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严接到老子的急件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转身对陆希道:“你收拾下,我们即可出发出健康。”高家现在在风尖浪口上,高严不能放任妻女离开自己视线。
陆希点头,自从知道高威登基后,她就一直没过笑颜,最大的担心就是在靖康的亲人,当然她相信自己家翁就算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会动自己家人,但万一误伤呢?
高年年不知道阿娘的心情,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可开心坏了,高严不急着赶路,陆希又宠着她,遇上什么好玩的事都肯停下来陪她一起玩,小丫头这段时间过得非常滋润,不过一个多月,人就圆滚滚了一圈,把陆希爱的不行,整天搂着女儿甜蜜蜜的腻歪,只把高严看的寒气四溢。
陆讷这些年一直没法子调入建康,不过自高囧当吴郡太守后,他就出任了广陵太守,政绩做的也不错,一听陆希要来了,早早的派人去迎接了。他也没有收拾别院,而是让人清扫了驿站,高严是朝廷命官,外出理应住在驿站。高家一跃登天,陆家也在浪头上,还是低调点比较好。
夫妻两人刚到驿站,就发现居然高元亮也到了,这让陆希惊讶不已,连高严都挑了挑眉头,他们虽是同父同母的两兄弟,但平时说的话还比不上外人,即便兄弟见面也是冷冷淡淡的,亏得中间有陆希和陆讷两兄妹调和。
高元亮和陆讷都是没有正妻的人,陆讷身边的侍妾依然是之前照顾阿劫的人,也是他过世妻子的庶妹,这位小妾精心伺候了陆讷十几年,兼之陆讷的长子早就成亲生子,陆讷就让这位侍妾生了一子,好歹让人有个依靠,今天她也把儿子带来了。
这孩子跟高年年差不多年纪,粉妆玉琢的十分可爱,陆希爱怜的摸了摸之前从来没见过面的小侄子,给了他一块玉佩做见面礼,之后是高元亮的儿子们上来见礼,一排七个高矮不一的儿子,陆希暗忖这大伯还真厉害,要么多年无子,要么一口气就生上七个葫芦娃。
高年年则已经彻底晕了,她不懂为什么多了那么多阿兄,她不是只有两个阿兄吗?她跟着阿娘一个个叫过来后,大眼已经彻底成了蚊香眼了,小脸埋在陆希怀里不肯起来。
陆希轻拍女儿的背,“年年叫大伯。”
高年年仰起小脑袋瞅了高元亮一眼,“大伯——”高年年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
高元亮从怀里拿出一块红宝石递给高年年,算是给她的见面礼,这还是他临时翻出来的,他身边真没什么适合小女娃的东西。
高年年没有马上接,而是回头看陆希。
“还不去谢谢大伯。”
“谢谢大伯!”高年年小手团成一个肉团团,煞有其事的给高元亮道谢,“谢谢你救了年年。”
可爱的样子萌到了不少人,高元亮眼底不由浮起淡淡的笑意,神色也柔和了些,他迟疑的抬手摸了摸高年年梳着两个小揪揪的脑袋,高仲翼这三个孩子可比他小时候可爱多了,肯定不是这讨人厌的货教出来的。
陆讷见状莞尔道:“皎皎,这孩子跟你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陆希抿嘴一笑,生了三个孩子,有两个长相随她的,这成果陆希还是很满意的,虽然脾气有点不像。
高严则扫了一眼高元亮的七个葫芦娃,呆头呆脑的,绝对只有高元亮这厮才能教出这种傻子。
高元亮和高严都不是善谈之人,但两人也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基本的应酬还是会的,陆讷又是温和圆滑的个性,大家相互见礼后,宴会的气氛到也融洽。尤其是在宴会进行一半,听到下人来报说是高崧崧来了后,气氛更是热烈。
陆希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长子了,要不是顾及着还有外人,早就拉着儿子好好问问他这些日子的经历了。而高山山和高年年看到大哥也很开心,高年年甚至都不黏阿娘了,转而坐在大哥怀里了,这待遇不免让高崧崧有点受宠若惊,整个宴会不仅抱着妹妹不放手,还不时的喂她吃些食物。
高峥看着突然化成小厮的高岳,心里忍不住冷哼一声,妇人之仁!
