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劳燕分飞(2 / 2)

老中医 高满堂 5677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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葆秀冷笑:“我烦你了?是你自己心烦。自打去给她治病,你就跟丢了魂着了魔一样,茶不思饭不想,枕边放个本子,摸黑都能在上面写两笔。还练成说梦话的本事,闭着眼睛给我讲课,什么中医治伤寒,要扶正祛邪,固本守元,什么施治上,应采用伤寒辨六经与温病辨卫气营血相结合的办法,在方药上则经方与时方合用,打破成规,方能见奇效。”

翁泉海奇怪道:“这你都背下来了?”葆秀说:“半夜三更不停念叨,傻子也能背下来!”翁泉海解释说:“命比天大,我这不是急的嘛。”葆秀质问:“我浑身难受,你怎么不急?回来你问过我吗?我早饭吃不上,你管过我吗?”

翁泉海一时语塞。

月光笼罩着庭院,翁泉海在厨房煎药,他忽然内急,就出去方便,完事后他急忙回到厨房,见葆秀站在药锅前搅拌药汤,就喊:“你干什么?往锅里放了什么?”葆秀气呼呼地说:“我下毒了!我就是不想叫她好!怎么,你想杀了我?”

翁泉海怒火中烧,骂道:“你给我滚!最毒不过妇人心,说的就是你!”葆秀舀了一勺药汤欲喝:“你不是怀疑我下毒了吗?我喝给你看!”

翁泉海挥手打落汤勺,吼道:“葆秀,你到底要干什么啊?”葆秀颤声道:“你没睡,我过来看你不在,怕药糊了底,就随手搅了搅!怎么?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翁泉海愣住了。

早晨,翁泉海来到客厅,见桌上摆着丰盛的饭菜,就说:“呦,弄了这么多菜。”葆秀说:“你熬夜伤身,得吃点好的。”

翁泉海笑着说:“还是你对我好。伤寒病最难治,我碰上也挠头,所以得多花些心思。御皇医那事,多亏斯蒂芬帮忙,这回人家有难处找到我,我也得帮忙,否则人情过往上说不过去。我昨夜里一时糊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错了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葆秀平静地说:“大半夜我也迷迷糊糊,记不清了。”

吃过饭,翁泉海放下筷子说:“吃饱了就犯困,我睡个回笼觉去。”葆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翁泉海:“我想好了,是认真的,你签字吧。”

“困得眼都花了,看不清字,等我睡醒了再看。”翁泉海看了一眼,把信扔进汤盆里,“呦,怎么掉汤盆里去了?迷糊了。”转身进了卧室。他走到床边,看见一封信放在床上,拿起信看过随手撕了。

但是,葆秀已经铁了心,她对翁泉海说:“我意已决,你就成全我吧。如果不能协议离婚,我只能去法院起诉了。”翁泉海说:“我都认错了,还不行吗?你到底要干什么啊?”“我不想跟你过了,难道不行吗?”“你跟我讲清楚为何不过了?”

葆秀痛心疾首道:“我知道当年我们结婚是我一厢情愿,但那时我想得开,只盼着相处久了,你会从心里接受我。自从你跟我分开住,我就有离开的想法,那时晓嵘和晓杰还小,你又忙于诊务,我担心孩子受苦,所以没走。后来我知道你和岳小婉产生了感情,我想走又不甘心,想和她斗一斗,看到头来谁能夺走你的心。这么多年过去,你从来没说要我给你生个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根本不在我身上。既然我们不合适,就没必要非得捆在一块。这些年,日子过得没滋没味儿的,人也没滋没味儿的,我很痛苦,可总是狠不下心来,也不想给咱爸添堵,就将就过下来了。眼下咱爸走了,咱俩也该有个了断,离了吧,离了我们都解脱了。泉海,我求求你了,签字吧。”

翁泉海哀求道:“自古以来,都是男休女,哪有女休男的?你给我留点面子行吗?”葆秀冷笑道:“原来是面子的事啊,那好办,你写休书,我签字。”“不写!”翁泉海扭头走了。

夜晚,葆秀坐在桌前纳鞋垫。翁泉海端着一盆水进来,要给葆秀洗脚。葆秀说:“用不着,你有这闲工夫,赶紧写休书去吧。”翁泉海说:“我写休书也没用,这婚离不了,法律不答应。”葆秀问:“哪条法律不答应?”

翁泉海去书房拿了一本书过来,说道:“这是《中华民国民法》。离婚的方式有两种,两愿离婚和判决离婚。民法规定,一方有下列情况之一者,重婚者;与人通奸者;受他方不堪同居之虐待者;虐待公婆和公婆虐待妻致不堪为共同生活者;恶意嫌弃他方者;有精神病者;生死不明已逾三年者或被判处徒刑者,另一方可向法院请求离婚。以上这些情况,咱们都没有,不符合离婚要求,不能离婚。”

葆秀说:“你虐待我了。你跟岳小婉产生了感情,就是虐待我!赶紧写休书吧,我不能再等了,再熬下去,我就老了!”

