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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过,一个人不挺好的吗?”

蓝时雨摇头:“反正在第三自然,人老得很慢,还有各种各样的人工智能解闷儿。干嘛要找个大活人在耳边喋喋不休?”

“你不懂!”白典又看向绿医生,“你呢?”

瘦小的医生认真地想了一想。

“我没什么要求,只要他们别把自己的目标和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就好。”

——————

卫长庚是在第二天中午才重新回到哨塔的。他脱下沉重的防寒服丢给整备机器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去医务室。

今天当班的是杜医生,一见到卫长庚就了然地表示白典昨天治完烫伤就回了宿舍,今天早上又复查了一次,看情况没有任何问题。眼下人应该在餐厅吃饭,但还是建议卫长庚直接呼叫对方更加方便。

“我要是叫得动他就好了。”

风尘仆仆的监护人表示,自从昨天他俩吵了一架之后,白典就再没回复过他任何的消息,莫不是孩子到了叛逆期,心累。

跟老杜发完牢骚,卫长庚还是找去了餐厅。

中午十二点,正是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段。依照过去的经验,白典应该独自窝在角落里吃着闷食。于是卫长庚一进门,眼神就往犄角旮旯里扫。

可他心心念念的小向导却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餐厅正中央围着一堆人,既不是在看比赛,也不是起了什么争执——他们是在赌博,赌注是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食物。而坐庄的居然是……白典。

因为事情实在太过诡异,卫长庚决定站在人群里默默观察。

白典赌的不是麻将纸牌,或是赌场常见的点数之类的老玩意儿,他的玩法更像是魔术——换言之,更具有娱乐性。比如说猜橘子藏在哪只手上,猜二十张纸牌中对方选择了哪一张,甚至猜对方过去的经历,爱好。

而从他手边堆积的各种食物来看,胜率还挺高。

也许是闷在岛上无聊得久了,大部分人都对白典的赌局充满兴趣。但也有几个人(主要是老徐的跟班)指出,白典虽然弱小,但好歹也算是个向导,说不定天生就具备有读心的能力。

对此白典并不反驳,反而提出可以换个哨兵来坐庄。只见他轻声对着选出的人低语了几句,后者竟然很快就心领神会,连续猜中了几把硬币的左右手,甚至连猜纸牌游戏都得心应手。

等赢的食物多到桌上放不下了,白典单方面结束了赌局,接着大方公开了他所使用的伎俩——无非是一点点细致的观察,再加上思维定式和心理诱导。

反观聚拢在他身边的那些“赌徒”,虽然输掉了食物,却一个个笑逐颜开。毕竟一包快要过期的薯片可能换不来一个真心交往的对象。但是一个无伤大雅的读心小魔术也许可以。

等到人群散得差不多了,卫长庚这才走过去,在白典对面落了座。

“你是我认识的那个白典吗?”

他半开玩笑地问道:“脸蛋儿恢复得挺快,可脑子好像出了点问题。”

白典抖开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袋子,将赢来的食物装进去,一边若无其事地回答他:“我想开了,我既然要在这里立足,就不能在一颗弯脖子树上吊死。多交几个朋友总归是好的,而且他们还会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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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些你懒得去打听的事。”

卫长庚也不跟他客气,顺手抓了两片面包就往嘴里送。

“比如什么?”

“比如这本书。”

白典挪开一袋切片,露出了底下压着的那半本烧焦了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书是老顾从海上渔场带回来的,当时就已经是残本了。具体是哪个地方找到的,没人知道。老顾原本是想带着当个消遣,可翻了翻觉得实在无聊,于是就顺手搁在安全屋里了。”

卫长庚咀嚼的动作停顿了半秒钟,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

“这书说得是什么?”

“我也是很久以前看的了。好像是说人天生就有三六九等,上帝是无能的弱者所创造的幻象,清规戒律只会让人失去进化和奋斗的动力。未来的人类应该在追逐欲望的过程中不断变强,成为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超人……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超人啊,我怎么觉得这个词最近听得还挺多的?”

卫长庚的记忆得到了白典的肯定——张叏的确曾经自诩为超人。而且按照他的理论,第三自然的所有哨兵和向导,都应该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超人。

“我现在开始讨厌这本书了。”

卫长庚轻啧一声,拍了拍指间残留的面包屑:“我们还要在这里坐多久?”

