕的点头,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她刚诊断出来有两个月身孕。
“太好了!我小侄子什么时候出来?”陆言问,她一口咬定这个一定是儿子。
侯莹听了阿妹的话,微微一笑,摸着肚子柔声道:“如果这次再是一个女儿的话,我准备给你姊夫纳妾了。”她已经跟元尚师生了两个女儿了。
“阿姊!”陆言吃了一惊,“是不是姊夫逼你的?”
“不是。”侯莹神情平静的说,“我只是觉得没意思了。”
“没意思?”陆言不解的望着侯莹。
“是男是女对我来说,都是我孩子,可对元家来说,区别太大了。”侯莹说,“我不想再逼自己了,夫君等了这么多年,也该有个儿子了。”侯莹一笑,“高元亮的妾不也怀孕了。”
陆言神色一冷,“乐平归乐平,你归你,他们要你跟乐平一样,他们和高家一样了吗?”
“这也是我愿意的。”侯莹道,“哪个男人身边没一两个妾?要是命中注定我是无子的命,那么将来他们也能给木木和夭夭做些依靠,要是我将来有了自己的儿子,横竖也不过几个庶子罢了,还能翻天不成?”侯莹发现自己跟大家提了要给夫君纳妾后,她的心情居然好了很多,怀这胎的时候,也不像怀夭夭那会,整天提心吊胆,浑身不舒服了。
陆言想了想道:“阿姊只要自己开心就好了。”
侯莹一笑,“我现在就挺开心的,生孩子我愿意,可一心要我生儿子,我不愿。”
“那就好。”陆言这下放心了。
等侯莹送走了陆言后,刚回房就见元尚师在房里看书,她颇为诧异的问:“你怎么回来了?”
“下午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来了。”元尚师放下书卷,伸手扶住侯莹,柔声问:“孩子今天有闹着你吗?”
“没有,这孩子很乖。”侯莹微笑的抚摸着肚子,脸上溢满了浓浓的母爱。
元尚师让侯莹坐下,“母亲刚刚跟我说了,阿薇你别想太多了,当年陆老大人不也是年近五旬才得了陆太傅吗?何必在我们夫妻间多放一个不相干的人呢?”
“但是如果我这胎还是——”侯莹担忧的说。
“就算再有一个女儿也不错,木木、夭夭多可爱,以后全建康的臭小子都要围着我们女儿转了,我可要好好为难为难这些臭小子。”说起女儿,元尚师眉眼都带了笑容,显然是真心爱两个女儿。
“扑哧——”侯莹被他逗得失笑,不过被元尚师这么一安慰,侯莹心情好了许多,要不是逼不得已,谁愿意和旁的女人分享自己夫婿。
元尚师轻拍妻子的手,“好好养身体,别胡思乱想了。”他心中若有所思,如果连阿薇都不知道的话,那么陆言真不一定会嫁谯王,这样的话太子也不必太忧心了。同妻子又说笑了几句,等她午歇后,他就先离开了。
元昭已经在书房等他了,元尚师对元昭道:“父亲,我问过阿薇了,她说没听说陆言说过,陛下想让她跟谯王订亲,这会不会是谣言?”
元昭并没有回复元尚师的话,而是怔怔的出神。
元尚师暗暗奇怪,“父亲?”他又叫了一声。
元昭看到儿子,叹了一口气,“太子他——闯大祸了!”
“什么?”元尚师心头一跳,太子能闯什么祸,能让父亲这么说。
“他翻看了陛下的脉案。”元昭神色凝重道。
“陛下的脉案!”元尚师这下是真的神色大变,太子他居然敢做这样的事?他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父亲,这件事陛下知道吗?”元尚师小心的问。
“不确定。”元昭苦笑着摇头,“是太子说漏了嘴。”
父子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他们都知道了,这件事还能瞒住吗?
