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阵两肋,已经探出的两队刀蚁,同时遭了灭顶之灾。余慈抓住刀蚁本阵倾势而来的机会,北斗雷连发,因为没了蓄力,威力大减,但这个只是在之前那不可思议轰击的“大减”,仍然是可以轻松灭杀步虚修士的水准,一轮雷发,两队刀蚁还能活的,绝不超过三成。
眼看要被剑阵插入两肋,即使相对于刀蚁严整的军阵,颇有以卵击石之感,可刀潮共鸣合击,若受干扰,威力也会大减,刀蚁已经重新调整阵势,准备应对。
但出乎意料的是,两支剑阵却是放过已经暴露出来的蚁阵肋部,也不吃掉那两只已经是摆明了的“战果”,而是同时向下一沉,速度激增,直接探入蚁阵的正下方,交错而过。
剑气洪流铮铮然摩擦,却非是内耗,而是拿出合击之术,其法度,隐然就与诸天飞星符法中的剪虹绝光法相类,当然,要恢宏得多,凌厉得多。
况且,便是从主体剑阵中杀出,两支剑阵都还在百里冰雪界域的范围之内,也是受界域加持,就如两只冰蛟,一剪一撕,至少三十只以上的刀蚁,给绞成粉碎。
这个损失,直接就是落在了刀蚁阵形正中,虽不比余慈那一记北斗雷,却是实实在在地干扰了刀潮的共鸣合击之势。
如此手段,显然是早有计划,步点赶得正正好,却没有料到九烟驭使的“阵图”那般生猛,使得刀蚁连续两次被迫变阵,本是打着混乱蚁阵,打乱其节奏的想法,最后却硬生生地剜了一块肉下来。
那边的万腾山也是大感意外,但他又怎么错过这样一个好机会?
雪花六出的剑阵主体,敏锐捕捉到了刀潮合击节奏破坏的时机,没有任何犹豫,嗡然震鸣声里,百里冰雪界域破碎,化为滔天雪浪,反冲回去,杀伤还在其次,最关键的是雪粉迷茫,不见形影,剑气流散,气机纷乱,暂时隔绝了刀蚁军队的感应。
要说刀蚁那边反应也是极快,刚撑过雪浪的反冲,整个阵势就往下沉,要的就是堵住众修士趁乱脱战的路径。
但终究还是迟了,当第一次对冲落在下风,又连续被压制了两次变化,主动权就完全交给了对手。
电光石火间,剑阵擦着刀蚁军阵的下端,抹过过去,两只眼看就血腥绞杀的队伍,竟然就这样交错而过。
刀蚁后阵变前阵,如逆潮一般回转,论剑轩也是变阵,只余一百八十余位的剑修,就在交错而过的瞬间,重新组合,缩减了一个阵势,七阵成七星之形,上应天星,接引星斗真意,又是一番气象,让人对论剑轩剑阵所涉之广,很是惊奇。
有趣的是,这个剑阵变化,竟是和余慈的“阵图”相合,余慈等人则落在开阳辅星之位。
此时的万腾山已经没有空闲再和余慈交流,但这种变阵,显然是对余慈的“阵图”给予的更高信任。
余慈当然明白,但就在阵势刚刚重组完毕之时,翟雀儿突然开口,声音清亮,人人得闻:
“大师,事急矣,甬道暂时进不得,宫阙险地,也不可任性而为,不如在这一片虚空中游走,分进合击,以免遭围。”
余慈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她,这一刻要真是两军交战,自己是主帅,定要一刀砍了她的头下来,以镇军心。
他的黑森林法门不断运转,对阵中修士的心思把握到位,自然知道这种言语,究竟能起到多么混帐的作用。
要知万腾山的决策,毫无疑问是拉着他们同赴险地,不管他们暂时取得了怎样的胜利,九真仙宫中不可计数的域外天魔、眷属、外道等,都如一座大山,死死压在他们心头。
诸修士不是不知道这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只不过形势逼人,都在刻意地遗忘,甚至不用脑子,全力投入战斗中。但这时候翟雀儿的言论,分明就是开了一个危险的先例。
余慈知道,有人已经开始想:要不然干脆脱队,让其他人吸引目标,自己偷偷溜走之类。
刚刚才鼓振起来的士气,便被微妙的心思搅得散了。
余慈冷冷盯着翟雀儿,没有回应,事实上,这时候他只想说:你背后那位还不死心吗?
