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钟宁不论表情神态,还是肢体动作,看起来都非常诚恳,她也的确是发自内心,决定做点好事。
帮助别人的心是错的吗?这种行为是错的吗?谢拾青是一片毒蕈,用她无害的外表榨取了自己的信任,是她坏,而不是自己的错。
她就要用事实来证明,不是所有人都会辜负旁人的善意和爱,这只是一个个例。
听了她的话,叶赛莲娜看起来还是很犹豫。
“是没时间吗?”钟宁又说,“我付工资的,一天一百约米,怎么样?”
小姑娘惊了一下,“这有点太多了!”
“那就这样说定了。”钟宁愉快地决定,不给她继续讨价还价的机会,“我住在苏珊旅馆里,明天早上八点的时候,你来旅馆找我,可以吗?”
不善言辞的叶赛莲娜急红了脸,“这真的太多了,不用那么多钱。”
一百约米,她卖一天的花也就只赚三四十而已。
“就这样定了,我是雇主,我说了算。”钟宁拿出了不讲理的一面,正好也上菜了,她就做出要专心吃饭的姿态,小姑娘只好把嘴闭上。
六道菜,分量都很足,她用公筷把菜夹到盘子里,类似分餐这样吃,米歇尔也跟着一起,叶赛莲娜学着她们的样子,也用公筷夹菜。
一顿饭吃完,菜剩下了很多,仍是干干净净的。钟宁就叫来老板打包,然后把两个袋子都放到了叶赛莲娜手里,“你带回去吧,我晚上不吃夜宵,扔掉就浪费了。”
再怎么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这股善意,叶赛莲娜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钟宁噙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叮嘱道:“快回去吧,天黑了,路上小心一点。”
她心里惦记着叶赛莲娜,睡得早起得也早,六点多钟,就伴着叫卖声一起起床了。
本打算去外面找点吃的当早餐,可不曾想一出门,就看到了在外面墙角台阶坐着的叶赛莲娜。
钟宁可真是大吃一惊了,她低头看了一眼表,确定现在才六点多,而不是八点,“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小姑娘眨着一双纯黑的眼睛,“我家里离镇上有点远,怕来得太晚,所以走得就早了点。”
事实上,她昨天回家以后,和妈妈说了这件事,这位早早丧偶的女性没有因为她年纪小就无视她的想法,她相信自己女儿的判断,非常郑重地叮嘱她一定要用心,要好好表现,不要辜负了人家的好意。
叶赛琳娜家里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她八九点钟睡觉,天边刚刚擦亮,她就醒过来,帮着妈妈在菜园子里除了草,看到太阳冒头以后,便迈开步子,往镇上走,快步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目的地。
钟宁不知道她起得多早,但能看出来,小姑娘绝对不是刚到。
“你吃没吃早餐,正好,我正打算去买点东西呢。”
她非常自然地搭在小姑娘的肩膀上,推着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不太对,赶紧又给人家松开了。
钟宁现在这具身体是十八岁,马上就要过十九的生日,但是她总没有这个概念,把自己当上辈子的年纪,以为是二十五岁。
叶赛莲娜看起来太小了,十五的岁数看着像十二三,完全就是小妹妹一样,要是家里有同辈亲戚孩子生的早,这点年纪差,就是小姨也做得。
但现在不行啊,两个人没差几岁,还是要避嫌的。
钟宁动作非常自然地拍了一下手,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我是不是还没给你介绍我们,瞧我这记性。”
“我叫钟宁,她是米歇尔。”她又低头摸了摸松茸,“这位呢,叫松茸。”
“我们两个都是alpha,你呢?”
她每说一个名字,叶赛莲娜就跟着重复几遍,就是钟宁的名字发音太难,她试了好几遍,总是发不出“zhong”这个调。
钟宁就笑着说,“没事,没事,你可以叫我宁。”
叶赛莲娜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宁小姐,我是beta,这是你们养的狗吗,真漂亮!”
说完又自己偷偷念了好几遍钟。
真好啊,beta。钟宁露出了羡慕的表情,一想到要打抑制剂,她就幻痛!
因为叶赛莲娜的口音有点重,双语小狗没听懂这是在夸它,狗鼻子倒是一耸一耸的,拽着钟宁要往烤肉摊走。
钟宁这个人,大事上很有原则,小事上太能溺爱。
松茸停在烤肉摊不走了,她想也没想就点了几根肉串,让叶赛莲娜做了翻译,告诉老板其中一串不要加调料。
烤好的牛肉上面还泛着油光,边缘微焦,咬开一口,里面还是嫩的,一点都没有老,那点焦香也成了调味的一部分,混杂在孜然与黑胡椒的香气中,仿佛画龙点睛的一笔。
大家每人吃了两根肉串,小狗吃了一根。
再走两步,就是另一家店,卖得东西有点像锅盔,做法又有点像鸡蛋灌饼,切好的肉丁和一些蔬菜丝夹在面饼中间,上面挤上蛋黄酱和番茄酱,还有一种黑乎乎的酱料,钟宁也不认识是什么东西,心里偷偷叫它煎饼三明治。
叶赛莲娜也只能说本地叫法,没办法翻译成英语。
一个做好的饼有巴掌大,捧在手里分量十足,肉丁满满当当,只要八约米,简直就是不要钱!
三个人并排站着,大吃特吃,吃过这家店又买了一串提子拿着边走边吃,没走几步,手上又换了别的,几乎是从街头吃到街尾,吃的肚子滚圆。
钟宁一边拿湿巾擦手,一边感叹:“人活着,要是吃的不好,那还有什么意思。”
米歇尔就露出了赞同的笑容。
“走吧,散步,消消食。”
跟着也吃了一路的叶赛莲娜已经觉得内心非常不安了,一早上她吃进肚子里的钱,就超过一百约米了,料想到了中午、晚上,宁小姐肯定还会请她吃。
什么都没干,就白得了这么多好处,让她的良心十分愧疚,一定要做点什么找补回来才行。
便说道:“我知道附近有一条小溪,那里很漂亮,有很多花。”
钟宁便跟着她,穿过长满杂草的小径,走进长满高大灌木的丛林,耳畔听着啁啾的鸟鸣,在拂过一丛低矮树叶时,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小小的山谷。
溪水从山中穿过,将石头坚硬的棱角冲刷圆润,那些或靛青或红褐的鹅卵石静静躺在水底,溪面水波荡漾,反射着日光,像是汩汩流动的水银,或是月光凝成的绸带。
一只正在水边戏水的雀鸟看到她们,抖动着翅膀,水珠如同珍珠般从她翠蓝的羽毛上一颗颗滚落,随着它的离去,纷纷落回溪水里。
一丛丛浅蓝、月白、乘黄的野花就这样肆意开在水边,不讲究什么规整,这一块,那一堆,随心所欲。
这山谷不辽阔,不壮美,但自有一种蓬勃且宁静的生命力。
“这里还有鱼!”
钟宁一把松开松茸的牵引绳,踢掉脚上的鞋子,双臂乱甩乱晃,像一个大笑的蝴蝶,扑通扑通就踩进了水里,“快来抓鱼啊!”
叶赛莲娜的确是个非常优秀的导游,她带着钟宁走过的地方,全是人迹罕至的景色,甚至还有一个藏在树林深处的秋千,不知道是谁绑在这里的,但着实让钟宁玩了个尽兴。
到了夜幕四合,该分别的时候,钟宁自作主张,把工资翻了个倍。
叶赛莲娜犹豫着没有第一时间去接,“您多给了一张。”
“因为很值得。”钟宁说,“你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可在我这里,快乐的感受是无价的,对美和生活的喜爱也是无价的。”
“收着吧,我还要谢谢你,带我去那么好看又好玩的地方。”
她挤了下眼睛,有些狭促地说:“不会今天把所有有意思的地方都走遍了,明天就没地方去了吧?”
“没有没有!”叶赛莲娜连忙摇头,“还有很多可以玩的,有那个……”
“不要剧透!”钟宁打断她的话,把钱塞进她的衣兜里,“快回家吧,天都要黑了,明天不用起那么早过来等,七点吧,七点来,好不好?”
叶赛莲娜点了点头。
钟宁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叮嘱道:“回家路上小心一点。”
看着她提着打包的饭盒走过街角,才转身回旅店。
“她是个不错的好孩子。”旅店的老板说。
“哎?”钟宁扭过头,去看这位坐在柜台后面摇扇子的中年女人。
“她母亲死的早,纯意外,家里剩下三个孩子,全靠她妈一个人拉扯大,这些年也没有再婚,她是最大的那个,学习很厉害的,但她妈又确诊了什么病,每年吃药要花很多钱,她就辍学了,四处打工。”旅店老板瞧着挺唏嘘的,“就是这两年大家谁都不好过,零工也不好找,哪儿有那么多活。”
“这样。”钟宁若有所思。
“你人倒是挺好的。”旅店老板又说。
“哈哈哈,其实也就一般。”钟宁笑着摆摆手,“我是真心觉得物有所值。”
她晚上把相机录好的视频导出来,删掉一些没有用的,发到自己的账号上。
很快就获得了巨量的点赞。
S国的情况在网上是近期的热门讨论话题,很多旅游博主或者时政博主都在说她们终于离开战争的侵袭,成功保卫了自己的家园。
钟宁来这儿倒不是为了追热点,她是在上一个地方的博物馆,看到了这个国家的一些文物,觉得非常漂亮,又了解到这地方景色超美,是实打实过来旅游的。
端看她在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停留就知道了。
但网民看多了大城市,也很想看小地方,看看“真实情况”。
钟宁的粉丝量本来就很多,视频没发多久,就冲上了热榜。
叶赛莲娜的存在,自然也引起了广泛讨论。
评论区就开始不和谐起来了。
叶赛莲娜的贫穷和窘迫是肉眼可见的,很直观的,她的衣服打满补丁,举止也有一些局促。
然后就有人,开始说她是作秀,既然要帮人,为什么不捐款,给这点钱够什么的,自己那么有钱,四处旅游,给人钱就抠抠搜搜的,那么小气。
她的账号里不是没有收到过恶意的评价,也有人说她装清高,傲慢,以为自己有几个钱,就可以不理人,蓝鸽的创始人都没这么狂。
钟宁是完全不看评论的,也拒绝了所有私信,这些人跳脚的评论,只能给空气看,并且自有关注她的粉丝们帮忙回复。
人家都是有手有脚,愿意殷勤劳作的人,不考虑对方的自尊心,就只知道一股脑的给钱算什么,再说了这是博主自己的钱,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跳什么脚,别把别人的钱看得太严了。
一通怼,把那些人都怼跑了。
钟宁平时也捐款,但比起捐款,她更喜欢这种亲自和人面对面,看到这个人在努力生活的样子。
不是纯粹单方面的施舍,而是引导她们通过自己的劳动来换取报酬,让她们知道付出就有回报。
还会注意言辞,很贴心地维护了对方的自尊。
这个视频一火起来,很快就有人把它搬到国内,进行二次转载,把评论翻译成中文,稍微剪辑配乐一下,就成了营销号自己的视频。
像这种外面的视频,又涉及到国际热门时事,还是很多人看的。
在一个人外放视频的时候,谢拾青就听到了。
那熟悉,让她魂牵梦萦的声音,平静的,带着笑意的,像是毛绒的蒲公英,被春风轻轻吹起,散落在田野当中。
“你在看什么!”她扑过去,完全不管这个人是谁,神情有些癫狂地问,“你在听什么,是谁在说话!”
