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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刃 春风榴火 20545 字 3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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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她显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说一遍。”

“程池,对不起,我不能陪你过去了。”

“出了什么事?”程池紧张了,她迫切问他:“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程池,没出事,别想多了。”许刃的声音定了定,气息平稳了很多:“公司这边还有些工作没做完,今天走不了,可能明天或者后天,机票别浪费了,你现在过去,我明后天来找你。”

“许刃。”程池拿电话的手紧了紧:“你说真的?”

“不然呢?”许刃轻笑了一声:“难不成还会是为了别的女人?”

“谅你也不敢”听他还能开玩笑,程池的心定了定:“那我先走?你明天能来吗?”

“我要挂了。”许刃那边声音很急,似乎还有雨声:“我明天…最晚后天,我来的。”

“许刃,那我等你啊!”

电话那边,他顿了顿,突然说:“我爱你。”

不等她回应,他挂了电话。

最后那三个字,程池愣住了。

我爱你。

五分钟后,程池猛地起身,抓起箱子一路小跑,跑出了候机厅,径直拦了一辆出租车,朝着许刃的出租屋驶过去,那张机票从车窗里飘出来,被大风扬了起来,随即又被大雨打落在地上,顺着雨水,冲进了下水道-

窗外大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道道闪电横过天空,程池的脸色惨白,最后那一句“我爱你”,她下意识地觉出了不妙。

他说得…太用力。

那是用命说的啊!

她下了车,淋着雨一路小跑,朝着他的出租屋大门跑去,抬头,房间里似乎还亮着灯。

她的心定了定,一口气上了三楼,拿出钥匙打开房门。

钥匙是许刃配给她的,那是他们的家。

房间门推开的那一刹那,窗外又是一道闪电横过,将落汤鸡一般的程池照亮。

紧接着,一声闷雷,震耳欲聋。

房间里,一个头发湿答答的女人,坐在沙发上,身上穿的是许刃的衬衣,手上拿着白色的口杯,袅着白烟,那是她送给许刃的口杯,一对的,那个女人拿的是她的那一个,她回头,看到程池,显然有些讶异之色。

听到声音的许刃,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程池,愣住了。

愣住,却没有慌,他的目光从程池的脸上,移到了沙发上的白思思。

程池出乎自己意料地淡定,她进了门,想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那双凉拖,却发现,鞋柜里并没有,她的凉拖,穿在那个女人脚上。

家里什么都是一对的,没有多余,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

程池的心像是被一根刺,狠狠地戳了戳。

她站在门口,看着许刃,笑了笑,她听见自己说:“有…客人啊?”

隔了约莫十秒,许刃才“嗯”了一声。

程池真诚地点了点头,说:“那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吧,双更,莫方~

☆、第56章崩跌(3)

白思思放下了手里的口杯,站起身正要解释什么,许刃却走上前来,拉程池的手:“我们去外面说,好不好?”

程池压抑着燎原的怒火,本想说,这是我们的家,去什么外面啊?

但是当她再度看向许刃,从来没见他的目光里,流露出那样的神情,那种无力,而恳求的神情。

她心软了,目光似刀,狠狠瞪了他一眼,用力挣开了他的手,一个人走了出去。

很快,许刃追了上来,程池站在黑漆漆的走廊边,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手拿着烟盒,从里面颤抖地取出一根烟,拿着打火机的手却不住地颤抖,火根本燃不起来。

许刃走过来,拿过了她手里的打火机,替她点烟。

程池就着火点了烟,深长地抽了一口。

两个人隔着半米的距离,各自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抽了三口,就被许刃抽掉了烟头,他说:“少抽…”

程池微微一怔,才恍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眸往上抬了抬,勾起了一抹负气的笑意:“我没怀孕,逗你玩儿。”

一字一句,咬得很重。

许刃眼角颤了颤…

这个消息,他消化了足有十秒,然后敛眸,轻笑了声:“是吗,那样就好了。”

她不用受苦,这样就好了。

“很是松了一口气?”

许刃毫不掩饰地点头:“是。”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许刃,我这个人,眼睛里是不揉沙子的。”

程池努力想让自己平静,可是她很难,很难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平静,她咬紧了牙关,说:“你最好,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许刃想了想,喃喃道:“你都看到了,还要什么解释呢?”

“我他妈不相信!”

伴随一生闷雷,她骤然加大了音量,同时冲上前去,拽紧了许刃的衣领:“我他妈不信你会做这种事,背着我找女人!”

她眼瞳剧烈的颤动,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她将他衣领拉低,凑近他的脸,随即放低了音量,带着颤栗,轻声,轻声问:“刃哥,我哪里不好?你说说,我哪里不好?你要找别人。”

她的表情已经带了几分近乎癫狂的颜色,不住地重复着那句话。

而许刃,只有沉默对她。

只有沉默,无边无际。

到最后,手也软了,他的沉默抽走了她最后的一口气,她颤颤地退后了两步,然后抱着身子靠墙蹲了下来,全身的力气都已经被抽干,她爱他,太用力,所以此时,她宛如一句干涸的躯壳,软软地抱着膝盖蹲坐在地上。

许刃沉痛地闭上了眼,说:“程池,你先离开,好不好?算刃哥求你。”

“刚刚你还说爱我的。”她将脸埋进了膝盖里,声音带着颤栗:“你从来不说假话,许刃,你从不骗我。”

“程池,你起来。”许刃走过来,却不等他碰她,她便自己站了起来,退后了几步,她的眼睛很红,强抑制住眼泪,问他:“所以,就这么完了?”

她还在问他,还在问……

她舍不得,很是舍不得。

“程池,我们先把手分了。”许刃强压住心里翻涌而上的酸涩,把话说绝。

“可以的。”程池咬紧了牙,那一个字用尽了力气:“分。”

“可我从来不做糊涂的事,感情也不糊涂。”她红着眼定定看着他:“给我一个理由。”

“跟你在一起,我觉得自己挺没用。”许刃敛眸,沉声说:“像个傻子,不管做什么,不管挣多少钱,你都不在乎的对吧。”

你一直拒绝接受,可真相一直都在,潜伏在你的心里,终有一天,它会慢慢浮出水面,以近乎残忍而又客观的姿态,沉默无言地与你对视。

避无可避。

程池等他说完,顿了片刻,才发现,自己流眼泪了。

她用手背决绝地擦掉了眼泪,一下又一下,很用力,却也止不住奔涌而出的眼泪,脸颊白皙的皮肤被擦得通红。

“是,我不在乎。”她违心地说完这句话,嘲讽地笑了笑:“看起来,她挺在乎的是吧,她能让你感觉自己像个男人,有本事的男人,嗯?”