是的,这十有八九不是翟雀儿的意思,因为除了招引仇恨,惑乱人心,对她没有半点儿好处,不用考虑,这定然是那隐在幕后的柳观,再使的手段。
他对那个疯子,当真是恨得牙痒痒的,要生事儿,自己单留下就好,何必找人陪绑?
也在此时,他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一回头,却见如浪潮般飞卷的刀蚁军阵,莫名地停了下来,不再追赶,转眼就与他们拉开了多达数十里的距离。
再看前方……前方?
变向了?
一直受剑阵牵引,余慈对方向的把握不太敏感,但之前在侧前方的九真仙宫,已经落到了正后方,且还在不断拉大距离,这样的变故,没有人会忽略掉的。
众修士也都注意到其中的变化,一时间议论纷纷。
论剑轩剑阵竟然转向横移了!
而宫阙中的魔头,竟然也拿出了“不为已甚”的态度,不但刀蚁停击了追击,连万化魔域都不再“照顾”他们,一时间风平浪静,让人怀疑,前面惨烈的对冲,是否是一场幻觉。
“九烟大师。”一直主持剑阵的万腾山飞过来,“咱们怕是暂不能往上去了。”
即使剑阵的走向已经说明了一切,可余慈还是惊讶不已,这么快就否定自己,可不是论剑轩修士的风格。
“刀蚁军阵是最可怕的对手,我之前虽有想到,可能会有几队刀蚁坐镇,却没料到,竟然是如此规模,我们没有机会。”
看起来,万腾山的头脑确实非常冷静,如此情况下,再往宫阙方向去,很可能会落得遭两面夹杀的下场,那时当真是十死无生。
继续推下去,更早陷入包围祁白衣等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余慈就想安慰一声,但万腾山冷静如昔,沉声开口:“我在想祁师叔所发的求援飞剑……”
看得出来,万腾山的头脑保持在相当冷静的状态。
刀蚁军阵确实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关卡,虽说之前他们也算占了上风,却无法令其伤筋动骨,相反,一个不慎,他们这边反而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如此情况下,再往宫阙方向去,很可能会落得遭两面夹杀的下场,那时当真是十死无生。
其实,从万腾山目前的思路继续推下去,更早陷入包围祁白衣等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余慈还想着,要不要安慰一声,但万腾山冷静如昔,沉声开口:“我在想祁师叔所发的求援飞剑……”
他说得没头没尾,但之前其实已经说起过祁白衣等人先后进入虚空阴影的情形,余慈理解起来也没什么困难,但由此明白,万腾山似乎还没有彻底放弃希望。
“以祁师叔的个性,若真是事不可为,定然不会再让人去陪他送死;但如此急切地发剑传讯,必是有而又可为之事,方会如此。”
“你的意思是……”
“至少在祁师叔的判断中,那宫阙之中的力量,不应该超出我们所能应对的上限。当然,大有可能远远超出,但那个时候,直至现在,应该也在做什么不克分身之事,使得他们能够应付。如若不然,以万化魔域,辅以刀蚁军阵,扫灭我等,难道真会花多大力气?”
余慈知道,万腾山正在不断地给自己的判断寻找理由,他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这位不是已经放弃了前往九真仙宫的计划了吗?
其实,余慈认为,目前这种难得的喘息之机,更应该谋划今后的行程,以备不测,而不是在这里纠结于以前的细节。但为了防止万腾山陷入偏执状态而不可自拔,他开始有意挑刺儿:
“控制这片虚空,已经很艰难了吧。他们一直是把魔头往各边缘区域投放……”
言下之意就是,没必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万腾山摇摇头,继续道:“别的不说,千只刀蚁,从域外传送过来,就非一时之功,如今这状况更不可能,定然是早有准备,先贯通去往宫阙的甬道,堆在那里,等这边的甬道再打通,这才投放进来。”
“应该是这样没错。”
“如此一股力量,祁师叔难道会没见到?”