钟氏的员工已经认识了自己的新大老板,但怎么也不知道,她第一次和大老板接触,竟然不是在公司年会,而是电梯口。
顶着周围同事隐晦观察的目光,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是b站上的一个视频,说一个外国的博主在s国旅游的事。”
方助理深谙自家老板的心思,主动开口问道:“你的手机能让我看一下吗,只是想看看这个博主是谁,请放心,不动别的。”
员工就迟疑着把手机递了过去。
方助理低头记下了up主的名字后,就把手机还给了她。
谢拾青一瞬间的失控后很快稳住了自己,主要是因为方助理已经在办事了,她要做的事就是等。
很快,她就得到了这位“外国博主”的账号名字——bluesheep。
方助理帮忙翻墙过去,关注了这个账号,点开她的主页视频。
谢拾青先听到的是几个人走路的脚步声,声音有些闷,不像是在水泥路,而是布满泥土和树叶的小路,还有鸟鸣声,虫豸孑孓,风吹树叶的响动,共同交织在一起,谱出一首大自然的乐曲。
然后,她听到了钟宁的声音。
“今天真凉快。”
谢拾青抱着手机,泪水忽然就吧嗒掉在了屏幕上,视频忽然暂停,她急急忙忙拿衣袖去擦。
虽然是英文,但完全能听出来,这就是钟宁,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接上她的话,“天气预报说可能要下雨呢。”
钟宁就说:“是吗,那我们最好快点走,免得被浇成落汤鸡,还要吃药。”
好闲适的语气,好放松的氛围。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加了冰块的气泡水,是那种让人一瞬间可以联想到快乐的东西。
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怀念。
仿佛已经忘记了她。
谢拾青木愣愣地听着视频继续播放,泪水也定格住了,变成凝固在脸上的一颗珍珠。
在那天从医院被打了镇定剂然后醒过来,她第一时间就去查了松茸的定位。上次她也是通过这个方式,在沙滩上找到的钟宁。
定位显示的最后一个地点,是y国的首都。
谢拾青什么都没管,坐上私人飞机,就直奔那里,落地之后,找到的却是一家宠物医院。
她当即就明白了,钟宁换掉了芯片,切断了最后一个自己能联系到她的东西。
如此不留余地,她是真的,真的再也不想见到自己。
她昏倒在大街上,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病床上躺着,正吊葡萄糖。
谢拾青从未有哪刻如此明晰地意识到,钟宁不要她了,彻彻底底的。
而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怎么可以说走就走,难道她们之前的感情都是假的吗?明明说好冷静两天,就听她解释的,却一走了之。
从来不骗人的钟宁,也学会伪装和欺骗了。
谢拾青视频只看到一半,就冲出房间,对着方助理说道:“准备飞机,我要去S国!”
靠谱的方助理在一个小时后,开车载着谢拾青来到停机坪,她一路上都在听视频,一个接着一个,听钟宁和人聊天,听钟宁自在地笑,听钟宁说这道菜好辣,那道菜好甜,听钟宁说快看那只鹰飞得好高,听她笑着抱怨,又要给松茸洗澡了。
谢拾青一言不发,只是捧着手机,专注得好似在听神的启示。
就这样到了目的地,临了要登机的时候,她已经一只脚才上了楼梯,身体却忽然停住了。
就算她能再次见到钟宁,又能怎么样呢,她不想再听自己的任何话,否则又为什么要走。
她现在过去找她,只不过是当面再听一遍拒绝的话罢了。
钟宁一直都是一个果决的人,她做好的决定,不会更改。
机场的风把她的风衣下摆吹起,那么汹涌,风城的风总是这样,无法抓住,无法停留。
钟宁就像这一阵风,骤然刮过她的身边,她自以为抓住了风的尾巴,却忘记了关窗。
她犯了一个错误,如果不改正,不去弥补,就算做太多强求的事,也是徒劳。
谢拾青松开了握住栏杆的手,踩上楼梯的脚步向后退去,“不去了。”
她说:“我不去了。”
问题根本不是出在钟宁身上,从始至终,离不开爱的是她,胆怯爱的是她,操纵爱的是她,丢弃爱的也是她。
她做了罪大恶极的错事,辜负了一个最坦荡良善的人,背叛了一次最真挚纯澈的感情。还有什么资格,几次三番地厚着脸皮,拿那些虚妄的、精心编造的谎言,去求取对方的原谅?
真正的死亡到来,比她想象的还要迅速,也还要无情。
谢拾青返回那个小家,躺在床上,一连几日,都没有办公,也不开口说话。
管家过来伺候她,给她准备什么样的三餐,她就吃什么。除此之外,就是躺在床上,去听钟宁的视频。
她多快乐啊。
在异国他乡,使用着陌生的语言,同人用善意交换真心,每天不做什么,哪怕只是看一看夕阳,也觉得很幸福。
这就是钟宁想要的生活。
是她真心追求的东西。
谢拾青睁着空洞洞的眼,如同岸上一条垂死的鱼,无力地翕张着自己的唇瓣,“杨枝甘露,我要一碗杨枝甘露。”
管家很快让厨师做好了端过来。
甜的芒果,酸的柚子,被牛奶连接混合在一起,谢拾青默默舀了一勺,又舀了一勺,听到手机里钟宁的声音。
“真好啊,真想一辈子住在这里。”
钟宁说过的另一句话,同样一起响在她的脑海,
“我之前没有处理过这方面的事务,不过你放心,我会去学的。别担心,拾青,我会努力保护你的。”
然后她就真的努力去做人际关系,主动去公司学习,放弃了所有休息的时间,最终获得继承人的位置,只为了这一句承诺。
“改变自己的想法是一件很难的事,不要着急,顺其自然,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就算那么忙,也呵护着自己的心理状态,时刻关注着我的情况,鼓励我,相信我。
然而她自己又做了什么呢,假模假样的哭泣,悔恨,赌咒说自己再也不敢了,不犯了,说她愿意改变,接受改变,喜欢改变。
实际上却根本没有,永远藏着自己的心,做一个虚情假意的人,真正的想法全都藏在脑海里。
多么傲慢又自以为是,认为可以操控别人的人生和想法。
她活该的啊。
咸涩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落进装着杨枝甘露的碗里。
“别哭了。”谢拾青喃喃,“你的眼泪都是假的。”
多么蠢啊,她究竟干了多么蠢的事啊!
谢拾青一边擦眼泪,一边掉眼泪,慢吞吞地把一碗掺了料的杨枝甘露吃光了。
“真甜啊,好甜。”
“我喜欢甜食的,宁宁,我喜欢的。”
第63章
谢拾青重新将精力投入进工作当中。
她不能不工作,谢氏是她的责任,是她从出生开始就烙印在血脉中的追求,钟氏是她自己用尽手段得来的,是她的战利品。
她要是得到以后就丢掉,岂不是很荒谬,钟宁会怎么看?会不会觉得这段感情从始至终,都是她在演戏?是利用?是纯粹的报复?
至少,至少她要好好把钟氏经营起来。
钟氏的员工对谢拾青了解不多,从未在她的手下工作过,本以为新上司到来,总要摆摆威风,清理掉一些原来的员工,换上自己的心腹,可谢拾青却没有,绝大多数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只有两个人被调走了,调到了分公司,职位升了,工资涨了,倒也不算难看,算是非常体面的做法。
有些人在工作上犯了些小错,得到的也是宽容。
人人都在传,新老板太好说话了,性格真是和善。
谢氏的老人就感到稀奇了。
谢总以前,脸上虽然笑模样很多,可谁要是真信了她看似好脾气的外表,那可是要遭殃的。
这是个在工作上绝对严苛的人,谢氏给的福利又多又好,加班费足足的,但高福利要的是高回报,谁要是在工作上犯了错,做不好,是绝对要挨收拾,扣绩效的。
她绝对不允许有人在工位上不干实事。
想在这里工作,赚这一份高工资,必须得拿出真本事来,混日子是绝对不能的。
但最近一段时间,谢总脸上不带笑,脾气却好多了。
一次一个员工在投放的广告上打错了一个字,简直是重大失误,被报上去,谢总却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她赶紧改过来,都没说什么批评的重话,反而宽慰了她几句。
简直让人惊掉下巴。
谢拾青开始换掉咖啡,改成各种甜甜的果茶,按时吃饭,按时休息。
她脱掉贴身的旗袍和束缚的高跟鞋,改换简约宽松的纯色衣裤,一头过腰的长发就自然披散着。
她不再说那些长篇大论,虚伪至极的寒暄、客套,而是该用简单直白的言辞,只是稍做修饰,让它们并不生硬,也并不虚假。
有些时候,谢拾青觉得很累,人的习惯改起来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是千难万难。
她在一点点替换掉自己的生活方式,让自己变得和钟宁更像一些,似乎这样就能离她更近一点。
每次感到累的时候,谢拾青就想起钟宁,想到她的努力,她不抱怨自己过的有多辛苦,忙碌了一天,还要回来哄着她,照顾她的心情。
一想到这,她就不觉得累了。
有些时候,谢拾青还感到很烦,明明就是很简单的工作,有什么可犯错的呢?尤其是新来的人,总要闹出一些情况,麻烦不大,可在看惯了精英的谢拾青心里,难免要觉得能力不行。
公司不是自己家,她的态度摆得也很明确,大家就是雇佣关系,我出钱,你出力,赚钱就拿出赚钱的态度,她的钱给的不少吧,到了钟氏,还给全体员工的工资线都上调了。
她拿自己的经历做对照对比,做错事就要得到训斥,得到惩罚,这是理所当然的。
看到犯错的人,张口想要训斥的时候,话到嘴边却凝住了。
钟宁会骂她们吗?会这样毫不留情地斥责她们吗?