她歪歪扭扭地走近了他,本来想甩他一耳光,但是突然,似发现了什么,她的神色微微有些异动,她的手落到了他的衣领,滋咧一声,粗暴地拉开,看到他的颈项处,有一道红口子,上面黏着干涸的血迹。

程池皱了皱眉,还想再看,许刃却猛地退了几步,理了理自己的衣领。

“什么时候受的伤?”程池沉声追问。

“别让自己难堪了,走吧。”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你回答,我就走。”

“刚刚。”许刃说。

“刚刚…”程池喃了一声,又迫切地问:“什么地方?谁弄的?”

许刃闭上眼睛,说了五个字:“床上,她弄的。”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闷雷阵阵,她的耳膜,被震得生疼。

果然,是给自己找难堪啊!

许刃站在楼上,看着她的背影,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他趁着自己还能控制自己,没有追上去,没有用力抱住她,说自己好怕,说爱她那句话是真的,说他可能这辈子,可能…

就完了。

许刃深长地呼吸着,平复着心里那一阵一阵上涌的酸涩与隐痛,默默拿出手机,拨了110。

“我要自首。”他说:“我叫许刃,刚刚杀了个人。”

顷刻间,一道闪电明晃晃地划过他幽黑冰凉的眼眸。

他仿佛看到命定的轨迹,无论怎样努力与挣扎,永远无法逃脱,他生来,便是债-

程池是在第七天才知道,许刃锒铛入狱的消息。这七天里,她干了什么?

前三天,因为淋雨高烧,一直处于昏睡的状态,意识迷迷糊糊,并不清醒,第四天,烧退下去,精神好起来,但脑子里一片空白,反应慢半拍,下午就被朱澹拉着去考了个六级,考完之后和她们去喝酒唱歌,她因为太开心,又醉了整整一宿。

第五天直接睡到了黄昏,女生宿舍楼下,杨靖的骚气保时捷开着喇叭,按了整整半个小时,终于把程池从床上拉了起来,她随意地笼了一件宽大的黑色卫衣,懒懒散散地下楼,眼睛因为宿醉的缘故,红肿得厉害。

杨靖直接将她拉进了保时捷车里,开着车百码的速度冲出了学校大门,程池浑浑噩噩地仰靠在椅子上,问他:“找我干嘛?”

“程池。”杨靖将保时捷停靠在了路边,然后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给她:“你先缓缓,咱们再说。”

程池用力咳嗽了几声,将烟推开:“昨儿晚上,抽了七包,嗓子哑了。”

她的嗓子的确哑了,不过不是烟熏哑的,是醉酒之后,哭哑的,说话的时候带着嘶声,听起来挺让人心疼。

“程池……”

杨靖欲言又止,兀自点了根烟。

程池很耐心地等他抽完,已经到现在这个时候,她什么都不急,什么都不想在乎了。

“程池。”他又唤了她的名字,他鲜少这般严肃正经:“你要挺住了。”

“……”

杨靖又酝酿了很久,终于心一横,将烟头戳进烟缸,然后启动了引擎。

程池也不急,懒懒问道:“去哪啊?”

“回学校。”

“你发神经吧!”程池看了他一眼:“把我弄出来,抽根烟又送回去,你当老子…”

“程池,你会走出来的,对不对?”他打断了她的话:“总有一天,你会忘了许刃,开始新的生活,对不对?”

程池无言以对。

会否有那么一天?

“妈的。”程池骂了一声:“想我好,就别跟我提这名字。”

别提,夏虫不可语冰。

杨靖点点头,将车开回了学校,停在了她的宿舍楼下,说:“没什么事,就是想拉你散散心。”

“……”程池拿了包,推门便走。

杨靖将脑袋探出车窗,远远地冲她喊了声:“程池,你记着,许刃已经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程池背对着他,扬了扬手。

是死,是活,过得好,与不好。

从他说出那句:“我们先把手分了。”

便与她不再有任何关系-

得知许刃的消息,是在两天后,由吴霜告诉她的。

“为了期末复习,我跟公司请了半个月的假,今天上午去领工资,才知道。”

“他被抓了,公|安还来公司调查取证,说是过失致人死亡,目前情况还不清楚。”

“程池,你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你别吓我。”

“程池,程池你去哪?!”

杨靖在学校大门处接到了程池,方向盘子一打,直接朝着监狱的方向冲了过去。

她总会知道的,他只希望她知道的时候,不要那么难过。

杨靖一边开车,一边不住地拿余光看她,她穿的是一件碎花边儿的连衣裙,很清新可人,光洁的手肘撑在车窗边上,眼眸平淡如水,望着窗外飞速流逝的街景,没什么情绪。

“我以为你知道这事,一准儿得哭,没想到…”

没想到她会这么平静,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直言就说:“带我去见许刃。”

杨靖想安慰,可是竟也不知从何说起,她似乎并不需要安慰,只需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死者名叫张强,喉咙直接被刀子割开,血哗啦啦淌了一地,直接毙命。”

“张强是放高|利|贷的,实打实的恶棍一个,据后面落网的几个手下说,是他先动手,把许刃打废了,又…又强|奸了他的…”杨靖看了程池一眼,继续道:“又强|奸了他的女朋友,那个叫白思思的,她的口供也可以证实,反正还没判下来,你别担心,这事…说不定是有转机的。”

程池仔仔细细地听着杨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一言不发…

良久,她才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很长很深,也很轻,杨靖听得分明,听得心颤。

她抬眸,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黑眼圈很明显,连日来,她的睡眠,要么是醉酒后的昏天黑地,要么是清醒时的长夜无眠。

连着几日,仿佛是老了几十年。

便是为着一个分手,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程池突然想笑。

在真正的暴风骤雨来临之际,这些…都算什么呢?

他的背叛她的谎言,于她而言都没有了任何意义,她只想见他,疯了一般地想见到他,想抱着他的脸,想亲吻他带着浓烈烟味的唇,想告诉他。

许刃,你不要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是不是都存着了,还有没有忍不住点开的宝贝们~

让我看到你们的手~~

【谢谢老板们请我打的去看明天周杰伦的演唱会-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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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崩跌(4)

车停在了警局的门口。

杨靖带着程池进了局子,一切的手续都是杨靖带着她办的,包括签字和盖章。

一个穿制服的小哥带着她,朝着会面室走去,就在进屋的那一刹,程池顿住了脚步。

她想,还是要化点妆的。

她匆忙去了卫生间,从包里拿起了粉底,一点一点往脸上扑,原本憔悴的面容,因为粉底液显出了白皙与精神。

这样就好了,她是去见自己的所爱。

毕生所爱-

会面室的光线很明亮,阳光从墙面小小的天窗斜入,落在他的头顶,同时在他的眼廓处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他的眼睛,他的头发也已经理成了平头,露出青色的茬,很短,很刺。

他穿的是一件黄色的囚服,短袖,手臂肌肉依旧有劲儿。

他就那样坐着,不带一点精神,见程池进来,才稍稍抬了一下眼。

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死亡的气息。

“来了。”

他面无表情,也不带情绪,没有欢喜,也没有厌恶,仿佛面对的,就是一个陌生人。

程池走过来,坐到了他对面的桌上,然后伸手,去握他放在桌上的…

拷着手铐的手。

而许刃恰是这时候,伸了个懒腰,不动声色地将手移开,落到了桌下。

程池的情绪,经过这几日的起落,已然平静了不少,她不想再作歇斯底里的流露,亦不想再让两个人难堪。

“在里面,过得好不好?”她压抑住喉咙里的酸涩,哑着嗓子问他:“习惯吗?”