“……”
余慈一时间没法回应,他当然可以说九真仙宫广大,祁白衣急切之间没看清也未可知,但这就是抬杠了。
若祁白衣真的看到,常理他不会发剑求援,而今他确实飞剑传讯,以之前确定的思路来看,那个时候,确确实实是有了一番变故。
余慈渐渐也被万腾山理出来的思路所吸引。他不是笨蛋,掌握的信息还要远超过万腾山,只不过之前他的心思,绝大部分都放在了“符图”上,对目前的形势,没有认真地剖析过。
如今认真地考虑一番,心里已经有了些模模糊糊的感应。
但嘴上,他还是道:“有道理,可惜,这毕竟只是推断。到目前为止,他们也再没有消息传回来。”
万腾山轻声道:“这正是我最奇怪的事情,胜慧行者一向少见,我不太清楚,但无论是项师兄,还是道华真人,一贯都很精细,前去支援,不管结果如何,总该把那边的情况传过来一些,可他们没有……”
“也许是受了天魔截击?”
“也许吧,我之前也这么想的,可如今,却是又有了一个新想法。”
“哦?”
万腾山却是住口不言,目光扫视周围,其实他们对话这么长时间,早引起了众修士的注意,正好又是难得的喘息时间,谁不是竖起耳朵听着?见万腾山在关键处停了口,不知多少人暗骂“故弄玄虚”,心里却是痒痒的更想弄个明白。
都这时候了,论剑轩总不至于来“清场”吧。
余慈却是知道,万腾山并不是故意吊人胃口,也没这个闲情,之所以如此,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他也将视线移转,从翟雀儿脸上滑过时,还留意了一下,那位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万腾山最终还是没有“清场”,继续道:“刀蚁没有追来,万化魔域也没有再逼迫,这不符合对方给我们的印象,所以,之前的推论还是可以验证一二的,他们要么是没有足够的实力,要么就是不克分身;当然,若能再加上一条限定,就更切实际了:它们在忌惮!”
忌惮什么?
所有竖起耳朵的修士,都想知道最明确的答案,万腾山也是冷然道:
“还有什么人在暗处,没有与我们联系,但却被天魔发现。那一位,显然是想要借我们来吸引注意力,达成什么目的。能够让天魔忌惮,必定是远超我等之上的强者,居中遮蔽了祁师叔他们与这边的联系,也未可知。”
终于有外围修士忍不住了,扬声叫道:“照万道兄的意思,那人是谁?又要达成什么目的?”
不等万腾山回应,周边已经议论开了,一众修士早把自己当成东华诸峰仅有的幸存者,思路都闭狭于此,一旦放开,自然多了许多想法。
万腾山所言,确实大有可能,毕竟外域通过东华三十三峰的单向甬道开了无数,只他们这些人中,从域外不请自来的,就有二十多个,真人修士也颇有几位,除此以外,谁也说不清,究竟进来多少强者。
虽说在东华主峰上,才是虚空潮汐之力最弱的避风港,但真要是哪位大能,硬抗过去,也在情理之中。
万腾山不管那些议论,继续道:“从你与端木道友的结论可知,那宫殿本就是陆沉当年开辟所设,里面或有偌大的玄机,一众天魔还有暗处那人,或便是图谋于此……翟雀儿,难道你就不给大家一个说法?”
话音方落,处在最外围的七星剑阵,陡然剑意偏转,隔空聚合,森然锁定万腾山点名道姓的那一位。
几乎所有人都为之愕然。
余慈摇头,万腾山的反应,比余慈想象中还要干脆、还要激烈,这位眼睛里,当真是揉不进沙子的。
被已经成形的七座剑阵隔空锁定的感觉如何,余慈肯定是不愿意体验。
而作为此刻焦点的翟雀儿,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还有闲心扬起眉毛,但听她腕上九鬼心铃连绵响起,就知道,她此时真的是很吃力,为此不得不借宝物之力抵挡。
在她身边,龙殇和黑袍同样受到照顾,前者因为顾忌翟雀儿的安危,还算收敛,黑袍可从来不是善碴儿,当下身外一片闷沉到了极致,而躁动将起的火意迫发,已经是将蚀心无明魔火放了出来,谁要中了这玩意儿,就算不死,在当前的大环境下,就等着被魔染吧!
黑袍肆无忌惮的手段,当即令局面为之大乱,知道厉害的修士都往外退,七星剑阵险些就应机而发,场面再不复与刀蚁军阵对冲时的默契,脆弱的合作,就这样崩解掉。
余慈心里其实是有些不爽的,因为这让他已经进行到关键阶段的“符图”试验,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好吧,这个问题可以暂时押后,他现在更想知道,在后面胡搅蛮缠的那一位,会做出什么反应?
