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擎山跨海 剑破绝关(2 / 2)

问镜 减肥专家 19461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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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最近这几年,这位平治娘娘,性情愈发地不可捉摸,更难打交道不说,甚至还打起了熔影遁心法的主意。

屈成,或者说他背后的天遁宗高层,倒是能猜出薛平治的一些想法。

想当初,薛娘娘境界掉下,基业败落,也是此界的一桩大事,但真正知道内里玄机的,并不太多。天遁宗为了知己知彼,这些年收集了些信息,大概拼凑出一个轮廓。

当年一战过后,薛平治最大的问题,不是境界掉落,而是被对手以惊天手段,毁去了部分道基,顺势扰乱了某些本能,以至于六欲炽燃,七情关卡重现。不得不以秘法强行压制,最终形成这泥胎木塑的模样。

由此推断,她索取“熔影遁”心法的目的,就很明显了。

熔影遁正是将七情六欲心魔等等,化为燃料,淬炼成可以利用之力量的特殊法门,虽然这是应用之法,而非修行之法,时间长了,必将造成不可预料的严重后果,但对艰难挣扎的薛平治来说,便是饮鸩止渴,又哪还顾得上?

之所以拿出不复轮,便是因为此剑诀算是熔影遁的简化版本,算是一次讨价还价,却惨遭拒绝。

这女人性子太倔了,越是到山穷水尽,不顾一切的极端心思越是严重,简直不可理喻。

换了以前,屈成早甩袖离开,可问题是,最近有一桩大生意,执行时,薛平治的特殊丹药又是不可或缺。

屈成看着那边三人的身影,目光幽幽如鬼火……

忽地,他心有所感,回头望去,只见鼎盖中央的亭塔前,宋公远等人已经拜会完毕,正往回走,而处理完这些俗务之后,亭塔之中,谷梁老祖的气机为之一变,与之相应,脚下鼎盖,还有鼎盖之下的熔岩之湖,都有变化。

鼎盖上烟气滚动,那头雄壮的狻猊神兽踏烟驱火,飞驰而去。随它离开的,还有脚下鼎盖的温度。

屈成将视线偏转,在与狻猊去向相返的方向,一团迷蒙的黑影不慌不忙,缓缓移动,在其中,一头狼形巨物,眼放绿焰,无声而来。其形似狼,但观其格外凶厉阔大的口吻,还有那无边凶横贪婪之气焰,便知这实是与狻猊同级的神兽。

饕餮。

狻猊,饕餮,正是这鼎盖之上,两种护法神兽,虽是只得上古真形万分之一的法力神通,但也不可轻视。屈成不愿节外生枝,很知趣地往后退,此时他看到,在亭塔之中,谷梁老祖已经拿出一道旗幡。

那旗幡好生古怪,地层之下没有一丝风力,偏是无风自动,但又不是风摆之形,倒像在激荡的水流,受其冲刷,而在其周边,确实是血光流布,刺人眼球。

那就是“妖府灵旗”了吧。

据说此幡,乃是当年谷梁老祖杀入血狱鬼府,抢夺出来的一件宝物,炼成法器,已祭炼有十七重天。在大劫法宗师眼中,也不算特别好的玩意儿,可是有一桩异处,便是能以此召唤血狱鬼府的妖魔。

要知世上一切打通真界与血狱鬼府甬道的行径,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些年,天裂谷、剑园等事,都涉及此项,尤其是前者,引来此界各大宗门关注,很是起了一阵风波。

谷梁老祖还没有到与天下为敌的地步,他这件“妖府灵旗”,最珍贵之处便在于,能够与血狱鬼府的妖魔沟通,经过长年祭炼,召唤妖魔浊气,再以本人气机种子为引,使之透空化形,便等于是捏出一个妖魔分身,能得到本体五六成的威能。

当然,那必定是真正的妖魔强者,方能如此。

据屈成所知,谷梁老祖的计划,便是借助玄黄杀剑的血杀之气,召唤出一具妖魔分身,再以役魔秘术控制,作为渡过下一次四九重劫的杀手锏。

话是这么说,屈成却不怎么相信。

妖魔分身再强,毕竟是外物,对一位已渡过一次四九重劫的大劫法宗师来说,价值没有表面上那么高,不至于用这种大动作。

但,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脸上将最后一点儿表情抹掉,自往别处去,三五步下来,自归黑暗。

屈成不在意,自有在意之人。

对诸万象这样,没有宗门依靠,全凭自家领悟、苦修的修士来说,能够见到谷梁老祖这种成名已久的大劫法宗师施展手段,可称之为机缘。

故而老祖手中妖府灵旗一出,他就挪不动步子了,与他一般无二的,还有马明初、徐昌等,陪在旁边的宋公远倒也能体谅,最终只是要求让他们离开鼎盖而已。

毕竟是隔着二十里路,光线昏暗之下,想看清非要拿出独特心法不可。宋公远知道他们辛苦,还好心地解释一下,谷梁老祖现在的手段,比如这收如芥子,放若须弥的鼎盖,其实是上古重器离魂鼎的部件。

离魂鼎,传说是巫门兴盛时期,为处刑门中叛逆,专门制造出来的刑器。

巫门心法特殊,魂魄肉身元气结合紧密,为天下第一。像是玄门的阳神、真形之分,在巫门中倒是异类了。修炼到上层境界时,更能化入天地自然,便是碾成碎末,都能再次拼合重生。