“还行。”他简单地回答。

“杨靖跟我说了大概的情况,你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给你请最好的律师……”

“程池,如果你没有失忆,那么我们是已经分手了。”他打断了他的话。

“许刃,那个分手,不能做数…”程池说得很坚定。

他看着她,那一方阳光从他的头顶,移到了她的颈项,他突然轻笑了一声,略带了几分嘲讽的调子:“程池,别弄混了,这是两件事,不是一件。”

程池怔怔地,不明白。

他重新将手撑在桌上,看着她,一字一顿:“老子杀人,与你分手,是两件事,没有因果的关系,别弄混了。”

程池摇头,并不相信。

他又继续道:“你既然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就应该知道,我是为了…去救我的女朋友,才杀的人。”

听到“女朋友”三个字,她想笑,可是嘴角一咧,便是一滴眼泪流出来,滑过上扬的嘴角,想来此时,应该是丑极了。

她压抑着从心底深处奔涌而出的委屈,任由眼泪簌簌掉落,抓紧了他的手,带着颤音:“我是你的女朋友…”

“我才是…”

许刃不动声色,甚至都没有看她,他的目光静静地凝注在桌面上,仿佛那是世间最有趣的东西。

“许刃,你看着我。”她的嗓子本就哑了,此时已经无法发出完整的调子,只能尽可能地让他听见。

许刃重新抬眸看她,她红肿的眼睛里流出眼泪,眼泪里混杂着粉底的杂质,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把她润成了小花脸。

“许刃,你不心疼我吗?”

她声音嘶哑,用力抓着他的手,只有皮肤相贴,仿佛距离才不会那么地遥远。

“许刃,你别说那些话了,真的…我听了会很难过。”

她将他的手拉起来,放到自己的面颊边上,然后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指腹间的温度,她大口地抽泣着:“你不舍得让我难过的,对不对?”

许刃抚着她灼烫的脸颊,喉结动了动,艰难地将手从她的手中抽离而出,重新放到桌下,掌心还残留着她的眼泪。

“小千金,醒醒吧,别自欺欺人了。”他的声音很冷淡,也很平静:“咱们好的时候,我是疼你,爱你,宠着你,但是时间长了,我也腻。”

“我这人,喜欢谁,发了狠用了力去喜欢,但是不喜欢便不会再多看一眼,明白了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明明不是的!”她手紧紧握住拳头,露出青色的骨节,加大了音量:“高考那次,你就骗过我,我不会再上当了!”

“该说的,那天晚上我已经说尽。”许刃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你最好快点离开,我女朋友是这个时间过来了。”

说完他转身决绝地离开,程池愣了几秒,扑过来猛地抓住了他的衣袖,用力地扯住,她大力地哭着求他:“许刃,你不要骗我,没有过去的坎,不管你关多久我都等你,等你出来,我要跟你在一起,你不能就这样把我丢开,你不能丢我一个人!”

没有什么喜欢是一成不变,没有什么爱会永垂不朽。

他缓缓闭上了眼。

眼泪已经彻底花了妆,程池从来没有这般地绝望地求过谁,亦从来没有这般深刻地爱过谁,此时此刻,什么骄傲,什么尊严,什么面子,在即将失去他的恐慌中,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原来前几日的刻意回避与故作轻松,根本就是不能相信他们会真的分手,不能相信那么爱他的许刃会真的推开她。

现在,她有点信了,她感到害怕,惶恐。

穿制服的警|察走过来,拉扯程池抓着许刃衣角的手,可她拽得那样用力,骨节都发白了,全身颤抖着拖住他,几乎要跪在他面前,求他别走。

许刃闭上眼,背过身去不再看她,程池被监管给拉开了,她又惊慌地抱住了许刃的手臂,死死地抱着,她的性格本就偏极端,爱什么,恨什么,都是发狠用力的。

此时此刻,两个监管过来,都无法将程池从许刃身上拉开。

她不想闹成这样的,她不想的,她化了妆,体体面面地过来,她想与他像成年人那样,交流,谈话,解决问题,她想让许刃看到她的决心,她都已经想明白了,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信,不管他要怎样绝情地推开她,她都死死抱着他不撒手。

可是,当他那样温柔地说,我女朋友要过来了。

她终于还是崩溃了,那是她的许刃,是她的啊!怎么能有别人,他怎么能像待她那样,去对待别的女人。

“许刃,程池好喜欢你的,你不要这样伤害她。”她紧紧抱着他,眼泪鼻涕都蹭了上去,她亲吻着他的左臂:”以后再也没有人比她更爱你了许刃,求你不要这样。”

许刃将她的手一根一根,从自己的手臂上掰开,她那样用力,掰开之后,又重新紧紧抠进他的肉里,许刃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女朋友要来了,我不想让她误会,你这样,真的不好。”

“你以为我是因为不想耽误你,才故意说这些话对不对。”许刃端着她的肩膀,看着她,沉声说:“我的女朋友,因为我,被他们做了那样的事,我不可能抛弃她,明白吗?”

他的话,将程池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了,她的手无力地,从他的身上滑落了。

“你站稳,我就松开了。”许刃说完,放开了她:“以后,就不要来了,我不会再见你。”

程池怔怔地,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的确是死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会面室走出来的,脑子里空空当当,灵魂似乎被抽空了,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

杨靖在走廊边等她,见她出来,状态似乎非常不对,他跨步走过来,想要扶住她的手臂,程池却摆了摆手,背靠在墙壁上。

“杨靖,给我点根烟。”

杨靖将烟点着了,自己抽了一口,然后递到程池的嘴里。

她闭上眼睛,深长地呼吸了一口,烟草香一点点袅着她,带着胸腔的剧烈撕扯的疼痛,吐了出去。

刚出大门,她便看到了那个女人。

白思思。

她穿着一件素色的连衣裙,乌黑的长发披在了肩膀上,打着淡妆,容颜秀美,与她擦身而过。

程池猛地转身,用力揪住了白思思的手肘。

“他给了你多少钱?”她将她推倒墙边,死死地瞪着她的眼睛:”多少钱让你陪他做戏?我付你双倍,不,十倍,百倍,你告诉我这都是假的,你也是假的!”