暗中通知小五、陆雅、叶池等做好应变的准备,余慈也开始调整鬼厌的位置。
此时,万腾山眼神冰冷,不为乱局所动,径直锁定了翟雀儿那边:“真当我们不知情?尔宗的柳观五日前就在东华峰下的冥湖现身,这两日更是穷搜诸峰,肆无忌惮。之前不说,只是想着或许还能携手对敌,如今看来,为他一己之私,竟是要将大家全陷进去!”
柳观之名一出,诸修士更是低哗。
这些年,柳观虽说自血狱鬼府归来,总体来说,行事也算颇为低调,虽然有屠灭无拓城的“壮举”,但在接下来北荒巨变的大事件下,又成了陪衬,使人们头一个反应就是:
早年的“大笑话”,是要回来雪耻了吗?
不少人都四面扫视,想看看那位会从哪边跳出来。由于名声的问题,柳观的名头虽响,但此界修士普遍都会对他调低一线,而且敬畏之感也少得多。
当然,理性的人都清楚,虽位那位当初是个“笑话”的角色,可在群英辈出的时代,成为“笑话”的资格,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再说了,他这个“笑话”衬托的,是陆沉和黄泉夫人这两位此界最最顶尖的大能!
更何况,柳观还是个疯子,这样的家伙,某种意义上,比任何正常人都要来得可怕。
余慈就是深知柳观真正威胁的理性人物之一,见万腾山句句都是逼迫,心里忽觉得不妥,张口就想说话,而在他唇舌启动时,万腾山和翟雀儿的视线,同时打过来。
此时此刻,立场暧昧的余慈,毫无疑问是极其关键的重要砝码。
余慈自己也知道,不管是谁,都是希望能将他争取过去的,大约只有一个人例外……
“你找我吗?”
低沉又有些缥缈的声音响在每一个人耳畔,但这里面的疑问之意,却由于语气的抑扬顿挫,显得真真切切:“你想找我,我可不想理会你呢!”
黑暗虚空中,几乎是看不见影子的,可是众修士吸收玄真之英的点点星芒,论剑轩修士的剑光,还有高空中,九真仙宫好似“灯笼”般的妖光,还是映照出无数细碎扭曲的影子,铺在每个人身上。
就是这些影子,随着话音,一发地流动起来,转瞬之间,阴影如天穹,周围而下。
影虚空!
同样是黑暗,影虚空的黑暗和真实的黑暗是完全不同的。
在这里,黑暗是由无数的影子碎片拼合起来的,外界声音、光线以及所有的自然变化,都要通过影子的过滤,所以,影虚空中所有的东西,都是附着影子的特质,都让人觉得自己是不是变得扁平起来。
理所当然的,如果你真的这么以为,距离真的变成的影子,也就不远了。
这还只是影虚空内充斥的魔气,所导致的幻觉,余慈还从没有和一位全盛时期的大劫法宗师真正对抗过,此时切身感受,不由心头凛然。
万腾山的喝令声还在响着,却似是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壁,还有依旧绑附在符图上的那些修士,其心神烙印大都还在,可原本流畅的气机运转,却像是被无数把小刀切挫,虽说在符图的控制下,气机如水,刀过无痕,但切下的时候,不要避免要受到阻滞,断断续续的让人心头郁结。
也在此时,余慈知道,翟雀儿、龙殇、黑袍三人已经脱离了阵势,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人,大约是终于被层出不穷的状况吓怕了,也主动断去了心神联系,也不知道,是该说他们聪明呢,还是愚蠢。
柳观笑声轰响,何其恣意,却依然是保持的顿挫的语调,让人听得几欲吐血:“合则来,不合则去,我那侄女侄儿,托你们照顾了,走也走也!”
这就走?
余慈一怔,随即就想明白了,柳观还是要拿他们这些修士充当挡箭牌的角色,以便于接下来的行事。这种处境,不是万腾山发现与否,就能解决掉的,除非,他现在就不管不顾,一路杀出东华虚空,直趋外域。
而这又怎么可能?
余慈暗叹口气,柳观这老魔头,就算是疯子,抓人的软肋也是一抓一个准,如非必要,这段时间,还是不要与他正面为敌的好。
话又说回来,这家伙应该不会找到他在心庐中留下的手尾吧?