“走吧。”

白典也注意到了,周围一直有人默默地关注着他们——有的是老徐跟班,有的是虎鲨手下。

他起身,顺手将装满各种食物的袋子丢给了卫长庚。后者则坦然收下,就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白典特意为他准备的爱心大礼包。

就在这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穿过走廊冲进了餐厅。那是在大门口当值的人,他带来了一个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大消息——

“老徐……老徐快死了!”

第024章 私奔

老徐没有死。

但没死并不意味着他没有遭受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痛苦。

具体而言, 老徐的痛苦来自于一场严重的生产事故——起吊鱼获的时候,他被深海渔场的巨大吊钩给砸中了。

那吊钩足有一米长,几百公斤重量, 在半空中晃晃悠悠时,会发出“呼呼”的风声。

按照现场目击者的说法,老徐是从背后被吊钩砸中的。尖锐的钩子凿进了他的后背, 甚至还勾着他在半空中晃荡了两下才被人手忙脚乱地救下。现场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但是无论如何,老徐好歹保下了一条性命,并快马加鞭地送回到了岛上哨塔里的医务室,眼下正在接受两位医生和几台AI治疗仪的联合抢救。

餐厅里的人群一下子沸腾了。诧异的、关切的、高兴的、怀疑的……各式各样的心思最后汇总成了一个共同的决定——要去医务室看看动静。

“走么?”

白典问卫长庚。

“走啊。”

卫长庚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我们。”

十分钟后,医务室外,所有人也许是第一次见识到了绿医生严肃起来的模样。

那个矮小的年轻人通过电子门禁向走廊上的看客们传达了一个斩钉截铁的命令:老徐正在接受治疗,在他彻底脱离危险之前,任何人都别想踏进医务室半步, 更别想打探到半点消息。

于是人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卫长庚也领着白典悻悻然回了宿舍。医务室外的走廊上只剩下老徐的几个跟班来回徘徊着,活像妇产科外面焦虑等待的老公们。

四个小时之后,也就是差不多快吃完饭的时候,新的消息传来——老徐正式脱离了危险,并且已经能够和“关心”他的诸位勉强见上一面了。

卫长庚和白典简单商量了几句,决定错峰探望,于是吃了晚餐才慢悠悠地朝医务室旁的加护病房晃荡过去。

病房门口是条长长的走廊, 白典老远就看见有五六个人守在病房门口,其中一人顶着头火焰般的红色头发——除了火棘还能是谁。

“奇了怪了。”

卫长庚也放慢了脚步:“老徐的人怎么跟虎鲨的站在一块儿?”

正嘀咕着, 就看见病房的移门滑开,一个高大的独眼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虎鲨。

“他也来探望老徐?”白典诧异。

“不然呢?”

卫长庚语焉不详:“他俩好着呢。”

虎鲨结束了探望, 领着包括火棘在内的几个人往外走。他们当然也看见了卫长庚和他的小向导,但是没打招呼更没有寒暄。

虎鲨板着一张扑克脸, 火棘则全程低着头,甚至没和卫长庚发生任何的视线接触。

卫长庚当然也不理睬他们,领着白典进了病房边上的观察室。

老徐的精神倒是比想象当中的好不少,只是他刚做完背部整形手术,只能趴在病床上,远远看去像一尊跌倒了的木乃伊。

自打从蓝时雨那里听说了老徐对卫长庚的“一片痴心”,白典再看他们两个人同框,感觉总有点怪怪的。

进入观察室之后的前两分钟,他都在琢磨这种“怪怪的”感觉究竟代表着什么,以至于第三分钟他才透过观察窗读懂了老徐的唇语,反反复复只有几个字——让他们“立马滚蛋”。

就在卫长庚麻溜地拍完一套老徐的惨状写真之后,这层楼的管理者之一突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老徐要静养,别来招惹他!尤其是你——老卫!你是嫌老徐没死透是不是?!”

