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贵嫔挺直腰板,冷笑一声:“怎么,在皇后宫里住了一晚就忘记自己的身份了?见到本嫔居然不行礼!”
贺兰南星轻声道:“皇子公主们只需向二品及二品以上独掌一宫的宫妃行礼,您是正三品贵嫔,虽差一线,实则千里。”
婉贵嫔被他气个倒仰,只是她昨日刚被庆康帝训斥,心里又忌惮着那位国师,也不敢再继续找贺兰南星的麻烦,搭着宫女的手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越珩看了一眼贺兰南星清隽雅致的面容。七皇子并非畏缩怯懦之人,婉贵嫔这种宠妃他尚且不惧,为何却独独害怕自己?
带着一肚子疑问,两人来到废弃的药阁。药阁里原本就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却没想到侍卫在拆除药阁之时,竟将一应陈设物品全部摔碎了。
贺兰南星俯下身,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瓷片。
“那年我八岁,一伙宫人抬着两个漂亮名贵的花瓶路过药阁。我羡慕得紧,便央着嬷嬷帮我讨一个花瓶摆在屋子里,害得嬷嬷去内侍省受了好一通辱骂。”
“次日药阁门口便摆了一个花瓶。”
贺兰南星一顿:“你如何知晓此事?”
越珩红了耳朵:“因为这个花瓶是在下派人送去的。”
贺兰南星捧着手里的花瓶碎片,呆住了。
从他八岁那年开始,药阁门口便经常出现点心餐食,还有许多精美物件,他知晓定是有好心人见他们日子困窘出手相助,却没想到这个好心人原来是他。
贺兰南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犹豫之间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抬起头,怔怔望着前方。
当朝国师乘着清风,于路尽头缓缓走来。
越珩行礼道:“镇南侯世子越珩见过大人。”
九方祢回了一礼:“越世子不必多礼,本王要带七皇子挑选宫殿,就先失陪了。”
贺兰南星跟着九方祢离开药阁,越珩站在原地发呆,他的随从恨铁不成钢地走上前:“哎哟我的世子爷啊,您怎么就让七皇子跟着那位大人离开了。”
越珩瞥他一眼:“国师奉皇命带七皇子挑选宫殿,我为何要阻拦?”
随从:……
他家世子爷平日里聪慧机敏、进退有度,怎么到了七皇子这里就……随从十分糟心地朝贺兰南星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
“皇后娘娘很好,二皇兄也很温和,只是我与他亲近不起来。”贺兰南星抬头看着九方祢,“还是大人更像我的哥哥。”
九方祢勾起唇角:“做你哥哥可以,但你要听哥哥的话。”
贺兰南星叹了一口气:“我母妃若是知道我认了大人做哥哥,不知道要如何开心呢。”
“大,大人。”内侍省的管事带着两个小太监气喘吁吁跑到九方祢面前,原来这位大人在这里,让他一顿好找。
九方祢牵起贺兰南星的手:“走,我陪你选宫殿。”
管事瞪大眼睛,原来七皇子同这位大人如此亲密。
他心里止不住地懊悔,每次药阁那个老嬷嬷来内侍省讨东西,他都态度恶劣地打发回去了,如今只能求菩萨保佑这位七皇子不是记仇的性子。
宫里空置的宫殿共六处,除去意义特殊的关雎宫,还剩五处。第一处便是离紫宸殿不远的沧澜宫,与五皇子的沧溟宫遥遥相对。
贺兰南星摇摇头,他并不打算与庆康帝培养亲情,也不愿同五皇子相较。
第二处是凤熙宫西后侧的重霄宫,管事掏出钥匙打开宫门。
九方祢颔首:“此地不错,一步一景。”
管事觑着九方祢的神色:“大人可是选定了?”
九方祢点头,管事便带着人去紫宸殿回话了。
贺兰南星打量着风景如画的重霄宫,开口道:“此处虽好,还是出宫建府更为自在。”
“经此一遭,内侍省再不敢随意糊弄你。”九方祢摸他的头,“明年开春,我向皇上请旨准你出宫建府。”
贺兰南星郑重地行了一个礼:“多谢大人。”
“不叫哥哥?”