正想着,这段时间一直处在半残状态的神主网络,还是发挥了其作用,倏然察觉到,相关层面天地法则的不利变化,这种变化的征兆,甚至远远超过气机之发端。
余慈一时间也分辨不出二者之间的异同,只是在心头警兆的驱使下,猛然后移,心念的动作也早出一线,激醒了小五,头上星图垂落,四极天星神禁发挥了作用,在他身外,开辟了一片缈然虚无的星海。
便在星辰光影铺开的刹那,一只皮包骨头,筋络有力的苍白大手硬生生探了进来,劈胸便抓,柳观的笑声则如影随形:
“你叫九烟,是也不是?”
在四极天星神禁的护持下,柳观的魔爪虽是距离胸前只有半寸许,却是受到其中虚空神通的干扰,无论如何都抓之不住。
这是眨眼间发生的事,柳观的声音也如浪潮般,一波波推挤过来:
“北荒之时,你就和陆素华作对,不久之前,更是直接害她死在天劫之下,好啊,好啊!真是很合我的胃口,我看你小子挺顺眼,不如就随我去吧。”
柳观此言一出,就算是在影虚空包围下,一众修士也尽都哗然,甚至比听到、见到柳观插手,都要来得惊讶。
由于当时花娘子和翟雀儿的有意遮掩,至今陆素华的死讯都没有传开,最多只是在极小的范围内流传,还因为种种的干扰,真假难辨。
至少在场的修士中间,除了当事人外,再没有一个知道的。如今骤然听闻,如何不惊?
陆素华死了?
东华真君和黄泉夫人的唯一血脉,此界最顶尖的后起之秀,东华宫重建的唯一希望,在论剑轩和魔门的联合绞杀下,都能逃出生天的昭阳女仙,就这么死了?
那三元锤、《太初东华玉书》和《东华玉书真解》等惊天动地的法门,就此已成绝响?
如果是真的,这恐怕是天地大劫之后,东华魔侵之前,整个修行界最惊人,也是藏得最深的消息了。
这个消息,由其他人讲出来,可信性都要存疑,但既然是柳观,以他对陆沉、黄泉夫人仇深似海的情况,想来也不至于将此重要“荣誉”轻易放到别人身上去,可信性也就大幅提升。
而这时候的余慈,则没有闲情去关注其他人的反应,他不明白柳观为什么对他感兴趣,但在他看来,这一抓应该没有用全力,不是势在必得的意向,这让他暗松口气:
还好,心庐中的事情,应该没有……
一念未绝,柳观那张说不出古怪感觉的脸,突然跟在那魔爪之后,倏然显现,冲他嘿然一笑:
“还要提一下,心庐之中,你究竟得到了什么?”
糟!
四极天星神禁的防御,在柳观头面呈现之时,轰然摇动,在他身外,无数阴影就像是吞噬星空的魔物,将这一片缈然星海覆盖。余慈方知,便是面对他这个小辈,柳观也能舍得下脸面,使计以轻其心!
他却是忘记了,真正了解他战绩的人物,又有谁会将他以“小辈”视之?
四极天星神禁被柳观硬生生攻破,那手爪已经沾上余慈前襟,虽然有三方元气挡住,余慈仍是觉得背后生凉,汗毛为之倒竖。本能就要放出手段,再加一层防护,但就在此刹那之间,他心思又是一个跳转:
柳观知我底细,察我踪迹,岂不知我身外这层防护?