高氏兄弟都是干脆的人,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也没有在广陵多留,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天没亮就离开了。
动身的时候,高年年还没醒,睡的跟小猪似地,陆希也懒得叫女儿,上了马车就搂着女儿继续睡。要是没有特殊情况,只要陆希在,高严都会跟陆希一起,这次也不例外,看着头靠头睡得香的妻女,他搂过妻子也闭目养神了。
高岳和高屾年纪轻,一晚上睡的很好,一早起来见高严不出来管束他们,他们也乐得轻松,高崧崧朝弟弟显摆着他新得的马匹,高山山看得眼红,兄弟两人不时你追我赶的展现下骑术。
“高仲翼呢?”高元亮在路上走了好一会,都没有看到高严出现,不由微微挑眉。
“高刺史在马车里。”下属答。
“什么?”高元亮以为自己听错了,武将跟文官不同,文官出行基本以牛车、马车为主,武官上朝都是骑马的,除非真是年老体弱到上不了马了,不然绝少有武官会乘坐马车,难怪高元亮会以为自己听错了。
别说是高元亮,就是高元亮的下属都觉得很幻灭。高仲翼这些年战功赫赫,尤其是当年涿县一战他一刀将宇文浩连人带马劈成两断的战绩,更让人津津乐道迄今,众人怎么都无法接受这么一个英雄居然出行是坐马车的。
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有什么长进,依然沉溺于儿女情长,高元亮冷哼了一声。
陆希一睡睡到了中午才醒过来,她是被热醒的,十二月的建康没有蓟县那么冷,早上起来的时候也有结冰的夜露。就这么一个寒冷的天气,陆希硬生生的被热醒了,原因无他,就因为她一前一后贴着两个一大一小的火炉,两人皆紧紧的搂着她,陆希额头、后背都冒汗了。
她一动高严就醒了,高严原本也没睡熟,“皎皎?”
“好热。”陆希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丫头,她还在睡,小脸红扑扑的,小嘴微微张着,陆希小心的将她移了过去。
“还要再睡一会吗?”他拿出一旁的书卷给妻子轻柔的扇风。
“不了。”陆希努力的伸手想撩开车帘。
高严侧身将车帘拉开,“快上船了。”上了船就比马车舒服多了。
陆希揉了揉有点酸疼的肩膀,“要进午食了吧?崧崧和山山呢?”
“在外面疯吧。”高严给妻子按摩着肩膀。
“又离开那么多年了。”陆希望着渐渐熟悉的景色,微微感慨,转眼间她在蓟州待得日子跟在建康吴郡待得日子都快齐平了,“也不知道阿姑他们现在好不好。”
“她们都在汤泉行宫,我们路过时会去接阿姊,你到时候就能见她们了。”高严知道她最挂心自己家人。
“好!”陆希眼睛一亮。
因有着女眷,高囧、高严一路上走得不是很快,到汤泉行宫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高后派出的侍卫一见长长的车队来了,连忙先回去通报。汤泉行宫里,除了豫章、高后、陆言、木木和夭夭外,连乐平都在,只是乐平整天待在房里不外出,而其他人也不愿意找她说话。
高后一听说两个弟弟带着一家人都来了,又惊又喜,这几天的郁结不翼而飞,早早的站在行宫门口往外眺望,最先到行宫的是高崧崧和高山山,后面跟着高峥和高元亮的其他儿子。
“阿姑。”高崧崧率先亲热的叫着高后。
高后爱怜的摸了摸高崧崧的脸,“饿了吗?我让人做了你最爱吃的鱼,等你们父亲和大伯来了,我们就去进膳。”
“好。”高崧崧拉过高山山和高峥,“阿姑,你还认识山山吗?”
“你这调皮的孩子!”高后一手拉过一个,“阿姑还能不认识山山?”
“阿姑。”高山山对高后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是高后看着自己的目光温和慈爱,让高山山很亲近。
高峥则有些别扭的任高后拉着自己的手不说话,高后微笑的拉着两人等高元亮、高仲翼和陆希。不过等众人上来之后,高皇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被丫鬟抱在怀里的高年年。
小丫头恹恹的趴在春暄怀里,身上穿了一件漂亮的鹅黄色小深衣,陆希给她梳了两个小揪揪,揪揪下面还披了好些柔软的细发,大眼半开半闭,白嫩嫩的小脸上还泛着两片可爱的红晕。
高后一生无子,最爱的就是小姑娘,一见高年年就笑着问陆希,“年年怎么了?路上累了?”