笑意从九方祢的唇畔洇出,一瞬间昼回春暖。
贺兰南星的脸有些热,抿了抿唇:“哥哥。”
–
一整个上午,内侍省各司各处陆陆续续往重霄宫送来许多东西,几案桌椅、笔墨纸砚、各色珍玩一应俱全。
院子里摆得满满当当,只等分拨来重霄宫伺候的宫人到了,便开始拾掇。
宫里的人惯会看眼色,便是皇上再不喜七皇子,有那位大人在,这重霄宫就是热灶,就得好好供着。
巳时,国师府的人将山雁和小叶子送进宫,出乎意料的是,王嬷嬷居然也随着他们一齐进宫了。
贺兰南星赶紧扶着王嬷嬷坐下:“您怎么不好好在国师府养伤呢?”
王嬷嬷笑道:“老奴实在记挂殿下,总是提着一颗心。殿下不必担心,老奴受的伤是疼了一些,却也不是什么致人伤残的大刑。”
贺兰南星扶着王嬷嬷去侧殿休息,回来看到山雁爱不释手地摸着用一整块降香黄檀制成的书案:“殿下,奴婢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好东西呢!这张书案还有香味!”
小叶子摸了摸肚子:“奴才也是第一次尝到如此香甜的点心!”
空气中弥漫着降香黄檀特有的清雅香味,贺兰南星笑了一下。
山雁继续道:“九方大人位高权重,殿下孤苦无依,九方大人正好能做您的依靠。”
“当年在湖边,九方大人救了您一命,如今又是他将王嬷嬷从内刑狱救出,如此看来,九方大人便是殿下的守护星。”
贺兰南星摇了摇头:“不能总想着依靠别人。”
重霄宫院子里种着许多梨花树,一阵清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落了满地,飞花如雪。
贺兰南星怔了一下:“很久很久以前,我似乎也见过这样的梨花。”
第46章第46章
“殿下,您一定是记岔了。”山雁开口道,“咱们药阁哪有梨花树,冷宫就更别提了,那里只有一棵槐树和许多杂草。”
“兴许是我梦里见过。”贺兰南星望着窗外的梨花树,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那棵树下应当站着一个人,光风霁月,飘然若仙。
山雁笑眯眯地开口道:“不论如何,咱们现在已经有了重霄宫,往后还会拥有更多。娘娘若是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主仆四人话语间,一个神色威严的中年嬷嬷领着一群宫女太监走进重霄宫:“内侍省胡嬷嬷拜见七皇子殿下。”
贺兰南星并不认识她,但观此人的衣裳制式,便知这位嬷嬷是宫里品级不低的管事。
“嬷嬷不必多礼。”
胡嬷嬷板着脸直起腰:“这些宫人是内侍省最新调教好的,聪慧机敏,模样也不差,请七皇子殿下挑选。”
她回头看着那一群宫人:“一个一个来。”
站在第一排最左边的宫女抬起头,福了福身:“奴婢夏漪拜见七皇子殿下,奴婢十二岁进宫,今年十四岁,之前在朱太妃宫里伺候了整一年……”
“奴婢夏莲拜见七皇子殿下,奴婢十岁进宫……”
贺兰南星并不擅长这些,便让山雁和王嬷嬷选人。半个时辰后,山雁和王嬷嬷选好了人,贺兰南星站起身:“嬷嬷辛苦了,不妨坐下饮杯茶?”
胡嬷嬷瞧了瞧摆放得满满当当的院子:“奴婢须回内侍省复命,出来也好一阵子了。”
贺兰南星颔首:“嬷嬷慢走。”
山雁瞧着胡嬷嬷远去的背影,悄声道:“殿下,咱们要不要送一个荷包给那位嬷嬷?”