如果是第一次犯错,她一定会很宽容地原谅,并叮嘱她们不要再犯了,第二次犯错,她才会拿出严厉的态度来。
给犯错的人一次机会,是她的温柔。
谢拾青张了张嘴,把训斥变成了谅解的话。
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她心里很烦燥,意外的是,这些员工真的没有再犯过,工作上手得又快又好,反倒给了她很大的惊讶。
她本来心里很怀疑的,要是按照以前的标准,试用期一过,绝对就是辞退了,因为这样的人总会接二连三地做错事。
她总不能运气这么差,每次招到的人,都是智商欠缺、能力不足的员工,能过面试就证明她们肯定都有自己的优势。
那问题就出在自己的态度上了?
适当的宽容和鼓励,相比较一味地打压,是更好的做法吗?所以……所以钟宁在面对她的时候,才会一直鼓励她,夸奖她,原谅她。
她好像稍微懂了一些了。
只是这道理却懂得那么晚,在钟宁离开以后,才真正开始,一点点了解这个人的内心,去触及那些藏在海面下的,真正的东西。
钟宁还在S国,只是从小镇上离开了,但叶赛莲娜还在她身边,用着她给的旧手机,也开通了自己的账号,借着钟宁的流量,粉丝涨得很快。
说是旧手机,但钟宁这里哪里有什么旧的东西,她现在用的,也不过是半年前才出的新款,钟宁又买了一个新的,故意说原来的是旧的,一直闲置,所以给她用了。
叶赛莲娜真成了一个导游,一边拿着手机自学英语和中文,一边去背诵各个地方的历史和景点文化,去做路线规划,还帮忙照顾松茸,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米歇尔也乐得见到这个小姑娘“抢了”自己的工作。
“我以前也是半工读和自学,才考上大学的。”
谁会对努力生活的人不产生好感呢?
镜头里,叶赛莲娜的画面越来越多,她的话也越来越多,人也愈发开朗。
三人一狗,总是高兴的,笑声不断。
钟宁没有固定发视频的时间,但谢拾青设了特别关心,总是能在第一时间点开视频,然后在后台打赏。
她维持在第一的位置,却没有高出第二名太多,不想太引人注目。
不想引起钟宁的注意。
钟宁绝不想和她有什么牵扯,谢拾青知道,所以她只想默默关注,不去打扰对方的生活。
可她绝对不会放弃。
她可以学会任何事,唯独学不会放弃。
但和钟宁分开以后,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管家又惊又喜地来找她,给她念主治医师的话:“谢小姐的眼疾或许有治疗的机会。”
谢拾青也是一怔。
到了医院,见到医生,对方才说,是她的导师在医学领域又有了新的突破,是医学和科学相结合,研制出的一种新型治疗方式,可以培育并修复受损的视觉神经细胞。
已经做过临床实验了,有了成功的案例,她才来联系谢拾青。
巧的是,有突破的那天,正好是钟氏团建,她和钟宁一起去周王庙许愿的那天。
——“如果你的眼睛可以痊愈,你一定会比现在快乐得多。”
会吗?
她的眼睛终于有了痊愈的机会,可她现在一点也不快乐。
“谢小姐愿意接受手术吗?”
谢拾青怎么会不愿意,但是她却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激动,只是沉默着点了一下头。
主治医师开始说各种注意事项和术前准备,她需要敷什么药,过几个周期,还得避开发热期,等到信息素彻底平稳,身体状态达到最佳,才可以正式手术。
谢拾青住院了。
公司的事务都交给代理人去做。
她真正地开始平静下来。
单人病房空间还算大,管家一直在这里守着,每天的饭菜都是特意叮嘱厨师,从别墅送过来的。
在她住院的当天,齐宛就请假过来看她了。
换下万年不变的白大褂,穿上黑白双色的衬衣西裤,来的时候也没带花,没带水果,就自己一个人。
“恭喜你啊。”
谢拾青穿着病号服,往床上一歪,把头发都绑了起来,细碎的鬓发也被夹子夹起,保证面部是干干爽爽的,没有丝毫遮挡。
“小姨。”她低低地回了一声。
齐宛就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她没对谢拾青如今的状态和感情经历进行任何评价,只是关心地问道:“要住院调理多久才能手术?”
“看恢复状态,不一定多长时间。”谢拾青回答。
“希望你的手术顺利。”齐宛说。
她也觉得自己的话干干巴巴的,可是真要说点别的,也没什么好聊,她和谢拾青,已经不是小时候那种亲密的状态了。
“DX家的暗夜玫瑰。”谢拾青却冷不丁地开口。
齐宛一怔。
“你和乐知雨见面了。”她又继续说道,用的是肯定的口吻,“你是坐她的车来的。”
齐宛登时哑口无言。
过了半晌,她才清了清嗓,“在楼下遇到,聊了几句,她正好要到医院,说送我一程。”
谢拾青哦了一声,“能不能教教我?”
齐宛又是一怔,“什么?”
谢拾青一本正经地说:“怎么复合的,能不能教教我?”
那句“我们没有关系”愣是被堵在嘴边,让齐宛迟迟说不出去。两个人虽然现在没那么亲近,但彼此还是很了解。
谢拾青知道她是一个很独立的,从不会在乎什么面子、人情的人,所以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就推出了她的想法。
——如果不是有复合倾向,她不会和乐知雨有任何交集。
齐宛哭笑不得地捏了捏眉心,“你知道我们分手,本身就不是因为感情问题吧?”
她要出国发展,但不接受异地恋,可乐知雨没办法走,她被乐家管得很严,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都一直被安排,她不敢反抗。
齐宛当时,其实也算一种逼迫。要么选择她,要么选择家里人。
乐知雨心里想选她,但她没有这样的勇气去脱离家族,所以她们分手。
又在两家的订婚宴上再遇。
乐知雨还爱她。
“我们两个的情况,和你不一样。”她说。
谢拾青嘴唇紧闭,眼睫低垂着,遮住空茫无神的双眸。
齐宛瞧见她这模样,不禁又要叹气,最后还是忍住了。主治医师就在这时候进来,把涂满药膏的厚厚纱布覆在谢拾青的眼睛上,一边缠着纱布固定一边说:“这个药一天换两次,早晚各一遍,我会过来换,不要沾水。”
“饮食方面也要清淡,重油重盐刺激性辛辣的东西都不可以入口。”
还有一些不能做剧烈运动,不能多思,要健康睡眠之类的话,仿佛是提前进入了养生环节。
谢拾青都一一答应下来了。
她最近的生活状态,其实就和养生差不多,维持着非常健康的作息,不动怒。
齐宛没坐多久就离开了,她请的只是半天假,下午还是得去上班的。
谢拾青就熟门熟路地翻墙,去听钟宁的视频。
不管她在做什么,只要一听到钟宁的声音,心情就会变得非常平静,晚上睡觉的时候,她都是放着视频睡的。
钟宁带走松茸,她真是一点意外都没有,现在连狗都比她快乐。
谢拾青平平地躺着,此刻也没有了嫉妒的心思,她哪儿能有呢。
被包容的嫉妒是吃醋,是情趣,是用来撒娇的手段,可被遗弃厌恶的嫉妒,就是丑陋的嫉妒,是肮脏低贱的本色。
她不嫉妒松茸,只羡慕它,想成为它。
不会说话也可以,只要能和钟宁待在一起,被她摸摸头就很快乐。
一周后,她被推进了手术室。
谢拾青没什么朋友,等在手术室外的,只有管家,齐宛,以及保镖队长。
方助理不在,她忙着操持两个公司的事务。
几个小时后,谢拾青被推出来,麻药还没过,她睡得很安稳,眼睛上缠着纱布。
药还是要上的,纱布也不能立刻就拆,起码也要恢复两周,而且这个过程要循序渐进,一点一点减少缠绕的圈数,让眼睛慢慢适应有光的环境。
两周之后,谢拾青终于能拆掉最后一层纱布。
主治医师动作小心地卷着纱布绕过她的头顶,让这双饱受苦难折磨的双眼,彻底地重见了光亮。
管家屏住呼吸,看着谢拾青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缓缓张开,露出一双漆黑的,幽深的,但聚焦有神的双目。
这个经历了一切的女人捂住一声喜悦的抽泣,眼眶湿润着,像是下了一场太阳雨,“太好了,太好了……”
屋内拉了窗帘,光是暖暖的黄,窗帘是暖黄的白,蔚蓝色的墙壁上挂着一个绿色边框的时钟。床边站着三个人,一个戴着眼镜,穿着淡灰色衬衫的年轻女人,一个穿着黑色短袖的短发女人,还有老管家。
谢拾青的目光从她们身上移动过去,落到管家喜极而泣的脸,看着她眼角的细纹,恍惚地说:“你好像老了……”
管家按了按眼角,“多少年了,我又不是妖怪,怎么能不老呢。”
主治医师在一旁问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不适应的地方?来看我手指,眼睛看这里。”
谢拾青眨了眨眼睛,视线跟着她移动的手指上下左右绕了一圈,“没什么不舒服,很清晰。”
她叹息着说:“……很好。”
主治医师露出一点笑模样来,“你刚拆纱布,最近还是要减少用眼时间,不要长时间对着手机电脑,过度用眼,也不要面对太刺激的光亮,要好好休养。”
“住院再观察两天,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谢拾青道了句谢,目送她离开病房后,又把视线拨了回来。
齐宛面带感慨,再次说了句:“恭喜你啊。”
谢拾青扯动着嘴角,“谢谢你,小姨。”
她没说谢什么,齐宛却心知肚明,只是勾了下唇,轻声说:“希望你以后能过的开心点。”
谢拾青:“我希望会。”
等人走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点开钟宁的账号,去看她的视频。
绿色的树叶,碧蓝的天空,欢快奔跑的松茸,像一朵泛着日光的雨云,然后镜头忽然调转,钟宁惬意的笑脸蓦然出现在画面上。
“今天又来野炊了,人怎么能没有野炊?就像奶油蛋糕不能没有奶油一样。”
她未经修剪的眉毛下面,是一双清澈如稚童般的双眼,高挺的鼻梁上方,竟然还有一颗小小的痣,润红的唇瓣弯起,一张脸没有化妆,素面朝天,却是纯粹自然的好气色。
钟宁。
原来这就是她的钟宁。
谢拾青脑海中所有有关钟宁的记忆,瞬间翻新了,她甚至不能记起来原本的那位到底是什么样子,只有现在的这张脸,深深凝固在她的脑海里。
她蓝色的短发被风扬起,就像是一条流动的海,发丝拂过面颊,钟宁便微微眯起眼眸,细碎明亮的日光在她的虹膜内跳动,如同一颗璀璨的星子,落进她的眼里。
谢拾青近乎痴迷地凑近屏幕,过了好一阵才想起来医生的叮嘱,于是换了大屏的平板来,只为了看得更清晰。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弄个投影装置在病房里,把每个视频都当成电影去看。
她反复拉动进度条,去看钟宁眯起眼睛笑的这一幕,直到它被彻底记在脑海里,才依依不舍地继续播放。
毕竟后面还有新的内容,不一样的钟宁在等着她。
反复听了无数遍的视频,此刻又有了不一样的新吸引力。
谢拾青给自己找了个新工作,把所有钟宁出现的画面都剪辑下来,拼接在一起。
她每次不敢对着电脑太久,看十分钟,就要起身活动一下,望望窗外。
眼睛好不容易治好,谢拾青不愿意再出任何问题。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钟宁,她就乖乖自律起来了,不用任何人监督。
钟宁在S国待了四个月,临走要离开的时候,叶赛莲娜已经比之前成长了太多。她自己不接广告,关掉私信,但鼓励叶赛莲娜去接,去赚钱,把这份流量变现,甚至账号都是她帮忙注册的。
这个小镇穷苦的姑娘,从不知道钱可以来的这么容易,又那么困难。
她在短时间内,赚了自己一辈子都不敢做梦的数字,却没有变得浮躁,反而更谦卑了。
“我会努力学习,我想要我的国家可以变得更好。”
“有毅力的人,一定会成功的。”钟宁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以后还会来看你的。”
叶赛莲娜送她们到机场,看着她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神情也变得坚毅起来。
对钟宁而言,这趟S国之旅,真的是治愈心灵的旅行。
她不能说所有人都是好人,但绝大多数的人都有着善良淳朴的心,有着对生活和生命的热爱,尤其是帮助了叶赛莲娜,真正改变了她的命运,实在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我可不可以做到更多?