如此霸气的口气只可能来自岛上资格最老、也是唯一的自由人:杜医生。他挥了挥手把两个人撵出了观察室,刚准备再训几句,白典的努斯突然开口说话了。

——「这是绿医生为你特别定制的健康提醒:今天是体检日,请抽空到医务室来。还有,别忘了吃药喔。」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杜医生二话不说就领着他们去了隔壁的检查室。

“没想到你们和老徐平时感觉不对付,关键时刻还挺有情有义的。”

转身摆弄着仪器上的按钮,杜医生并没有发现白典偷偷瞪了卫长庚一眼,后者正在通过他们共享的辅脑空间,传输一张又一张刚刚拍摄的。

最可恶的是卫长庚一边传图还一本正经地回话:“大家都在一个岛上,没啥隔夜仇,应该的。”

杜医生点点头:“倒也是。刚才虎鲨也来过了,两个人还聊挺久的。”

“他们聊了什么?”卫长庚问。

“不知道,当时我走开了,只有绿医生在场,想知道自己去问他。”

检测仪的耗材快要用完了,杜医生骂骂咧咧地去了库房里寻找。反正体检是由AI自动完成的,等到一套标准程序跑完,努斯立刻将体检结果汇报给了白典本人。

见一切正常,卫长庚就直接领着白典回了宿舍。

可是宿舍里却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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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的惊喜”正等待着他们。

白典房间被人撬开,砸了。

这真是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场面——因为刚来这个世界没多久,白典的房间里其实没有什么东西。所谓的“打砸”,其实也不过是踢翻了椅子,推倒了桌子,再将床铺整个儿拆散了,又在床垫上恶狠狠地戳了几十个洞。

哦对了,洗手间里的台盆也被砸缺了一个角,马桶里则塞着白典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换洗衣物。

“……我招谁惹谁了?”

面对白典的灵魂拷问,他中午在餐厅里埋下的好人脉意外地发挥了作用——有人偷偷地告诉他:刚才有几个老徐的跟班来过。

实际上这些人还试图以同样的方式报复卫长庚。可是卫长庚的房门上加了三道锁,于是未遂。

毕竟整座东极岛全员都是恶人,再加上一个远在千里之外、无心管事的塔主,寝室被打砸这种小事根本得不到正义的伸张。白典怨恨,白典不服,白典强烈要求卫长庚这个监护人为他做主。

卫长庚想了想,宣战是不合适宣战的,也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只能姑且收留白典在自己的房间里睡上几天。

但问题的根源并没有因此而得到解决——老徐还在病房里趴着,只要他动动嘴皮子、哀嚎两声,他的跟班随时都有可能继续展开报复行动。

卫长庚也许不会怕,但是刚刚化蛹成蝶的白典还很稚嫩,不一定承受得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打击。

应该怎么应对?卫长庚倒还认真思考了起来。

于是这天夜里,坐在角落里入定的他忽然睁眼,对着霸占了床铺躺着看电影的白典提出了一个怪问题。

“你喜欢海鲜吗?”

“说不上,不怎么吃。”

“过敏?”

“单纯的吃不起。”

“好,那我带你吃个够。”

这二十多天里与卫长庚的朝夕相处让白典懂得了一件事:这家伙嘴里的“好事”,可不一定是真的好事。

就比如“吃海鲜”这个短句,就不可以只用字面意思去理解,而应该扩写成“坐船去深海渔场顶替老徐的班,吹着海风泡着海水忍着鱼腥味,顺便吃点卖不出去的海洋副产品”。

东极岛上的各种动物受到公约保护,除去极个别入侵哨塔、伤害人类的猛兽之外,一律不得捕捉侵害。能够出现在餐桌上的肉食,除去冻品和合成肉之外,就是养殖在远海的鱼群。

当然,深海渔场的主要使命并不是为了丰富东极岛哨塔的餐桌——来自深海冷水的海产品在第三自然界颇受欢迎。鱼获的利润用于补贴哨塔的正常运作,是哨塔的生命线。

一般来说,前往深海渔场的作业周期是二十天到一个月,每次至少两个人结伴同行。虽然渔场早已实现了高度自动化,但是海上生活枯燥单调又寒冷,所以很少有人自愿前往。每次换班,或者直接把犯了事的人送去思过,或者干脆抽签决定下一个倒霉蛋的人选。

但是这次,卫长庚却主动请缨,而且他还有另一个令白典无法反对的理由。

“还记得你在墓地里发现的照片么?下葬的时候,它应该被放在老顾手里。”