“是路上疯过头了。”陆希笑着说。
“那快点进去吧。”高皇后心疼的摸了摸小丫头,“这么小的孩子走这么长的路肯定受不了。”
陆希抱过女儿轻声说道:“年年,这是阿姑,就阿姑啊。”
“阿姑——”高年年轻轻的叫了一声,一反昨天的活泼。
高后见她如此,一面让人去请太医令,一面让陆希先进去休息。
内殿里,陆言和豫章已经在座,豫章一看到了陆希眼泪就落了下来,“皎皎——”
“阿姑、阿妩。”陆希和陆言眼眶也红了。
豫章看着满脸风尘的陆希,“皎皎,你先去梳洗下,一会进了哺食后,我们再聊。”
陆言也点头说道:“是,阿姊你先去梳洗吧。”
“好。”
汤泉行宫是皇家的地方,每个人洗浴的位置都是有固定场所的,陆希以前是县主,现在高威虽然还没称帝,可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皇帝,她作为高威的儿媳妇,所用的汤泉自然也升了一个等级。
“年年,小心点。”陆希牵着女儿的手柔声提醒着。
高年年一小步一小步的迈着,“阿娘,这里的汤泉跟我们在昌平的汤泉是一样的吗?”她问。
“是啊。”陆希领着女儿上台阶,台阶上款步走下一人,陆希原本没在意,可眼角余光扫到那人的时候,不由一愣。
乐平?陆希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上乐平。
乐平穿了一身灰色丝质的僧袍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俯视着陆希,“这不是安邑县主吗?”她冷声道,乐平只比陆希大三岁,今年也就三十三,可要是不知道她年龄的人以为她今年五十岁都有可能,她光着头,身形消瘦,宽大的僧袍像是挂在她身上一样。
“乐平公主。”陆希对她微微颔首。
“安邑县主看来是一飞冲天了,现在都开始进皇家的浴池梳洗了,果然是找了一个好夫婿。”乐平讥讽道。汤山汤泉很多,但是仅有几个泉眼流出的汤泉是可以直接供人沐浴的,余下的温度不是太烫就是太冷,这几个泉眼仅供皇室中人使用。陆希的身份以前是不能用的。
要是换了之前,陆希肯定毫不犹豫的反讥回去,但现在乐平都这样了,陆希也没落井下石的习惯,她低头专注的看着女儿走台阶。高年年平时不大肯走路,能让人抱着她就不肯走,可一旦遇到台阶了,她就一定要自己走的。小短腿努力的跨着台阶,让人看了心情就很好。
乐平见陆希不理自己,心中郁气更甚,不由尖刻道:“受了我们郑家的封邑,吃我们郑家的米粮长大,现在还篡我们的郑家的皇位,安邑县主教女儿的时候就不亏心吗?你也不怕报应到孩子身上!”
陆希原本不想理会乐平,娘家、夫家全没了,她也没有孩子,又没有自己的依仗,可以说是真正的一无所有,陆希从没喜欢过乐平,可也不会对这样的她落井下石,但乐平不能说年年!陆希站定,“郑姑娘是在说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吗?”陆希连公主都不称呼了,“可不是报应,可惜郑姑娘你生的太晚了,早一点报应也轮不到你身上了。”
“你们郑家抢了我外祖家的一切,杀光了我外祖家,最后给了我千万分之一的封地,这叫我受了你们家的封邑?我姓陆,养大我的人也是陆家,跟你们郑家有什么关系?我倒是知道如果没有我夫君,我早死在你们郑家人手里了!”
“我祖翁和父皇还留了你一命!”乐平恨恨道。
“所以你是提醒家翁,要记得对你们郑家赶尽杀绝吗?”陆希淡声道。
“陆希你——”乐平被陆希气得说不出话来。
陆希懒得理会乐平,她真心不爱跟乐平斗嘴,战斗力太低了。
高年年仰头看了看阿娘,再看看乐平,她有点困惑阿娘在跟这个大母吵架吗?
“年年,我们走。”陆希拉着女儿说。
“阿娘——”高年年走完了台阶伸手要陆希抱。
陆希弯腰把高年年抱了起来,高年年贴在陆希耳边问:“阿娘,你跟那个大母在吵架吗?”