钟宁在心中默默思考着这个问题,我能不能帮助更多的人?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看到原本麻木愁苦的脸上,露出了满怀希望和期盼的笑容,那一瞬间的满足感,比任何事物都要珍贵。
她的手里还是很有钱,甚至比之前还更多了,观看视频和打赏都能给她带来收益,完全可以用这笔钱来做些什么。
钟宁想了想,决定回国。
她是春天的时候走的,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飞机从风城落地,这座城市和她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米歇尔跟着她一起回国,这位保镖辞了在公司的工作,成了钟宁的全职助理,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她的工资反而比之前更高了。
两人一狗从出口出来,钟宁就看到几个好友在外面等。
还是原来的配置。
她的脸上一下就荡开了笑,走过去张开双臂,和每个人都抱了一下,“想没想我?”
傅南霜翻了个白眼,“你自己在外面是玩爽了,还能想起来我们啊!”
钟宁哈哈笑道:“带礼物了,真的带了,没看有三个大行李箱吗,其中一个装的都是我买的特产。”
郑瑄主动接过一个行李箱拖着,“走走走,去我那儿,我那儿宽敞,咱们晚上好好聚一聚。”
几个人半年多没见,感情却没有生疏,钟宁一直都有和她们联系,自己的新账号在刚注册的时候就告诉了她们。
只是那边走国际快递有点麻烦,索性买的东西都攒着了。
对米歇尔,几个人也不陌生,不管是视频里还是私下群里聊天,钟宁都没少提她,甚至打视频电话的时候,好几次都是米歇尔帮忙接的,大家都很熟了,而且每个人的双语都很流畅,交流起来并不困难。
到了郑瑄的小别墅,大家一边商量着点外卖,钟宁一边拉开大行李箱,“这个是给南霜的,这个是给瑄姐的,这个是给你们俩恩爱狗的。剩下的都是我看着不错的,谁想要就自己拿啊,我不分配。”
“好啊,矛盾转移是吧,要你的礼物还得自己抢,怎么就不能每样四份?”
钟宁摊手,“我倒是想,但是行李箱装不下啊。”
几个人蹲在箱子前面挑来挑去,傅南霜抱着手机点菜,用肩膀撞了撞钟宁,压低声音:“我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回来,真吓了我一跳。”
“想开了?”
钟宁勾唇笑了下,“谁还没有个倒霉时候了,我早就不在意了。”
第64章
她真的释然了。
这个世界多大呢,每个人不过是小小的一粒尘埃,有数不清的广阔风景,何必要为了一个人伤怀?
傅南霜:“你们一直都没联系过吗?”
钟宁摇摇头,“没有。”
傅南霜谨慎地观察着她的神情,看到她晒黑了一点的五官上面,表情平淡,似乎真的是不在意的样子,犹豫了好一阵,欲言又止。
钟宁瞧见她像是被鱼刺梗在喉咙里,一副欲吐不吐的难受样,不由得笑了,“你这是干嘛,有话就说啊,我不介意的。”
“谢拾青的眼睛好了,就前段时间。”
傅南霜一说完,就去看钟宁,看到她怔了一下,随后笑容不变,淡淡说道:“那挺好的,恭喜。”
这幅样子,可以说在意,也可以说不在意,傅南霜也拿不准。
兴冲冲分礼物的几个又一窝蜂挤过来,郑瑄和她对视一眼,两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前者凑过来说:“你们都点什么好吃的了?我最近胃不舒服,不能吃辣啊,备注少加点辣椒。”
几个脑袋一起堆过来,傅南霜往后一仰,把手机递过去,“唉哟,你们自己挑,快别挤了!一会儿给我挤扁了!”
钟宁坐在旁边看得眉眼弯弯,点了好几杯奶茶,转过头和米歇尔说:“我一直想给你安利的,你喝了就知道,和咱们之前喝过的口味都不一样。”
米歇尔笑着回应:“那我真得好好尝一尝这的奶茶有多好喝,再吃一下正宗的中餐到底什么样。”
外卖到得很快,是分批次的,但每个骑手都拎着好大的兜子,坐电梯上来的时候,仿佛在举铁。
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如果不是独栋别墅,恐怕早就要被邻居投诉。
松茸受不了这帮吱哇乱叫的女人,早早就躲进房间里睡觉去了。
大家晚上是在这里休息的,只是她们并没有钟宁这么闲,第二天还得爬起来工作。
钟宁睡到了自然醒,又赖了一会儿床,才在松茸不满的哼唧声中,牵着它出去遛弯散步。
这附近刚好挨着一个北湖公园,她牵着狗绳慢悠悠地走,边给米歇尔介绍路边那些公共设施,包括什么无人驾驶出租之类的。
她还没吃早饭,没走几步,就感到腹中空空,公园里有买吃的的小摊,钟宁牵着狗,要了一份豪华版烤冷面,又点了三根淀粉肠,见者有份。
秋天的日头还是很晒,可吹来的北风却带着凉意,风城最不缺的就是风,把这点燥热吹散,变作舒适的暖意。
牵引绳被换到了米歇尔手里,钟宁捧着烤冷面,用签子叉起一块肠放进嘴里。
她抬眸一扫,猝不及防地,就看到了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人。
谢拾青。
穿着白色的,如纺纱般轻柔的衬衣长裤,漆黑仿若鸦羽般的发丝被风撩起,像是画纸上流淌的墨河。
她就站在湖边的一颗柳树下面,远远地望过来,不知道看了多久。
钟宁的视线和她对上,看到她往前走了两步,又立刻停住,只是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过来。
谢拾青的眼睛真的好了。
钟宁转动目光,垂眸看向手里的烤冷面,就像看到陌生的行人一样,自然地移开目光,继续吃她的早饭。
她离开风城,是因为无法面对,再次回来,是因为无所谓。
这座城市有什么问题?这里还有她的朋友,城市本身没有好坏之分,有的只是记忆中的人带来的各种情绪。她不会迁怒,风城是个很美的地方,而且她还要继续生活,完成自己的学业。
她的人生很长,没必要为了一个不合适的人去蹉跎,让自己沉浸在忧郁的情绪当中。
钟宁只当没看到这个人。
谢拾青却已经看痴了。
她其实不是一个人来的,是妈妈那边的长辈,她的外婆过来,来到风城旅游,不管怎么样都是有血缘关系的直系亲属,尽管从小到大根本没见过几次,齐宛还是请假出来陪了上半天,把下半天留给了谢拾青。
她对这个老太太没什么感觉,谢氏出事的时候,她们没有表示,近些年公司逐渐走了下坡路,已经远不如前了。
此次过来专门来套近乎,不用想就知道因为什么。
换在从前,她见一面都懒得。
可是想到钟宁,钟宁是很喜欢家人的,她就忍着不耐,去模仿钟宁的行为,跟着她来公园,听着她拉不下长辈面子来攀关系的僵硬台词。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百无聊赖的。
可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她竟然看到了钟宁。
尽管距离很远,可她绝对不会认错。
就是她!
谢拾青当场就把老太太晾到一边,快步跑了过来。一直跑到大柳树下,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足够她看清钟宁现在的模样。
视频里看着不太明显。
钟宁好像又长高了一点,皮肤晒黑了,精气神却很好,脸上的笑意是淡淡的,不是那种疏离的笑。
就像是午后阳台上,躺在花丛里,被绿叶遮住睡懒觉的猫,是一种很浅淡的惬意。
她享受当下的氛围。
当她们对视,谢拾青下意识地走了几步,想要和她分享自己已经恢复视力的好消息,却忽然想到,她是个没有身份的人,没资格也没理由去分享快乐的事。
随后钟宁漠然地无视了她。
谢拾青呼吸一滞,心脏泛起火灼般的疼。
这就是钟宁啊,一个果决到冷漠的人,她纵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真到了这一刻,还是没有办法坦然面对。
一层薄薄的泪水蓄在她微红的眼眶里。
谢拾青快速眨动着眼睛,让泪意消失。
眼泪只有在担心在意你的人身上使用,才有作用。对于不在乎的人来说,泪水只能让她们感到厌烦。
她现在同样没有肆意哭泣的资格了。
“拾青啊,你怎么突然跑走了,到底是什么急事,说都不能说一声吗?”