“父亲,那怎么办?”元尚师焦躁的问,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了,就算陛下肯放过太子,下面的皇子也不会放过他的!
“不急,先缓一缓,缓一缓,好好想想对策。”元昭也不知道是对儿子说,还是对自己说。
陆言回到未央宫寝室的时候,没有看到崔太后,不由奇怪的问:“大母呢?”
“回县主,木夫人携崔承徽求见,太后在永安殿召见两人。”宫侍回复道。
“哦。”陆言听说木夫人来了,也没换衣服,就往永安殿走去,陆言不喜欢崔陵,可跟表舅母木夫人感情还不错。
永安殿中,木夫人哽咽的对崔太后道:“太后,您一定要给孟姬做主啊!这孩子都不成人样了!”说着她拉起崔孟姬的手臂,陆言侧目望去,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崔孟姬白皙娇嫩的手臂上居然一片青紫,甚至还有不少地方破皮了,还凝了血痂。陆言想不通,崔孟姬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的。
“太后,这手臂的伤势还是最轻的,她身上更是——还有那个孩子,也是因为挨了鞭子而流到的,太后你一定要给孟姬做主啊!”木夫人失声痛哭,崔孟姬不是木夫人亲生的,可从小是木夫人养大的,木夫人没子女,把崔孟姬和崔振当成自己亲生的,看到女儿受了这么多苦,她怎么不心疼?
崔孟姬原本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看到母亲这么伤心,她眼眶也红了,“阿娘,我没事的,你别担心了。”崔孟姬自从被父亲送到了东宫,当了太子妾后,她已经当自己是个死人了,所以无论郑柦对自己做什么,她都没跟一个人说,她真没想到阿娘会在无意间看到自己伤后,拉着自己来找崔太后了!崔孟姬不认为崔太后会为自己做主,但是阿娘有这份心,她已经很满足了。
“混账!”陆言不懂崔孟姬的伤怎么来的,崔太后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脸色都气白了,“那么多太傅,就是这么教太子的!来人,请——”
崔孟姬打了一个寒噤,突然意识到了她太冲动了!她不应该跟着阿娘一起告状的!她跪在了崔太后面前,“太后,这件事跟太子无关,这些伤都是妾不小心自己弄伤的!”
“你自己能弄出这么多伤?你怎么弄的?”崔太后怒声呵斥,“去请皇后过来!”
“是真的,都是妾自己弄出来的!”崔孟姬急的鼻尖都冒汗了,她不是想为太子开脱,而是她明白太子倒霉她也会倒霉,她倒霉太子却不会倒霉。她不过是个太子妾罢了,莫说太子只是弄伤她,就是弄死她,难道皇家还会让太子给自己赔命不成?崔孟姬拼命朝太后磕头,只求太后看在她是她侄孙女的份上,饶了她一命。
“阿妩。”崔太后头也不回的喊道。
“大母。”陆言走了进来,她平时跟崔孟姬一向不说话,可看到崔孟姬受了这种的伤,心里不禁难过,又想起自己和阿姊的对话,果然人长大了就有各种麻烦事吗?