“不必。”晌午时分太阳高照,贺兰南星吩咐小叶子,“你带两个人去膳房取重霄宫的午膳,你们先用膳,下午开始布置宫殿。”
安顿好新来的宫人后,贺兰南星走进内室瘫在椅子上:“好累。”
山雁同样伸了一个懒腰:“也不知这些人都是什么底细,奴婢觉得这里边一定有婉贵嫔和五皇子的人,或许其他宫也塞了人进来。”
贺兰南星一脸麻木地开口道:“我不应当生在皇宫,我应当找一座山头清修,无拘无束,乐得自在。”
山雁叹了一口气:“之前咱们在药阁,日子虽然清苦了一些,但没有人算计咱们,如今迁了宫,日日都要提心吊胆了。”
“明日之事,明日再愁,眼下倒有一件事需要我们解决。”
下午的时候,贺兰南星带着山雁来到内刑狱。他从未踏足此处,但是自小陪他长大的亲人却两次陷进这里。
第一次是小叶子,小小的孩子被关进内刑狱,出来的时候跛了一只脚;第二次是王嬷嬷,若不是有国师哥哥,王嬷嬷只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您请这边来。”内刑狱四品大总管刘贯亲自将贺兰南星迎进去。
这位七皇子今日穿了一件黑色锦袍,头发绑成马尾束在脑后,冷眉厉目,不复平日里的昳丽模样。
过了一刻钟,内刑狱的门打开,两个小宫女扶着夏晴慢慢走出来。夏晴身上的衣裳都被血染红了,但她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贺兰南星看着夏晴:“王嬷嬷当日受过的刑,我都命你原样受了一遍,你可怨恨于我?”
夏晴摇摇头,却不小心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七皇子殿下来,来这里接奴婢,奴婢感激不尽……”
贺兰南星将一袋银子递给她:“从今往后,你我恩怨两清。”
夏晴突然跪在他面前:“求,求七皇子殿下收留奴婢……”
贺兰南星俯身看她:“我可以帮你去求母后,放你出宫嫁人,你不必担忧五皇兄的报复。”
夏晴泪流满面地摇摇头:“奴婢进入内刑狱第二日,五皇子,五皇子便派人在奴婢的饭食之中下毒,要将奴婢灭口。”
“幸,幸亏奴婢将饭菜先喂给老鼠,否则奴婢如今已变成了一具尸体。”
贺兰南星轻轻叹了一口气。
主子轻而易举将奴婢送进内刑狱,甚至杀人灭口;奴婢亦不信任主子,处处提防。
可恨可笑。
夏晴艰难地伏在地上磕了一个头:“七皇子殿下,求求您收留奴婢,如今奴婢才晓得,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中,跟对主子有多么重要……”
贺兰南星摇了摇头:“我不信任你。”
夏晴知晓自己过去做的错事太多,她又磕了一个头:“求求您收留奴婢,奴婢愿做一个粗使宫女。七皇子殿下,奴婢会帮您……扳倒……”
下午的时候,贺兰南星将夏晴接回重霄宫。
贺兰溟听说贺兰南星去内刑狱将夏晴那个贱婢接回了宫,怒气冲冲地将手中的茶盏砸在地上:“贺兰南星你可真行,非得去捡旁人不要的东西是吧?”
不听话的狗奴才就应当下十八层地狱,却没想到夏晴那个贱婢如此命大,竟然察觉到他在饭菜之中下毒。
刘贯那个没根的老东西更可恶,之前见到自己就腆着一张老脸上赶着巴结,如今却处处与他作对,将整个内刑狱围得密不透风,害他没有机会再次下手。
冬凌站在一旁不敢出声。她与夏晴一同进宫,情如姐妹,如今见殿下这般对待夏晴,她的心里既愤怒,又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贺兰溟转过头,目光阴冷地盯着冬凌:“你最好不要背叛本殿下,否则本殿下敢保证,你的下场会比夏晴那个贱婢凄惨得多。”
冬凌连忙跪下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贺兰溟轻哼一声:“本殿下谅你也不敢。”
–
山雁被夏晴欺辱过许多次,还因着夏晴的缘故挨了二十个板子,她十分不解贺兰南星为何会将这样一个人接回宫里。
贺兰南星望着窗外盛开的梨花:“我总是要为母妃报仇的。”
山雁看着他:“殿下,您变了许多。”
贺兰南星怔了一下:“是吗?”