想要击杀大巫,要么是用类似剑修的绝灭杀伐之力,一鼓作气,毁杀一切生机,要么就是用特殊的法门、宝器,强行分离其魂魄和肉身,离散元气,再分别处置。

由此,离魂鼎便应运而生。

这等刑器,自炼成以来,不知灭杀了多少声名煊赫的大巫,自然甚遭人怨恨,存世不过三劫时光,便在一场乱战中粉碎,那时剑巫大战都还没有开始。

谷梁老祖也是在一次游历时,发现这仅存的鼎盖。

虽只是鼎盖,却有当年巫门通灵秘术,召唤狻猊、饕餮两大神兽分形护持,内蕴离魂玄机,非比寻常。自获得此宝后,老祖潜心研究,逆推玄奥,如今已能够借鼎盖,模拟出当年离魂鼎的功效。

可惜,不抵此刑器全盛期之万一。

“真是那个离魂鼎啊。”

三人中的徐昌,是北地三湖区域,比较有名的散修,与邵长平交好,平日里也经常拜会老祖,此番一直在地底,协助邵长平安排法阵。对这里的布置,所知甚深,但也没料到,鼎盖的来头是这么大。

但还有一个问题:离魂鼎的来头虽大,却是专用来分解生灵魂魄肉身、离散元气之用,对玄黄杀剑的作用,着实存疑。

马明初猜测道:“是要将凶剑的血杀之气离散?”

话音方落,亭塔之中,谷梁老祖将手中妖府灵旗抛出,旗幡垂落,血光流动冲刷,摇摆不定。与之同时,老祖手上结印,澎湃灵光化为另一道湍流,重重击打在旗幡正中央,竟发出洪钟大吕般的声响。

声音传导至鼎盖边缘时,已经是三四息后,此时宋公远正介绍“妖府灵旗”的用处,话音也给打断,众修士中,马明初符咒双修,对灵波传输最是敏感,竟是打了个寒颤,惊道:

“老祖这是将神意打入虚空……”

他话中有些歧意,旁边的人倒也能理解,他的意思是,谷梁老祖的神意,借妖府灵旗的异能,驾驭灵光冲击,一举破开虚空,显然是往血狱鬼府去了。

这种逾限破界,精准定位的手段,虽是借助外力,不比玄门大罗天虚空神念之术,又或是佛门的小转轮无相念法玄奥,但论效果,却要胜出不止一筹,也就是比灵巫法门稍逊些吧。

至于跨空而去后,神意究竟与血狱鬼府的哪位大能交流,就非众人所能知晓。

他们只见到,妖府灵旗之外,血光浓郁,凝若实质,只在中央,被谷梁老祖的灵光打出一个狭长的空白,就像一只竖立的血眼,妖光四射,除此以外,再没有什么异象。

倒是在鼎盖之下,有低沉闷浊的声音,渐渐凸显,一开始还以为是熔岩浆泡爆裂,但后来浊音滚滚,便如天外雷音,连绵不绝,最后震得坑穴都簌簌做响,让人怀疑,会不会突然垮塌下去。

诸万象疑道:“老祖是将妖魔分身,直接召入了熔岩之中?”

“嗯,当是如此。”

“不知是哪位魔将鬼王……”

“那就只有老祖,不,还有下面那位知道了。”

徐昌哈哈一笑。他的笑声传不到鼎盖下面去,不过他说的倒也没错,本将一切都交付给远方意识的余慈,其分化的心念原是在沉睡状态,却被突然狂暴起来的岩浆给惊了一记,倏然醒来。

深有数里的熔岩湖,正掀起一波波大浪,暗红的火流挥洒出去,带起夺目的红光,拍打在鼎盖之上,激起这场面的,明显是外力。

余慈探出部分神识,却见熔岩湖中下部,不知何时,开辟出一团诡异的幽暗地带,径约七八里,周边还有十几道稍微明亮一些的虚影,像是章鱼的触手,不断飘舞挥动,激起道道漩流。

将神识投向那片黑暗,并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只是顷刻之间,就有汹涌信息碾压而来,拼合成一幅无边广大的图景。

那是一片污浊的大海,光线黯沉,概因天空灰黑,像是在烂泥塘中摊开的幕布,天空还在下雨,掉下来的,自然全是泥浆。

海面上劲风呼啸,海浪昏黄,其中隐现或大或小的漂浮物,千奇百怪,有些看上去类于人形,有些类于鸟兽,还有一些就像是粗糙拼合的产物——好吧,这些全都是生灵之属,几乎要填满了这块海面,起码数以万计。

此时,有一个声音,在这污秽的海天之音高呼,声如雷震:

“无岸,速来;无岸,速来!”

响应这声音,污浊的大海之下,突然亮起九只暗红的灯笼,然后整个大海都在摇晃,海平面骤然上升了七八丈高,扑天大浪,甩起千百具浮尸,又重重拍下,纷落如雨。

一起一落之间,海中响起高亢的嘶吼:“挽,挽,挽,挽……”

音波横荡,激扩如浪,余慈探出的神识轰然破碎,然后整个岩浆湖中,都响起那嘶吼之音。

声音拉得很长,听起就是“无岸、无岸”!

音波当然也透过鼎盖,狂暴得甚至要将鼎盖顶起来,坑穴旁上的众修士,都忍不住后退几步,纷纷变色。

已经快要走到自己住处的屈成,也听到这声音,即而呆住:

“浊海王兽,混沌之魔?”