一位穿着打扮和蔼的老太太走过来,说话的口气却同和蔼不沾边,虽然很努力想装出一份担忧的样子,但话里的埋怨却没有藏住。
骗骗不敏感的人或许可以,在谢拾青这里,就和脑袋上顶着一个横幅一样明显。
她懒得分过去目光,不咸不淡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老太太表情一垮,大概是平时生活中很少被人忤逆,总是有人捧着,所以一丁点逆耳的话都听不了,也不会讨好人。
过了几秒钟,她才重新把不悦的嘴脸收好,“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谢拾青单方面把她屏蔽了,直到钟宁走进林子里,再也看不到了,才慢腾腾地转过身瞥了她一眼,“你刚刚说什么?”
老太太的五官又是一阵扭曲,“我说,你也快三十了,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现在这么大的身家产业,总得有个继承人吧。”
“她俩走得早,我这个当外婆的,总得帮你看顾着点,圈子里适龄的单身alpha比比皆是,多少见一见。”
谢拾青定定看了她一眼,嗤笑一声,对她打的什么算盘一清二楚。
可能是人老了,养尊处优了太久,连装都不会装,本事退化,那种利欲熏心的算计味道,连个遮羞布都没有,就这么明晃晃地显露出来,真是没眼看。
她一句话也欠奉,“我要回公司,你自己找司机送你回去。”
说完,她转身就走,根本没有要帮忙叫车的意思。
没走几步,谢拾青就打了个电话,给谢氏专门养着的私家侦探,“帮我跟一个人。”
想要知道钟宁的近况,她只能靠这种方式。
傅南霜她们几个虽然没有删掉好友,但也绝对不会在朋友圈里透露钟宁的消息,更不可能私底下联系她了。
钟宁有很多朋友,可她们没一个是谢拾青的熟人。
到这时候,谢拾青才觉得,没朋友,或者说,没有和钟宁的共同好友,是一件很不方便的事情。
谢氏专门养着的私家侦探,能力是一流的,跟钟宁这样一个毫无防范意识的人,可以说是大材小用了。
谢拾青很快就得到了她现在的新住址。
不是曾经一起住过的那个公园,而是另一套房产。
别的不说,钟宁名下还是有几套房子的,怎么说也是钟家的人。
仍是高档小区,不是跃层,是大平层,一百多平带落地窗,视野很好,就在江畔。
非常巧,谢拾青在这里也有房产,只是离得有一点远,两个人分别在小区的两端。
但她没有过去住,这次可不像上次,她不能急。
钟宁最近几天的生活还是挺规律的,把行李收拾完,再置办新东西,这个房子之前没有住过人,装修好就一直闲置着,缺了很多东西。
一连三天,她都和米歇尔在商场大采购。
去的还是钟氏的商场,名字没有改,但她现在已经不是主人了。
钟宁对此倒没有什么过多的感想,她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要成为这里的主人,成为一个总裁,或者董事长。这个位置上坐的是谁都行,唯独她不想坐。
她回国其实也是一时冲动,脑子里还什么都没想好,人就先到了。
以至于现在待在家里,倒是挺茫然的,有种不知道做什么的无所适从。
她心里有了一点想法,就是去做慈善,但帮一个人是很简单的事情,帮一群人,把它真正当成是一个事业来做,就要麻烦和困难得多。
和柳如是见面聚餐的时候,她就忍不住说了自己的苦恼。
这个想法,她没有和傅南霜她们提,这帮人肯定是支持的,但她们思考的角度和钟宁不同,这是阶级带来的影响,钟宁能理解,所以她才更想和一个能懂自己在想什么的人去聊一聊,问问她的看法和建议。
只是半年不见,柳如是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副稳重镇静的模样,听着她说的话,眼波微动,“可以的,想要做好一件事都是从无到有,慢慢做起,困难虽然多,但只要想解决,都可以慢慢解决。”
“这是很好的想法,可以慢慢来,哪怕帮到一个人,也不是白做工。”
钟宁的唇角勾起,一下就绽开了笑容。
想要做起这件事,她最好先寻找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先了解一下慈善组织是怎么运行的。
风城这样的大城市,是绝不会少慈善基金会的,钟宁问了傅南霜,就得到了本市最大的一个慈善组织的负责人的联系方式。
兰蘅的会长,薛女士。
两个人约在咖啡厅见面,薛女士是一位年过半百的中年女士,眸光清明平正,钟宁只看第一眼,就觉得这位一定是个好人。
她在联系的时候,说了想要捐款,也说想参与进来,为慈善事业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薛女士开始介绍兰蘅的理念,和基金会目前负责的方向。
钟宁本来听的很认真的,但这份认真却被新来的一位客人打破了。
是谢拾青,她的眼底一暗。
有了从前谢拾青四处“偶遇”的经历在,她难免要以为这次也是,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知道她的行程的。
但谢拾青坐在背对着她的位置,又和侍应生点了一杯咖啡,看上起好像并不知道她在这儿,一副要等人的样子,频繁看表。
真的就只是巧合?
钟宁抿了下唇,觉得自己有点太关注她了。
是前女友,是陌生人,就算偶遇又能怎么样,她收回目光,继续把注意力放到薛女士的话上,时不时问一问自己关心的点。
过了好一阵,她们都快聊完了,双方都很满意,薛女士邀请她有空可以来基金会看一看,钟宁正要回答,却忽然看到一个年轻女人坐到了谢拾青的对面。
一个很漂亮的长发女人,穿着浅灰的休闲西装,衬衫的领口解开两颗,露出脖子上戴着的项链,仅有的一颗珍珠,正好卡在锁骨中间,分外引人视线。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您觉得什么时候合适,我都可以,我不想打扰大家工作。”
薛女士笑道:“那就这周五吧,具体时间我们再约?”
钟宁点头,“好。”
“我就先回去了,你有什么问题就问我,我看到都会回的。”
钟宁站起身来,“您路上注意安全,我把咖啡喝完就走。”她笑着说,“不能浪费。”
目送薛女士离开,钟宁重新坐了下来。
她不太习惯咖啡的味道,平时也不怎么喝,都是喝奶茶和果茶多一些,这杯咖啡已经是店员推荐最不苦的拿铁了,她喝着还是不太喜欢。
小口小口地咽。
眼角余光,就瞄到了斜对角那一桌。
浅灰西装女人已经把外套脱了下来,衬衫挽到了小臂,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个很有进攻性的姿势。
她的表情,看着有点恶心。
是一种很油的,势在必得的表情。
钟宁看了两眼就看不下去,把目光挪到手机上面,去刷朋友圈。
过了一阵,她终于把咖啡喝完,起身去里面的洗手间。
“我说了,不合适,堂堂赵家的大小姐,竟然听不懂话吗?”
是谢拾青的声音,带着冷意。
“谢小姐,合不合适要相处了才会知道,只是这样见一面,又怎么能了解清楚呢?”另一道略显轻浮的声音跟着脚步声一起响起。
“听说谢总这么多年,都没有谈过恋爱,和钟家的订婚也不了了之,一个人,难道就不寂寞?”
砰!
隔间的门被推开,神色冷淡的钟宁从里面走出来,从两个人中间穿过去,把手放到水龙头下面。
哗哗的水流声在洗手间响起,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钟宁还用了洗手液,很仔细地把手洗干净,用的是那种七步洗手法,每一根手指都搓了一遍,把泡沫冲掉后,再走到一旁,将手张开,放到烘干机上方。
嗡嗡的声音接着在安静的空间内回荡。
烘完手心烘手背,烘完手背烘手心。
直到两只手都恢复干爽的状态,她才推开洗手间的门,回到座位,拿起自己的包,转身往外面走去。
刚拉开车门坐下,另一边的门就被拽开,谢拾青坐了进来。
“……宁宁。”
“谢小姐,”钟宁面容平淡地看过去,“你有事吗?”
“是外婆找来的人,我以为是谈工作的,没想到是相亲。”谢拾青的声音紧巴巴的,“你,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们的订婚关系已经结束了,你想和谁在一起发展是你的自由,不需要和我解释。”钟宁淡淡地说,“至于我的事,没有向你交代的必要。”
“……”谢拾青咬着下唇,“宁宁,我的眼睛好了,可以看见了。”
“恭喜。”
“你现在好冷淡啊。”谢拾青轻声说。
纯黑的眼眸里,倒映着钟宁的侧脸,她如扇般垂下的睫毛,和鼻梁上那颗色素凝固的小痣,柔软的日光朦朦胧胧的笼罩在她的面上。
光是那么温柔,她的语气却那么冷漠。
“我们已经分手了。”钟宁转眸睨向她。
“我可以解释的,宁宁,我真的知道错了,真的改了,我……”
“我不想听。”钟宁一字一句道,“你可以下车了。”
谢拾青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但驾驶座上的人就那样看着她,神色没有一点变化。
她紧紧咬着下唇,闷声嗯了一声,“打扰你了,对不起。”
顿了一下,她打开车门,从车子里离开。
车门刚关上,它就打着火,驶离了这里。
谢拾青怔怔望着它越开越快,融入车流当中,再也见不到,脸上的神色才一点点冷下来。
“赵家最近竞标的那块地,想办法拿下来。”
她挂断电话,心里还是火气很大,不是对钟宁,是对今天那位赵家大小姐。
今天的确不是偶遇。
这世上哪儿来这么多巧合呢,谢拾青知道钟宁今天过来,倒不是私家侦探告诉她的,而是薛女士。
兰蘅基金会的会长,曾经是她的妈妈,车祸发生后,副会长薛女士就接过了这个担子,这个温柔慈祥的女性,对谢拾青其实也很包容,是那种长辈看晚辈的慈爱。
尤其她的经历,本来就很容易激起长辈的怜惜。
钟宁来找到薛女士的时候,她就和谢拾青聊过了这件事。
钟宁的身份,是有些敏感的。如今钟家大不如前,钟璘手里的股份被不断稀释,仍旧是公司的股东,却远没有曾经的竞争力。
她是不服气的,但每一个能用的钉子,都被谢拾青提前拔除,导致她举步维艰,话语权被大幅度削弱。
而钟宁,这个突然消失的曾经的继承人,又是谢拾青的未婚妻,两人豪华的订婚宴还让人津津乐道。她消失不见,钟璘大发雷霆,口头放话出去,要解除和她的亲缘关系。
是以薛女士看到钟宁,不可谓不惊讶,不可谓不好奇。
她本来是想拒绝的,可谢拾青却做了担保,这才有了这次的会面。
相亲的事情,她是知情的,这位赵家大小姐,是外婆那边牵过来的线。
赵家,二流世家,谢拾青本就不是真的要相亲,自然也不在乎来的是谁。
刻意约在这儿,是想看看钟宁会不会吃醋,以此来判断她对自己到底还有没有感情。
没想到这位赵大小姐是个普信女,一副天上地下她最优秀的样子,而且说话很是不堪。
她还要忍着火气,本想要装出一副,自己迫不得已的模样,但好像……适得其反了。
也是,钟宁不会信的。
她如今是什么地位,又是什么性格,别人不清楚,钟宁还不清楚吗?谁能强迫她呢。
本来已经决定好,要坦诚,要实诚,可话到嘴边,还是下意识地说了谎,故意去示弱,想要获得钟宁的可怜。
学着钟宁的样子,她双手抬起揉了揉脸,喃喃道:“冷静,冷静,要慢慢来,不要急。”
“不要急。”
……
“还有半小时我就到家了。”钟宁对着手机视频说,“有什么要带的吗?”