杨靖走过来拉住了程池:“你冷静一点。”

白思思挣开了程池的拉扯,退后了好几步,理了理自己的头发,防备地看着她。

“抱歉。”杨靖对白思思说完,用力地拽着程池,与她撕扯着,最后是直接把她扛起来,带出了大门。

“许刃很爱我的!”她冲着白思思的背影,绝望地哭喊着:”他爱我的!”

杨靖将程池扔进了车里,重重地关上了车门。

“不要再给自己找难堪了。”他点了根烟:”你以前并不是这样的,现在的你,很逊,知道吗。”

“杨靖,许刃跟我说那个女人是他女朋友哎!”程池哭着冷笑:“他当我傻啊?”

“你是傻,傻爆了!”杨靖将烟头扔出车窗,看着程池,冷笑了一声:“作戏?那个女人被强|奸了,程池,什么样的戏能做到这个份上?”

程池不再说话,将小腿放在座位上,脑袋埋进了膝盖里面,才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声音细细碎碎,像猫儿的交换,一点一点撕扯着他的心。

杨靖的五脏六腑都深深浅浅地痛了起来,他伸手,拍了拍程池的肩膀:“好了,迈过了这个坎,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唉

☆、第58章崩跌(5)

白思思走进会面厅,许刃坐在桌前,低着头,夕阳斜入,他整个人埋没在阴影中。白思思甚至能从空气中,呼吸到某种剧烈悲伤过后的万籁俱寂,男人最绝望的时候,往往是沉默的。

“刚刚出去的时候,遇到她了,我从来没见一个女人,哭成那个样子。”

“她坚信你深爱她,近乎成了信仰,你这样会毁了她。”

许刃深长地呼吸着,平复着心腑那剧烈的痛感。

“她不会。”许刃说。

他懂她,她有一个坚定的心和勇敢的灵魂。

她受得起。

那才是她,被他深爱的她-

暑期在席卷全国的高温热浪中悄然而至。

七月上旬整小半月的时间,程池住在许刃的出租屋里,每天锲而不舍地往监狱跑,不过许刃并没有见她,一次也没有。

好几次她坐在走廊冰冷的座椅上,眼睁睁地看着白思思被看守带着进去,有时候是半个小时,有时候是四十分钟,她出来,她便跑过去,抓着问她,许刃在里面好不好,瘦了吗,晚上能不能睡好,需要什么?

白思思待她的态度,很冷淡,近乎是刻薄,而程池浑然不觉,她已经不要脸了,她只要许刃。

甚至连狱警都贿|赂了,十万,二十万,只求他能把许刃带出来给她见一面,见一面就好。

终于,还是程正年亲自从鹿州赶过来,将程池直接给锁进了他过去在上海郊区购置的别墅里,免得她再出去丢人现眼。

程池性子里的倔性,此时此刻才真正地显了出来,她开始绝食,谁也不见,谁的话也不听,连着三天,滴米未进,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

程正年走进她的房间,她屈着身子躺在床上,发丝凌乱,眼圈微红,脸上的轮廓更显得突兀了很多,露出了大而红肿的眼睛,看上去憔悴极了。

程正年也心疼极了。

“爸,求你。”她哑着嗓子,已经出不了声了。

“程池,不是我不让你去见他,是许刃他不想见你。”程正年坐到了她的床边。

程池将脑袋埋进了枕头里,一言不发,身体颤栗着,她哭,可是已经没有眼泪了。

“程池。”程正年压抑着喉咙里的酸涩,伸手,拍了拍程池的肩膀:“你仔细听我说几句,听完之后,我允许你去见许刃。”

程池的身体顿住,她坐起了身子,跪坐在程正年身边,幽黑的长发挡住了她憔悴红肿的脸。

“程池,你不能自私。”

“爸。”她哑着嗓子唤了他一声。

程正年心疼地看着她,喃喃说:“许刃他失手杀了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没得上,三年或者更久的有期徒刑,前途尽毁,之前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即使出来,依旧是背负着杀人犯的十字架,一辈子…”

程池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再度涌出了泪水。

“你现在只想到自己的感情受到伤害,你无法接受他对你的避而不见,可是程池,你想过许刃吗?如果没有,现在你便需要好好想一想,想想他需要担负的这一切,失去的一切,承受的一切。”

“然后再回过头,看看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逼着他,求着他拿出过去的爱来对待你,是否太过任性?”

“爸…”程池弯下了腰,抓着他的依旧,张大了嘴,无声地哽咽,无声地嚎啕:“爸,我的心好痛…”

程正年抱紧了程池的肩膀,轻轻地拍着她颤栗的背,深长地呼吸着。

“都会好起来,孩子,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两天后,程正年在咖啡厅约了白思思。

开门见山,他说:“许刃的官司,我会请最好的律师团队,尽可能把刑量降到最低,这是对我女儿的交代,但是有一点,我要弄清楚,许刃他究竟有没有做对不起我女儿的事?”

白思思踟蹰着不知要不要开口,程正年随即补充:“当然,今天我们的谈话,我不会让她知道。”

白思思终于下定决定,说道:“许刃他很爱您的女儿,爱到了骨子里。”

这就是了。

许刃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宁肯放手,给她一条生路,不愧程池如此深刻地爱他一场。

程正年没有看错他。

他点了点头,然后从包里递过了一张支票,放到白思思的面前。

“我调查过那天的事,他们要找的是许刃的女朋友,不知怎么阴差阳错找上了你,你是…代程池受了苦,这点钱,可能并不能弥补什么,但这是作为一个父亲,我对你的歉疚和感激,无以言说…”

白思思平静地接过了支票,上面的数额,是她从来没有见过,也不敢想象的。

她笑了笑,将支票收进了包里,说:“程先生,我与您的女儿并无交情,许刃曾经帮我过,我也帮过他,算是两清,这件事,的确是许刃…或者您的女儿欠我的,所以我收下您的钱,这件事就过去了,您不用对我有什么愧疚,这件事里,最大的受害者是许刃,他以为房间里的人是您的女儿,这才动的刀子,所以我只恳求您,一定要帮他!”

程正年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许刃的刑期判下来了,过失致人死亡罪,三年的有期徒刑。

这已经是程正年四方奔走,动用了大量的人脉与关系,请来最好的律师团队,所能尽到最大的努力,毕竟…那是一条人命,一刀封喉,死状奇惨。

七月底,白思思在监狱的走廊,再度见到了程池。

距离上一次看到她,已经隔了大半个月。

她穿的是一件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脸上有淡淡的妆粉,脸色比之于上一次见她,好了很多。

看来…时间的确是治愈的良药。

白思思不理她,径直往里走,程池起身慌忙地追上她。

“白小姐,你把这个,把这个带给他好不好?”程池跟在她后面,拼命求她:“带给他,求你了!”