“变了也没关系,奴婢觉得如今的殿下很好。”
山雁张了张嘴,将话咽回肚子里,以前的殿下善良有余,却智谋不足。在这宫里,只有善良是完全活不下去的。
“有些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活在梦中,身边的一切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贺兰南星抿了抿唇,“但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为母妃报仇的。”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日夜里他便梦到了过去之事。
他看到皇后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庆康帝坐在床畔,旁边还站着许多妃嫔。
宫女突然进来通报:“启禀皇上,庶人裴馨于冷宫产下七皇子,求皇上赐名。”
庆康帝厌恶地摆摆手。
婉贵人劝道:“裴庶人虽通敌叛国,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但她诞下的毕竟是皇室血脉,皇子无辜。”
庆康帝拍拍她的手:“你就是太心善。既然如此,朕便为他赐名,只是眼下皇后病着,朕心乱如麻,委实想不出合适的字。”
婉贵人瞥了一眼太医开出的药材:“皇后娘娘的汤药中有一味黄连,皇上,您觉得为七皇子赐名为‘黄连’如何?一来保佑七皇子健康长大,无病无疾;二来还可以为皇后娘娘祈福。”
庆康帝想都没想,点点头道:“王进德,按婉贵人所说拟旨。”
德妃心善,忍不住开口道:“‘黄连’太刚,不应为皇子名。皇上您觉得‘天南星’如何?天南星也是一味药材,也可以为皇后娘娘祈福。”
庆康帝犹豫片刻,转头看躺在床上的皇后:“皇后觉得呢?”
皇后白着嘴唇,轻声道:“臣妾觉得德妃的提议很好。”
庆康帝点点头:“那便按照你说的办。”
贺兰南星隔着虚空,对皇后与德妃行了一个礼。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凤熙宫。
宫女进来通报说方嫔求见,皇后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她要告婉嫔的状,果不其然,方嫔一踏进殿门便开始告状:
“皇后娘娘吉祥,嫔妾求皇后娘娘责罚婉嫔,嫔妾从未见过如此歹毒之人!”
皇后并不想断她们的官司,这两个女人她一个也不待见。
方嫔继续道:“皇后娘娘您有所不知,冷宫的七皇子要迁宫了。”
皇后撩了撩眼皮:“这其中有婉嫔的手笔?”
方嫔点点头:“娘娘真不愧是天下之母,一猜即中。昨日归玄道长带他的弟子进宫,那位小弟子在阴差阳错之下,将被五皇子推入御湖的七皇子救了。”
“后来又听说归玄道长留书一封,皇上阅后便要给七皇子迁宫。”
皇后皱着眉瞪她一眼:“你把话说全。”
“婉嫔向皇上进言,说七皇子此前一直住在冷宫,如今骤然迁宫,七皇子定会不习惯。”方嫔愤愤道,“恰好冷宫附近有一座小阁楼,不若将七皇子迁至此处,倒也适宜。”
“于是皇上便将那处小阁楼赐名为‘药阁’,命七皇子迁进去。娘娘您想想,冷宫附近能有什么好宫苑?嫔妾派人瞧过,那药阁简直破旧不堪。”
皇后皱起眉:“婉嫔真是胡闹,皇上如今也越来越不像话了。”
方嫔点点头:“可不是嘛!娘娘,嫔妾还听说五皇子昨日……”
方嫔的话越来越模糊,贺兰南星从梦中惊醒。他为何会梦到从未见过之事?这些事是真的吗?
月光透过轩窗照进卧房,凝成许多银色光点,浩如星海。
贺兰南星揉了揉额角。方才的他,就像一个局外人,注视着局内发生的一切。
他真的是南沁七皇子吗?
第47章第47章
听到内室的动静,小叶子迷迷糊糊走进来:“殿下,您又做噩梦了?”
十二岁的孩子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贺兰南星摸了摸他的头:“你回去睡吧,不必守着我。”
“不行,奴才一定要为殿下守夜,万一有刺客怎么办?”小叶子嘀嘀咕咕道,“殿下可真是越发不守规矩了。”
贺兰南星无奈道:“看来是我近日太惯着你,你都敢指摘主子了。”
小叶子吐了吐舌头跑了,贺兰南星重新躺回床上,渐渐睡着了。
月光照进卧房,凝成许多银色光点,浩如星海。这片星海围在贺兰南星身边,忽明忽暗闪烁了许久,最终全部被他吸进身体里。
很快天明,阳光斜斜照入轩窗,窗棂中嵌着的琉璃晕出彩色阴影。贺兰南星迷迷糊糊睁开眼,望着窗外的灼灼天光。
他猛地坐起身,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恍惚须臾却又忘记了。直到用早膳的时候,贺兰南星方才想起问王嬷嬷梦中之事。
他将自己梦里所见全部告诉王嬷嬷,王嬷嬷震惊许久,而后慢慢开口道:“老奴当年一直伺候在主子身边,并未去凤熙宫求见皇上。”
“后来皇后娘娘派人来冷宫看望主子,又将那日在凤熙宫发生的事完整说了一遍,老奴才知道,原是德妃娘娘心善。”
“婉贵嫔好生歹毒!她竟然……竟然……”山雁气得抹泪。
贺兰南星怔了一下:“可我为何会梦到从未见过之事?”