米歇尔说:“松茸的绳子有点破了,是不是应该买个新的?”
“那得让它自己挑。”钟宁说,“等我回去的吧。”
她挂断视频,看着红灯的秒数慢慢往下减,眉头压得很低。
谢拾青。
她的眼眸很有神采,泪水在其中也显得亮晶晶的,像是一弯打碎的银月。
已经大半年过去,钟宁以为自己不在意,她很少想她,偶尔有想起来的时候,心情也很平静。
可真到面对面的这一天,才发觉,看似平静的心海,还是起了涟漪。
但她不会再和这个人有一点牵扯了。
如果她真的很在意,不会回来风城,时间会治愈一切,她迟早能彻底放下。
……她今天没化妆,或许真的不是来相亲的。
————————
钟宁:我才不在意(重复)我不在意我不在意我不在意(重复)我们已经分手了
谢拾青(学人精版本)(搓搓脸):我要做个诚实的人(搓搓脸)嗯,这样可以冷静,宁宁就这样做的,肯定没错
第65章
和薛女士的会面,定在了周五下午。
兰蘅基金会的规模很大,但真正在这里坐班的人,其实并不多,大多数人都去实地考察跟进每一笔捐款的具体落实了。
两点钟,钟宁准时到了基金会楼下,又在这里见到了谢拾青,人就坐在前台对面的沙发上,依旧是一身宽松白衣,头发直直地散着,给人一种很微妙的病弱感。
回来见到她的这几次,都没有再见到她穿旗袍了。
钟宁的唇瓣轻抿,假装自己没看到这人,走到前台说道:“你好,我是钟宁,和薛女士约好下午两点来参观基金会的。”
前台姑娘看看她,目光往旁边一挪。
“我就是来专门招待你的,宁宁。”谢拾青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走了过来,一双眼眸柔柔地望着她。
“我的妈妈曾经是兰蘅的会长,她去世以后,我也有在基金会这边负责。”
像是怕拒绝似的补充,“我真的是来带你参观的。”
“好啊,那走吧。”
钟宁答应下来。
她才不要在意,也不会表现出来自己的不平静。
陌生人,她们现在是陌生人,钟宁不会搞特殊对待,拒绝她,才显得她在自己心里仍有分量。
谢拾青的唇角很明显地翘了一下,不掩饰自己的好心情,“这边走,宁宁。”
“叫我钟小姐。”钟宁不咸不淡地说。
谢拾青的唇角一下就拉平了。
那点雀跃迅速消失,化作涩涩的闷痛。
原本想介绍的话也顿在舌尖,过了一会儿,她才闷声道:“我是问了薛姨,她说你今天过来,我才特意过来,想要和你见面的,不是偶遇,是专门过来的。”
钟宁:“……”
“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谢拾青可怜巴巴地看了她一眼,“我要做个诚实的人,只说真话,不说假话。”
钟宁有点无语,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是说参观吗,怎么还不介绍?”
谢拾青委委屈屈地嗯了一声。
她介绍得倒是很认真,从这个部门说到那个部门,基金会的员工也都认识,说了她们的名字,职位,负责什么,简直就是和盘托出,不像参观,反倒像给上司汇报工作。
钟宁狐疑地问:“等一下,这些也是可以说的?”
谢拾青摇了摇头,“原则上来说是不可以的,但是告诉钟小姐没关系。”
钟宁瞪她,她就无辜地眨眨眼睛。
“不要做多余的事。”
谢拾青却凑过来,“钟小姐是在要求我吗?还是命令我?”
她的双眸亮晶晶的,仿佛一旦答应了,就要掉进什么奇怪的陷阱里。
钟宁当然是否认。
谢拾青却又说:“那我想怎么说,是我的自由。”
“你可以说,我也可以选择换一个人。”
谢拾青的得意顿时消散,又变成那个怏怏不乐的人,蔫巴巴地说正事,也不敢再多说点别的了。
钟宁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微微蹙了一下眉。
她其实,在心里有预演过,再一次遇到谢拾青,会是什么样的场面,这个人会不会又胡搅蛮缠,试图用眼泪去软化她,重复之前的每一次。
可是现在,谢拾青的反应,却让她踏了个空。
她像是一下就变了,整个人素面朝天,黑的愈黑,红的愈红,却是一种很纯净的美,气质也柔和下来,几乎像是变了个人。
……但狡猾的本性还是没变。
她是真的委屈,也是在故意装出委屈,就是非要让自己看到。
钟宁捏了下自己的掌心。
停!
不许再想这个人了。
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都和你没关系。
后半程的参观,谢拾青老老实实的,真就像一个讲解员似的,什么也不多说,规规矩矩。
薛女士今天都没有来基金会,看样子是非常放心她来招待,当然也有可能是谢拾青说了什么。
兰蘅基金会涉及的东西很多,包括山区的希望工程学校,课本,还有一些患了重症的儿童的治疗等等。
而且流程都很完善,全程都有基金会的人负责跟进,要把所有的捐款都落实到位,确保中途不会出岔子。
钟宁听着听着就全神贯注起来,忘了身边的人是谁。
“我要回去仔细思考一下。”想一想她想要把钱捐到哪里。
谢拾青说道:“好,钟小姐想来,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我们加个好友好吗?以后你在基金会的事,都由我来负责。”
这是什么明目张胆又冠冕堂皇的借口。
谢拾青拿出手机,调开二维码,很是坦荡的样子,“我现在既然已经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了,就只是基金会的负责人而已。”
多敏锐啊,视力恢复后,她察颜观色的本事更上一层楼,只看钟宁的微表情变化,就拿捏住了她的想法。
钟宁却不如她的意,没有掏手机的意思,“我会和薛女士沟通,不需要麻烦日理万机的谢小姐。”
她的眼神很平淡,语气也没什么多余的意味,可谢拾青仍被她的话刺到了。
在钟宁心里,她是什么样的形象呢?
是为了扩大权势地位而不择手段的精明商人吗?只是看她做过的那些事,似乎也没什么反驳的资格。
谢拾青的皮肤白,还很薄,一点点变化都显得格外清楚,包括此时红了的眼圈。
钟宁就像是没看到一样,继续说道:“感谢你今天的讲解,辛苦了。”
说完,她就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
拉开车门,坐到驾驶座,门还没关,谢拾青就又跟了上来。
钟宁的眉头拧住,面上就露出一些不虞的神色。
谢拾青的脚步一顿,惴惴不安地咬了下唇,“我不是为了刚刚的事来的。”
她忍着心口密密麻麻的刺痛感,轻声说:“是之前股份交换的事,宁宁,你还有8%的谢氏股份没有收,所有的手续都办好了,只要签字就可以。”
“我不需要,你自己留下吧。”钟宁伸手把车门一关。
但谢拾青不走,她依旧挡在外面,车子根本开不出去。
钟宁只好按下车窗,“你还有什么事?”
“说好要交换的,我没有骗取你股份的想法,宁宁……钟小姐,你可以做一个守信的人,难道我就不可以吗?”
谢拾青抿着唇,“而且做慈善需要很多资金,有了股份的分红,你也可以轻松很多。”
钟宁抬眸,深深地凝视着她。
谢拾青脸色微白,像是雪做的人。
钟宁:“文件在哪儿?”
“在家里。”谢拾青的面上瞬间焕发出强烈的光彩,“在别墅里,宁宁要和我一起回家吗?”
“或者,我们加个好友,再约一个时间见面,我把文件交给你。”
钟宁半晌不语,像是思索。谢拾青也不敢催促,只能近乎哀求地望着她。
最终,钟宁拿出了手机,调出了二维码。
谢拾青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扫了上去,发送了好友申请,钟宁很快通过。
“没事的话请让开一下,我要回家了。”
只是得了这样一个收获,谢拾青就心满意足,哪敢再要求更多,她殷切地叮嘱道:“宁宁……钟小姐路上小心。”
钟宁没做回应,只是自顾自打着方向盘,缓缓离开车位。
后视镜里,谢拾青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成了雕塑似的。
钟宁真是搞不懂她。
她们刚见面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了解这个人,突如其来的一次意外,让她发现谢拾青一直在伪装。后来她们又重新破除误会,用真面目面对彼此,事实证明,钟宁又想多了。
谢拾青仍旧对她有所保留。
她也是人,真心被践踏的时候,也会觉得累。
现在谢拾青又缠上来,连称呼也反反复复地切换,堂堂谢氏的掌权人会犯这种小错?分明就是故意的。
她是认准自己好骗吗?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蠢的,所以打算多骗几回是吗?
钟宁懒得纠正,和她再多说几句话,就好像自己很在意似的。
浑身罩着的低气压,在回家看到松茸以后,才散了不少。
她蹲下来揉了揉松茸的脑袋,“好宝贝,快让我吸一口,唔!真香!”