陆希听到高年年叫乐平大母想笑,但又隐隐悲哀,罪魁祸首往往都得不到教训,倒霉的往往都是旁人。
陆希梳洗完毕,高严和崧崧、山山也已经到饭厅了,高后笑着让陆希坐在自己身边,拿着果脯逗着高年年,陆希对高年年耳语了几句,高年年就扑到了高后怀里甜甜的叫着“阿姑”,逗得高后眉开眼笑。
高元亮和高严看在眼里,就知道能不能把阿姊劝回去就全靠陆希和高年年这块小粘糕了。饭后,高后贴心的留了陆希和陆言、豫章三人说话,自己带走了高年年。
豫章看着五年没什么变化的陆希,“仲翼对你好就好。”
陆希看着豫章和陆言,“阿姑、阿妩,你们要我一起回建康吗?跟阿姑和阿劫住一起。”
豫章和陆言对视一眼,陆言道:“阿姊,我想跟大母住在一起。”陆言现在最放心的就是崔太后了。
“崔太后可能会出家,阿妩你准备去皇家道观吗?”陆希问。
“大母去哪里,我就陪着大母去哪里。”陆言说,“阿姊,你要劝舅母回宫吗?”陆言问陆希道。
“是我家翁写信过来让我们带阿姊回去的。”陆希说。
陆言眉头微蹙,“阿姊我离宫前曾听说,高太尉即使即位也无意立后。”
“你说——”陆希这才恍然,原来高威并不想让娄氏当皇后,所以才让高后管理后宫,而依照娄氏的个性,肯定到时候会大闹一场。高皇后会躲出来也能理解了,她毕竟是出嫁的女儿,只要高家在一天,她就是高家的公主,何必为了后宫的掌控权,她又没有子女。
“阿姊你这次回去要小心些。”陆言说,对高家人陆言的感觉很复杂,这个江山是她阿舅呕心沥血建立的,可是就因为天命,现在改了高家的姓,陆言是厌恶着高家的男人,但是对高后她有恨不起来。现在高家上位了,陆言最希望就是高严能接替高威的位置,毕竟他是阿姊的夫婿。
陆希点头。
“对了,前段时间,你家翁问过王珏口风,想让你大伯娶他的孙女,被王珏拒绝了。”豫章又想起了一件事,“这老狐狸。”豫章低声道,算盘打得真精。
高威正在拉拢士族,拉拢的最好手段就是联姻,尤其是高囧现在又没了妻子。可王珏那老狐狸又怎么可能趟这浑水。高囧和高严两兄弟现在情势不分伯仲,自古拥立之功要是能成功,的确能给家族带来天大的好处,可一旦失败往往就是全族的覆灭。王家就算没有这拥立之功,也是大宋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他有何必加入帝位之争的浑水呢?
再说高元亮虽然没嫡子,可他已经有一个长大成人、完全当成嫡长子培养的庶长子,他孙女嫁过去就算马上生了儿子,等长大成人起码也有十几年,谁知道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情?反观高严,妻子是皎皎,长子都已经快成亲,阿劫的妻子顾家的孙女,而王珏自己的亲生女儿又是顾家的媳妇。又这么一层关系,王珏就算不帮高严,也不会拉高严的后腿。
陆希算盘着王珏的孙女今年几岁?十六还是十八?高元亮今年快四十了吧?也亏高威提的出口。既然知道高后的难处,陆希也没有去劝高后,要是她能选择,她都想留在建康行宫了。但是第二天早上,高后还是早早的起身跟他们一起出发了。
“我都躲懒了那么多天了,也该回去了。”高皇后笑着对陆希说,又摸了摸怀里高年年逗她,“再说我也舍不得我们年年,是不是?”
高年年靠在高后怀里,“年年也舍不得阿姑。”
高皇后笑着亲了亲她,又对陆希说:“皎皎,你有考虑过山山的婚事吗?”
“山山还小呢,我想慢慢挑起啦,阿姊你有合适的人选?”陆希问。
“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我就觉得你也应该考虑了。”高后意有所指的说。
“我会的。”
陆希一行到建康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高威早早的就派人来接应众人。女眷们跟着高皇后去拜见娄氏,高元亮和高严则分别带着自己的儿子去见高威。
娄氏现在的居所叫永清殿,以前是郑启德妃的居所,郑启驾崩后,接替的两位皇帝后宫人数颇少,两位皇帝跟郑启一样,也没有大肆修缮宫室,所以永清殿的宫室显得有些破旧,但其内摆设却极为奢华。
高后和陆希等人到达永清殿后,娄夫人并没有马上召见她们,而是把她们晾在了殿外,长久不让众人入内。陆希和高后面面相觑,两人心中了然,定是高威不册封娄氏为后的事惹恼了娄氏,她才会给两人这么没脸的。