中午,翁泉海在堂屋桌上摆好酒菜,等葆秀回来。葆秀一进屋就说:“这么多菜,是庆祝岳小婉病愈出院吗?”翁泉海赔笑:“这都是你爱吃的菜,我特意给你做的。”“你还知道我爱吃什么菜?”“多少年了,哪个菜你筷子伸得多,我还看不明白吗?坐。”“休书写好了吗?”“那东西,提笔就能写。”

葆秀说:“你趁着还没喝迷糊,赶紧写吧。”翁泉海说:“不对,李太白都是喝迷糊了才能写出好诗来,我也得迷糊了才能写出好休书来。我一个人喝不醉,得有你陪着。”

葆秀坐下说:“好,那我就帮你一把。”翁泉海给葆秀倒了一杯酒:“这些年,你为这个家忙里忙外,不得消停。来,我敬你。”

二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酒。翁泉海给葆秀夹菜,感叹道:“葆秀,我这人有什么毛病?尽管说,让我明白明白。”葆秀吃着菜说:“你真的没毛病。”“那你为何揪着我不放?我确实对岳小婉有过感情,可那都是过去的事,我早都想明白了。”“我也确实对你有过感情,可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我也都想明白了。”

翁泉海问:“葆秀,我们好好过日子行吗?”葆秀反问:“泉海,你让我好好过日子行吗?”“我们可以好好过日子啊!”“我们不合适好好过日子了。”

翁泉海说:“葆秀,我往后不气你了行吗?我往后全听你的行吗?你让我给谁诊病,我就给谁诊病,你不让我诊病,我就在家陪你,行吗?”葆秀说:“那就不是你翁泉海了。”“只要你高兴,我做牛做马做猪,做什么都行!”

“别说胡话了,我意已决,离了婚,我们就都轻松了。”

翁泉海倒酒,酒没有了。他放下酒壶说:“我迷糊了,提不动笔了。”说着趴在桌子上。葆秀的眼泪缓缓流出来。

枝叶随风摆动,不时有树叶飘落下来,一晃就是秋天了。

翁晓嵘要给老爸做六十大寿,征求他的意见。翁泉海说:“这事得问你妈,我全听她的。”葆秀说:“我哪能管得了你爸啊,还是让他自己说吧。”

翁晓嵘笑着说:“看你们二老,大喜的事还推来推去的。”高小朴提议,大家一人提个方案来,然后再商定。

翁晓杰拍手说:“这个办法好。爸,您这可是大寿,得隆重点,大寿字不能少,大寿桃不能少,千响大挂鞭不能少,还得做一套富富态态的喜庆衣裳。”

翁泉海看着葆秀问:“夫人,你看行吗?”葆秀说:“我看鞭炮就别放了,用不着弄那么大的动静。”翁泉海点点头说:“说得对。”

翁晓嵘提议道:“早点把寿帖发出去,好确定能来多少人,得摆多少桌,到时候请几个好手艺的师傅,咱们就在这院里祝寿。”

翁泉海征求葆秀的意见:“夫人,你看行吗?”葆秀说:“请人来,那不是叫人家送礼吗?我看算了,就咱们家这些人,凑成一大桌,挺好的。”翁泉海说:“此言正合我意。”

高小朴说:“光有好菜不行,还得有好酒啊,爸,您把您那珍藏多年的好酒都拿出来吧。”翁泉海问:“夫人,你看行吗……不对,小朴,就算拿好酒出来,你也喝不到,我还是把好酒留着自己喝吧。”

葆秀说:“最重要的事你们都没想到,你爸最喜欢听戏,得叫个戏班子过来。”

“累了,躺会儿去。你们商量吧,我全听你妈的。”翁泉海说着走了。

给翁泉海做六十大寿,院里搭了戏台子,戏台上,演员唱昆曲《牧羊记·庆寿》:“昨日宿酲犹未醒,今朝绣阁又排筵。华堂深处风光好,别是人间一洞天……”

翁泉海身着喜庆衣裳抱着外孙看戏,葆秀、高小朴、翁晓嵘、翁晓杰、老沙头、来了、泉子、斧子、小铜锣坐在两旁。过了一会儿,翁泉海发现葆秀不在座位上,就让翁晓嵘去找。翁晓嵘找遍各屋不见人,急忙告诉老爸。高小朴让大家赶快分开去找。

翁泉海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空空的戏台,戏台渐渐模糊了……

黎明,道乐隐隐从山林中传出。葆秀挎着包裹走上山来,她站住身,抬眼向上望,灵霞观若隐若现。葆秀沿着长长的台阶走进灵霞观。

殿堂内,十几名道姑手持鼓、罄、铃子、木鱼、铛子、钹、笛子、箫、扬琴等各色乐器奏乐,静慧住持带领众道姑吟唱。葆秀站在殿堂外等候。

吟唱结束,葆秀向静慧住持求告:“我想出家,您就收下我吧。”静慧看着葆秀说:“施主,我不收徒弟。”

葆秀说:“我可以在您这干杂活,出苦力。”静慧道:“我道观中人皆自食其力,无须旁人伺候。”