王嬷嬷同样不可置信:“这可真是奇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山雁笑眯眯道,“许是上天为殿下的孝心所感,施恩让您看到过去发生之事,为娘娘报仇。”
“你悄点声。”王嬷嬷站起来将窗户全部关好,声音压低几分,“我们如今在重霄宫,说话做事一定要谨慎,当心隔墙有耳。”
贺兰南星望着窗外盛开的梨花:“这世上真的有神吗?”
“当然有了。”小叶子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八宝鸭,含糊开口道,“那位救殿下于水火之中的国师大人就是我们南沁的神。”
小叶子提起九方祢,倒让王嬷嬷想起出宫建府之事,她叹了一口气:“住在宫里终究受制于人,不如出宫建府来得自在。”
山雁安慰王嬷嬷:“您不必忧心,国师大人已经答应殿下,明年开春就向皇上请旨,准殿下出宫建府。”
“依南沁律法,皇子封王才能出宫建府。”王嬷嬷再次叹了一口气,“封王哪有那么容易,皇后娘娘嫡出的二皇子还未封王呢!”
原本以为此事太过渺远,却没想到当日下午竟然传出消息,皇上命礼部为十三岁以上的公主拟定封号,还要为十五岁以上的皇子封王。
一整个下午王嬷嬷都坐立不安,贺兰南星却不以为意,他知晓自己定然捞不着什么好封号,有“黄连”和“药阁”的前例,或许庆康帝会直接封他为七王也不一定。
“臣妾觉得七王的封号应当重新拟定。”
庆康帝将御笔搁在龙案上:“朕倒觉得‘七’这个封号也不错。”
皇上如今是越发糊涂了,皇后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堂堂皇子的封号如此草率,这也有损您的颜面。”
庆康帝细想片刻:“皇后言之有理。王进德,你去礼部传朕口谕,命他们重新拟定七皇子的封号。”
王进德弓着身子道:“皇上,不如让国师大人来拟定七皇子的封号?”
庆康帝突然想起那日御花园,国师曾道七皇子的命格与南沁休戚相关,不如让他拟一个利于国运的封号,可保南沁长盛不衰。
他笑着踹了王进德一脚:“你个老东西倒还有点用处。”
–
次日上午,王进德带人去重霄宫宣旨,七皇子贺兰南星被封为昭王,满宫哗然。
二皇子被庆康帝封为熙王,熙之一字高贵,然而二皇子乃中宫嫡子,以“熙”为封号本就无可厚非。
余下的四皇子封安王,五皇子封宁王,却没想到贺兰南星一介罪妇之子,竟然得了“昭”这样好的封号。
昭,光明也。
自从王进德宣旨后,重霄宫的所有宫人就处于一种非常兴奋的状态。傍晚时分,王进德来重霄宫传话,说近日皇上龙体欠安,昭王的受封大典一切从简。
贺兰南星早知庆康帝厌恶于他,因此并不失望。王进德开口道:“皇上身体不适,您就不必去紫宸殿谢恩了,不过皇后娘娘那里,您是要去谢恩的。”
贺兰南星揖了一礼:“多谢公公提点。”
山雁递上一个荷包,王进德不动声色地收下:“如此,咱家就先回紫宸殿当差了。”
王进德离开之后,山雁命守在殿门口的宫女退出去,压低声音道:“皇上也太过分了,如此薄待自己的儿子,哪里还有一国之君的模样?”
她的性命是娘娘救下的,因此她非常痛恨将娘娘打入冷宫的庆康帝。
贺兰南星淡淡一笑:“莫说受封大典从简,便是没有受封大典,皇子封王也是要昭告天下的。”
“不过四皇子封安王,五皇子封宁王,与他们相比,殿下的封号已经很好了。”山雁又高兴起来。
“皇子封王一事,国师哥哥定然出了不少力。”贺兰南星抿了抿唇,“他对我的恩情……”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山雁突然指着窗外:“殿下您看,国师大人来了!”