血狱鬼府的妖魔,均为天地浊气戾气化生而成,血肉依附,泛而成形,故而绝大部分都是灵智低下,只有凶暴奸狡之本能,类于畜牲。

一般而言,灵智之有无、高下,可以视为判定妖魔潜力、成就的标准,像是罗刹鬼王、大梵妖王等血狱鬼府的王者霸主,无不是精悉人心,深通谋算。

但事情总有例外,有一部分妖魔,浊气化生时,缺了某种机缘,未能阴极阳生,化育灵机,导致灵智低下,但天然具备某种天赋,在以“劫”为单位的漫长时光积累下,渐渐形成惊天动地的法力神通,终成气候。

这样的妖魔种类,便归入“混沌”之种,只要入得“混沌”层次,无不是凶横血染一方的绝顶妖魔。它们虽没有智慧,却有着立足于血狱鬼府的通天手段。

最典型的,就是血狱鬼府中的毒肠血狱。

毒肠血狱是血狱鬼府“九地”之一,上下横亘亿万里,与其他地域多处接壤,其上生灵繁衍生息,数以亿计。但实质上,它却是被称为“混沌第一”的浑蒙太古之躯壳。

浑蒙太古,据传说是血狱鬼府成形以来,第一个化育而出的妖魔,万千劫来,依循本能在血狱鬼府中游动不休,每年因它变动位置,导致各家妖王边界变动,从而引发的战事,不计其数。偶尔头尾相接,则会引发横扫血狱鬼府的“太古毒风”,威力不比寻常天劫逊色。

但多少劫来,没听说哪个妖王敢去找这一位的麻烦,大多数时候,他们会下意识地将其遗忘。在混沌妖魔的排名中,大家也习惯了略去第一名,或者干脆不将其列入。

忽略掉浑蒙太古,“浊海王兽”无岸,就是混沌妖魔中,极其醒目的那个了,当然,由于两界隔绝,此等妖魔,在真界名声并不响亮,但天遁宗的情报收集,一向优秀,血狱鬼府的强者资料,多有入档保存的,故而屈成有所耳闻。

在归档的情报中,这位,似乎总是以失败者的面目出现。

十二劫前,罗刹鬼王破关而出,一举登入神主之位,辟离幻魔狱为“神境”,易名为“离幻天府”,之前一直为离幻魔狱霸主的无岸,连战连败,只能仓皇离开它的出生之地,猎食之所;

十劫前,无岸携“秽灵浊海”抢入血精海狱,与此地第一妖王销形法主苦战时,又遭罗刹鬼王背后一击,险些就在血精海狱中,骨肉销融;

六劫前,无岸在漫长的游荡之后,投靠浑蒙太古,定居在毒肠血狱,哪知正碰上它老人家头尾相接,“太古毒风”横扫六合,它当场被正面击中,惨遭重创,又是拖命而逃……

如果拿这一连串战绩来看,这位“浊海王兽”,确实总是在不断地惨败、奔逃,如丧家之犬,可要有人真这么想,“秽灵浊海”之中,灵智永沦,挣扎难起的万千妖魔,包括其中十余位妖王级别的浮尸,只要有机会,定然会齐齐唤一声“蠢货”!

自“浊海王兽”成气候的那一刻起,它就是血狱鬼府亿万生灵的梦魇,其所到之处,必有“秽灵浊海”相随,千里汪洋没顶,生灵立为鱼鳖。

此海乃是阴秽浊气凝汁演化,又经它天然神通炼制,污秽心智,吞噬灵明,妖魔便是生出智慧,一遭灭顶,也便会被其同化,归于混沌,最终化为行尸走肉,供其驱役。偏偏灵智一时难以散尽,便在漫长的时光中,受阴秽邪气污染,逐步泯灭,任是万般挣扎也无用,可说是天底下最狠毒的处刑手段之一。

或许是心理作用罢,屈成便觉得地底本就不甚清新的空气中,多出一股腐烂气味儿。他也开始佩服起谷梁老祖了,想驾驭住无岸,就算是分身吧,其信心也是一等一的,至于具体如何操控,还要看后面的手段。

而若一着不慎……屈成也要想想,如何及时脱身才是。

像屈成这般,从吼啸声中,一下子辨别出“浊海王兽”身份的,毕竟是少数,像宋公远等人,有离魂鼎盖隔离,高温熔岩中和,还有磁光杀阵压制,在坑穴周围,冲击虽是强烈,但气息倒是不好分辨。只是隐约感觉到,老祖召唤的妖魔,气息浩瀚如海,又阴秽邪谲,本能地让人心生戒备。

他们的感触,比之熔岩湖中的余慈,实在差得太远。

余慈分身探出的神识被粉碎,又想再探,可紧接着便被透空而来的强压,堵在玄黄杀剑周边,只看到暗红熔岩似是被巨量的墨汁注入,急转浑浊,那处贯通两界的幽暗地带,也给遮蔽——或像是就此扩散开来,撑开了一处似存若无的滤网。

就算神识受限,他也能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极遥远的虚空之外,渗透进来。

“挽……”

连绵不断的长嗥声里,熔岩激流重重拍打在玄黄杀剑之上,虽是转瞬被剑气排开,还是震得剑身嗡嗡低鸣。这也就罢了,可那激流中,分明还内蕴一股混浊狂乱的力量。

它没有直接对撼血杀之气,而是莫名就渗透进来,以其完全无节奏的混乱姿态,影响血杀之气的流动。

其实,血杀之气本没有什么法度可言,完全是以玄黄杀剑为中心,四面漫溢,临到极限时,再有所回流,形成汪洋血海。可回流者,不过十之六七,有相当一部分,就此散溢,这也是玄黄杀剑威能起伏不定的原因之一。

余慈以玄黄剑符为本,祭炼分身躯壳,一方面是在适应血杀之气的冲击,另一方面,也等于是在帮助玄黄杀剑,控制局面。原本已经有所进展,但这股力量一来,六重天三十六层的祭炼,竟然立时就崩散了两层。

非但如此,分化念头也是一昏,亏了天龙真形之气回护,才又清醒过来。

也就是一个昏沉的空当,血杀之气的流散,较先前严重百倍,在他的感应里,血杀之气便像是投进了无底洞,再无回音;又像是扔进了磨盘,碾碎稀释,面目全非。

激变之中,分化念头第一时间将目前的危机“转述”给本体,提醒那边,要注意干扰……

一念未绝,本体那边明显是计算失误,忽视了外力影响,也没有和崩散了的祭炼层数接上茬口,虽然很快就做出了调整,却还是被狂乱的力量带偏了。

已化雾的躯壳有一部分突然撕裂,与之相应的,就是连续四层祭炼崩碎——这五天压在磁山下,分身躯壳为抵挡磁力绞杀而雾化,需要重新调整适应,导致祭炼层数停步不前,依然是六重天。