昨天返回基地的路上,白典将自己在老顾坟墓边上找到的照片交给了卫长庚。

卫长庚当时没说什么。可万万没想到,安顿好白典之后他扭头就搞了一个大动作。

卫长庚通过努斯分享了一则视频到白典的辅脑上。那是白雪皑皑的谷底墓地,老顾的坟墓已经被卫长庚刨开了,棺材盖子斜靠在土堆上,至于棺材内部——竟然空空如也。

“我怀疑是虎鲨干的。”

卫长庚道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推测:“老顾曾经帮助过雪狼,狼群记得他的气味。当初他下葬的时候,狼群曾经在墓地附近的悬崖上哀嚎……而虎鲨一直在偷猎雪狼,我怀疑是他偷走了老顾的遗体,拿去布置陷阱吸引雪狼上钩。”

白典瞠目结舌:“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怎么干不出来?虎鲨跟雪狼的仇恨不是一时半会儿说得清的。老顾还阻止过虎鲨用哪吒去当猎狼的诱饵。虎鲨的手下叫嚣着要砍了老顾的胳膊去喂狼,看冰峰吃不吃。”

“这个世界难道没有侮辱尸体罪?”

“有是有,但你打算怎么告?”

“告诉代塔主,让人立刻上岛逮捕虎鲨。”

“证据呢?尸体在哪里?这可是一锤子买卖,逮捕不了虎鲨,倒霉的也就是我们俩了。”

“……除了你我,这事还有谁知道?”

“蓝狐狸。下葬的时候照片就是他放的,他确认了照片的确是原件,顺便也知道了事情经过。”

“他怎么说?”

“他说代塔主肉眼可见的不问世事,不可靠。”

“……那怎么办??”

白典又开始揉搓自己的头发:“我甚至怀疑虎鲨已经知道你刨过老顾的坟了,就算老徐的跟班报复不了你,他也会想办法让我们闭嘴。”

“所以说我们逃吧。”

卫长庚再一次确定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方针政策。

“深海渔场,海上乐园。没有老徐和虎鲨,避难好选择。”

漫漫极夜对于东极岛上的各种动物来说,无疑是寒冷而艰苦的。但在藏青色的海面之下,情况却截然不同。

前后三十余天,两股来回摆动的暖流在东极岛附近交汇。不仅翻搅起了海底营养丰富的细小物资,也带来了养殖之外的大量鱼虾。曾经有人开玩笑地表示,冬季的深海渔场也可以被看做是一个巨大的印钞机,是大自然赐予的定期牛市。

也正因此,卫长庚提出的出海申请很快获得了代塔主的通过。事不宜迟,当天傍晚他就扛着一大袋子食物,牵着裹成一团的小向导离开了哨塔,直奔海边码头。

从码头出发前往深海渔场,需要乘坐大约四个小时的全自动慢速摆渡船。才刚跨过艞板,白典就差点被迎面吹来的海风给熏趴下——那种丰富又浓郁的臭味,前调是刺骨的酸冷,中调是一万条死鱼在太阳底下暴晒了十天的腐臭,后调还带着铁锈和鱼鳞的腥味,足以瞬击穿任何人的精神防线。

更可恶的是卫长庚竟然还有心思打趣:“你以前不是法医吗?这么点味道就受不了了?”

“我以前只负责验伤!”

白典一手捂着鼻子,仍不忘严肃纠正。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眼下这艘小小摆渡船的也拥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海洋之星”号。但是白典已经在心里默默将它更名为“海洋之腥”——不幸中的万幸是,当船只开动后,海风将甲板上的臭味吹散不少,但是新的问题又随着颠簸的海涛浮出水面。

白典有生以来第一次晕船了,趴在船舷上吐得像是个刚开始怀孕的小媳妇。当吐到连胃酸都不剩一滴时,卫长庚把他抱到甲板上的一张软垫子上面,喂给他一杯温热的生理盐水。

白典躺在甲板上,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睛。

分明是极夜的晚上,天色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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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外明亮。七枚月亮躲进了云层,星子们也消失不见,天空中有一抹神秘的酱紫色,正悄无声息地向四面八方蔓延。

突然间,两条绿色的光带出现在半空中,漂浮缠绕着,向海面蜿蜒过来。

白典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看见光带又变成了光的纱幔。绿光向下沉淀,高处则幻化出更加美丽的蓝紫色……光幔摇曳摆动着,仿佛天上的神女舞动着手中的纱巾,伺机抛向大地上的意中人。