高威登基就在三天后,目前高威也没当众宣布过不立娄氏为皇后,可宫里宫外又有几个傻子,从高威着令宫中给娄氏准备的礼服品阶是贵妃而不是皇后,就明白他的打算了,为此娄氏已经持续很多年心情非常不好了。陆希和高后这次回来可以说是撞在枪口上。
高威现在还不是皇帝,娄氏依然是他的妻子,高后和陆希的母亲,高后身为这么多年郑家的皇后,哪怕现在郑家倒了,她也可以不看娄氏的脸色,但陆希不行,她是高家的儿媳妇。陆希不退下,柳氏几个高严的侍妾就更不敢动了。高年年和高元亮的两个女儿都很听话的站在陆希和高后身边,陆希宠女儿可该有的教养还是有的,在外面的时候高年年一直很守母亲教的礼仪。
众人站了好一会,也不见娄夫人出来,高元亮的几个侍妾就有一些沉不住气了,偷偷的往高后和陆希处瞄去,见两人神色未动,她们也乖乖的低着头继续站着。
“阿姊、二嫂。”成氏接到宫侍的通报急急的赶来,看到大家真将高后和陆希晾在了门外,不由暗暗叫苦,大家怎么还想不开呢?她也不敢让两人真去拜见娄氏,万一娄氏当场甩脸色给她们看怎么办?“大家这几天身体不是很好,已经歇下了,你们还是明天再来吧。”
高后和陆希对成氏印象一直很好,也不想为难她,见成氏一脸愧疚的看着她们,“那我们先回去了。”
成氏松了一口气。
陆希这段时间一直在赶路,饶她身体一向不错,也有点受不住了,跟成氏寒暄了几句后,就回去休息了,高后现在住在长乐宫,就把陆希也带去了长乐宫休息。长乐宫是陆希年少时住惯的,迄今依然保留陆希以前的寝室,她带着女儿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后,就睡到了已经哄暖的被窝里。在临睡之前,陆希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一点什么,不过过度的疲劳让她很快眼皮就开始打架了,有什么要事阿兄能提醒自己吧?陆希暗忖着睡着了。
而此时的高严正面无表情的站在太极殿外,目光犀利的注视着一把已经上锁的宫门。
“高刺史,宫门已经下匙了!”内侍听着高严快杀人的目光硬着头皮坚决捍卫自己的职责,哪怕他是未来的皇子,他也是一个成年男人,怎么可以夜宿深宫呢!
“嗯咳。”高威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好吧,他忘了现在已经是在皇宫了,“今天你们就都睡在太极宫吧。”
高元亮和高严脸上同时浮起了一丝诡异的神色,两人自十岁以后就再也没有跟高威睡在一个院落里了。
高威怒道:“怎么?你们嫌弃老子不成?老子还没嫌弃你们呢!”他今天可是牺牲大了!要知道高威最近收了不少前朝宫廷女眷,他正乐得天天当新郎!
“没有。”高元亮和高严同时面无表情的说。
高威看到两个儿子的表情,只觉得拳头痒痒,可现在他身份不同了,不能随便揍这两个畜牲了,他冷哼一声,转身袖手离去,果然儿子越长大越讨厌,还是丽华贴心!
大兴启元元年,高威登基,册立高囧为太子、高严为蓟王、余下诸子皆为郡王,高丽华为汝南长公主,娄氏为贵妃、陆希为蓟王妃。同时刚当上蓟王妃的陆希还要忙着给自己的太子大伯高严准备婚事,刚让礼部跟谢家商定完毕,宫中又要开赏梅宴席……每天陆希一回府洗了澡合眼就睡了,高严比陆希还忙,夫妻两人就是天天睡一张床,都没时间说话,高严一张脸对外也越来越往面瘫方向发展了。
大兴启元元年早春时节,深冬的寒意尚未过,春风吹在身上还带着刺骨的寒意,寒梅在春风中幽幽吐着冷香。
陆希昨晚就住到了宫里来了,刚入宫就被某块小粘糕黏住了,还抱着她大哭了一场。高年年长这么大都没有离开陆希那么久,早上起来没有阿娘陪年年玩,晚上睡觉没有阿娘给年年讲故事,年年是没人爱的孩子,年年好可怜——高年年越想越伤心,抱着陆希哭的越大声。
陆希一开始见女儿哭还心疼,可过了一会就哭笑不得了,这些天陆希忙得脚不点地,大半时间都在宫、蓟王府两边跑,不可能将女儿带来带去,把她一个人丢家里,陆希也舍不得,就把她送到宫里来,让阿妩照顾她。宫里也多得是人陪她玩,自己只要在宫里,总是把她接到身边的,光看这丫头粉嫩圆润的小脸就知道她过的有多滋润了,哪有她哭得那么可怜。
高丽华和陆言皆笑望着这小活宝,“跟崧崧、山山小时候还真像,除了皎皎谁都不要。”亏得年年还不像两个哥哥的霸王性子。
“要不她怎么姓高呢?”陆希无奈的摇头,抬起女儿的小脸用力的亲了一口,“好了,乖乖不哭了,明天跟阿娘回府。”
“阿娘要陪年年睡觉。”高年年大眼噙着泪可怜巴巴的说。
“好。”
“要给年年讲故事。”
“好。”
“还要陪年年玩,不理耶耶!”高年年说出了自己最伤心的事,每次有耶耶在,阿娘一半时间都是不理年年的。