天气正好,夏晴坐在院子里昏昏欲睡。微风送来清甜的梨花香,掺着一股冷冽的雪香,夏晴倏地睁开眼,发现那位大人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夏晴抖抖索索地跪在地上:“奴婢参见大人。”
“你是何人?”
夏晴生怕这位大人再次将她发落到内刑狱,抖着声音道:“奴婢,奴婢名叫夏晴,如今是重霄宫的三等宫女,与,与宁王再无瓜葛。”
贺兰南星快步走出来:“我刚想着哥哥,哥哥就进宫了。”
九方祢摸了摸少年毛茸茸的脑袋:“可见你我心有灵犀。”
“听说我的封号由哥哥亲自拟定,‘昭’之一字有诸多释义,不知我心中所想,是否亦是哥哥心中所想。”
九方祢勾起唇角:“谁知道呢。”
贺兰南星正欲开口,王进德突然来到重霄宫,请九方祢去紫宸殿。
山雁托着下巴感慨道:“皇上可真是倚重国师大人。”
贺兰南星拧起眉:“倚重越多,疑心越甚。”
九方祢走进紫宸殿之时,庆康帝正在批阅奏折。见他进来,庆康帝放下笔:“国师快来,帮朕看看这道折子。”
九方祢找了把椅子坐下:“臣只应卜算推演之职,朝中之事与臣无关。”
庆康帝揉了揉额角,笑道:“近日头痛之症频发,朕倒忘了你同归玄道长一样,不喜过问朝中俗事。”
九方祢并未开口,庆康帝也寻不到什么话茬。他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国师却方及弱冠,庆康帝叹一口气,他是真的老了。
过了一刻有余,宫女送来婉贵嫔亲自炖的乳鸽汤。庆康帝喝了一口,惬意地舒口气:“朕这后宫,当数婉贵嫔的手艺最佳。”
“皇后也时常送些汤盅来紫宸殿,只是皇后出身将门,不擅于厨,送来的汤盅不提也罢。”
庆康帝将乳鸽汤用完,随意闲话道:“先前婉贵嫔还同朕说,国师一心为民,是南沁之福。”
九方祢听闻此言站起身,拱手作揖:“臣定当恪守忠孝节义,忠君为国,百死无悔。”
当朝国师墨发白衣,声音泠泠如弦音,庆康帝却满目惊惧,摇摇欲坠地扶着龙案。他只觉得眼前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罗刹鬼,字字哀切,声声泣血,要索他的魂。
庆康帝捂着头摔倒在地,九方祢提起他扔在龙椅上。
“臣,告退。”
王进德守在殿外,见九方祢出来连忙行礼道:“大人慢走。”
九方祢对他露出一个笑:“皇上日夜为国事操劳,本王不忍打扰皇上安寝,便先行回府了。”
王进德第一次得到这位爷的一个笑面儿,美得魂都飞了,心道将来就算他入土了,也可以去地底下炫耀一番。
九方祢走到宫门口,脱下外袍擦了擦手。月白的衣袍飞上天,化为无数碎片。
他就这样穿着一身雪白的里衣走出宫门。
星戊隐在宫门左侧,优哉游哉地摇着鹅毛扇。他身旁的少年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师兄,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星戊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包鸭脖:“急也没用,我们被困在南沁皇宫,出不得入不得。”
少年无语地看着自家师兄不甚雅观的吃相:“我看你也不急着出去。”
“急也没用,须得宗政殿下与那位道友意识到他们身在幻境,幻境才能破。”星戊伸出手,“给我一方帕子,擦擦手。”
少年:……
就在星戊啃第八个鸭脖之时,看守宫门的侍卫突然行礼,星戊抬起头。
当朝国师迎着暮色走来,墨发白衣,眉心闪过一点赤焰。
第48章第48章(一更)
星戊顿在原地:“我是不是看错了?”
站在他旁边的少年面色凝重道:“师兄,你没有看错,方才那个南沁国师额间闪过一个古怪的胎记,定是有魔族潜入了修罗山幻境,伪装成南沁国师的模样。”
星戊:……
他用鹅毛扇狠狠拍了拍少年的脑袋:“墨发白衣,眉心一点赤焰,你再仔细想想。”
少年被自家师兄打懵了,他施了一个清心术,将脑海中的纷乱思绪全部清除。
星戊虎视眈眈地举着鹅毛扇:“想起来了吗?”