“这是极光。”

就在白典恍惚以为自己又开始产生幻觉的时候,卫长庚给了他一个安心的解答。

“睡吧,它会为向导补充精神能量。”

极光对于向导有没有保健作用,白典不敢肯定。但是在那之后他的确获得了一夜好眠。

而当他的身体彻底克服了各种不适,顽强地从脱水跟乏力中恢复过来时,极光已经消失了,同样消失的还有船只发动机的轰鸣声。

船只好像是停了下来,静静漂泊在大海上。安装在驾驶舱顶上的探照灯被打开了,强劲的光柱照亮了天与海之间的一片白茫茫。

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无边无垠的大海上,分明是那样热闹的场面,却安静得听不见半点声音。

白典傻傻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害怕起来。

他起初怀疑自己是不是聋了,便试探着轻轻咳嗽了几下。

他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而这愈发显得他像是被排斥在了世界之外,被完全地孤立起来了。

那个家伙…卫长庚在哪里?!

白典的脑海里刚刚浮现出这个名字,耳边就响起了熟悉的招呼声。

“醒了啊,还愣着干什么?自己能下来吧?”

白典循声扭头,这才发现船只已经停泊在了一座巨大的海上平台旁。刚刚固定好缆绳的卫长庚满身是雪,却神采奕奕、亲切真实。

第025章 阴谋家是他?

深海渔场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将近五百年之前、人类移民刚刚抵达第三自然的那段艰苦岁月。

当时这里是一处海洋科研平台, 对外公开的任务是复活并且繁育方舟基因库里携带的地球海洋动物。但也有传言认为,研究所还培育出了不少地球上并不存在的怪物——比如酷似蛇颈龙的利维坦,以及中国传统神话中的巨龙。

无论如何, 深海怪物的传说并没有将东极岛变成探险胜地,孤悬海外的平台也没有遭受背包客们的骚扰。

研究所关闭之后,在长达百余年的时光里, 它被彻底地遗忘、成为了海中央一块人造的岛屿。

直到岛上的疗养院爆发出骇人听闻的猎杀事件,联盟在东极岛上建立哨塔,海上平台才重新被人记起。

令人惊喜的是,昔日以最高标准、最严要求的科研建筑,近乎完美地抵御住了恶劣的天候和海水侵蚀。后人只是稍稍加以加固和修缮,就成为了东极岛上最为贵重的“聚宝盆”。

白典在卫长庚的帮助下离开了摆渡船。巨大的海上平台不动如山,可白典总觉得好像还在海浪上起起伏伏,走起路来摇摇摆摆, 像只企鹅。

见他实在扛不住,卫长庚难得没有取笑挖苦几句,直接把人扶进了不远处的休息室。

渔场休息室和岛上的安全屋有点像,都是一样的小而紧凑、功能齐全。卫长庚让白典躺在沙发上,帮他扒掉外套盖上毛毯,转头打开屋子里的暖气,又去隔壁厨房烧了一壶热水, 掺进盐和白糖让白典慢慢喝下去。

大约过了一刻钟,白典缓了过来。他徐徐睁开眼睛, 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是我的鼻子废了吗……还是这里真的没有鱼腥味?”

卫长庚好笑:“你没废。我也正觉得奇怪呢,这里比我上一次来的时候干净多了。”

“是老徐有洁癖?”

白典在沙发上翻了个身, 卫长庚刚才撂他的时候压住了头发,有点不舒服。

“没听说。”

卫长庚踩了一脚沙发旁边的垃圾桶, 里面空空如也。

“你好好休息,我出去看看。”

他关照白典,同时释放出狞猫,让它代替自己守在沙发旁边。

“你要去哪儿?”