“你先回去休息。”崔太后说,这件事可不是陆言可以看到的。
“好。”陆言点点头,她在大母和阿舅身边久了,自然知道什么事可以好奇,什么事不能好奇。
高后来的时候,郑启也一起过来了,崔太后看到郑启愣了愣,但还是没瞒着郑启,将太子对崔孟姬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的全说了。郑启面沉如水,高后让医女领着崔孟姬入内室检查,医女出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惊惧,她真没见过有那个大家闺秀身上会伤成这样子。她悄声向高皇后禀告着,高皇后越听脸色越难看。
她素性端庄,幼年在家的时候,高威最疼爱的就是长女,高严他是无视,而高囧是从小挨着他棍子长大的,只有高后从小是被高威捧在手心呵护着长大的,出嫁后郑启虽年长她不少岁数,可对她一向温柔体贴,后宫争风吃醋的事不少,可这么龌蹉恶心的事,她只听说过却没真见过。
郑启听了高皇后的回报后,也脸色铁青,但依然没说出对太子的惩罚,只吩咐高后好好派人照顾崔孟姬。
高皇后和崔太后都知道,太子是郑启最花心思也是最宠爱的皇子,要让郑启为了一个小小的妾室去惩罚太子,那是不可能的,崔太后也没想过太子要给崔孟姬一个交代,她要的只是让郑启知道这件事。
之后的几个月,太子和元家胆战心惊,可郑启一直平静无波,只是太子的太傅们对太子越发的严厉,太子去行宫散心,被太傅们上疏批为耽于玩乐;太子让人给自己嫡长子翻修下房屋,被上疏批为奢靡无度……
陆言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未央宫被崔太后管的就跟铁桶一样,陆言平时就去元府,侯莹自然也不会是这种事让阿妹烦心。
“阿姊?”陆言今天第六次叫着侯莹。
“啊,阿妩?”侯莹回神。
“阿姊,你怎么了?是不是孩子闹腾你?”陆言关切的问。
“没有,这孩子很乖。”侯莹含笑摇头,“阿妩,你把你的桃花簪给我。”侯莹说着从头上取下了自己的桃花簪。
“怎么了?”陆言把自己的簪子取下递给阿姊,这桃花簪是袁夫人给三姐妹特别打制的,三根簪子除了簪尾各印了三姐妹的名外,外表看起来几乎完全一致。
“没什么,就想跟你换着戴戴。”侯莹笑着说。
陆言也不以为意,她们姐妹的衣服首饰一向会换着穿戴。
“从母!从母!”侯莹的两个女儿木木、夭夭笑着跑了进来,扑到了陆言怀里,除了阿娘外,她们最喜欢的就是陆言。
“木木、夭夭,让从母亲亲。”陆言抱着两个孩子,一人一个香吻。
侯莹笑着陆言跟孩子亲昵,“阿妩,你喜欢木木和夭夭吗?”
“阿姊你怎么了?”陆言困惑的望着侯莹,在陆言心里木木和夭夭跟自己女儿也没区别啊,陆言是打定主意不成亲的,就想把木木和夭夭当女儿养了。
“没什么,我就随口问问。”侯莹摇头。
陆言心里有些疑惑,但也没在意,回宫的时候还再三嘱咐侯莹要多注意身体,侯莹微笑着应了。之后的日子里,陆言无数次的后悔,她当时为什么不多想一下,如果她当时多问一句,是不是情况就会有所不同,是不是阿姊还会好好的陪在自己身边。
侯莹等陆言走后,又怔怔的发呆了半晌,直到夭夭扯着阿娘的袖子半天,都不见阿娘来抱她,小嘴一瘪抽噎的哭了起来,才让侯莹回神。
“夭夭乖,不哭。”侯莹爱怜的抱起小女儿轻哄。
“桃花花——”小姑娘奶声奶气的说道。
“好,我们去看桃花花。”侯莹抱着夭夭,牵着木木,往自己的书房走去。书房里,挂着一幅桃夭图,这是她请人临陆世父那副桃夭图的摹本,真品给她精心收藏起来了,侯莹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爱来书房对着桃夭图发呆。大母,如果你在的话,是不是也会说我做的对?侯莹露出一丝苦笑,她说的大母,并不是崔太后而是袁夫人。要是人都能不长大该有多好。侯莹回想起来,还是在陆家,有大母在的时间,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了。
陛下这些天又接连训斥太子,对太子越发不假辞色,她处在内院都觉得朝廷可能会有大变动了。而家翁和夫婿这几天明显看出心情很不好。同时她还发现家里账面上有异动,数额不大,但接连几个重要的家族铺子都发生异动,就让她起了疑心,让心腹偷偷的查了查,才发现居然有人私底下提走了一大笔物资,而能做这样事的,除了她家翁外还会有谁有这样的权利?