白思思觑了她一眼,目光下移,瞥见了她苍白的骨节死死抓着一本硬皮的书。

“我听说里面生活很枯燥,我给他带了小说,可是他不见我,只有你能见到他,你带给他好不好?”程池声音近乎是恳求。

“程小姐,你是不是有些…越俎代庖?”白思思受了许刃的嘱托,不能让她看出什么破绽:“他需要什么,我都会带给他,不需要你来操心。”

程池低着头,看着那本书,她喃喃说:“我不会再来了。”

白思思目光里多了些微意味,有些讶异,反问道:“不来了?”

程池轻轻点了点头:“他不见我,我就不来了,之前是我做得太过分,给你们…添麻烦,对不起…”

白思思眸色复杂地看着程池,良久,她接过了她手里的书,说:“我帮你给他,希望你记住自己说的话,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她说完,转身跟着狱警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再回头的时候,阳光透过天窗,将程池半笼住,她就这样,站在光晕里,靠着墙壁,缓缓闭上了眼睛。

白思思突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竟真的这般了解她。

白思思将书递给了许刃,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会这样狠。”

她的确比一般的女孩子,要勇敢很多。

“程池…又来了?”许刃声音比之以往,又低醇了许多,仿佛是从苦酒里酿出来的,很陈,很涩。

白思思看向许刃,他的轮廓又锋锐了许多,下颌缀着青色的胡茬,眸色里大雾弥漫,似乎的确苍老了很多。

“她说,这是最后一次,让我把这本书给你。”

许刃伸手,抚住了那本书,书名是《呼啸山庄》。

“她…说什么。”

白思思看着他,叹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他精神有些恍惚地重复着她的话:“什么…也没说。”

嗓子发堵,酸涩上涌,他轻轻翻开书,一页一页,书页很干净,虽然有些旧,看得出来,是被她翻阅过很多遍的。

许刃将书捧起来,放到鼻尖,缓缓闭上眼睛,深长地呼吸着,寻找关于她丝丝缕缕的音讯,恰是这时候,页间,一张洁白的书签以极不经意的姿态,翩然滑落至桌面,许刃拾起那张书签。

当他看到那行字的时候,心头猛地一颤。

书签上写的是——

“你一定要坚强。”

许刃的瞳眸剧烈地颤栗着,呼吸都在颤栗,带动着全身的肌肉,牵扯着剧烈的疼痛。

干裂的薄唇微微张开,大口地喘息,一次比一次,更加滞重。

冷色的灯光清清浅浅地洒在那张书签之上,她的字迹素来娟秀,宛如一个拉着裙摆跳舞的小姑娘。

然而这几个字,却全然不似她以往的字迹,笔锋勾勒的凌厉宛如锋利的尖刃,一笔一划,仿佛用尽了她生命的全部力量。

她说,你一定要坚强。

字迹是钢笔写成,仔细看,却有晕染的斑驳,再细看…

那是眼泪,晕开了黑色的墨迹。

他能够想象到,黑夜里,她一个人坐在寂寞的窗前,瑟瑟发抖,滴滴答答地淌着眼泪,却用怎样坚定而决绝的笔墨,写下这行遒劲有力的字。

许刃的心,仿佛是被尖锐的刀子猛力戳进去,拖出来,带出了淅淅沥沥的血迹。

他颤抖的手指尖衔起那张书签,缓缓放到唇间,印下一记苍白而又无比深情的亲吻。

即使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前路尽毁,荆棘密布。

可是,你一定要坚强。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

你一定要坚强。

也许我不能陪你走完余路,但你,

一定要坚强-

那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程厉铭的脸上。

在鹿州老宅的花园里,那天的风很大,吹刮着枯枝败叶满世界狂乱地飞窜。

程厉铭生生地受下了程池的耳光,一言不发,任由她在他身上胡乱地发泄。

她拽着双肩包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他的头上。

原本以为这两个月来的沉淀,她的心已经死了下去,却没想到他那张面目可憎的脸,一瞬间便勾起了程池心中隐忍压抑的怒火。

狂风骤雨般的情绪,对着这个至爱她的男人,疯狂地发泄着。

“是你干的!”她又打又踢,而从始至终,程厉铭没有还手,没有多说一个字。

“是你把那帮人找来!都是你!”

程池打累了,倚着篱笆坐了下来,蹲在角落大口地喘息,大口地哭泣。

“如果见不得我好,你尽可以冲我来!”她捶着自己心口,狂躁地冲他大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程厉铭点了根烟,手禁不住地颤抖,深长地吸了一口,走到程池边上,也跟着坐了下来。

“我针对他,跟你没有半毛关系。”程厉铭说:“当初是他发了那封匿名的邮件,害得老爸把我赶出家门,你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他凑近了看着她,喃喃说:“我的朋友,他妈的全不接我的电话,最惨的时候,我一天只吃一顿饭,睡过地下室,甚至在建筑工地打过工,差点被十五楼掉下来的砖块砸死…这些,都是拜他所赐,你说我能不恨他?他代替了我,进了这个家,讨老头子的欢心,他抢了我的父亲,我的妹妹,我的一切,我能不恨他?”

程池恶狠狠地瞪他:“这些都是你自己作的,与他有何关系?你和江依络勾搭在一起,难不成也是许刃叫你这么做的?程厉铭,你今年得有26岁了吧,你他妈…”程池冷笑:“…还是这么幼稚。”

“程池,他妈少跟我扯这些。”程厉铭将烟头往地上狠狠一砸:“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你了解他么,他跟你讲什么你就信?真当他是纯洁善良的小白兔?”

他用脚捻了捻石板上的烟头,嘲讽地对她说:“他做过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你说什么?”程池怔怔地看着他。

“许刃过去那点子破事,不是我查的,是另一个人,一个把他恨到骨子里的人。”

“谁?”

“王坤。”

“王坤…”她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恍然想起来,是她的高中同学。

“就你们快高考那时候,他找了个有病的妓|女,把王坤弄得染了病,半年都下不来床,命根子都快废了,送到国外去治疗,现在那方面依旧有障碍,毁了一辈子,他妈的断子绝孙。”

程厉铭冷啐了一声:“手段够狠,老子都要甘拜下风。”

程池睁大了眼睛,瞳眸颤栗着…

风凛冽地刮在她的脸上,跟刀子似的,可是她没有一点痛感,只是打了个寒噤,九月的晚夏风,她觉得冷。

程池突然想到峨眉山巅的那一尊普贤菩萨法相,他那般悲悯地俯瞰着芸芸众生,万相苦厄,谁都逃不过。

程池过去从来不相信命运,她无所禁忌,张扬放肆。

她现在回忆起来,菩萨眼下,那个俊秀的少年,他双手合十,虔诚地参拜。

仿佛时光在他身畔流逝了千年万年,而她于千人万人中,堪堪与他相遇。

而后,他进入了她的生命中,遇着她周围的人,王坤,程厉铭,江依络,程嘉…所有这一切,宛如一张无形的大掌,将他的命运,推向了无可预知的黑暗深渊。

程池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命运的强大和人的渺小无力。

谁都逃不过,没有人无辜。

包括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还在吧?