“就在这附近转转。”

说完,卫长庚揉了揉白典的脑袋,走出了休息室。

深夜十一点,鹅毛大雪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凭借哨兵优秀的听力,卫长庚甚至能够听见不远处海面结冰的轻响。

可真冷啊。

这种滴水成冰的恶劣天气里,在封闭偏远的深海平台上发生点工伤事故……似乎再正常不过了。

他拉高外套领口的拉链,遮住嘴角的笑意。

小心留意着脚下的情况,卫长庚走进了配电间。系统显示各项电力设施运作正常。他输入口令,将平台系统与辅脑连接,然后命令努斯打开吊机附近的照明光源。

伴随着电机启动的声响,明亮如同白昼的灯光照亮了平台中央直径超过百米的巨大水面。漆黑的水下就是人工养殖区,蓄养着数以万计的冷水鱼类,它们都是地球上鳕鱼、鲑鱼的后代,经过人工选育改良,习性上反而更类似于池塘养殖的家鱼。

而在水面之上,围绕圆形的水岸一字排开二十台巨大的吊机,每一个都垂挂着硕大的金属吊钩。

“去。”

卫长庚轻斥一声,只见他脚边突然出现了五六只幼猫大小的猫科动物,圆圆的耳朵,皮毛布满了漂亮的斑点。它们听从卫长庚的命令,迅速沿着养殖池散开,动作灵活地在吊机附近嗅闻探查,其中一只很快发出了有所收获的报告声。

卫长庚重新收起那些灵活小巧的精神动物,一边快步来到有问题的吊机前。他发现这里无论地面还是吊机本身都似乎比其他地方干净一些,更看不见任何事故现场应该有的血迹。

他又扩大观察范围,在吊机旁边的护栏上发现了一处隐蔽的撞击口,看上去像是没有固定好的吊钩砸出来的,但同样干干净净,显然被突击清理过。

有意思,真的有意思。

卫长庚没有在户外的冷风中停留,他命令努斯关闭照明,转身返回休息室去了。

————

六个小时之后,沙发上的白典是被食物的香气唤醒的。

他睁开眼睛,看见一片完全陌生的空间。大脑宕机了几秒钟,这才想起昨天晚上那段痛苦又奇幻的旅途,以及目前身处何地。

没过多久,卫长庚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走了过来,垫着纸巾塞进他手里。

但在喝粥之前,他还必须回答卫长庚的一个问题。

“假设有这么几个人,他们的老大出了意外满身是血、急需救治。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们会放着老大不管,而优先将意外工伤的现场打扫得干干净净?”

“……哈?”

白典觉得莫名其妙,手腕一斜,滚烫的白粥洒在了虎口上,烫得彻底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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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长庚翻出了急救箱,一边念叨着一边为白典的手上好了药膏。就在这时,一则视频通讯申请发送到了白典的辅脑上。

这则“视频电话”是绿医生打来的。他坐在看起来非常舒适的沙发上喝着茶,远处墙上还挂着几副油画,可惜因为焦距的关系看不清内容。

医生找上门,首要关心的当然是病人的身体健康。而作为病人家属,卫长庚立刻吐槽起了白典晕船时的惨状。

“我没事,真的,特别好!没那么夸张!”

白典是个坚定的面子爱好者。哪怕此刻的他依旧晕得像喝了两斤二锅头,也执意要假装成游刃有余的浪里白条。

好在温柔的绿医生没有故意戳破白典的外强中干。他简单交代了几种缓解晕船后遗症的办法,接着将话题转向了他们这趟“说逃就逃的旅行”。

卫长庚和白典的突然出海,被老徐的那群手下当做了示弱的表现。如今他们一个个气焰嚣张,只差没横着走路。哨塔内部除了虎鲨党之外的其他人全都忧心忡忡,生怕稍有让他们看不顺眼的地方,也会被砸了寝室、赶出哨塔去。还有人排着队给老徐送慰问品的,都在楼道里堆积起来。

白典完全没想到这种展开,沉默了一阵之后有些后悔。

“也许我们不应该出海的,这不就相当于是把自己的阵地拱手让给了老徐吗?仔细想想,那天老徐还见了虎鲨,如果他们两个联起手来的话……”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绿医生:“你那时候应该在场,老徐的确想要拉拢虎鲨没错吧?”

绿医生有点为难:“我真的很想告诉你,但…这算不算病人隐私……”

“是我疏忽了,你不应该说的。”

白典急忙摇头表示理解,又自我解嘲:“反正老徐那么喜欢卫长庚,多半也不会真做出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来。”

话音刚落,他身边那个把头埋进粥锅里的男人突然发话了。

“谁跟你说老徐喜欢我了?”

“啊?时雨啊!”