这么一来,算上前面崩解的两层,祭炼层次直接掉落了一重天。如此粗暴的逆转,莫说是余慈,就是玄黄杀剑,都紧跟着发出一声颤鸣,血杀之气的散溢速度,都加快了数分。

余慈没有慌张。

如此变化,恰证明了分身躯壳与玄黄杀剑的联系,已经建立起来,且相当紧密,所以祭炼的失误,才直接影响了血杀之气的流转。

从这个角度看,算是好的征兆吧……

熔岩湖里,跨界而来的混乱污浊之力,无疑就是之前拦路那些人引来,源头就是叫“无岸”的。这怪物的底细,他不清楚,但根据先前幽蕊的情报,设局将他逼到这地步的修士,集结的力量非常惊人,甚至有大劫法宗师坐镇。

看这跨界召唤的通天手段,十有八九是真的。

以玄黄杀剑目前的状态,正面相抗,绝无胜算;要想干扰其召唤……等他真正驾驭了玄黄杀剑再说吧!

面对这一情况,能怎么办?

其实,他什么都不做,也没必要做。

产生冲突的,是跨界而来的力量和玄黄杀剑;对方破坏的,是分身躯壳的祭炼法度。此一法度,是由他本体那边所控制,说来说去,他现今分化在此的心念,确实是什么都做不得,什么都做不到。

好吧,严格来说,他还能做一件事,就是保持安静,冷眼看着,为祭炼保持最佳的环境,如果能在对方的召唤完成之前,部分掌控玄黄杀剑,就有机会,若不然……

没有“不然”!

他强行挥去无用的思绪,分化念头沉寂下来。

要维持住既有的节奏,不至于被外力扭曲,没有别的办法,只一个“专注”而已。

更进一步地说,是要求绝对的专注、绝对的正确!

因为当前的冲突,正是“法度”与“混乱”的对抗,从来都是破坏容易建设难,任何一个失误,都会是致命的缺陷、混乱的起点。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更何况,那混乱狂躁的力量,一捅就是一个大窟窿。

只有完美,才能无懈可击。

但这是不可能的,就算余慈在天罡地煞祭炼之术上的造诣已经是出类拔萃,能够在低层次的祭炼上,拿出“一气贯重天”的手法,一气呵成,但这不代表他能够规避一切失误。

他运用的手法,源自于许三爷,虽是“一法千器”的格式,其实却是“一器一法”的路子,针对性太强,需要最多的,就是解析、推演和尝试。尤其是像分身躯壳这样的“法器”,仍没有定型、抓不到实质、时刻在变化,即使不惧毁坏,可相应的,不失败个千八百次,哪有成功的可能?

便如眼下,余慈虽是用志不分,心无旁骛,专注到了极致,该来的错误还是会来。

一次思路的错误,导致两道符纹画错,雾化的分身躯壳微微波荡,正常来讲,等波荡结束,重新来过就成,但这回,那跨界而来的力量,就像是噬血的恶鲨,闻风而动,循此破绽,一突而入。

那一瞬间,藏在天龙真形之气后面的分化念头,直接被震得“跳起”,雾化的身躯都是麻的,恍惚中,扑天浊浪拍下,像是千百金钹齐齐轰响,却是那怪物千篇一律的嗥叫:

“挽!”

分身躯壳的祭炼层次应声而落,这次直接跌落一重天,至于玄黄杀剑那边,原本浓郁的血杀之气,则生成一个扭曲的漩涡,流转更加混乱。

此时此刻,天龙真形之气便显出它的超凡之处,在其卫护下,本来脆弱的分化念头,便像是包裹在坚硬的礁石深处,任浊浪排空,卷击灭顶,却总能在波谷中显现,巍然不动。

它不动,本体那边的联系就没有断,隔了这一层,更不会受到冲击影响,祭炼就在“躯壳法器”的动荡中,继续下去。

熔岩湖愈发地混浊了,还有几处,乱流激荡,有什么东西,从中化育,那是阴秽浊气累积到了一定程度,又受到妖府灵旗的影响,聚合化生,临时形成的妖魔。这些东西,类似于鬼魅阴灵,虽不能长存于世,甚至固定的形体都没有,但在熔岩湖中,破坏力不容小觑。

这些妖魔扑上来,却是终于触发了玄黄杀剑的暴戾本能,而这里面,有一部分也是因为余慈的控制力减弱。不管怎样,瞬息之间,剑气如瓢泼大雨一般洒出,熔岩湖被剑气撕裂了无数道长痕,但凡是“湖中”,那些妖魔,无一能逃脱,均被斩碎。

战绩惊人,却没什么可夸耀的。

因为在剑气挥洒的同时,祭炼层次也在飞速下滑,血杀之气散溢更甚,玄黄杀剑却是愈发地狂暴,隐然间,就是玄黄剑符也受到排斥,那跨界而来的力量,甚至在“涂改”玄黄杀剑的本能!

如此下去,等到彻底失控的时候,玄黄杀剑会毫不留情地将余慈,这个距离它最近的存在,绞杀粉碎。

祭炼的层次无时无刻不在下滑,本体在努力,可是种种限制、干扰,积累出来的失误,就像雪崩一般,最终轰然而下,整个系统,都在崩溃。

等死不好受,分化念头虽还没到影响余慈生死的地步,但临近的感觉,并无差异。

而在这时候,余慈却转着一个念头:

真的不需要做点儿什么?