☆、第59章崩跌(6)

没有了许刃的大学时光变得无比枯燥乏味,程池每天穿梭于现实,书本与游戏之中,平静无澜,她觉得,兴许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曾经那样热烈的青春,那样深刻地爱过那么一场,终究一切都是要归于平淡。

大四毕业,本专业的同学,要么考研,要么考了公务员或者教师,或者进了事业单位。

程池也跟老爸商量过了,随便在公司给她弄个文员或者秘书的职位,且先干着。

过去不甘生活就此平淡,不愿屈服于命运的既定轨迹,她也那样努力地拼过一场,却不曾想,最终,殊途同归。

可就在程正年给程池安排好了职位,程池却突然报名参加学校的支教项目。

谁都不曾想到。

当时朱澹拿着宣传单还跟程池说来着,要不一块儿去支教得了,听说山里的景色可美了,而且回来还能直接保研,种种种种,好处多多。

可是程池瘪着嘴,说她就是死也不去那种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鬼地方,指不定回来之后,能丑成什么狗样子。

是啊,那种地方,哪是她这细皮嫩肉衣食无忧的千金小姐能呆的?

可是就在程池说了这话没多久,她就一个人暗挫挫地报名参加了支教项目。

后来送别程池,杨靖突然一拍大腿回想起,说那几日,不就是许刃刑满出狱的日子吗?

他匆匆去了上海,向监狱打听了许刃出狱的日期。

恰是在程池毕业典礼举行的那一天。

而距离那天的十天之后,她便坐上了开往西南边陲大山的绿皮火车。

十天,在漫长的岁月长河里短暂得简直不值一提。

谁也不知道,那十天里,有什么样的故事悄然发生,又怎样被掩埋在了时光中-

程池去的是位于川南的一个名叫水磨村的小村寨,这里地处偏远大山,远离城市,与世隔绝。村里人都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绝非她所熟悉的乡音。

程池似乎也真是铁了心,要将自己与过去的世界彻底阻绝。

所有人都以为,三年的时间已经够长,够久,能够彻底治愈她心里的伤痕,然而在许刃出狱以后,在程池离开以后,他们才恍然明白,那段几乎要把人烧得灰飞烟灭的爱情里,没放下的人,一直是她。

所以,他一出来,她便跑路。

程池来水磨村的半年之后,用村长家里那台唯一的电话机,给老爸拨了个电话,让程正年帮她把那辆宝贝法拉利给卖掉,然后把钱汇过来。

程正年正在外地谈生意,闻言一惊,下意识的反应是:“你丫是不是又闯祸了?把人家房子烧了?还是把人家小子给打废了?”

程池说都不是,她想给村里唯一的这一所小学重新修缮教学楼。

程正年真是十万分地不相信。

最后生意都不谈了,程正年火急火燎,颠簸了十几个小时的汽车,亲自来了水磨乡,一来探望半年没见的女儿,二来看看她到底有没有闯祸。

程池带着他去看了村小学的教学楼,那是几间由牛棚改造的四合毛坯房,采光极差,也很不通风。树上有个自制的铜锣,上课和下课的铃声,全靠校长拿着石头去敲锣。

而唯一能看出这是个学校的标志,恐怕只有四合院中间的那一根竹竿子,竹竿子上挂着冉冉飘动的红旗。

后来,程正年又在村里晃荡了几圈,村民们知道他是村小学程老师的父亲,都甚为热情地邀请他来家里做客。

程正年好容易来一趟,自然是要去女儿家吃饭的,婉拒他们的好意之后,村民们又陆陆续续给他送来了好多好多礼物。

有陈年的腊肉火腿,有鸡蛋,有山里的草药,还有自家腌制的咸菜等等。

他们说,程老师顶呱呱,念书写字,一笔一划地教咱娃。

咱村里前前后后,来了十多个老师,可是不出一个月,全吵吵嚷嚷着要走,只因生活条件太差,太苦了,城里人受不住。

程老师在这里一呆就是大半年,咱娃都会写作文了。

不止会写作文,还有理想了,说要当电竞选手,你造啥是电竞选手哇?

程正年说可能是搞电脑的吧,乡里人一听电脑,就是程老师带过来的那个四四方方的小板子,那可了不得,那么一个小板子,里面装了不少稀奇的东西,那叫科学,叫技术。

他们也希望自己的娃,将来能走出大山,去看看新鲜物件,去接触科学,跟上这个时代的步伐,而不是一辈子窝在这个穷乡僻壤,砍柴种地,啥也不知啥也不懂。

程正年这辈子,很是收过不少的礼物,镶金镀银的玉翡翠,高山里的珍惜虫草,还有几十年珍藏的佳酿,他啥没见过,啥没吃过…

可偏偏是村民们送来的腌菜鸡蛋火腿,着实送进了他的心里面,他骄傲啊!

这可比她将来能开公司当老板挣大钱,让他骄傲多了。

过去那些给他送礼的人,前脚笑脸相迎,后脚出门就骂你心黑手辣,他不是不知道。

有钱人面上受尊重,背地里指不定让人怎么唾弃来着。

但是程池不一样,她是乡村的老师,泥里面蹦跶了一圈出来,黑了,瘦了,可是形象也高大伟岸了。

人民教师,说出来,多光荣,多受尊重。

他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这个不成器的纨绔女儿,居然会为人师表。

他心里头,那个骄傲,那个喜滋滋呀,回去一定要跟几个老友好好地炫耀一番,让他们平日里老在他面前说自家小孩出国留学,拿了什么学位,又进了什么研究院,每每这个时候,程正年都无话可说,哼,现在不一样了,他女儿在山村支教,也是顶有出息的!-

程正年说不用你卖车,修个教学楼能费几个钱,老爸给你资助,五百万够不够?

程池说,我那车早就老款式了,就算回来也不一定会开,不如现在卖掉,还能做点有意义的事,也算是它功德圆满,等回家了,我才更有底气跟您要钱买新车呀!

