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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看穿你的心 钟昱 13769 字 4个月前

白毓问道:“那书呢?”

包拯说道:“方才有一个学子说过,昨日他们学舍之中的书不见了,不过因为都是一些话本子,他们也就不在意了。”那个学子家境不错,读书还行,就是爱看话本子。

他学舍之中有许多话本子,除非特别喜欢的,否则看过之后就放在一旁,并不在意。

白毓喃喃地说道:“该不会曾圭去给那个学子打扫过学舍吧?”

第37章太学纵火案17

询问过那个丢失了话本的学子,他的学舍的清扫日就是昨日。只是他也跟着去金明池游玩了,不知道打扫的斋仆是在何时来过的。

再次去询问了斋仆,他们都可以作证,大概在太学众人出去游玩后不久,曾圭去打扫了学舍。至于打扫的哪一间,从哪里开始,他们倒是不太清楚了。因为有些斋仆也请了假出去了,太学内的斋仆人数不够,他们都很忙,没有时间注意别人。

不过,只有这次便已经足够了。

曾圭再一次被带到了包拯几人的面前,他看起来有些惶恐。毕竟被二次传来问话,心中不安也是自然的。

“曾圭。”包拯开口便自带着一股气势,“你是否在三日前买了一根钢针?”

“仆……仆……”曾圭想要否认,但是他即便是不用想也知道,包拯既然能这么问话,定然是已经掌握了证据了。

“昨日是你打扫了学舍,拿走了话本,是也不是?”

“厨房丢失的那些菜籽油也是你拿走的,是也不是?”

“是你用钢针杀了林清,再将话本放进赵学海和马成问的学舍,又用菜籽油放火烧了学舍,是也不是?”

“不是!”前面的问题,曾圭都无可反驳,但是到了最后这一句,他猛地反驳了包拯的问话,“我没有杀他,没有!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

【我没有杀林清,我怎么会杀他,我不会杀他的!】

曾圭像是被逼到了绝境之中一样,脑子已经混乱了,一直翻来覆去地说着自己没有杀林清,却不说有利于自己的话。

但是白毓听见了他的心声,上前一步说道:“我相信你没有杀了林清。”

曾圭一听,猛地安静了下来,抬头看向白毓,眼底似乎带着不敢相信。

“你没有杀人,对吧?”白毓缓和着声音问道。

“是的,我没有杀人。”曾圭连连点头。

“那么你为何要买钢针,拿走话本,还拿了菜籽油呢?”白毓又说道,“你别害怕,你慢慢说来,我们都会听的。你可是汴京人,你知道的,开封府从不冤枉任何一个人,对吗?”

曾圭像是被点醒了什么,喃喃道:“对的,对的,开封府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的。可是……可是……”他又看向包拯,声音不免又激动了起来,“可是我没有杀人,却还是做错事情了啊。”

包拯也看出来这其中有内情,便说道:“做错事情也分大小,若是情有可原,本府可以帮你。”

“好,好,好,我相信开封府,相信包大人。”曾圭的心理防线已经被击溃了,害怕担上杀人罪名,便将一直如实说了。

曾圭虽然是汴京人,但其实活得并不如意。他幼时生父过世,少时母亲过世,还未长成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他要活着就已经很辛苦了,所谓的礼义廉耻,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用。

街坊邻居虽然也会伸手帮一把,但都不容易,也仅此而已了。是以,曾圭就这么跌跌撞撞地长大了。后来他发现自己生了一张清秀的脸,有些男子就是喜欢他这种样貌的,他能以此谋生。

一开始就是占点小便宜,后来就越发放开了。不过曾圭很聪明,他没有想要一辈子做这个,他想着要是自己能够攀附上一个高枝,给自己找一个小官吏做做,也算是有个好将来了。

就是因为这个,曾圭才会前来太学做斋仆,而王学政因为他自己的私心,也选了曾圭进来。

他搭上了赵学海四个人,虽然是四个人,不过对他来说算不得难事。赵学海和张合是个没用的,做不了多久,而马成问和李章也不过是一般罢了。曾圭看得出来,这四个人是玩得多了,身子虚了却还不肯停下,这才会找他。

不过他本来求的也不是那份快乐,他想要的是钱财,是好处。所以赵学海四个人身子如何,曾圭才不在意呢。只是他没有想到这四个人挺没用的,不能达成他的所思所想,于是他就面上装清高,实则心里在痛骂他们四个人没有用。

曾圭都想了要不要放弃他们,去找别人了。他可算是看清楚了,这年轻郎君就是没用,不掌家中权势,帮不了他。他还不如去找个上了年纪的老爷,既不费力还有好处呢。

就在曾圭想要撤退的时候,他发现了赵学海四个人藏在太学之中的秘密。他们藏了一个书生在太学的学舍之中,难怪他们总是腿脚无力的模样,呸,没用的东西!