一念既起,他关注的方向便是一变,眼看着柳观手爪轰中三方元气,破之不开,本来应该是化吐而吸,将其束缚,但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阴影陡然偏转,就从余慈边上切过去,朝着“阵图”一侧,某支修士队伍覆下。
余慈既有准备,也看得明白,那正是鬼厌、叶池、陆雅所在。
此时二百余位修士都在“影虚空”覆盖之下,其中阴影生化,神通自生,便是论剑轩的剑阵,也只有自保之力,再无还手之能。
其余人等,在余慈被逼迫,丧失先机之后,更没有主心骨,再加上私心作祟,包括端木森丘、商合等长生真人,此时也如泥雕木塑一般,眼睁睁看着柳观任意施为,不能稍有阻拦。
眼看柳观就要得手,队伍中修为最高的鬼厌不哼不响,身形竟是撕开了影虚空的压制,往上便冲,对着覆下的阴影,迎头而起。
柳观连续迷惑、调转余慈的注意力,为的就是这一击,蓄势已久,阴影看似缥缈虚无,其中力量,不啻于移山倒海,且虚实变化,不可捉摸。
见是鬼厌迎上,念头一转,便由虚化实。
他也知道鬼厌幽冥九藏秘术的天魔三变,虚实莫测,十分讨厌,但他更是其中的行家,阴影周覆之下,自有神通暗发,尽可能锁住“乱欲精”的变化,要的就是将鬼厌一击打杀,以震慑各方。
闷雷声中,轰然而落,那鬼厌身形一虚一散,却还是被“影虚空”限制,没能彻底转化,喀喇一声响,如琉璃摔地,化成齑粉。
然而这一击之下,柳观也是叫一声“上当”,他一击虽狠,也不至于将底子是炼体路途的六欲天魔,打成这般模样,且那齑粉之中,有一圈幽暗之虚空,趁着鬼厌形体挡下的空当,也是开辟出来。
其中更是有紫光绽开,竟然把覆下的阴影驱逐。
且那其间,更有十丈红尘,绕空弥散,便似有一幅人间画卷,就此铺开,将下方一片区域,严密覆盖,不留半点儿缝隙。
柳观闷哼一声:“紫陌红尘灯!”
西支、东支教义严重冲突,分裂多年来,已经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对这件出名的法宝,他又如何认不出来?
听魔门传言,那幻荣夫人已与鬼厌苟合一处,似乎还同拜了一座靠山,如今看来,果然不虚。
东海之事后,幻荣夫人数月间连破几次重劫,后来行踪不明,据地火魔宫的消息,其人在《圣典》上的留名已然抹去,只要不死,就和鬼厌一般无二。
若放在数年之前,幻荣夫人立成魔门公敌,必然要面临无休无止的追杀,惹出自在天魔,也未可知。但如今又是不同,虽然很多门派都对此表示了“不共戴天”的态度,暗中却是多方联系,有所图谋。
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听说有所进展就是了。
对这种事情,柳观不关心,不理睬,可真的面对其所制造的障碍之时,终于还是大恼,喝一声:
“幻荣贱婢,坏我大事!”
他的性情终究与常人不同,破口大骂之后,却又是哈哈大笑起来,知道暂时事不可为,说退就退,身形转眼与影虚空浑融一起,不知何往,与之同时消失的,还有翟雀儿、龙殇、黑袍这三位,而影虚空的阴影之域,也开始慢慢变浅变淡,直至消于无形。
走了?
一众修士心有余悸,四面打望的时候,宏大笑声便在他们身畔回响。
不管人们怎么看待自己虎头蛇尾的做法,柳观的声音还是留了下来,且视旁人如无物,直指余慈:
“既然你害了陆素华,就也算是这一边的,你在心庐所得,嘿嘿,也许还有别的,尽管提条件,在你没死之前,都可算数。对了,还有一个小礼物,本来是给他们的,如今你既然想留下,就一并转赠,不必言谢。”
狂笑如浪,排空而去,至于他所说的“礼物”,也不再有任何花样,明明白白地出现,并在不足一息的时间内,填满了几乎整个视野所及的虚空中。
天魔来袭!
按照万腾山的推断,之前天魔之所以没有大举来袭,是因为对藏身暗处的柳观心存忌惮,而之前,柳观主动靠上来,并放出“影虚空”,魔气冲霄,高调之至,又怎么能瞒得过天魔之耳目?
毫无疑问,这阴沉沉、黑压压的天魔大潮,正是受柳观吸引而来,其意图毫无疑问,就是要将其控制东华虚空的威胁,彻底打灭。
正看得心头发冷的空当,天魔大潮一角,忽地波开浪裂,且有柳观之笑声不绝,转眼就是突进数十里,几乎要把这一角魔潮撕开,临到头来,却又折了个角度,又从另一边杀出去。
聪明人见到这场面,心脏更往下沉。
看着像是柳观帮忙分担压力,但想也知道,柳观哪有这么好心?
如果那家伙真的破空飞去,让一众天魔摸不到影子,对众修士来说,反而是好事。因为那忌惮依旧存在,必定会让一众天魔分心,可像现在这样,一路冲杀过去,行踪明明白白,岂不会激发天魔“一网打尽”的心思?
故而越是如此,天魔越会尽可能多地向这里增兵。
柳观也不用多做什么,只要在外围转上两圈儿,再扬长而去,这里的修士,连逃命的机会都不会有!