程池坚持,程正年也没所谓,回去就把她那辆在车库里都落了灰的法拉利给买了,钱汇到她的账户,不到小半年,水磨村新的三层教学楼红红火火拔地而起。

当时据说还有不少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跋山涉水进来采访,新教学楼的修建挂的是程正年的名头,村长校长他们受程池的嘱托,也没有透露两人的父女关系,所以这番报道,主要还是围绕程正年展开,赞扬这样一位慈善企业家的善行。

程正年老了,赚钱已经不是他最感兴趣的事,做这些举手之劳的好事,能够给自己带来社会声望和名誉,他自是欣然接受。

只有新民晚报刊载了程池的一张并不露脸的照片。

夕阳下,她和一个孩子坐在国旗下面,那孩子衣衫破旧,正拿着笔,专注地一字一划写着作文,程池坐在他的身边,低头看着他的小本,耐心地教导她。

她的脸低垂着,笼上一层温柔的夕阳余晖,轮廓极为柔和,幽黑的眼眸里是不同以往锐利的光芒,多了温柔与淡然。

媒体的热度一过,那些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社会资助也就止息了下来。

水磨村重新恢复到了山中一日如百年的宁静之中,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世人的记忆中被渐渐遗忘-

程池在水磨村,一呆就是三年,三年的悠长岁月里,她读了很多很多的小说,看过了很多人的爱情故事,听说有个名叫安娜的女人卧轨自杀了,而卡斯特桥的市长被自己冲动易怒的性格毁掉了一生,杜丽娘在梦中与意中人轰轰烈烈爱了那么一场,而后决绝赴死。

那都是别人的故事,无论多么的跌宕起伏缠绵至深,看过之后,亦不过是一声慨叹。

而她程池的故事,要说出来,其实很简单,她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杀了人,进了监狱。岁月如梭,她终于等他出来,怀抱一腔热忱,义无反顾去找他,献上自己的一颗真心。

却发现,他和别人,连孩子都有了。

所以她的故事,与其说是爱情故事,倒不如说是一场滑稽的喜剧,从始至终,她自导自演,不管是声嘶力竭歇斯底里地吼叫,还是挥一挥衣袖云淡风轻地离开,都是她一个人的表演。

他从始至终,八风不动。

所以说,不爱那就是不爱了。

她送他一本《呼啸山庄》,告诉他。

你是希刺克厉夫,但我不是凯瑟琳,我愿意分享你的荣光,也绝不弃你一无所有-

她是个浪漫的傻瓜。

他定也笑她,走火入魔-

三年与三年,六年的悠长岁月。

足以沉寂所有的疯狂与炽热的爱恋。

所以当程正年最后的通牒下来,要把她揪回家,好好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的时候。

程池方才淡定地说:“那就下个月吧,新来的语文老师各方面还不大熟悉,我跟她交接一下,等她对教学工作熟悉之后,我就回来。”

她现在,真的很像一个老师,很正直,很严肃。

谁能想到,她的年少,也曾经那样的热烈肆意地活过一回。

挂掉了电话,村长留程池在家吃完饭,程池客气地说不用,自己回去热热中午的剩饭菜,不然留着明儿吃不了可就浪费了。

村长知道程池要走了,很是舍不得,于是坚持将她留下来,让儿媳妇做了一大桌子的饭菜。

饭桌上,他说:“程老师,您在咱水磨村一呆就是三年,从来没有老师能坚持这么久,您可送了两届的学生去县城里念初中,是咱们水磨村的大恩人,这阵子,您的父亲时常给我来电话,说起你的个人问题,很是焦心,我这心里头过意不去啊,是咱水磨村耽误了您。”

程池还跟村长开玩笑来着,说村长您要真觉着,心里头过意不去,赶紧给我介绍个村里头身强体壮的帅小伙,我要看上了,指不定真留下来,这辈子都不走了。

村长连连摆手:“那可使不得,程老师,您这么俊气又有文化,您的丈夫,将来那肯定是天上飞的龙,哪能跟咱们村里头这儿二五八百的狗小子相提并论。”

程池被他质朴的话逗笑了。

可她爱上的他,也曾是出身泥泞的狗小子。

也曾梦想一飞冲天,气壮凌云。

后来,摔了个支离破碎。

如果能重来一次,许刃,你后悔不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火火现在在张家界发来慰问。

大家还好吗?

刃哥池妹马上就要见面了啊啊啊!

一切都会好起来!

☆、第60章崩跌(7)

程池要走的前两日,村里头迎来了两位城里的客人。

那俩蠢货在成都双流机场下了飞机,就找不见路了,程池小半日都呆在村长家里,拿着电话机给他们指路,先打车去茶店子客运站坐大巴,到某某市,跟着转公交或者直接打车到某某县,然后找个顺路的老乡,赶他们的车进山,结果俩人语言不通,人家老乡也说不来普通话,跟他们比手划脚,鸡同鸭讲半天,也弄不懂各自的意思,最后俩人就在县里头开了个宾馆住了一晚上。

第二天大清早,程池便搭顺风车去县里接人。

几年不见,白悠越发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倒不似年轻时候那般张扬跋扈的打扮,现在走森女风,穿的是宽宽大大的格子布裙,看上去很有文艺范儿。

她大学是摄影专业,现在工作挺有意思,走南闯北,给旅游杂志拍风景。

杨靖毕业之后,进了他爸的地产公司,他是个耿直的脾气,酒量也好,人脉资源都积攒得挺不错,也干出好些业绩来。

年少时候臭味相投的伙伴们,而今有了各自的人生,看着他们越显成熟的脸庞,程池颇有些老怀安慰的沧桑心态。

白悠一见着程池,拉着她左三圈右三圈上下打量个没完没了。

“哎呀,哎呀哎呀!”她夸张地感叹:“好土!在山里呆了三年,你这简直就是一朝回到解放前,面朝黄土背朝天啊!”

“有这么夸张?”程池低头看自己,白色的小T恤陪一条铅笔裤,黑色的坡跟小皮鞋,都是瞅方便县里头买的,压根也没考虑好看不好看,穿着合身方便好洗就行。

程正年倒是隔三差五给她寄来价值不菲的新衣服,但是村里头可没干洗店,那些个精贵的衣服经不起搓衣板捣衣棒的蹂躏,所以都闲置着没穿,天长日久的,也就成了这形象,典型的乡村教师嘛,比起村里头的女人来说,她可要讲究体面多了。

“连妆都不化了。”白悠啧啧地摇头,伸手拭了拭她的脸:“堕落,你真是太堕落!”

“行了。”杨靖打断了白悠的话,走过来端起程池的肩膀好好地打量着:“我们池姐素颜都是大美妞,虽然这装扮,真的丑,怕什么,我给你带了好看的衣服过来,回去就换上,给那帮子乡巴佬瞅瞅,啥叫仙女下凡!”

白悠“哎唷哎唷”地坏笑着鄙视杨靖:“程池就算七老八十了搁你这儿那也是大美妞。”

“那是。”杨靖回敬她一个轻狂的挑眉。

听着俩人斗嘴,仿佛又回到了十七八岁,程池心里头格外痛快,这就带着他们往乡道上走,随口问:“小白,不是说还带了男朋友过来?怎不见人?”