曾圭在心里骂着四个人,已经准备离开太学了。既然讨不到好处,留下来作甚。

可是,他看到了被赵学海他们藏起来的人是谁。

“是林清,是林清啊。”曾圭的脸上落下了两行泪,“怎么能是林清呢,怎么可以是他呢。”

白毓柔声问道:“你和林清认得?”

“认得的。”曾圭点头,“只是他认不得我了。”

在曾圭的父母尚未离世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家境尚可,于是就被父亲送去私塾读书了。也没想着他能出人头地,就是想着将来莫要别人用契约骗了,或者能做个账房先生也是极好的。

林清就是那家私塾先生的孩子,他生得好看又会读书,很多孩子都喜欢围着他。他心地又好,会帮助功课不好的孩子,那个时候曾圭就是围着他转的孩子之一。

而且,他的名字还是林父取的呢,毕竟曾圭的父亲可取不了曾圭这样的名字。只是后来,曾圭家中生变,离开了那条巷子,离开了那家私塾。

在临走的时候,林清还送给他一本《千字文》,望他能够在往后的日子里勤学不辍。再后来,曾圭的日子再怎么难过,也没有把《千字文》给卖了。

只是他再也不敢去私塾附近,也不敢打听林清的消息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堕落了,若是靠近的话,会给林清带来不好的名声的。所以,他便不闻不问。

在曾圭的心中,林清是他的童年好友,更是他年幼那段轻松快乐的时光的见证者。所以才在发现被赵学海他们掳来的人是林清之后,他崩溃了。

不管曾圭的心中是如何想赵学海他们四人的,他都知道自己救不了林清。太学之中藏污纳垢,王学政就是偏帮着赵学海他们,他不知道还没有其他人也是。

如果他非要将林清带走,或者将这件事情给捅出去的话,说不定会招来杀身之祸。曾圭想着,只有活下去,他们才会有翻盘的机会。只是他除了一些小聪明,别的都不会,不知道该怎么帮林清。

思来想去,他去找赵学海他们的次数就多了。曾圭觉着这是自己唯一能够帮到林清的了,至少让他……让他少受些罪。至于他自己,他本来就不在乎这些。他还会给他带肉,带药,让林清养好身子,养好那些伤。

次数多了,林清感觉到曾圭对他的善意是真非假。于是,他开口求曾圭去打听一下他的父亲如何了。林清当然知道这个男子未必会帮他这个忙,毕竟是冒着风险的。他若是说与赵学海他们听,倒霉的人还是他自己。

可是他太想知道父亲的消息了,只能铤而走险。

曾圭当然不会伤害林清,知道林父被抓了,他花了自己攒了好久的铜钱去打听消息。而后,他知道了林父自尽了,想也知道他肯定是为了不拖累领情才会自尽的。

曾圭不敢告诉林清,但是林清何等聪明,只看他回避的神情就知道了。就此,林清再也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于是他求曾圭给他带一根钢针。

自然,林清不会告诉曾圭自己要做什么,只是求他带一根钢针。

在曾圭的眼中,林清一直是那个聪敏的童年玩伴。既然他要钢针,定然是有他的道理的。谁知道,他是用来自尽的。

三月初一,太学众人都出去玩了,包括赵学海他们。于是,曾圭偷偷跑来找林清。他给他带了肉和药来,结果却看见躺在地上的林清,心口插着一根钢针。

在看到曾圭的那一眼,林清用砚台将最后钢针的一截打入自己的心口。

“林清!”曾圭尖叫了一声,腿软地摔倒在地上,而后连滚带爬地到了林清的身边,“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啊?我去找大夫,我去给你找大夫。”

“求你……不要。”林清说话的声音都开始断断续续了,“活着……太……累了。帮我……帮我……”

对上林清双眼的那一刻,曾圭就明白了,他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帮你,我一定帮你。”一时间,他泣不成声。

“烧了……烧了我,也……烧了这里。”林清看着这间学舍,恨意滔天,“我要……干干……干干净净地离……开。”他又看向曾圭,眼底带着几分柔和,“多……多谢……抱歉。”

谢的是什么呢,是他带来的肉和药,是他帮自己避过了很多的恶心,是他帮自己打听父亲的消息,是他到现在还愿意帮自己。抱歉的是什么,是他最后还是因为私心,将他卷入这些麻烦之中了。