如果光是这点,也不至于让她起疑心,可在她无意间一次,看到自己家翁和夫君居然在不是沐休的时候,和谢家的谢芝在夫君的小书房里议事。那间书房地处隐蔽,夫君平时很少去,她那次也是去拿一本书,结果还没走入书房,就被人拦了下来,隔着大开的窗户,她看到了谢芝,而他们看到她时候的表情也有些古怪……
种种的种种,让侯莹心生屡屡心生狐疑,但又很快觉得自己在胡思乱想,元家毕竟是她的夫家,元尚师是木木和夭夭的父亲,如果不是千真万确,侯莹真不敢胡乱下判断,毕竟这是诛全族的大罪。如果是真的,元家满门一个都活不下来!如果不是真的,元家整个家族的前途就全毁了,她就是元家的大罪人。
可如果等她真确定再说,她又怕她再也没有机会了。侯莹涩然一笑,要是她真出了什么事,以阿妩的聪明,一定会知道她那些举动的真正含义……侯莹望着那桃夭图,眼眶微微发红。在夫家和娘家之间,侯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娘家,原因无他,娘家没有了,她和她的孩子都活不下去;如果元家失败了,那么——至少木木和夭夭会没事。
木木和夭夭都是乖巧的孩子,只要待在侯莹身边,两个人手里有一只兔娃娃,就可以玩上一天。侯莹看着两个乖巧的女儿,眼睛闭了闭,忍下了即将滑落的泪珠,将木木搂在怀里,“木木,阿娘有话跟你说,你一定要记住,知道吗?”侯莹不知道自己猜测对不对,如果不对过阶段把簪子换回来就是,如果是真的——那么这根簪子或许能帮她保住木木和夭夭。
“知道。”木木眨着长长的睫毛,微鼓着粉嫩的小腮帮子保证着。
“哐当”一声,陆言手中的茶盏落地,她怔怔的望着回报的下人,轻轻的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姑娘,大姑娘走了!”回报的宫侍又战战兢兢的说了一遍。
“走?阿姊去哪里了?”陆言喃喃道,“怎么不叫我——”
陆言的话还没说话,就被身边的宫侍惊恐的捂住了嘴,“二娘子,这话可不能说!”
“你们胡说!”陆言蓦地站了起来,“不会的!阿姊才不会就这么走了的!她大半个月前还好好的呢!”她不信,她不信阿姊会走!自从她那次离开元家后,侯莹不多时就传来了胎像不稳的消息,陆言想去看侯莹,但被侯莹婉拒了,说是她没什么大事,不用太担心。大母也劝陆言,说是保胎需要多休息,让她不要随便去打扰阿姊,她就没去,前几天还传来消息说,她好点了,可以起身走几步了,怎么今天又会突然不行了呢?
“姑娘,小的没骗你,大姑娘真的走了。”前来通报侯莹死讯的下人嚎啕大哭。
“阿姊!”陆言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往外走,慌得宫侍们忙上前拦住,“县主,您先换身衣服吧。”陆言身边的宫侍都是伺候她多年的,对她的个性了解至深,忙哄着她说,“你这身衣服也不合适。”
陆言这才发现她穿了一身水红的深衣,大母这几天身体好转,年纪大的人不爱素净,陆言又适合穿亮色的衣服,她身上的衣服都是明亮鲜艳的色泽,的确不适合现在去看侯莹,可对陆言来说,她真不信阿姊就这么离开了她,也不愿意换衣服。
宫侍见劝下了陆言,忙一边快速给她换衣服,一边让人去通报崔太后。
陆言平时在寝殿不爱多戴首饰,身上饰物也不多,她看到下人取下的桃花簪,她眼眶一红,紧紧的抓住了那根簪子,阿姊!阿姊,为什么连你都丢下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