白悠解释:“他啊,他跟医疗队一块儿,现在应该进村了吧。”

白悠的男朋友是个医生,这次知道女友要去山里头接朋友,也主动跟卫生局和院里请缨,带着医疗队来给老乡们做身体检查。

岔道口上,搭上了老乡的拖拉机,轰轰隆隆载着仨人往水磨乡赶,白悠一路上尖叫不断,杨靖被颠儿得七荤八素,不住地说这可比我们竞速赛要猛多了。

程池说:“说起来那还真是好久没飙车了,回去可得好好来一局,你俩准备着,弯道梦魇这就要回归了。”

“弯道梦魇”是程池中二年纪时候给自己封神的称号,杨靖吐槽这个称号好多年了。

“好羞耻。”白悠偷偷凑近杨靖:“咱回去,别跟圈子里的人介绍她。”

“好。”杨靖赞同地点头。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程池挑眉冷觑他们。

“我说,你这么多年不回去,那车都让你老爸给卖了,总不至于开着那辆小本田跟咱们去比赛吧?”白悠笑问。

“你这就瞎操心了吧,买那辆车的…”

杨靖的话突然顿在了喉咙里,像是卡了根鱼刺似的,脸也胀红了起来。

程池见他话说一半,便问:“我那车怎么了?”

“没怎么。”杨靖连连摇头:“没怎么,车卖了买新的就是,多大事呢,实在不成,把我那辆保时捷拿去开。”

程池觑着他不自然的神情,笑说:“杨靖,甭跟我打马虎眼,咱打小一块儿玩大的,你丫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拉屎放屁,你就说,我那法拉利怎么了?”

杨靖憋红了脸,说:“真没什么,能买得起你那车的人,也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兜兜转转几易其主,最后让我一朋友买了去,现在开着呢,你要是舍不得那车,我跟你问他要回来就是。”

程池没再多问什么,只说道:“是挺舍不得,那车好歹跟了我这么多年,帮我赢了不少比赛,不过现在给我们水磨小学换了两栋宽敞明亮的教学楼,也挺值当。”

“不过说起来,要修学校,直接问你爸要赞助不就成了,卖什么车呀,惨兮兮的。”杨靖不解。

程池敛了敛眸没说话,杨靖还要再问,白悠手肘戳了戳他,示意别问了。

还不了解她吗,她一露出这副神情,便是想到了过去的那些事,与那个不可触碰的名字有关。

那辆鲜红色的法拉利,一如她张扬放肆的青春,而回忆起那段如火如荼的岁月,每一帧的画面,都是他。

不可说,说不得。

夏虫岂可语冰-

拖拉机载着客人进了村,在村民们无比好奇的目光里,程池领着俩人去了自己住的地方,她住的房子是学校边上的小平层,水泥的,外面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墙,院子里还喂着几只胎毛都没掉的小鸭崽,“嘎嘎”地聚在院子角落。

“哎哟!”白悠看着小鸭子稀奇得很,跑过去追着玩儿跟小孩子似的:“程池,你养的啊?”

“是啊,本来想养条狗看家的,但是心想要是哪天走了,狗崽子可带不走,到时候肯定难受,就养了几只鸭子,解闷儿玩。”

“那你不打算把这些小鸭子带回去?”

程池笑了笑:“老宅后院儿倒是能养,可是路上多麻烦呀,飞机也上不去。”她琢磨着走的时候直接送隔壁老乡家得了。

“给我一只呗。”白悠说:“我带回去玩儿。”

“成啊,你拿去养,养大了我来你家吃烤鸭。”

“……”

程池领着俩人进了屋,屋子不大,五十来平米,窗边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桌子,看起来是教室里的那种木头桌,桌上还有很多划痕,看上去年代挺久远,桌上隔着厚厚的几沓书,一个木质的小笔筒,里面插|着几只笔,墙边上隔着一个木制的旧衣柜,再往边上,就是一张小小的双人床,花边儿雕工还挺讲究。

他往床上坐了坐,说:“程池,你这三年,就住这么个小屋子啊?这也忒简陋了吧!”

“我这儿条件算不错了,村里面大都是木头屋子,我这房子还是村民们一块儿凑钱给修的水泥楼,你们过来也看到了,他们的屋子,顶上搭的都是茅草一到下雨天儿,总漏雨,可是他们出钱,东家几十西家几百,生生凑齐了两万块给我盖水泥房子,两万块…”

程池无奈地笑了笑:“还抵不上咱过去一顿饭的钱呐。”

可就是这两万块,生生地将她搁这儿留了三年。

“你坐那床,是隔壁王家大小伙儿娶媳妇的时候打的,后来王家俩夫妻外出打工,王婆婆就做主,把这床给我搬来,这床是他们家最值钱的物件了。”

“还有这衣柜,也是村里人送的。”程池环顾自己家里一圈,好像都是东家凑点西家送点。

她是村里唯一的语文老师,村里人待她,都跟亲闺女似的。

程池给杨靖和白悠倒了茶,白悠还挺嫌弃她的搪瓷杯,自己带了保温杯过来,杨靖倒是毫不在意,端起来一口就喝了。

程池跟他们聊了会儿村里的生活,白悠没坐住,又跑院子里去逗小鸭子,杨靖走到跟着走出去,在水井边的小盆里,看到了一只巴掌大的乌龟。

“哎!你还养了只王八呀!”

白悠跟着跑过来看了看,笑说:“看过动物世界吗,什么王八,这是巴西龟。”

“程池,这你河里头捞的呀?”杨靖将手伸进盆里,将乌龟抓了起来:“正好,晚上一锅炖了,老子好久没吃野味了。”

程池咯咯地笑了起来:“它叫Sex,是许刃的心肝儿宝贝,你要是把它炖了…”

她的话突然顿住。

笑容也僵硬在了脸上。

杨靖和白悠同样心惊胆战,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空气凝固了两秒,杨靖尴尬地将乌龟放回了盆里。

程池垂眸,终于淡淡地说:“这乌龟是许刃养的。”

许刃养的。

呼吸里,丝丝缕缕,都夹着痛。

许刃。

时隔六年,她叫出了他的名字。

许刃。

她终于还是,拔出了心头的刀子。

白悠杨靖两个人,十分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岔开话题。

他们聊了很多,比如杨靖臭不要脸追谁谁谁家的千金,半夜爬墙被她哥给一顿暴揍。

又比如白悠死缠烂打跑人家医院手术室门口堵着医生,最后医生出来一怒之下把她按在墙上就是一顿啃,啃老实了,直接打包扛回家。

她的朋友们,就连谈个恋爱,都是强取豪夺的野蛮风格,果然是狐朋狗友臭味相投。程池安静地听着他们的故事,抬头看看天空。

苍蓝碧空,白云悠悠,一眼,真是好多年啊!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不虐了吧?

等刃哥强势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