但是他真的活得太痛苦了,已经考虑不到太多了。若有来世,他一定会报答他的。

说完这句话,林清就闭上了双眼,再也没有了气息。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希望黄泉路上的父亲走的慢些,好叫他追得上。

“我帮你,我一定帮你。”曾圭止住了泣声,帮着林清理了理衣裳,而后走出了这间学舍。

第38章太学纵火案18

为林清整理好了衣裳之后,曾圭就出了赵学海和马成问的学舍。他去了厨房,用竹筒灌了一些菜籽油;又去了另一个学子的学舍那里打扫房间,将那些平时那位学子不太可能再去看的话本拿了出来。

曾圭是太学的斋仆,自然知道东西在哪里,也知道来去的路上哪里有死角,可以躲开别人的目光。如此来回一趟,他都没有被人发现。

回到了林清的身边,曾圭将话本摆在了博物架上,又将菜籽油在每个可能着火的地方都滴了一部分,自然博物架上的菜籽油是最多的。最后,他将将点燃的半根香放在了博物架下的菜籽油处。

只要这半根香烧到了一定的位置,就会点燃菜籽油,而后将博物架烧起来。堆满了了书本的博物架就会着起大火,将整个房间都烧着。做完了这一些,他退到了房门前,最后再看了林清几眼,而后关了上门,离开了这里,回到了斋仆的中间。

如他所料,那半根香为曾圭争取了一些时间,让他在起火的时候有证人证明他并没有放火。而后火势也蔓延得很快,半根香的留下的一点痕迹根本就没有人发觉问题所在。

若不是有白毓,若不是曾圭买钢针的时候没有伪装,若不是林清是他的弱点,这幢案子未必会这么快水落石出。

“我从未这般聪明过。”曾圭又哭又笑的,“我居然能办成这桩事。”

在场的包拯等人沉默不已。

白毓不由得问道:“我之前问你可曾知晓这被烧死的人是谁的时候,你的身上没有任何破绽。”但是他的心声如出一辙,都表明了他并不认识被烧死的人,所以她才会相信放火的人不是他。

谁知道峰回路转,杀人的虽然不是曾圭,但放火的是他。

“因为林清说让我装作不认得他,我一直都记着。”曾圭喃喃地说道,“他的话,我一直都记着的。我最会骗人了,就算是骗自己也是做得到的。”

从小到大,他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东西,骗人不过是他最微不足道的能力之一。没有想到,他连自己都能骗过去了,哈哈哈,他也真的是厉害啊。林清,你看我,多厉害啊。

白毓点点头,而后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说她能够听见他人的心声,但若心声是骗人,或者那个人什么都没有想的话,她也是难办。所以以前白毓都是和警察局合作,他们审问,调动罪犯内心的记忆,让他们的心态波动,从而探寻他们的心声。当然,这些心声的真实与否也是需要进行查证的。

不过像曾圭这样,骗人骗到连自己都相信的毕竟是少数。但是白毓也在心里提高了警惕,往后可不能全然相信了他人的心声,否则要倒霉的。她吃亏就算了,可不能让苦主也跟着吃亏。

林清……想到这个名字,白毓不免很是难受。即便她没有见过他,即便她是从赵学海他们和曾圭的口中得知他的一些事情,但也能够想象得出来他一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若是林清没有遇到赵学海这四个畜生,若是他将来能够成功出仕,未必不能成为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就算是做不了官,他也能够成为一个好的先生,教出许多品行兼优的学子出来,就像林父一样。

可惜,林清的所有可能都在遇到赵学海他们之后被一一斩断了。甚至于,他是在痛苦和绝望之中自尽而亡的,心中怕是连片刻安宁都没有。他死了,所有的未来都被断绝了,但是赵学海他们却还活着,活得那么好。

就算是被家族放弃了又怎么样,他们可不会过得困苦。白毓的心里很清楚,那四个人的父亲未必是真的要放弃他们,只是他们做的事情暴露在包大人的面前,后面还会被官家所知,他们只是为了家族,暂且将赵学海四人逐出家族。

等到事情缓和一些了,他们依旧会接济他们的,赵学海他们虽然过不了以往醉生梦死的富裕日子,但还是过得比很多人都好。至少,他们过得比曾圭这个努力谋生的人都要好,这真是不公平。

“真是不公平啊。”曾圭倏地说道,“林清一身骨头都被他们打碎了,磨平了,他们还要嫌弃这身骨头硌得慌。他死了,他们还活着,现下说不定还要在心里骂林清连累他们。可若不是他们动了恶念,做了恶行,林清不会有这个结局。若是可以,他根本就不想遇见他们。”

说着说着,曾圭愈发得激动了起来。“凭什么?凭什么?我们普通百姓就是天生命贱吗?天生要任人踩踏吗?到底凭什么?哈哈哈,哈哈哈……林清,林清,林清……”

他一声声地喊着林清的名字,又哭又笑,声音如同杜鹃泣血一般,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曾圭,本府在此向你发誓,赵学海四人的罪行定会依法处理。若是本府做不到,这项上乌纱,不要也罢!”包拯铿锵有力地说道。“若是宋律连宋朝百姓都保护不了,要它何用!”