葆秀说:“我家世代行医,我也学了些医术,可以为道观所用。”静慧不语。葆秀继续说:“我不怕脏不怕累,干什么活都行。”静慧仍不语。

葆秀哀求道:“我一定会尊师重道,一心跟您学习。”静慧问:“施主,请问你为何要出家?”“我已经无牵无挂了。”“你的心受伤了?”葆秀点点头。

静慧说:“还能记住伤痛,皆因六根未净,尘缘未了。”葆秀蹙眉颤声道:“我的心已经死了……”

静慧问:“心死了还如何学道?如何修心?施主,请下山去吧。”葆秀站着没动。静慧说:“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会自在于心间。”

葆秀问:“我什么时候能来?”静慧说:“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该走的时候自然会走,一切随缘吧。”“多谢住持。”

人家不肯收留,葆秀无奈,只好悻悻然地走了。

葆秀不辞而别,一下子击垮了翁泉海,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老沙头端着药碗坐在床前劝道:“大哥,这是小朴精心给你煎的药,喝点吧。”

翁泉海说:“我的病我清楚,用不着旁人伸手。老沙,你说你嫂子能去哪儿呢?她没回老家,就是怕我去寻她,她是有意躲着我啊,她是彻底死心了。”

老沙头说:“嫂子是个泼实人,去哪儿都吃不了亏。她可能是一时没顺过气来,等出去溜达溜达,心宽绰了,说不定转眼就回来了。”

翁泉海伤感道:“在身边的时候是个人儿,可真走了就成了影儿,那影儿在屋里晃来晃去,一会儿炒菜呢,一会儿缝补衣裳呢,一会儿又跟我吵上了,她是嘴里吐豆子,我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可等我能吐出话来,她就没影儿了。老沙,我难受啊,我心疼啊,我想跟她说说话啊……”说着眼睛湿润了。

岳小婉坐着汽车来到翁家,走进堂屋。翁泉海从卧室缓缓走出来,看着岳小婉说:“看你脸色,康复得不错。”岳小婉说:“可是你瘦多了。翁大哥,都是我不好,一定是我伤了嫂子的心,我对不起你。”

翁泉海说:“这事跟你无关。我给你治病是尽我的本分。就算是旁人,我也会这样做的。”岳小婉问:“嫂子为何走了?”

翁泉海摇头说:“看不上我,不想跟我过了呗。你千万不要多虑,我和你嫂子的事,都是我不好,没照顾好她。”他说着递过一个信封,“药方在里面,照方抓药,按时服药,对你有好处。我能做的也就这点事了。”

岳小婉接过信封说:“多谢翁大哥。你要保重身体,碰上难处尽管跟我说,不要客气。”翁泉海说:“我一个老人家,孤孤单单的,哪有什么难处,再说我也打算歇着了,诊所交给年轻人去打理。我累了,回屋睡会儿去。”

岳小婉起身朝外走。翁泉海望着岳小婉的背影,直到看不见。

汽车行驶着,岳小婉从包里拿出信封,抽出信纸展开:

小婉你好,多谢你来看望我。我老了,也无趣了,只想清清静静地走完余生,请你不要担心我,不要惦念我,也不要再来了……

岳小婉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信纸上……

翁泉海一个人心情烦闷,就到老沙头屋里来闲聊,他坐到床前,发现一只破袜子,前后都有洞,就说:“这么个破袜子扔了吧。”

“别扔,补好了一样穿。”老沙头拉了把椅子让翁泉海坐,自己坐在床上说,“大哥,你别小看这破袜子,它也有讲究。我听人讲,有个男人在外面拈花惹草,把钱都花在一个女人身上。一次,他的袜子有个洞,就让那女人给补一下。那女人撇嘴道,谁给你补那臭袜子!那个男人回到家里,媳妇发现他的袜子破了,不声不响把那破袜子补好,用嘴咬断线。男人感动了,心想还是自己媳妇好。从这以后,他再也不花心了。”

翁泉海说:“这媳妇真好,那个男人太可恶。”老沙头说:“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不犯错?错了能改就是好人。”

翁泉海说:“我知道你是在拐弯抹角地敲打我!”老沙头一笑:“哪能呢!大哥你不要多心。”

翁泉海说:“老沙,我六十了,得立遗嘱了,老家就是这规矩。如今两个女儿都已长大,晓嵘结婚生子,晓杰找婆家也不难,她俩我都不担心。只是谁来接我的班扛我的旗,我还没考虑好,你帮我定夺定夺。”老沙头说:“这是大事,你先讲,我琢磨琢磨。”

翁泉海说:“好,我先说说。我这五个徒弟,来了憨厚老实,可胆子太小;泉子人品不错,但资质有限;斧子胆大鲁莽,不堪重任;小铜锣是女的,不用考虑。高小朴聪明伶俐,肯下苦功夫,这几年医术进步非常之大,只是来路不正,身上总有些江湖气,我怕他日后走歪门邪道。”

老沙头说:“听你这么讲,还是来了和小朴最合适。”翁泉海点点头说:“也只能是他们二人中选一个了。”“其实也不能这么说,万一晓杰找了个更合你心意的人呢?”“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多亏你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