也许有那么一个小小的空白,又或是在那瞬间,心念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运转。

之后,他放开了一切感应,就像是睁大了眼睛,将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反馈到本体那边,与之同时,他就在随时可能倾覆的分身躯壳中,默颂莫名而来的经义。

无需知其源头,甚至无需明其本义,只需知道,这是最契合他眼前之景、心中之志的妙文:

“不疑、不惑,不由他而自知……是故身中,不起诸漏;心成法界,神化无碍,是矣已!”

事态似乎并无变化。

祭炼的层次依旧在崩解,基本的架构都面目全非,速度还越来越快,转眼之间,已到了最后一重天,再崩下去,就代表余慈数十日来的辛苦,尽付流水。

然而,他分身不为所动,只是默颂经句;他本体也不为所动,依旧在勾画符纹。但也就是从颂经的那一刻起,他画出的符纹,差错越来越少,到后来,已几乎杜绝。

每一条纹路,都与当前情况完美契合,落下之后,便引动分身躯壳、玄黄杀剑的气机,多方勾连,正因为如此,才具有强大韧性,任干扰如何强大,都不会轻易崩毁,便是偶尔有承受不住的,后面早有数倍于它的纹路画下。

而这并非是余慈符法造诣突飞猛进,细看过去,实是符纹分布范围有了较大变化。之前,余慈勾画符纹,是以玄黄剑符为中心,辐射分身躯壳的每一个角落,便是后者雾化之后,也是如此。

可如今,符纹显现的位置,却是无限地贴近天龙真形之气外围,倒像是以此堡垒为依托,修建起的防线。

其实,这不关天龙真形之气什么事,真正的关键,是以他投影分身为中心的一片狭小区域——刚刚漫过天龙真形之气的范围,就在这里面,起了变化。

在其中,本体每放出来一道符纹,落下时,方位、力度、形状,都会比原定的计划大大改变,这不是迟疑、犹豫,而是在计算,是自觉地运用解析神通,瞬间演化千百次,进行修正。

到最后计算的过程也模糊了,每一笔落下,都有绝对强大的信念支撑,他知道,他肯定是对的。

要知受到跨界力量的干扰,外界环境每一刻都在起变化,不能尽为他所知,那狂暴混乱、全无节奏的变化,是不可能被预判的,解析神通在此种情况下,发挥不出任何效用。

所有的失误,都源自于此。

可现如今,什么狂暴、混乱、无节奏,只要是进入到这块小小的区域内,都会被某种奇妙的力量压制,任它如何混乱,其压制本身,就是一种节奏和规律。

正因为如此,在此间,跨界力量的干扰,就再没有任何作用可言。随着解析神通发动,在这块区域内,余慈可谓明见全知,自然不惑不疑。

这块区域还在扩张,速度不算快,却抵抗住了所有的干扰,渐渐在雾化的分身躯壳中,占据了一定的比例。等这比例越过了某个标准线,一直在混乱外力中摇荡翻滚的玄黄剑符,嗡声颤鸣,受到这边力量的牵引,直接飞入其中。

此时的玄黄剑符,比之先前,又有大变。无疑,这是根据玄黄杀剑的变化,做出的应对。

目前的情况下,余慈已不可能拦住血杀之气的散溢,他也不知道,没有血杀之气的玄黄杀剑,会是什么样子。可越是如此,玄黄剑符越需要改变,纵然这剑符有几处分形,本就源自于对血杀之气冲击的摹画。

玄黄杀剑就是靠血杀之气么?其剑意之精髓,仅此而已?

分身不负责思考这种问题,余慈只看到,祭炼一直没有中断,玄黄剑符持续在变化,每一个窍眼、分形的存灭,都有感悟在其中,不是似是而非,而是清楚明白,每一次变形,就是对玄黄杀剑的全新认识。而作为贯通人剑的枢纽,其作用也一直稳定存在。

余慈分身安静地感受这一些,也依旧默颂经文。

经文中字字句句,都是阐发心中难言之妙,挖掘出内心埋藏已久的宝藏,使之明白显化。但他深知,其玄奥不在经文本身,而是来自于一篇与此全无干系的文字。

那文字及其化生的异相,深印在他神魂中。精光乱眼,八角垂芒,横亘在九门十柱的牌坊之上,正是碧落通幽十二重天。

这经文是对碧落通幽十二重天某段文字的解读,那些个受多重禁制影响的文字,不是眼见口诵便能解析,非要有特殊机缘、感悟莫办。

真正解悟出来,再用人能够理解懂的文字复述,并不简单。

莫看余慈颂经容易,其实潜意识中,已经遍溯所有记忆,最终还是借花献佛,从当年共享的十方慈光佛的片断记忆中,找出一句佛经,才真正与其真义契合无碍。

可真的找到了合适的语句,就是顿悟,就是大光明。

对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余慈心中朗照,已无片云丝缕遮蔽。

不疑,不惑,不由他而自知。

不管此经文在佛经中如何解释,在余慈这里,在解读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文义时,便可解释为:

在人身这样一个相对封闭的体系中,由身心所蕴之特质,形成一个能够自洽的道理,可以用这个道理,去解释身心之中,所有的已发生、正发生、未发生的一切,不会出现任何错失。

这便是“是故身中,不起诸漏;心成法界,神化无碍”。

或可谓之“演化天地,不假外求”。

此亦碧落通幽十二重天中“自信”之妙诣。

是的,这就是那些迈入长生,超拔尘俗之辈所特具的能力:

一人一世界,一法一天地。

如此,可谓界域!

真人界域。

终于,界域越过了最关键的那条线,它覆盖了分身躯壳的全部。

血杀之气依旧流散,在熔岩湖中稀释消失,可这又如何?