“好。”到时候把你往你耶耶那里一丢,父女两个我一个都不理!陆希想起高严每天望向自己的哀怨目光就感到深深的肝疼。
高年年这才破涕为笑,满足的往阿娘怀里蹭了蹭就起身去找姐妹玩了。高元亮的两个女儿迄今还是跟着高丽华的,高年年从小就是独女,也没什么同龄玩伴,突然多了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姐妹,开心的整天和堂姐妹在一起玩,三个小丫头在一起,就是看一朵花就能看的津津有味。
陆希对陆言道:“阿妩,这段时间真是麻烦你了。”
“我平时也没什么事,也多亏了年年来陪我。”陆言道,年年活波可爱,性子是有些淘气,可被阿姊教养的很好,有她在陆言感觉自己生活都丰富了很多。
“阿妩,明天你也跟我们一起去散散心吧。”高丽华对陆言说。
陆言不假思索的摇头,“我不去了。”她现在还不想见外人。
高丽华心中一叹,也不强求陆言,转头对陆希道:“皎皎,明天你要睁大眼睛仔细挑选了,一定要给山山找个好媳妇,还有再给我们的广陵小郡主多找几个未婚夫人选。”
“广陵郡主?”陆希和陆言同时不可思议的重复了一遍。
高威在立国之初,就改国号“宋”为“兴”,年号为启元。兴朝立国一月都不到,高威又是粗人,也不可能提出什么制度改革,所以兴朝和前宋一样,都秉承前梁的规矩。
前梁皇女册封公主,太子女册封郡主,亲王女册封县主,当然也有特别宠爱的亲王的女儿也能封郡主,但是广陵郡那是天下知名的富郡、大郡,郑启那会也就一个太子的亲弟才能册封广陵郡,年年不过一亲王之女,还不是公主,陆希微微蹙眉,“阿姊,年年还小。”
皇女可以册封公主,但不是所有的皇女都能册封公主的,高威的女儿也就高丽华被册封公主,孙女迄今为止也就年年一人有封号,陆希并不想女儿风头太过。
“年年可是我们高家唯一的嫡出的孙女,封个郡主算什么?”高丽华满不在乎道,她逗着正在打结子的高年年,“年年,祖翁给了你好些零嘴钱,以后年年给阿姑买零嘴好不好?”
“好。”高年年环顾了一圈,“年年要给阿娘、阿姑、从母、祖翁都买零嘴!”
“那阿姑等着年年买的零嘴。”高丽华听侄女这么说,笑得眼角的皱纹都不掩饰了。
陆希和陆言苦笑了对视一眼,陆希也没有继续拒绝,郡主就郡主吧,一个广陵郡还不至于让她诚惶诚恐。
高丽华已经年过四旬了,这些天宫里里里外外的事几乎全是她在做主,跟陆希说笑了一会后就回去休息了,高元亮的两个庶女被她留下来陪年年玩了。
陆言等高丽华离去后问陆希道:“阿姊,你打听到阳平和崔振的消息了吗?”
高威篡位后,崔家人就消失不见了,崔陵、木夫人、阳平和崔振都不见了,陆言再不喜欢崔家,他们也是大母的亲人,阳平也是恒郎的亲妹妹,她没有替阿舅、恒郎守住这个江山,已经很对不起他们了,要是阳平再出什么问题,她真是死都无颜下去见阿舅和恒郎了。
“我已经让阿兄去打听了,但是一直没消息传来,现在已经确定崔陵、木夫人、阳平都是由崔振带走的。”陆希说。
“崔振带走的?”陆言闻言轻叹了一声,“带走也好。”即使陆言心理已经有准备了,可再听到高氏父子将郑家族男丁全灭掉消息,她还是愣了很久。
陆希听到陆言的叹气沉默不语,郑家的那些皇室宗亲是肯定活不了的,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但真正见到高威把郑氏一族男丁全灭掉的时候,陆希一时间恍惚了,她甚至分不清那些被杀死的人是萧家、还是郑家,抑或是将来的……陆希打了一个寒噤,皇位的争夺永远是那么的腥风血雨。
“阿娘你冷?”高年年牌贴身小棉袄察觉到阿娘打寒噤,立刻偎依了过来,“年年暖和。”
陆希下意识的搂住女儿温软的小身子,见女儿可爱的笑脸,陆希心神定了定,她低头蹭了蹭女儿的小脸,“嗯,年年最暖和了。”
陆言羡慕的看着陆希母女互动,她下意识的摸了摸的自己的肚子,“阿姊。”
“怎么?”陆希抬头。
“明天婉如来的时候,你帮我问问她,陆家有没有孤女,我想领养一个。”以前陆言在深宫的时候,崔太后一直想让她领养一个郑家、陆家或是崔家的女儿,陆言一直觉得她不需要,她养大木木夭夭就够了,可现在她真想要个能陪着自己的女儿。
“好。”陆希也觉得阿妩现在这情况有个孩子在她身边比较好。
陆言又跟陆希说了好些她所见过的京城诸贵女的印象,陆言年纪轻又是太后,京城能数得上号的贵女基本都在她面前露过脸,陆言说归说,可心里还是有点私心,“阿姊,你给山山挑媳妇,一定要差不多年纪的吗?”