曾圭猛地停下了哭声,抬头看向包拯,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令人难受的笑脸,“若是我那日不是去买钢针,而是去开封府,会不会结局就不一样了?”

包拯沉默了。他不是畏惧赵学海四人背后的势力,也不是认为自己无法将林清救出来。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做得到,所以此时的他才说不出来。若是说了,叫曾圭情何以堪呢?

曾圭明白了,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委顿在地,“早知道……早知道啊,世上哪里有早知道呢。”若是早知林清有这么一劫,他肯定……罢了,罢了,一切都不过是幻想罢了。

虽然包拯承诺一定会让赵学海他们四人付出代价,但是那又如何呢,林清活不过来了,林父也是。至于他,也在无法像以前那样,自己骗自己了。

世上最无法改变的,就是不断流逝的时光,握不住,更无法挽回。

“包大人。”此时,张龙赵虎前来敲门。

“何事?”包拯示意他们进来。

张龙赵虎进来,开口前若是看了一眼曾圭。

包拯说道:“无妨,说吧。”

“禀大人,方才赵学海他们四人说是身子不舒服,属下二人先是以为他们在说谎,后来见他们不是在说谎,就去给他们请了大夫。”张龙赵虎还同时看了展昭一眼。

嗯咳咳,他们当然知道,赵学海四人身上会有那么些伤,有一部分是展昭的缘故。当然了,他们认为赵学海他们简直就是咎由自取,活该有这个下场。但是他们也知道他们四人不能死,至少在没有被判处刑罚之前,是不能死的,否则无法向官家交代。

于是,担心赵学海四人疼死了的张龙赵虎就去给他们请大夫——不是不能请公孙策去诊脉,只是他们觉得这四个人不配罢了。而这大夫的回答,着实是叫张龙赵虎有些说不出口,尤其是白毓还在。

“不必吞吞吐吐的,说。”包拯微微皱眉。

“是。”张龙赵虎立刻说道,“大夫说赵学海四人都得了花。柳。病,我们还让底下的衙役去查问过了,他们四个人在三日前一同去过一处暗。娼那里。那个暗。娼已经过世了,就是因为花。柳。病过世的。”

“哈哈哈哈哈哈……”曾圭突然发出狂笑,“苍天有眼,苍天有眼!三日前,又是三日前,又是三日前!林清,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他们这是罪有应得,罪有应得啊!”

此时的花。柳。病是没有治愈的可能的,得了这个病的人会在痛苦之中死去。若是吃药,就是在痛苦之中慢慢地死去;若是不吃药,就是在痛苦之中快些死去。

不管如何,他们都是要死的。好笑,太好笑了;可笑,太可笑了。曾圭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等等,我来为你诊脉。”公孙策上前想要为曾圭诊脉。

“不用了,公孙先生。”曾圭的情绪比刚才好了不少,“我已经十几日没有和他们在一起了,林清也差不多。”大概是赵学海他们得病的消息让他开心了不少,情绪平缓了许多。

只是,他的眼底依旧没有半分光彩。

“那也得诊脉。”公孙策并不听曾圭的,“身子骨弱了点,往后要好好养养。”

“多谢先生。”曾圭对上了公孙策的双眼,没有在他的眼底看到任何的厌恶和鄙夷,眼眶又是一酸。

他虽然从不觉得自己为了活下去所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对的,却也知道在他人的眼中,自己是一个不干净的人。但他这个不干净的人,在包大人他们的面前,却没有半分被看不起。

甚至,这位女官还对他充满了悲悯。曾圭心下有些惭愧,之前他还在心里骂过她,想着她都能做官他却不行之类的话。他想,自己大概真的是一个很卑劣的人吧。

白毓叹了一声,蹲在曾圭的面前,问道:“林清一家子已经没有任何亲戚了,对吗?”