余慈也看透了此中的奥妙,而且他还对众修士的心思有所把握。
从心理角度看,柳观撤离的时间、冲阵的距离也很关键,他选择了天魔大潮将至,又还没有真正接阵的时刻发动,让一众修士清楚地感受到其压力,还未接战,就是人心浮动。
如果以这样的状态迎敌,自然是凶多吉少。
余慈扭头看向万腾山,这位稳重又凌厉的剑修面色冷肃,盯着那混乱的天魔大潮一角,握剑的手,已经给捏得发青。
末了,他也转过脸和余慈对视,后者摇了摇头。
万腾山终于是长叹一声:“罢了,准备散开!”
散开?
自万腾山主控剑阵以来,还是首次下了这样一个含糊的指令,虽说众修士心里都隐约明白,一时间也不敢相信。这个要命时候,绝对不会有人还想着糊里糊涂过活,当下就有人问:
“万道兄的意思是,让大伙儿分散突围?”
万腾山冷淡回应:“分散突围,谁闯过去魔潮?自然是合力闯关,再分散开来。”
这也是换汤不换药啊。
一时间有人惊,有人喜,也都明白,万腾山这个命令,大概是此刻,能够最大限度保全有生力量的唯一机会了。
说白了,这正是翟雀儿之前所说“在虚空中游走,分进合击”的计划,游走可以,分进也成,但最后能不能合击,只有天知道。
一旦用此计,短时间内,绝大多数人确实能够更安全,不至于被天魔大军合剿,但随着天魔对东华虚空的稳步掌控,只要在两界甬道处安排一支队伍,一众人等,最终还是瓮中之鳖。
也等于是将集合人力,冲开包围的可能性,彻底抹杀。强行闯关的话,最终能逃出去的,能超过一成,就是幸事。
这样的话,众修士只能是寄望于外界各派各门阀及时杀到东华山来,加以解救了。
对万腾山来说,明知这个计划是毒药,却还要咽下去。原因无他:
那个在天魔大潮中来去纵横,尽展大劫法宗师手段的柳疯子,正以实际行动,逼着他这样做!
柳观的终极目标,当然还是黄泉夫人。但现阶段,很显然是盯上了九真仙宫。
为此,他愈发地需要有一支或多支队伍,留在这里,“帮助”它转移天魔的注意力,以得到可趁之机。
这样一来,万腾山的计划,不管是拯救同门也好,突破两界甬道也罢,都是与他对着干的,只会让天魔大军更多地堆积在那片区域,他又岂能乐意?
故而通过翟雀儿影响不成,这一位干脆就赤膊上阵——以其性情,当然不可能是一锤子买卖,就算这次不能达成目标,也有第二次、第三次。
万腾山挡得住一回,还挡得住两回、三回?这确实是无奈之举,是被柳观硬生生按下头的耻辱。
大劫法宗师,就是有这样的资格和能耐!
天魔大潮来势汹汹,更细节的问题也来不及研究了,那汇聚而成的强横魔意,搅扰人心,少有人能在其压迫之下,还能保持冷静心思的。
临战之前,万腾山叫一声“大师”,目光透出了恳切的意味儿,余慈知道他的意思,不外乎就是和他们一起走。
论剑轩众修士,肯定是有万一情况下,分散撤退,再重聚计划,而因为余慈的“阵图”,很是纠合了一批人,同进同退,若能争取过来,就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余慈考虑了一下,最还是摇头:
“柳疯子盯上你们,何尝不是盯上了我?”
话音方落,虚空中魔影飞舞,便像是扑火的飞蛾,争先恐后杀奔而来,但世上绝无这样可怕的蛾子,密密麻麻扑击,几乎不留半点儿缝隙。
一众天魔虽是无形,但其有如实质的魔意,却比任何刀剑都要来得凌厉。
倒是众修士这边,被柳观折腾一回,不但心气儿受损,杂念纷至,还失去了黑袍、龙殇这样的实力成员,此消彼长之下,对上天魔大潮,纵然剑阵保持了平均水准,可还是一开始就出现了伤亡。
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余慈就算不在乎旁人,也要在乎自己。他冷瞥了一眼柳观所在的方位,被大劫法宗师盯上的感觉,绝对不妙,正因为如此,他绝不能示弱,必须要让对方也有所忌惮。
他拍了拍身边小五的脑袋,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