“极寒破云光,惊雪九离剑。”少年一拍脑袋,“那不是玄清宗的九离仙尊吗?九离仙尊可是清源界第一人,他一定能带着我们破除幻境,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想多了,并不能。”星戊放下鹅毛扇,拿起鸭脖继续啃。
少年十分无语:“又不能破除幻境,师兄你有什么好开心的。”
星戊美滋滋地啃着鸭脖:“你还小,你不懂。”
“我看你也不懂。”少年哼了一声,“师兄你只知道吃,一点都不想着离开。”
星戊笑得高深莫测:“那位道友的身份可不简单啊。”
“人家现在是昭王。”少年挑他的刺。
星戊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好的,昭王。”
贺兰南星被封为昭王的第七日,曜华公主于府上设宴,当日一大早,他便跟着熙王早早到了公主府。
曜华公主是南沁二公主,亦是南沁唯一的嫡公主。因着皇后娘娘和熙王的缘故,贺兰南星对曜华公主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见过二皇姐。”
曜华公主着一身紫色衣裙,相貌美艳,眉宇间却又透着几分飒爽。她笑吟吟地开口道:“不必拘束,就当这里是自己府上。”
贺兰南星将带来的礼物呈上,曜华公主见他乖巧,拉着他与熙王去凉亭小坐:“巳初开宴,现下时候还早,我们姐弟一道吹吹风。”
凉亭地处高处,贺兰南星捧着茶杯,边饮边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
曜华公主道:“七皇弟你瞧,京中贵女们都有自己的小圈子,而这圈子之中,大多都是与自己志趣相投之人。”
贺兰南星点点头,曜华公主指了指坐在桃花树下的三名女子:“穿着月白裙衫的是礼部尚书楚大人家的小姐,楚家百年清儒,楚小姐亦是文雅和暖,秀外慧中。”
熙王看了看自家皇姐,又看了一眼贺兰南星,安静地抿着茶,假装自己不存在。
曜华公主又指了指站在桥畔,着一身碧色绫裙,面容娇艳的女子:
“那是宁国公府的庶二小姐,这位庶二小姐可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听说宁国公府的两位嫡小姐都被她压得抬不起头来。”
“你觉得这些女子如何?”曜华公主看着贺兰南星。
便是贺兰南星反应再迟钝,此刻也明白了曜华公主之意。他手足无措地抿了抿唇,还是熙王替他解了围。
熙王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一处凉亭里的几名女子身上:“皇姐,那几位小姐似乎……”
曜华公主望过去:“那几位小姐的父亲都是州官,近年才被调回京,少不得被京中的名门贵女排斥。”
贺兰南星垂下眼。
州官尚有调回京的一日,但他此生,恐怕永远也无法回到北朔,看外祖父一眼。
母妃说过,外祖父清廉正直,疼爱子女,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好人。当年北朔战败,母妃被迫嫁到南沁,外祖父将府里的所有积蓄都交给母妃,生怕自己的女儿在南沁皇宫受委屈。
可是母妃早已魂归九天,永远也见不到外祖父了。
言谈间有侍女来报:“公主,驸马请您过去。”
贺兰南星起身揖了一礼:“二皇姐,我去园子里转几圈。”
曜华公主笑着点头:“带两个侍女,若是累了,便让她们带你去内院歇息。”
曜华公主带着熙王离开之后,贺兰南星在府里随意转了转。途中遇到两个小男孩,略高一些的小男孩抱着肉乎乎的弟弟,去够枝头的一朵花。
贺兰南星摘了两朵花,分别放在两个小男孩手中。高一些的小男孩认认真真地行礼:“秦琪谢谢哥哥。”
肉乎乎的小孩子也学着哥哥的模样行礼:“秦书谢谢哥哥。”
贺兰南星摸了摸两个小男孩的头,目送着他们走远。有亲近的兄长当真是一件无比幸福之事,也不知国师哥哥此刻在做什么。
–
九方祢躺在椅子上晒太阳,前些时日庆康帝送到国师府的夜莺被他玩腻了,可怜巴巴地缩在笼子里不敢吱声。
他百无聊赖地唤来管家:“近日京城有何新鲜事?”