曾圭点头,“是。”他不明白她为何问这个。

白毓说道:“我会出钱为他们父子修缮坟茔,好让他们入土为安。你要不要好好活着,好时不时给他们父子上香烧纸钱呢?虽说我未曾见过鬼魂,但若是有的话,他们父子在底下无钱可用,可是可怜啊。”

这只是白毓给曾圭的一个借口,可他的眼中却开始带上了一点光,“对,你说得对。”他的钱都在林清身上用光了,给他卖肉,给他买药,连纸钱都买不起了,更别说为他们修坟茔了。

之前他万念俱灰,已经想过干脆一了百了,和他爹娘团圆算了。现在他有了新的希望了,就不想着一起下去了。

第39章太学纵火案19

“虽然我出钱给林家父子修坟茔,却不是白给的。”白毓说道,“你要去我的铺子里打工还债,你每个月能够领的工钱只有一半。等到偿还够了,你就能走了。”

“好,仆一定认认真真为大姑娘做事,绝不偷懒耍滑。”曾圭连忙保证,“以前的营生我也不会继续做了,真的。”心里有了希望,曾圭就不想死了,整个人都有了生气了。

他一点都不觉得白毓的要求过分,反而还安心了不少。他的性子就注定了他不会随意相信别人,也许有人会发善心,但是他无法安心地相信。如今白毓摆明了车马的模样,倒是叫他安心了不少。

不过曾圭的心里也很清楚,说到底他还是承了白毓的恩情的。就他这模样,还有他以前干过的营生,谁会愿意聘请他呢?太学这份生计保不住了,外面的人也只会认为是他的错,届时他还是死路一条。

所以,白毓肯聘请他到她的铺子里去做事,那就是发大善心了。曾圭自知自己不是个好人,但他也不是真的没心肝,他往后一定会好生做事的。

“只是……”曾圭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我烧了太学,怕是要被处以刑罚,砍头都是好事了。”

他虽然读书不算多,但有几分小聪明,又在太学待得久了,自然知道一些宋律。烧了太学的学舍可是大事,他如何能够脱身呢?这样想着,曾圭整个人又萎靡下来了。

刚才他想死,现在他不想死了,但好像不得不死,这实在是让人难过。不过曾圭的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恐惧,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让他并不如何畏惧死亡。

死于他而言,是能够见到亲人的一条路,他自然不怎么怕。

“谁说太学是你烧的?”包拯示意张龙赵虎出去以后,这般说道,“太学学舍失火才是因为赵学海和马成问离开学舍之时,未曾将房中的烛火彻底熄灭,这才引来了大火,与你何干?”

白毓震惊地看向包拯,不是,还能这样?以及包拯不是应该严格遵守着宋律的一切的嘛?怎么还能这样?

曾圭也很震惊,“包大人……”

包拯说道:“此事你不得向外透露一个字。待本府先向官家求情,若是官家同意了此事,那么太学失火就是意外。若是官家不同意,那么本府只能依照律例办案了。”

在对其他朝臣的折子上,包拯会写太学失火乃是意外,但是对上皇帝却是一五一十据实已告。当今乃是心胸宽广之人,若只是小事情——例如白毓——上有所隐瞒,他并不会在意。但若是大事,便会失去他的信任。

所以包拯会在白毓的事情上打哈哈,却绝对不会将太学失火的实情隐瞒。

“多谢大人。”曾圭立时朝着包拯下跪磕头,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从小到大,他遇上的恶意不少,但是现在遇上的善意却也不少。曾圭的额头抵着地板,落下的眼泪晕湿了一小块地。他心中想到,自己的这份好运若是能够分一点给林清就好了,他或许……

“唉。”包拯叹了一声,为曾圭,更为林清。

待到曾圭被带走暂时关押之后,公孙策开口说道:“大人这一次要如何筹措银钱?”

官家或许可以谅解曾圭和林清的情有可原,但是想到太学重建学舍所需的银钱,恐怕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曾圭大抵还是要付出代价的。但若是这重建学舍的银钱已经有了,那么官家就不会计较此事。

也不能说官家小气,实在是如今国库吃紧,每一份银钱都要好生计量,不能浪费。谁让边关的军费实在是消耗不少呢?被收回来的燕云四州可不是敌国双手奉上的,是将军和士兵们打仗赢了拿回来的。

大军开拔就要花钱,官家能不心疼钱吗?他可是想着自己在死之前将燕云十六州都收回来的,每一份钱都在意,自然就显得谨慎了些。

包拯扫了扫袖子,说道:“赵学海等四人在太学犯下此等恶行,还不慎将太学学舍烧了好几间。即便他们如今是被家族扫地出门了,但是养不教父之过,他们的父亲也该承担一部分责任。”

公孙策笑着说道:“四家人一同出钱,可不会叫他们为难。”真是巧了,他也是这个想法。

“看来需要公孙先生先为本府撰草稿了。”

“这是学生应当做的。”

白毓恍恍惚惚地听着包拯和公孙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光明正大地在商量怎么坑人,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展昭走到了她的身边,小声开口:“无瑕?”