“怎么,你有合适的人选?”陆希问。
“你怎么忘了阿蕤呢?”陆言提醒她。
“阿蕤?你说阿劫的女儿?”陆希一怔,“可是她比年年还小一岁啊。”阿蕤是阿劫的长女,比高年年还小一岁,小了山山六岁。
“也就六岁,夫妻间差了十来岁的多有,你跟姊夫不也差了五岁?”陆言说。
“我跟你姊夫情况不同。”陆希摇了摇头,高囧为了等乐平,阿兄为了等自己,这对兄弟硬生生的把自己整成了大宋有名的两大剩男,但不管怎么说,这两人那时候是心甘情愿等的,山山和阿蕤迄今也就见过两次面,让山山等阿蕤那么多年,山山未必愿意。
而且高元亮迄今无嫡子已成为高威心中永远的疼,现在高威选孙媳妇的标准都是宁愿年纪比自己孙子大也不愿比孙子小,这样成了亲就能立马生孩子。她要是让山山跟阿蕤定亲,家翁未必会反对,但肯定会让山山纳妾。妾室和庶子女一向是乱家的根本,陆希自己厌恶小妾,也不会给儿媳妇添堵。陆希好纠结,要是表哥早点结婚多好,给她生个儿媳妇、女婿出来都行啊!现在儿子找不到老婆怎么办?
陆言又努力想了一圈,还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她同情的看着阿姊,士族婚配本就困难,人选就那么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合适的,也不管辈分就配对了。
陆希叹了一口气,“反正慢慢来吧。”
陆言点头道:“山山不急,倒是年年你真要花心思多看看了。”
“年年?”陆希惊呆了,“她才六岁。”
“就是六岁才差不多,正好是孩子的定型期,看上了什么女婿,就先招过来慢慢培养,等大了他肯定就会对年年好了。女孩子婚事才是最重要的,可惜我当初没想到,不然不会让木木和夭夭蹉跎了。”陆言惋惜道,这是她心里最大的遗憾。
养成吗?陆希认真的思考着,这个提议不错,陆希心动了,“你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
“我想想——”陆言认真的思索着。
姐妹两人正闲聊间,春暄进来通报道:“王妃,江阳王妃派人来说娄贵妃身体不适,想要请太医令进来。”
按理娄贵妃身为贵妃是没有资格让太医署的太医令给自己看病的,那是帝后才有的特权,娄贵妃原本就是高威的填房,高丽华掌管后宫后也没有薄待娄氏,她的待遇一如皇后。只是宫门已经关上,想要开启宫门召太医令入宫,就要高丽华的特批了。
“身体不适?”陆希对春暄,“你去长公主处问问,她歇下没有,要是没有就跟她说一声。”
“唯。”
陆言等春暄离去后,对陆希摇头道:“阿姊,亏得你家翁是聪明人。”要是真让娄氏当了皇后,这后宫也不知道会被她折腾得什么样了。
陆希深以为然,“我家翁要是不聪明也不会走到今天。”
陆言一笑。
“娄氏她——”陆希叹息,“可怜天下父母心吧。”高回已经被册封为江阳郡王,高威的庶子基本都册封为郡王,过段时间就要去封地了,江阳在大兴不算富郡,根本无法跟繁华的建康比,娄氏当然舍不得自己疼爱了一辈子的儿子就去这么一个穷乡僻壤等死。她跟高威也闹过,高威只当她不存,她会生病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她生病了,高回就能留下侍疾了。
“当初你能姊夫去涿县,为什么他不能去江阳,不是都差不多吗?”陆希撇嘴道。
“因为他比较特殊吧。”陆希一直认为高回是高氏奇葩兄弟中的另类,高威其他的儿子,无论谁都比他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是蠢吧。”陆言毫不留情的吐槽,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男人好色是天性,可好色到人尽皆知就是愚蠢了!高氏父子中真正洁身自好的也就姊夫一人,可除了高回以外,谁在女色上被诟病?高威现在夜夜当新郎也没人说他好色,高元亮四十岁的半百老头娶个十五岁的少女,还有人说他稳重自持,“也不知道是真蠢还是假蠢。”
“管他是真是假,只要别人认为蠢他就够了。”陆希漫不经心的说,当一个人已经被众人定型后,他想要再扭转自己形象就很困难了。