“我看看牵引绳,不是前两天才买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坏了。”
米歇尔憋着笑,把牵引绳递过去,“这个家还能有谁把它弄坏。”
钟宁看了看绳子,再低头看向松茸。
心机的小狗左瞄右瞄,把脑袋往她怀里一拱。
“真拿你没办法。”
附近的宠物店就有卖的,不开车了,两个人一起牵着它散步过去。
松茸是很有主意的小狗,绳子它要自己挑,钟宁也乐得宠着。
她在小事上一向溺爱。
有宠物店的小姐姐看着,米歇尔也视线跟随过去,钟宁就坐在椅子上,心里想着捐款的事儿。
她打算也跟着走一遍款项落实的流程,亲眼去看一看,第一个项目选什么就很关键了。
这是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拿起一看。
是谢拾青的消息。
她发了一张图过来,里面是所有办好的文件,【钟小姐什么时候有时间?】
【明天晚上。】
对面的正在输入中亮了好一阵,才显示出一句话来,【后天可以吗?】
【行。】
谢拾青:【家里还有很多松茸的东西,我一起送给你好吗?】
钟宁垂眸,指尖快速在屏幕上点击,【捐给流浪动物保护组织吧。】
对面不再说话了。
松茸也选好了新的牵引绳,还选了两个自己喜欢的磨牙小零食,钟宁付了钱,牵着狗重新回去。
她明天白天唯一的安排,是和米歇尔逛逛风城的景点。
她们两个现在名为上司下属,实际就是朋友关系,钟宁勉强也能算个东道主,家里也都收拾妥当了,怎么不得带着朋友逛一逛,尽尽地主之谊。
这件事的优先级,排在拿回股份前面。
谢拾青有时候觉得,眼睛好了,也不是没有坏处。
起码她要是失明的状态,就不会看到钟宁和别人一起快快乐乐游玩的画面。
她只能听到,只靠自己去想,而不是真切地看到钟宁脸上的笑容有多灿烂,她现在离开自己,有多开心。
私家侦探尽职尽责地拍下一张张照片,好几次都差点被米歇尔发现,为了藏得更隐蔽,频率就有所下降。
谢拾青真想说不要拍了,她不想看到钟宁同别人在一起高高兴兴的模样,哪怕只是朋友关系,也会让她嫉妒。
可是不看,思念的磷火便会无声无息地灼烧每一寸皮肤,她只能去看。
像是自虐一样。
钟宁尽情玩了一天,风城的很多地方,她本来也没有去过,这座城市太大,能逛的地方太多,一天根本走不完。
她俩还好,走了一天,给松茸累趴下了,回家倒头就睡,怎么叫也叫不醒。
第二天,钟宁就找到薛女士,确定了自己要捐的项目,是重症儿童方向的,这也让她想起妙妙。
初次捐款,她决定捐五十万,想跟着走一遍流程。
薛女士表示理解。
事实上她还很欢迎钟宁亲眼去看,这也是一种监察和保障。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和谢拾青说过不用她,这次来基金会,她也没来自己眼前晃悠。
钟宁转账的时候怔了一下。
为什么又想她!
她唇瓣紧抿着,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去,冲工作人员笑了一下,问道:“到时候我是和谁一起去呢?”
工作人员:“我把她的联系方式推给您,到时候您和她联系就行。”
“麻烦了。”
推过来的是一个线条小狗头像的,钟宁发了申请,对方秒通过。
钟宁:【你好,我是钟宁】
对面很快回复:【你好钟小姐,叫我静静就可以。会长已经和我说过了,正好最近有一笔捐献款要落实,去隔壁山城,坐高铁去可以吗?】
钟宁没什么异议,【当然可以了,看你方便就行。】
对面片刻后又说:【您要是不介意,可以把身份证号告诉我,我买两张邻座的票】
钟宁就把自己的身份证号发了过去,几分钟后,她收到一张座位号的截图,时间在下周三。
确定好注意事项,钟宁也没放下手机,跟着刷了刷朋友圈。
她的好友其实不多,虽然看起来很热情也很好心,但钟宁是有心防的,不会扩列一堆人。
所以没翻几个,就看到了谢拾青发的一条。
【汪。】
这什么鬼。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进到谢拾青的朋友圈里面,放下翻了翻,上一条就在前天。
【今天我是最幸运的人】
再往前翻,都是一些没什么营养的东西,她扫了几眼就退出了,没什么好看。
只是突然好奇而已,晚上拿完股权转让书,她就要再把这个人删掉。
谢拾青把地点约在一家私房菜馆,是她们从前经常点的一家,什么心思就不用说了。
钟宁是提前到的,谢拾青比她到得更早,还是原来的包厢,只是这一次钟宁坐在了桌子对面。
谢拾青殷勤地烫了碗筷,抢了服务生的活,把餐具摆好,恳求地望着她:“一起吃顿饭吧,好不好?”
“我已经点完菜了,不用等太久的,很快就上了。”
钟宁看着她,神情是很不解的,“你在做这些,是觉得我能再一次原谅你,然后被你再骗一次吗?”
谢拾青的面色瞬间苍白如死,她张了张唇,像是上岸的鱼,被困在不属于自己的空间,喃喃道:“不是的……宁宁,我没有想过再瞒着你。”
钟宁只是呵了一声。
“转让书呢?”
谢氏娱乐公司现在做得多大啊,都可以称作是垄断式的行业龙头了,每个月的分红不知道有多少,
这钱她干嘛不要,这是她拿钟氏的股份换回来的,是她应得的,凭什么不要。
谢拾青却搂住了手边的包,一滴眼泪吧嗒落到手背上,她哽咽着摇头,“我给你,你是不是现在就要走了?”
钟宁沉默。
这是默认的意思。
“我只是想和你再吃一顿饭,真的没有想别的。”谢拾青泪眼婆娑地说。
钟宁的神色很平静,“现在是一顿饭,后面就会有更多,谢拾青,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牵扯了。”
她叹了一口气,“我真的累了,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不行。”谢拾青用手背蹭掉脸上的泪,轻声说,“我很想顺着你的话应下来,说假话让你放松警惕。但是不行。”
“我不能再对你说谎,也不能放弃。”
“今天和你聊天的静静也是我。”她的声音还带着一点鼻音,眼眶仍是泛红的,表情却认真凝重到可怕,“我可以说一万句道歉的话,可以跪下来求你,我什么都能做,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彻底和你分开。”
钟宁一时间凝声了。
她能看出来,对面的人是认真的。
钟宁怎么也想不到,静静也是谢拾青扮的,说话方式完全不同,要不是这人坦白,她恐怕得到了车站才发现。
揉了揉额角,钟宁简直要气笑了,“我真的搞不懂你了,你到底喜欢我什么?说要道歉,那你又知道我为什么要分手吗?”
这两个问题,貌似谢拾青已经思考过不知道多少次,她连暂停都没有,钟宁话音刚落,她的话就接了出来。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身上有很多我没有的美好品质,你对待弱势群体总是很温柔很有耐心,很包容,对待万事万物,也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坚持自己的原则,不被物质所裹挟,即便是我这样的人,也可以得到来自你的救赎。”
“我知道自己是个内心很阴暗的人,你抱着想要拉我出泥沼的想法,来帮我,爱我。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谢拾青的眼眶中,又蓄起一层薄薄的泪水,“而你选择分手,不是像外界传言的那种丢掉钟家继承权而恼羞成怒,或者灰头土脸地离开。你不在乎钟家,在乎的是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在意的是我的隐瞒。”
夸奖的好话听了太多,钟宁已经免疫了,但谢拾青真正说到问题的症结上,的确是她没想到的。
她以为这个人根本不懂,也不能理解,所以实在懒得沟通,不曾想她都清楚。
钟宁注视着她,“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要藏呢?是觉得,我会无条件的包容你吗?”
谢拾青沉默了一瞬,“钟梓暖和乐溪是车祸的真凶,钟璘为了得到谢氏,帮忙掩盖了背后的真相。她们是我的仇人,我一定要报复回去。”
顿了顿,她低声说:“虽然是实话,但说这个是想要让你同情我,觉得我可怜,和事出有因。”
钟宁:“……”
好好的对峙环节,突然这样,真的弄得她很泄气,甚至有点想笑,说要诚实坦白,就这样诚实?这么坦白?
她把唇瓣抿成一条线,表情完全定格,没有任何变化,像个假人似的,不让人观察到任何破绽。
谢拾青什么也瞧不出来,只能看到钟宁冷硬的表情,肩膀又向下垮了一点。
“我没有说,不是觉得你可以包容。”
她抬起手搓了搓自己的面颊,做了两次深呼吸,才继续道:“对付钟家和乐家,我用的手段很不光彩。起初,我很自信,觉得可以瞒过你,后来,我又开始害怕,怕你会觉得我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怕你觉得我无可救药,不值得被救。”
“最后,计划要收尾了,无论如何都瞒不过你,我才开始自欺欺人,觉得你或许愿意听我解释……狡辩。”
“其实我知道,真的知道,你很在乎这个,诚实是你的底线,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犯错,没有获得原谅的机会。”
“可一旦开始隐瞒,就像没带平衡杆走上了钢丝,没有办法回头,只能继续走下去,直到掉下去为止。”
她吸了吸鼻子,起身去够桌上的纸巾,钟宁便抬手把纸巾盒子推过去。
谢拾青低低说了句谢谢,“你走之后,我真的改了很多,我想努力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很多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办,就会想一想,你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
“宁宁,我不奢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她的表情忽然扭曲了一下,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很想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改变是真的,我的爱也是真的。”
“可以回头。”钟宁说。
“什么……?”谢拾青微微一怔。
“在被我发现或者别人告知我之前,不论什么时间,你都可以把这件事说出来,我不会怪你。”
钟宁眸光平淡,“但你没有,因为你还是不够信任我,不管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强调了多少次。”
“把转让书给我吧,我会吃完这顿饭的。”
————————
谢拾青(究极坦白版):世上没人能阻止我说真话自爆。
钟宁(扶额):我想静静
谢拾青(冒出来):是不是在想我?
(哈哈哈哈哈哈——玩什么烂梗)
冒出了一个新脑洞,也是火葬场,但水母伪人。分手后,大水母一顿自责,分裂成了无数个体,彼此互骂,然后潜伏伪装到小眠的身边,上司是水母变的,小吃摊的摊主是水母变的,保安是水母变的,外卖员是水母变的,连捡的猫也是水母变的。
一款非常人妻但辫太的真伪人,哎嘿,吸溜。
叫这个《网恋对象是前女友》,很好,起名废的我。
第66章
有那么一会儿,谢拾青的表情是全然空白的。
她有想过万千种要如何挽回这段感情的手段,想过钟宁会如何愤怒、生气,如何厌恶她、恨她。
她自认为走在一道注定坠毁的道路上,如同饮鸩止渴般只考虑当下,去做一个掩耳盗铃的人,不去思索后果。
可她独独没有想过的是,这件事还有转机。
钟宁说可以回头。
纵然经历过她装作若无其事然后断然离去的过去,谢拾青也仍旧信任着眼前人的品格,钟宁不会在这件事上欺骗自己,只为了报复她。
她说的都是真的。
可以回头,只要她说,只要她开口坦白,钟宁就会用爱包容。
但她没有。
谢拾青惶然地落泪,唇瓣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是不信任钟宁,不信任人类,还是推己及人,用自己的猜测去覆盖原本会发生的事?