“我以为……”白毓刚想说什么,却又停了下来,而后笑了,“我觉得包大人和公孙先生说的太对了,很值得支持!”

虽然是腹黑了点,但是这样显得“不够完美”的包拯,反而让白毓更有实感了,也更喜欢更敬佩了。人本来就是多面的,是活生生的,怎么可能就真的是完美无缺的人呢?

她觉得就算是圣人,也会有一点点私心的,例如更喜欢自己的哪个学生之类的。所以,白毓在震惊过后,非常适应眼前的这个包拯。腹黑点好,腹黑点好啊。毕竟宦海浮沉,若是太过于刚直完全不会拐弯的话,哪天就沉下去起不来了。

现在多好啊。白毓弯着眉眼想着。至于说公孙策腹黑……额,这件事情难道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吗?她刚才开封府没几天就深刻明白了一件事情,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公孙策。

所以啊,公孙策腹黑,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展昭笑看着白毓,“我还以为你要多一些时间才能缓过来呢。”想当初他也是恍惚了好一阵的,没想到白毓倒是比他反应得更快些。

白毓笑嘻嘻的,“这说明我接受力强。”

“是。”

包拯和公孙策不由得看向他们,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

四个人之间的氛围不再像刚才那般紧绷了,原本那种压抑痛苦的感觉也消散了许多。屋外的阳光撒了进来,带进来一片光明,好似将屋内的黑暗都驱散了一般。

开封府的人从太学撤走了,带走了赵学海四人,再以作证的名义带走了曾圭,将他们都押在了开封府之内。没有包拯的命令,没有展昭亲至,谁都带不走他们。

当天下午,皇帝就收到了来自包拯的两封折子。他看向端坐在椅子上的包拯,眼神闪了闪,“包卿,你这可是又要让朕为难了。”

这模样,不就跟之前给自己一明一暗两封折子的时候一模一样吗?皇帝觉着这里面的事情恐怕不小,顿时有些心梗。

包拯的面上却是没有半分不对,“官家先看过折子再说。”

皇帝挑眉,而后低头看第一封折子。“嘭——!”他看完以后,将折子摔在了桌上,“太学不是花街柳巷,秀才也不是他们家养的妾室,他们竟然敢……”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言语之间的杀意森森然。

旁边伺候的宫人们都跪了一地,根本不敢抬头,不敢说话,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倒是包拯,并没有因为皇帝的变脸而畏惧,但他还是站了起来,弯腰行礼说道:“是以臣认为,此事必须严惩不贷,方才能让后来者畏惧,从而不敢行查他错。否则,太学便不是太学,只能是花街柳巷了。”

“这四个人,都别想给朕活着!”说这话的时候,皇帝是咬着牙根的。若是赵学海他们四人现在就在他的眼前的话,怕是就要被他直接拖出去处置了。

包拯立刻说道:“臣领命。”

“既然纵火一案都已然在折子当中写得清楚明白了,为何还要有第二封折子?”皇帝压抑着怒火,看向另一份折子。

包拯微微低着头,“还请官家先看过臣递上的折子。”

皇帝深深地看了包拯一眼,而后打开了折子。不多时,这封折子也被扔在了桌面上。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的力道比刚才轻多了,“包希文,你这可是欺君啊。”

包拯肃着脸色说道:“臣并未欺君,否则便不会有这份折子了。”

皇帝一滞,“那这是……”

“赵学海等四人从招猫逗狗到强闯女干淫。女子,到如今的掳走秀才寻欢作乐,胆子是一步步养起来的。”包拯想到自尽的小娘子和林清,心底的痛惜便涌了上来,“他们的父亲难道就没有责任吗?不过是出一份银钱来修缮太学学舍,已然是便宜了他们了。”

他不相信赵学海这四个人做事情真的滴水不漏,真的让人无法察觉。至少赵家这四家肯定是有人察觉了的,不仅如此,还为赵学海他们保驾护航了。否则,他们何以在汴京之中横行无忌?甚至还敢将太学作为他们取乐之地,依仗的不就是他们家中的权势吗?

如今犯错的是赵学海等人,他们的父亲看上去倒是清清白白的,包拯无法对他们如何。是以他觉得如今只是让他们出钱,已经是便宜了他们了。虽然他们的人脏,钱也脏,但若是用来做些好事,他也可以不嫌弃脏的。

而且,他会一直盯着他们的!