玄黄杀剑陡然发出尖锐的颤音,四尺青锋寒光凛冽,像是当年握持它的剑仙,弹剑发啸,不可一世。

余慈分身心念自然延伸而出,与剑意汇同一处,直刺到熔岩湖底。

“挽!”

无岸的长嗥声再起,如风暴海啸,来自异界的妖魔,正将它的力量肆无忌惮地碾压过来。

在污浊的熔岩之中,那力量已经自行演化出它最适宜的环境,最常用的形象,便等于是长生真人之界域,只不过更类于地狱九幽,更适于在人们噩梦中出现。

熔岩中,有巨大的虚影渐渐凝实,那是无岸透界而来的投影。

或许是自成浊海,常在其中活动的缘故,无岸确是一个海鱼的形象。只不过头有九目,巨口无牙,鳞片大若磨盘,上面有着青灰的纹路。

从两腮后方,一直延续到背脊之上,扯出一排林立的触手,最长的超过百丈,触手前端却都是凝成了脸孔形状,有的类似于人,但更多的还是丑陋妖异,当是根据血狱鬼府的原住民所化。

尾部无鳞无肉,露出长有二十余丈的尾骨,鱼骨森森。甩击间,击中海面浮尸,当即腐蚀,化入巨骨之中,浊烟四溢。

似乎是感受到剑意威胁,还有余慈的注视,那浊海上万千浮尸,空洞死寂之瞳眸,齐齐睁开,昏黄之光,破界而出,鼎盖之上,妖府灵旗,猎猎作响,纯血色的旗面上,慢慢勾勒出无岸形状。

妖府灵旗上的异相,生发出戾气如潮,尤其那渐渐成形的人面触手,虽是虚影,却伸缩飞动,便像是几十上百个拖着长尾的幽魂,穿梭于鼎盖上下。

纵然相隔二十里,纵有熔岩之高温,鼎盖边缘众修士,都感觉到阴冷之意,渗肌透骨。若再细致感应,便能从中发现,那全无半分规律的混乱狂暴,就像是在体内炸碎的冰刀,有不慎,就可能是千疮百孔、不可挽回的重创。

面对这种力量,众人一时都没了言语。

好半晌,徐昌摇摇头,似乎要用这个动作,将浸染过来的狂暴力量甩开,末了开口叹道:“这必是血狱鬼府之中,哪个绝世妖魔……对那边终究不是太熟,宋师兄,你可知道,这是哪个?”

宋公元默默摇头。

此时,他们身后,邵长平和骆玉娘悄然回来。宋公远对前者点点头,往远处黑暗中看了眼,低声道:“骆师妹,元君已歇下了?”

骆玉娘知道他只是按着礼数客气一声,要说这么大的响动,谁能安心歇着?不过师尊对此没有兴趣,她也不能直说,便只点头,算是回应。

宋公远笑了一笑,又沉默下去。

随时骆玉娘加入进来,气氛变得有些古怪。骆玉娘对此亦有感应,却不在意,或者更适应这种环境,只往鼎盖中央的亭塔注目过去。

恰好谷梁老祖呵出一口气,色泽微黄,里面蕴着一颗如鸡子大小的扁圆之物,这便是根据妖府灵旗的需求,专门结成的气机种子。也就是老祖神通如海,这一口气,已有还丹修士破元出丹的力量。

气机种子打入妖府灵旗之中,便像为旗幡涂抹上了最后的颜色,那绝世妖魔已接近成形,在血旗上摇摆,栩栩如生。

此时,出人意料的,骆玉娘低声开口:“果然是无岸。”

“无岸?”

徐昌本就有一点儿猜测,被骆玉娘提醒,登时醒悟过来:“是浊海王兽吗?”

可骆玉娘又不说话了,显然,她没想着和人交流。

徐昌被噎了一记,却只能尴尬着笑笑。

眼前这位女修确确实实是位美人儿,气度亦是绝佳,不过人们欣赏她的美貌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她美丽容颜所透出的沧桑,以及抵御这一切而形成的固执和坚强,让人不敢轻侮。

作为薛平治当年的近知侍婢和唯一的弟子,她跟随师尊,历经了荣光和磨难,薛平治所承受的,她一样不缺,而由于身份和实力的差距,她甚至要更艰难。

这样的经历,形成了她独特的行事风格。

一方面,她非常低调,像诸万象,参与此事之前,甚至都没听说过她;但另一方面,真遇到事情的时候,她的行事手段又极其激烈。整个人就是在两个极端间摆荡,极少有中庸的选择。

为什么骆玉娘一到,气氛就变?就是因为宋公远、邵长平、徐昌、马明初等平时走得较近的,对其行事风格都有所耳闻,故而很是小心,诸万象则是眼明心亮之人,有样学样,自然就沉闷起来。

一直憋着也不是个事儿,邵长平便笑道:“徐师兄,你和骆师姐说这浊海王兽……”

有个台阶,徐昌自然立刻下来,三言两语将有关无岸的信息说了,又赞叹道:

“那无岸最擅长污秽灵智,同归混沌。想那凶剑也是有灵的,且已经崩溃得差不多了,同是陷入混沌不明之地,再有这无岸临门一脚……我说么,便以老祖之能,纯是借地心元磁和熔浆之力,强行将那凶剑炼化,不是不可以,却也要耗去十数载光阴,原来还埋伏了这样的路数。”