陆言点头附议。
“大娘。”春暄进来禀道:“蓟王来了。”
陆言闻言起身道:“阿姊我先走了。”
陆希奇怪他这时候来做什么?她刚送走陆言,还没来及转身就被揽入一熟悉的怀中,“皎皎,我要暂时离开建康一会。”高严说。
“发生什么事了?”陆希关切的问。
“崔振在外面闹了一点事。”高严说。
“崔振?他做了什么?”陆希问。
“他说他带着郑家的太子逃了,现在要剿灭我们这群叛军。”高严平淡的说。高威是皇帝,高元亮是太子,都不能随意出征,那么平乱的就只有高严了。
“怎么可能?”要是崔振真带了郑家的太子离开,高威还会活着放他们一家子离开?“他不会是拿他自己的儿子说是太子吧?”陆希很怀疑。
“不管那孩子是谁,总会有人会相信他是太子的。”高严说。
陆希默然,崔振能打出这样的旗号,他一家子的结局就注定了,“权利果然容易让人疯狂。”陆希喃喃道。
高严以为她在感慨萧家的遭遇,轻轻的抚摸着陆希的肩,“皎皎,等我回来后,就让父亲跟母亲合葬。”
让耶耶和阿娘合葬?陆希眼眶微湿,这是她埋在心底最深处的遗憾和愿望,从耶耶死后迄今,她只跟阿兄说过一次,阿兄居然一直记得……
“我会让全天下都知道父亲是和母亲合葬,而不是跟常山。”高严认真的说道。
“不用。”让耶耶跟阿娘合葬很简单,哪怕把他从常山身边挖出来都不是难事,难得是耶耶是葬在郑启的皇陵里。华夏自古讲究死者为大,尤其是郑启还是皇者,基本上要脸面的皇帝都不会轻易去动前朝死去的帝皇陵。所以陆希一直打算的就是,找个机会去盗郑启的皇陵,只要能把耶耶的棺木偷出来,哪怕是名分上他还是跟常山合葬,陆希也无所谓。
“皎皎你不信我?”
“我信。”陆希手放在高严的手上,两人十指交叉,“所以我不需要这些虚礼,耶耶也从来没在乎过虚名,我相信他只要能跟阿娘在一起就很开心了。”阿兄现在的处境微妙,陆希更不想节外生枝,陆希靠在高严怀里,抬头对他笑道:“阿兄,我们还要活很久很久呢,有些事没必要急于一时是吧?”别说他现在只是蓟王,就算高威去挖前朝皇帝的皇陵,都要被言官喷死,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不急于一时,她十七年都等了。
阿兄不是没有耐心的人,但是只要关系自己,他往往会不计后果,陆希不愿意他这样,“阿兄,我太太曾今跟我说过,活人比逝去的人重要,大家族要顾及,但大部分时间要以小家为主。”
陆希直起身体,亲了亲他耳垂,“我爷爷说过,其他胜利都是虚假的,能等到最后结果的才是胜利者。”爷爷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那些所谓的政敌几乎全死了,有了所谓的胜利又如何?他们最后的归宿就是那只小小的骨灰盒,所以爷爷跟她说,能熬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者。人死如灯灭,死了就没有了,历史上多少胜利者就因为他们寿命长。陆希说的太太、爷爷是自己前世的长辈。
“太太、爷爷?”高严挑眉,“他们是谁?”怎么没听皎皎说过?
“就是几个长辈。”陆希说。
高严也没多问,皎皎的长辈太多了,无论走到那里,都有她的亲戚长辈。
“阿兄你什么时候走?”陆希不舍的问,高严也不是第一次出征了,每一次陆希都会为他担忧。
“今天下午就走。”高严说,不然他也不会让人把陆希叫出来了。
“这么快?”陆希微微吃惊,“难道崔振很棘手?”
“兵贵神速。崔振这些年在益州混的不错,他是郡尉手下兵不少。”
“益州?又是蜀郡,难道父亲当时没把孟达的旧部清理干净?”陆希问。
“他那时候为了得益州民心,没大肆清剿叛军,还收了两个当地大族的女儿。”高严毫不在意的在妻子面前揭自家老头的短,这件事压根就是老头子自己留下的隐患。
“父亲真是老当益壮。”陆希汗颜,她忍不住往高严怀里蹭了蹭,幸好阿兄不像他爹。
“老头子是太无聊了。”高严唇贴在陆希的太阳穴,要是他母亲死的不那么早,老头子也不一定会那么花心。他记得阿姊说过,阿娘在的时候,老头子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