皇帝拿起了那封折子,对着包拯虚空点了点,“包卿,你可当真是给朕弄了一个大难题啊。”

包拯垂眸说道:“臣确实有私心,还望官家恕罪。”

皇帝却是突然笑了,“你的这份私心若是为了你自己,朕倒是能为难为难你了。”

第40章太学纵火案20

皇帝其实有些头疼,包拯是他的臣子,还是用得顺手的且于国于民都有益的臣子。在不算是麻烦的麻烦面前,他自然愿意偏心他一些。

毕竟就算是皇帝也是有喜好的,他偏心一些能干的好臣子,不是很正常吗?可现在这个麻烦,不能说是小麻烦啊。

包拯依旧没有改变他的心意,只是说道:“臣让官家为难了。”

虽然让官家为难了,但既然已经为难了,还请再为难一些。皇帝看着包拯,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包希文御前失仪,罚一月俸禄。”正好给他的国库省点银钱。

“多谢官家宽仁。”包拯朝着皇帝行了一个大礼。

“行了行了,朕看腻了。”皇帝将第一封奏折递给了身边的陈大伴,“烧了它。”

虽然御书房内伺候的宫人们并没有离开,但是他们却也不敢抬头,不敢有半点好奇的心思。现在这位官家看似性子温和,实则强硬铁血。若是平时自然无妨,即便是宫人犯了小错,他也可以一笑而过。

但若有人胆敢背叛他,那人的下场一定不会好。所以,宫人们根本就不敢有半点动作。也就只有陈大伴,从先皇时期就一直陪着官家,才能拥有几分官家的宽仁罢了。

陈大伴接过了奏折,自己从角落里扒拉出一个炭盆,再从身上拿了火折子出来,将这份折子烧了。他还确认过没有半点残留,看不出半个字了,这才将炭盆推回了角落里。

这一切,都是在皇帝的视线之内做完的。而后,他又站回了原来的位置,眉眼低垂,好似什么都没有做过一般。

“官家,臣这里还有一份折子。”包拯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了第三份折子。

皇帝:“……”

有的时候真的挺想命令包卿闭嘴的,真的。

他无奈叹了一声,“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臣此次在太学发现了一些不妥,便写了折子,还请官家过目。”说着,包拯将折子递给了陈大伴。

陈大伴看了皇帝一眼,于是就将折子接了过来,放到了皇帝面前的桌子上,而后又退了回去。

皇帝打开来看,而后气笑了,“好啊,好啊,好得很呐。朕本以为赵学海、马成问、张合和李章四人不过是个例,却原来这太学从上到下都是污浊不堪,怎么回事,他们是将朕的太学当成了什么?当真是什么人人可进的瓦子勾栏吗?”

包拯并不言语。他虽然钢直,但是不傻,这个时候接话,官家肯定要更生气的。

皇帝又往后一看,这回是真的笑了,“考核制度?周考月考季考?”他抬眼看向包拯,“包卿何时这般促狭了?”

考核制度是针对太学学政的,若是他们行差踏错,那么便不能再承担教育学子之职。而周考月考季考则是针对太学学子的,这个太学有朝廷国库拨款,向来待遇好,一日三餐都不必忧心。

结果他们在太学之中胡来,简直枉费了官家的一番心意,也浪费了那些银钱。既然如此,这个名额还不如就叫这些人让出去,给那些真正想要读书的人。如此,才不算是浪费。

一向很实用的皇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不过,这可不像是包卿你能想出来的主意。”若是能,之前他就该说了,而不是到现在才说。

“官家英明。”包拯笑了,“此乃白女官所言,只是她官小位卑,没有上奏的资格,臣这才替白女官上奏给官家。”

“白女官?”皇帝想起来了,“这不是你说的那个很会破案的娘子吗?怎的还有这般见地?”

包拯认真道:“白女官生性纯善又机敏伶俐,对很多事情都有她独到的看法,她并不是只会帮着臣勘破迷案而已。”

皇帝笑着说道:“既然是个人才,包卿便好生对待她,朕给她上奏的权利。若是她有什么好想法了,可以写一份奏折,届时包卿帮着递上来就是了。”

在他的眼里,没有什么男女之分,只有能不能用之分。这个人能用,那就是好臣子好百姓。若是这个人不能用,那就给他起开滚一边去。所以,之前包拯求情,他才愿意给白毓一个五品女官的位置,现在也愿意给她上奏的权利。

这考核制度和月考之类的,实在是太符合他的要求了。就算是太学学政和学子,没有用的也都给他滚出太学,不要浪费国库的银子!一个常年跟户部尚书因为银子而吵架的皇帝发出了破防的声音。