“我……”
“我只是……”
钟宁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安抚。
服务员敲门进来,全程目不斜视,把菜摆好就走,也略去了介绍的环节。
钟宁拿起筷子,“吃饭吧。”
谢拾青还在那里流泪,她的泪水像地下流淌的无声暗河,汹涌澎湃,悄无声息。
咸涩的眼泪一滴滴落进碗里,她拿起筷子,在断续地抽噎中吃了这一顿饭。
再好的美味落到舌尖上也尝不出味道,她还活着,还呼吸,精神却已经死了,灵魂同样碎成一片一片。她已经死了,可这顿来之不易的饭,她必须要吃完,这是她想方设法求来的。
钟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吃光了碗里的饭,填饱了肚子。她伸出手,谢拾青就放下筷子,低头,拉开背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蓝色的文件夹。
钟宁假装没看到上面滴落的水痕,接过就走了。
一直快步上车,开了不知道多远,她才重重叹出一口气,把车停到路边,唇线抿成一条。
过了一会儿,她才按亮手机,点开地图导航,搜索回家的路。
翌日,她去了风城大学,拿着礼品探望了导员和校长,还有几位曾经上过课的教授,不是多昂贵的物件,只是一些国外的特产纪念品。
“休整好了?”校长把礼盒放到桌上,笑着看她。
“下学期我还回来上课。”钟宁点了下头。
“做一个脚踏实地的人,做一个稳的人。”校长和蔼道,“饭是一口口吃的,路是一步步走的,你还年轻,不要着急,不要给自己设限。”
“记住了。”钟宁一副受教的样子。
“别忘了补补课,开学是有小考的。”校长不忘了叮嘱一遍。
钟宁还真就把这个事儿给忘了,不过她原本的成绩就很好,也是前三,之前的课程也没忘,开学的时候把知识点再扫一遍就是了。
到了周三,原定好坐高铁去山城的时间,钟宁来到车站,就在门口看到了谢拾青。
这一瞬间的复杂情绪盖住了看到她现在样子的震惊。
钟宁:“我记得,有和薛女士说,让她换一个人。”
谢拾青小心翼翼但诚实地说:“是换了,但是我又把那个人安排去了别的地方,还给她发了红包贿赂,让她把这次机会转给我。”
“宁宁,你现在还爱我吗?”
钟宁眉头一挑,“不爱。”
“那恨我吗?”
“不恨。”
谢拾青:“既然不爱也不恨,那我就是陌生人了,和别人是一样的,钟小姐完全可以把我当成基金会的同事相处。”
她一本正经地说:“我叫静静。”
宁宁静静,多搭配啊,看起来就是一对的。
顿了顿,谢拾青又开口,“本着坦诚的原则,我会实话实说,就算换一百个人,最后来的也只会是我。”
钟宁真是被气笑了。
这叫坦诚?
分明是死皮赖脸!
她还无懈可击上了。
“我可以换一家基金会。”钟宁说道。
“别家的基金会,都有作秀的情况,只有兰蘅是真的在搞慈善,你是不会去她们那里的。”谢拾青一脸无辜。
哭就哭过,她的心本来也不会更碎了。
放弃是绝对不可能的。
很对不起,钟宁被她这个偏执的人缠上了,谢拾青觉得有点愧疚,但是绝不后悔。
她一定要把钟宁追回来不可。
谢拾青拨了拨自己刚烫的一头羊毛卷,“你看,我和原来一点都不一样,钟小姐,我是静静,是此次和你一起出行的同事。”
“我们快去检票吧。”
她拖着行李箱,一脸泰然自若。
倒是搞得钟宁无话可说。
谢拾青的确又有了很大的变化,及腰的长发变成了浓密的小羊毛卷,束成了两个蓬松的双马尾,发绳上坠着两个樱桃,像是块软软的小蛋糕,刘海儿也是卷卷的,非常减龄。
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的眼镜,穿着很可爱的蓝色吊带,上面还绣着绵羊,下身是浅黄的丝质长裙,脚上踩了一双白色运动鞋。
说这是谢拾青?
从哪个校园里拽出来的大学生还差不多!
连口红都是粉嫩水润的,好似水蜜桃果冻……很好吃的样子。
钟宁的视线一偏,从唇瓣上面移开。
“钟小姐,钟姐姐?”谢拾青转过头来,冲她眨眼睛,“怎么不走?”
钟宁实在受不了了,“你叫我什么?!”
谢拾青:“钟姐姐,怎么了?”
钟宁狠狠打了个冷颤,她一把抓住谢拾青的胳膊,把她拽到人少的墙边,磨牙般说:“谢拾青!别玩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想追你。”谢拾青轻声说,“宁宁,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想追你。”
“我不能追吗?”
钟宁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所以你是单身,我也是单身,我们刚好适配。单身的人互相追求,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钟宁当场就气笑了,“行,追我是吧,静静,”她一字一句道,“你真以为我没脾气的吗?”
她冷笑一声,“走啊,去检票。”
钟宁拉起自己的行李箱,就往安检的地方走。谢拾青要玩,她就陪她玩,正好她还一肚子气没出撒呢。
谢拾青望着她气冲冲的背影,面上浮出苦笑和怔忪之色。
怎么会没脾气,钟宁是她见过脾气最大的人了。她又能有什么办法,生气也很好,只要她还愿意理她,哪怕骂两句,她也甘之如饴。
推了推眼镜,她快步跟过去,“钟姐姐以前坐过高铁吗?我们是两张卧铺的票,要在上面待一个晚上呢。”
钟宁闭了闭眼,沉声说:“现在改机票还来得及。”
谢拾青咬着唇,“可是机票不给报销,火车票才报销。”
行,还装上瘾了。
一个出行只坐私家车,要不然就私人飞机的大小姐,现在非要来挤高铁,看看到时候难受的是谁。
她才不会心疼,想用这个办法演苦肉计,真是想太多了。
钟宁冷着一张脸,停也不停地就往前走,似乎刚刚说话的那个根本就不是她。
她走在前面,先一步把行李箱放上去,28寸的大箱子,单手提起来轻轻松松。
走了一步回过头,就看到谢拾青也拎着大箱子,双手一起,颤颤巍巍的。
她神色冷淡地伸手过去,把箱子提起来放倒。
过完安检以后,又把两个箱子都从传送带上拿了下来。
谢拾青的唇角隐秘地翘了一下,“谢谢钟姐姐。”
她的声音本来就是小甜嗓,面对下属的时候,都会压着说话,在钟宁面前,却一直是软软腻腻的,生怕甜度不够,现在又刻意夹着,连过路人都忍不住回头。
只听声音的时候,以为是什么死夹子,看到脸,瞬间就露出惊艳之色,恍惚着又看了好几眼。
钟宁一个踏步挡住了别人的视线,低头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说:“好好说话。”
谢拾青:“那我叫你什么?”
“随便你叫什么,但不许这么怪声怪气地说话。”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一身多招摇。
还没怎么样呢,两个人只是刚找了个空位坐下没多久,钟宁就看到好几个蠢蠢欲动想来要微信的。
谢拾青的皮相有多好,恐怕没谁比她更清楚。平日里她出入的都是一些高档场所,身边都跟着保镖,穿着打扮也尽显成熟,气场强大,是不会有人不长眼过来搭讪的。
可现在她们在哪儿?人来人往的高铁站候车室,最不缺的就是莽撞的年轻人。
偏偏还做出这种又乖又可爱的样子。
钟宁心里烦躁得很,“我去买瓶水,你喝不喝?”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静静。”
“纯净水就可以。”谢拾青笑得又甜又软,“宁姐姐去吧,我帮你看座位。”
钟宁的嘴唇翕动几下,看上去很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憋了回去,风风火火地迈开腿走了。
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内,她穿梭在摆放饮料的货架间,寻找价格最贵的水,视线掠过一瓶包装粉嫩的桃子味儿果饮时,不由得停了一下。
捏了捏眉心,钟宁感到棘手。
她真的想过谢拾青可能会死缠烂打,求着复合,也做好了冷脸拒绝的准备。
可怎么也想不到,这人竟然……竟然搞这一套!
她要是真的哭哭啼啼的,反复去说自己多么多么不对,去巧舌如簧地辩解。钟宁反倒会觉得厌烦,会迅速冷却自己心里那点残留的复杂情绪。
她不是自欺欺人的性格,承认自己对谢拾青放不下,也并不困难。
这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也是第一个能如此伤她心的人。
丢了一双鞋子,大多数人都会懊恼很久,何况是在感情上受挫。
可一回想到谢拾青做过的事,对她的伤害,钟宁原本被搅乱的心海,立刻就恢复了平静。
没必要生气,没必要心烦。她要扯什么“新朋友”这套,就让她演好了。
最好的拒绝是抽离掉所有的爱恨,当熟悉的陌生人。
钟宁拿着两瓶水回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小零食,有话梅干、芒果干还有薯片和酸奶。
刚出便利店的门,远远的就看到几个年轻女生围在谢拾青的身边。
皱了下眉,她走过去。
“小姐姐,就加个微信吧,我朋友人很好的,可纯情了,都没交过女朋友,刚刚看你很久了,第一次喜欢上人,你也是单身,就互相了解一下嘛。”
“是啊是啊,你看她,长得也不差的,还脸红了,真的很单纯一人,不合适再删,绝不纠缠你的。”
钟宁扫了几人一眼,淡淡道:“现在不就在纠缠吗?”
几个小姑娘脸上就有点尴尬,其中一个略带不服气地说:“这和你恐怕没什么关系吧。”
“有关系。”谢拾青眼眸弯弯,细碎的笑意源源不断地从中流淌出来,“她是我喜欢的人。”
钟宁染的一头蓝发本来就很显个性,五官又锐利,冷下脸的时候,气势还是很能唬人的。
那女生明显还要再说几句,被她面无表情地盯了一会儿,再加上朋友又拽着,还是讪讪地走了。
钟宁一屁股坐到空位上,把水瓶拧开递过去,“给你。”
拧完眉头就是一跳,完全是习惯性动作,她俩现在什么关系,还用得着她拧水?
拧都拧了,总不能把水拿回来。
钟宁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我还买了一点零食,静静,你要吃吗?”
谢拾青脸上那股笑意根本藏不住,比吃了十斤蜜还要甜,“谢谢宁姐姐,我正好想吃点甜的。”
钟宁就递了一袋芒果干过去。
真的很像两个人,或许被认识谢拾青的人看到,也只能联想到双胞胎,而不是同一人。
钟宁也鬼使神差地,开口就喊了静静,而不是她的本名。
说完以后,就反应过来,自己是掉进谢拾青的陷阱里了。
分明就是一个人,分开当两个人看,难不成还要重新和她在一起不成。
真是诡计多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