白典一个没反应过来,直接出卖了八卦的供应商:“不是整个哨塔公认的吗?”

“公认个鬼!”

卫长庚非常厌恶和老徐扯上关系,那表情就像猫爪上不小心沾到了水。

“老徐根本用不着拉拢虎鲨啊!他俩一个学校毕业,本来就是一对儿……不过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我也是偶然撞见过一次…你们可别跟别人说,小心被杀人灭口啊!”

“什么?!”

白典惊了:“老徐喜欢的真不是你?他不是还求结合求绑定过吗?”

“你是指螺丝起子那件事?那是老徐想让虎鲨吃醋,我要不往死里拒绝,麻烦才大了。”

白典更混乱了:“让虎鲨吃醋?不是让后来在圣诞节杀死富商的那个男人吃醋吗?”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卫长庚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蓝时雨打哪儿听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八卦。”

“……”

远在东极岛上的绿医生没有吭声。

如此这般,东极岛第一届八卦线上交流会在诡异的气氛中落下了帷幕。

————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东极塔基地A-1号楼顶层的加护病房里,趴在病床上的老徐不耐烦地从嘴角挤出一句咒骂。

“滚!”

他向坐在床边的人发出逐客令:“你想死吗?信不信我叫人现在就把你丢进海里去?!”

来者并不懊恼,反而笑盈盈地看着他。

“脾气别这么暴躁嘛,我只是想给你提供一点建议。”

“什么建议?有话直说!”

老徐这才勉强抬了抬眼皮。从他俯趴的角度看过去,来者的面容恰好被他怀里抱着的精神动物给遮挡住了。那是一只辨识度很高的动物——一只红得像火焰的大狐狸。

“一个如果不听,后果可能会很严重的建议。”

蓝时雨开门见山:“我听说,你想和虎鲨合作报复卫长庚。”

老徐一愣:“……你想向卫长庚告密?”

“他已经猜到了,毕竟整个哨塔都知道虎鲨来探望过你。”

“那你还来干嘛?!”

“来告诉你这是个愚蠢的做法。”

“你什么意思?”

老徐支棱起了脑袋,像只警觉的乌龟。

蓝时雨却和他说起了典故。

“战国七雄中的齐国你知道吗?本来也是个大国,可它的最后一位君主听信谗言,坐视秦国讨伐其他五国。等到五国相继灭亡,秦国立刻将矛头对准了齐国,可这个时候,齐王又能去哪里搬救兵呢?”

“……”

老徐没有说话,他的脸色很难看,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听懂了这番话里的危机。

蓝时雨接着又抛出另一枚炸弹:“你应该还不知道吧?卫长庚挖开了老顾的坟墓,里面竟然是空的。他和白典猜测老顾的遗体应该是被虎鲨拿走当诱饵了。”

“还有这种事?!”

老徐瞬间抬高了音调,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这种缺德事,也亏那孙子干得出来……”

“你难道还看不出重点吗?”

蓝时雨叹了一口气,不得不亲自指点:“如果虎鲨知道卫长庚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会怎么做?”

“他会想方设法阻止卫长庚揭发这件事……甚至有可能会杀了卫长庚灭口。”

“那你应该知道吧?你的那帮小跟班们已经砸了白典的房间。老卫带着白典躲去了深海渔场。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跟老卫不共戴天。如果他们两个在渔场出了事,你觉得这笔账会优先算在谁头上?”

“我?!”老徐险些翻过身来。

蓝时雨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样?还想着要跟虎鲨合作?”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老徐打断了他:“你和卫长庚他们难道不算朋友?”

“得了吧,大家都是流放到岛上来的,既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能让自己活得更好一点罢了。”

说到这里,蓝时雨终于亮明了自己的意图。

“我和卫长庚没什么冤仇,但很不喜欢虎鲨。我可以帮你解决了他,之后你要怎么对待卫长庚,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老徐思忖片刻:“……怎么解决?”

“那就要请你发挥聪明才智了。”

蓝时雨从桌子上跳了下来,火狐狸则顺势攀着他的后背蹲到肩膀上。

“我先走了,你好好酝酿酝酿。”

“等等。”老徐向他确认条件:“你只需要我替你除掉虎鲨?”

“是啊。哦…对了,还有,你要是听了我的建议,那今后咱们就算是盟友了。兔子不吃窝边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