他说话倒是切中实际,宋公远等人都是赞同。

无岸是血狱鬼府真正的大妖魔,其真实战力,绝对是地仙层次,只因神智问题,被拉低了半筹,但某种意义上,反而更为可怕。

谷梁老祖与它扯上关系,其实是有些冒险,可冒险就有冒险的价值,从气机运化的程度和强度来看,那无岸成形之时,玄黄杀剑被扯入混沌,也只是几次呼吸的空当吧。

便在人们都期待那一刻来临的时候,隐隐约约的剑吟,透过鼎盖,传导出来。

在无岸透空投影的无俦威能之前,剑鸣之音显得很弱势,似乎无岸的吼啸声再大那么一点儿,就要给压得不见,可从头到尾,始终就差那么一点儿。

剑吟声若断若续,却顽固地存在,那尖锐的调子,横在深沉如雷的轰鸣声里,像是浅海中碍眼的礁石,怎么都不能忽略它的存在。

亭塔之中,谷梁老祖瞑合的双眸略睁一线,眸光如寒霜,落在妖府灵旗之上。此时血旗抖荡,无岸的身形已经化现了九成九,可某一处,却是有一点儿扭曲,始终没有调整过来。

铸铁一般的面容仍无波动,他微微启唇,却有宏大之音,自唇齿间轰鸣而出青铜鼎盖像是被铁棒重重敲了一记,“当”声巨响,整个都在打颤,鼎盖上两只护法神兽,其形倏然崩散,一化火烟,一化幽暗,各投往其塑形所在的提手处,很快,鼎盖上符纹并起,连绵成片。

而坑穴周边的符阵,亦随之纷纷发动,低音共鸣。

宋公远见状,顾不得说什么,就地盘坐,就此将心神契入符阵之间,和子午磁山联在一起。

子午磁山本是谷梁老祖的随身法器,也是差一点儿就进入法宝层次,后来传给了他,作为本命重器。祭炼多年,早已得心应手,只待一个机缘,就要突破单轮十八重天的极限。

这回作为符阵的枢纽,是老祖对他的信任,他敢不全力以赴?

人器心血相连,宋公远一旦契入其中,就把握住了当前的局面。

熔岩湖中,磁山之下,那玄黄杀剑和余慈,明显是要做最后一搏,不知怎的,暂时排开了无岸法力神通的侵扰,剑意凛冽,跃跃欲出。

谷梁老祖却是不给他们半点儿机会,口发离魂神音,以此激发了离魂鼎的玄秘法力,虽仅有一个鼎盖,但巫门刑器的威能,仍是不可思议,千百层血杀之气,被一击洞穿,积蓄其中、与玄黄剑意息息相关的怨戾凶气,如热汤沃雪,纷纷消融。

一时顽固不去的,却是被离魂法力强行捆缚,撕裂开来。

若是真正的生灵在此,这一下就是分魂裂魄的死手,宋公远便是旁观,也觉得心头发寒。但他也没有闲着,磁山上层层符阵发动,磁光杀阵顺势再提一个层级。

或是受妖府灵旗节制,无岸的神通法力,与离魂鼎配合得天衣无缝,抓住这一线之机,倾巢而出,如风卷残云,本就离散的血杀之气,尽都被吞噬一空,霎时间,子午磁山之下,倒是干干净净,只有那四尺青锋,殷殷鸣啸,周边一层稀薄雾气,若有若无。

而得了血杀之气的滋补,无岸则是兴发如狂,熔岩湖中,排起大浪,四十里范围,都是火流充斥,真力盈满,颠动不休。

让人怀疑,下一刻,那绝世妖魔,会不会就此突破两界之隔,冲杀过来。

谷梁老祖却是早有准备,亭塔之中,再度结印,借妖府灵旗划开的一点儿两界空隙,就此弥合,只有一点联系,留存在无岸本体和投影之上,通过妖府灵旗发生作用。

熔岩湖中的混乱,稍稍有所平复,宋公远吁出一口长气,无岸的混沌法力,完全不分敌我,他维持子午磁山及周边符阵时,也很辛苦,现在就好过多了,剥离了血杀之气,玄黄杀剑的威能,至少要掉落七八成。

更何况之前血杀之气全便宜了无岸及其投影,前者不说,如今妖府灵旗周围,当真是血气如海,无岸虚影,在里面兴风作浪,其品质怕是已上升到法宝层次。此消彼长之下,玄黄杀剑还想翻天么?

偏在此时,老祖发声,在他耳边轰鸣如雷:“定心!”

宋公远一凛,又听闻亭塔那边,嗡嗡之声大起,却是谷梁老祖第二次放出离魂神音。

他立时反应过来:“是了,还有那余慈……狮虎搏兔,当用全力。”

一念未绝,他胸口忽地发闷,低哼一声,脸上明黄之气连续刷了七八层,连皮肤本色都给盖过。瞬间的功夫,他的脸就被激变局面搅得微微扭曲,张开口,却只来得及叫声小心,仰面便倒。

身后的邵长平只来得及扶住他,便见身前的巨大鼎盖重重上跳。

径长四十里的金属盖子,硬往上跳,是什么概念?

聚在这里的众修士都还糊涂的时候,熔金销铁的暗红岩浆,已在某种巨力的推动下,喷溅而出。

就是以真人修为,硬抗这高温岩浆,也殊为难受,但众修士都非凡俗,知道出了问题,并不轻易退让,都提气抵御。

可这时,他们却听一声禅唱,发于极深之底,辉煌如大日,四十里熔岩大湖,也承接不住: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悬空之妖府灵旗,应声而落。

谷梁老祖眉头皱了一皱,落在鼎盖上的妖魔灵旗,血光翻滚,重又腾飞而起,只不过受前面的干扰,旗幡上无岸的形体,又有些扭曲。

老祖暂时不关心这个,他只是为熔岩湖中发生的事情而困惑。

当两界贯通,无岸投影的时候,熔岩湖中受到混沌法力的影响,就是他大劫法层次的神魂感应,也难以尽知其中发生的一切。他本以为这种局面会在两界重新分隔、妖府灵旗祭炼成功的那刻起改变,可这短短两息时间内,发生的一切,都是照着推翻他计划的方向来的。