总之,白花皇帝的钱的都不是好东西,这就是皇帝的想法。

听皇帝这么说,包拯有些为难,“官家,白女官虽然见解独到,但是因为早年的一些缘故,那笔字堪比蒙学孩童。臣担心若是让白女官上奏,官家会看了头疼。”

其实皇帝头疼不头疼的,也不怎么重要,毕竟皇帝自从登基以来就经常头疼——非字面意义上的。但若是白毓让皇帝头疼了,以后叫旁人抓住了把柄,难保对她不利,所以包拯就事先将此事说明了。

皇帝深深地看了包拯一眼,而后笑了,“如此就辛苦包卿润色一番,再将奏折递上来吧,届时令白女官签上名字就行。”他倒是想要看看这字到底能有多丑。

不过,这包卿对那个白女官是真不错啊,有几分当初维护展护卫的感觉了。都当成子侄来看待是吧,但愿他们将来莫要让包卿的这份心意付诸流水才是。

“多谢官家体恤。”包拯回道。

皇帝开口说道:“不过那个曾圭还是要有惩戒。”烧了他的太学就想全身而退,那是不可能的。“往后五代之内不得科考。”

“这……”包拯迟疑了一瞬。

“嗯?”皇帝微微挑眉。

“是,臣遵旨。”包拯低头。他知道如今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若是再强求,难保官家不会怒从心起,届时还是要追究曾圭,那就不好了。

待到包拯回到了开封府,将此事告知给曾圭之后,他却是半点难过都没有。他只是给包拯磕了个头,“多谢包大人为仆斡旋。”

他知道的很清楚,若不是有包大人,自己怕也是难逃一死。至于说五代之内都不得科考一事,曾圭并不在意。他这个样子,若是娶了其他小娘子为妻,也是糟蹋了好人家,何必呢。

往后他的余生就是自己一人了,将来若是孤独了,那就去领养一个孩子。科考这种事情,于他无关的。

见曾圭并不在意,包拯才松了一口气。

而白毓呢,在知道自己有上奏折的权利之后,整个人都傻了。看着激动不已的又要给白家夫妇上香的周叔,她简直是欲哭无泪。

就她那笔破字,就她那文化程度,以前就算是给公司写份工作简报都头秃,更何况是给皇帝些奏折。要不她还是直接躺下,死一死先。

见白毓一脸的如丧考妣,包拯好笑不已,“官家说了,我可以为你润色代笔,而后你签个名即可。”

“那就好那就好。”白毓瞬间感觉自己活过来了。真让她自己写的话,她真的是就先躺下了。“包大人,赵学海他们该如何呢?”

“公开审问。”提到赵学海他们,包拯的神色就冷了下来。“将证据都收全之后,便可开堂审问。此次审问,百姓皆可观看。展护卫,在这几日里,你带着人将消息散播出去。若是有人想要上告这四人,直接来寻本府就是。并且,光明正大地盯紧了那四户人家。”

“是,展昭得令。”

白毓明白了,包大人不仅是要赵学海他们接受宋律的惩罚,还要在汴京的诸多百姓面前公开他们的罪行。往后就算这四个人被惩处了,但是他们背后的家族却是会被百姓们给记住了。

但凡他们敢做点出格的事情,说不定就会有人大着胆子上告到开封府来。就算是没有,他们四家被汴京乃至整个宋朝指指点点的,那滋味也够他们受的了。

这简直就是大社死啊。白毓嘿嘿笑了两声,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如果不是有家族撑腰,赵学海他们敢犯下这么多事情吗?敢在汴京横行吗?他们有今天这个结局,那是活该。

当然了,如果接下来赵学海和马成问他们都能够被处以极刑,她才是真的开心呢。

接下来的几天,众人都忙了起来,而开封府要公开审案的消息也传了出去,连同犯人的身份一起。原本那些被欺压过的不敢吭声的人家,见有人为他们出头了,还是开封府的包拯,顿时就心动了。

而赵王爷和马家、张家、李家不是没有想过做些什么手脚,保一保他们家的名声,但是展昭光明正大地盯着他们。他不是带着人在他们的府门前转一转,就是在他们上值的衙门转一转,让他们束手束脚的,根本不敢做些什么。

几个人都知道,他们但凡是敢伸手,就可能会被展昭抓住,而后推到官家的面前。官家他连赵学海这个赵家宗亲都不肯保下来,遑论他们?是以,他们只能忍着,假装听不见其他人对他们的议论声。

可是这议论声听不听得见,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虽然开封府上下几乎都是在忙着太学学子被害一案,但白毓却不在此列。因为,她的“学生们”终于都到齐了,而她的骨骼也被周叔送了过来了。

换言之,她要开始上课了,没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