不知道熔岩湖中,玄黄杀剑和那个叫余慈的变数,使出了什么手段,就在混沌之力退去的瞬间,突然发动。

先是子午磁山,接着是离魂鼎盖,最后是妖府灵旗。

三样法宝或接近于法宝层次的宝物,就是像三个排队前进的醉汉,第一个栽倒,第二、第三个就紧接着摔下去。

其中尤以第一个,即子午磁山最为严重。

后两个仅是失控了刹那,那强劲的干扰神通就消失不见,子午磁山虽也如此,可要说,他那公远徒儿也是倒霉……

其祭炼的子午磁山,其实是镇压玄黄杀剑的阵势中枢,该阵势从地表至地底,数千里规模串在一起,原是严密无缝,环环相扣,周边地脉都引了两条过来,生成的磁光杀阵,只重压便有亿万钧,说是十万大山临头,也不差多少。

谷梁老祖自忖,他进去也要出丑的,偏偏异变起时,子午磁山完全不讲道理地“跳”起来,一域动,全局动,磁山的失控,立刻引起了整个符阵的反噬,宋公远作为祭炼者,第一个就逃不过去,那反噬也由他一个人生受了。

也就是宋公远千载修为,扎实稳固,而最初布置符阵时,思及玄黄杀剑的绝大毁灭之能,宁愿损些威力,也强化了容错调整的空间,才不至于让宋公远当场重创,饶是如此,几个时辰之内,也休想再动手。

宋公远的情况,谷梁老祖非常了解,可相应的,在混沌之力已经远去,乃至于被他操控的现在,子午磁山下,为什么还会多出一块让他无法把握的狭小空间?

他知道一切的变故均出自那里,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探知其中详情。

磁山虽还在失控状态,但已在符阵的作用下,开始调整,妖府灵旗被他重新控制,至于离魂鼎盖,他只是按上去,这个庞然大物就轰然落下,将坑穴盖得严严实实。

这其间,再没有出现任何异状,不知道熔岩湖中,究竟在搞什么鬼。

“果然是封闭第一。”

在那片狭小空间中,谷梁老祖来回扫射的强横神意,余慈自然也有所感觉,确认对方暂时无法穿透界域之屏障时,他也要感叹所立界域之奇妙。

碧落通幽十二重天创造出来的目的,乃是无量虚空神主想要摆脱元始魔主的控制,隔绝外界的窥伺,正是其根本优势之一。

如今看来,虽是界域初成,难言完美,这个特质已经非常明显,令人欣慰。

但这还不至于让余慈忘形,如今他还没资格这么做。

无论是余慈本体,还是这具分身,都在步虚层次,能够衍化出真人界域,实有其道理在。

本体处,诸天飞星之术的一整套符法体系,毫无疑问是“道理”的基石;玄黄杀剑及分身的剑意,是比重极大的组成部分;至于玄黄剑符,定然就是符法和剑意转承的关键;最后,再由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心法作结。

这是一套“道理”上能说通的体系,可界域的“道理”,还远不完美,这些源头不同的“部件”,真正想在宏观微观上处处自洽,不留破绽,对现在的余慈来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谓“远看一朵花,近看满脸疤”,便是如此了。

界域能够支撑起来,有很大一部分,是依托玄黄杀剑。

剑道法门,哪有域一说,本就是最“不讲道理”的杀伐手段,有些破绽,天然便有强横的剑意弥补,最终形成的结果,总算还可以将就,至少目前可以运转无碍。

这个界域不完美、不完整,甚至不完全属于他,同时很原始、很畸形、破绽处处,不需要外界的冲击,就是内部哪个地方出点儿毛病,就随时可能崩灭。

但界域之内,涉及玄黄根本,使他对剑器的控制力加强,依靠着玄黄的强横、符箓的积累、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高妙,他还是撑过了第一波的压力。

无岸吞噬掉血杀之气,气势最盛时,没有轰破这里,反而让界域在压力中尽可能地补全、完善,当两界屏障重新支立,此消彼长之下,余慈已窥见乘势而起的机会,故而祭起早已备好的平等珠神通,要一举冲出。

先顶磁山,后撑鼎盖,再落血旗,余慈在那瞬间,已经做到了可以做到的一切,只剩下借助玄黄杀剑,冲杀出去这一条而已。

那就是最好的机会。

然而,意外就在此时到来。

界域的成长,突破了某个临界点,形成了对余慈分身躯壳和玄黄杀剑的彻底包容。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在界域之力的作用下,在某处,更准确地讲,是在玄黄杀剑那边,突然有什么东西冒出来了。

就像是破土而出的嫩芽,无声无息穿透厚重的泥土,一个恍神间,就将那生机勃勃的嫩绿颜色展现在他眼前,给人以惊喜。

而当余慈为这微弱而纯粹的小东西吸引了全副注意力的时候,炽烈的火焰从虚无中来,就在界域内部,来了一次肆无忌惮的大爆发。

熊熊焰光之中,青、白、红三色并起,幻出大日之相,最终形成天心杀伐之力——三阳劫火!

积蓄于长日,爆发于须臾。

此一天劫的性质,就在此刻,做了个淋漓尽致的展现。

而其作用的中心,正是那初生而纯粹的小东西。

余慈知道那是什么,所以没有任何犹豫,甚至要比劫火的爆发还早上那么一线,天龙真形之气已经扑上,要将那“小东西”,那一个初生的意识护住。

玄黄杀剑低吟声起。

玄黄杀剑……的意识!

正因为余慈明白那是什么,才会毫不犹豫,径直扑上回护。

劫火不是好惹的。从余慈被子午磁山镇压那日算起,三阳劫在头顶的千里地层之上,已经停驻了五日有多,而在此之前,一个多月的转移,也可以算做一种积累。地表之上,劫火积蓄了到了什么程度,余慈计算不出来。可这瞬间,跨越虚空限制,自虚无中爆发的劫火,当真是有销神熔形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