最近京城委实没什么新鲜事,管家拿出之前收到的帖子:“大人,今日曜华公主府设宴,也给咱们国师府下了帖子。”
“听闻公主府十步一景,百步成画,小桥流水,犹如仙境,宫里的许多皇子公主也去赴宴了。”
九方祢轻笑一声:“既然如此,咱们也去公主府凑个热闹。”
–
十几匹马停在公主府门口,越珩跳下马,下人迎上来:“世子您可算来了,我们公主等您半晌了。”
贺兰溟跟在越珩身后,这破公主府他才不想来。
越珩甩开贺兰溟,去后院找曜华公主:“华姐姐。”
曜华公主站起身:“怎么才来?”
越珩叹了一口气:“皇上命我送宁王出宫,因此耽搁了。”
曜华公主眉头一皱:“看来我这府邸今日不宜设宴,什么脏的臭的都来了。”
越珩见过曜华公主之后,匆匆去找贺兰南星。园子里有许多人,他一眼便看到了独自坐在凉亭里的贺兰南星。
越珩理了理衣袍,上前行礼道:“见过昭王殿下。”
“越世子不必多礼。”
越珩在贺兰南星身旁坐下:“皇上命我送五皇子出宫,我不能违抗皇命,但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贺兰南星开口道:“越世子不懂深宫阴私,婉贵嫔此人极其不好相与,越世子是母后的亲侄子,还是莫要与五皇兄牵扯太多。”
越珩点点头:“我明白。”
贺兰南星没有再开口,他今日总是想起母妃病死在冷宫时的场景。无人踏足冷宫这样的的荒芜之地,那里的宫妃们虽然日子清苦了一些,但至少性命无虞。
可是母妃却被人下药,活活病死在冷宫。
贺兰南星站起身:“越世子,我想去荷花池畔散散心,先失陪了。”
越珩自是要同去,贺兰南星没有拒绝,两人一起移步荷花池畔。
贺兰溟见贺兰南星与越珩走在一起,压着怒火走过去:“七皇弟,原来你也在啊。”
贺兰南星淡淡开口道:“见过五皇兄。”
贺兰溟看了一眼荷花池:“越世子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自从那件事后,你再也不会出现在水池边呢。”
越珩不搭理他,贺兰溟又对着贺兰南星笑了一下:“越世子小时候喜欢同我一道玩,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那日我同他说,湖边那个小畜生的母亲谋害皇后娘娘,他就信了,还将那个小畜生推进湖里。”
越珩黑了脸,转过头向贺兰南星解释道:“当时我年纪小轻信于人,后来多次打听过那个少年的消息,却再也没有遇见过他,也没办法弥补。”
他想说自己并非人品低劣之徒,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将小男孩推入湖中这件事一直都是他的心结。
贺兰溟笑着开口道:“越世子,其实当年被你推下水的小畜生,就是我亲爱的七皇弟。”
越珩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
他之前还疑惑,昭王并非畏缩怯懦之人,见了婉贵嫔这种宠妃尚且不惧,为何独独害怕自己。
原来。
越珩攥紧拳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贺兰南星漠然地睨着贺兰溟:“五皇兄,你这样只会伤到越世子,却伤不了我。”
贺兰溟冷笑:“背叛本殿下的人都不得好死。”
贺兰南星平静道:“当年北朔战败,送了许多名门贵女入南沁皇宫为妃。我母妃一入宫便是独掌一宫的正二品馨妃,而你的母妃,却只是按例封了一个六品贵人。”
贺兰溟怒道:“那又如何?馨妃如今已是一抷黄土,本殿下的母妃却是宠冠六宫的贵嫔。”
贺兰南星看着他:“其实贵人与贵嫔的差距也不大,一封伪造的书信和一份皇宫地形图足矣。”
贺兰溟惊了一跳,连忙回头看身后有没有人偷听,冬凌正巧站在他身后,他重重地踹了冬凌一脚:“贱婢,谁准你偷听主子讲话的?”
贺兰南星让跟着自己的侍女扶起冬凌:“五皇兄何苦拿一个姑娘撒气。”
冬凌疼得抽气,弯着腰站也站不直。
贺兰溟冷笑一声:“昭王殿下如此心疼一个宫女,怎么,你与她有私情?”
“你真让人恶心。”贺兰南星突然伸手拽住他,“话本里的故事虽然老套了一些,却也是最有用的。”
贺兰溟下意识踹过去,贺兰南星掉入荷花池中。
众人被落水声吸引,一同看过去,冬凌突然跪下,模样慌张极了:“昭王落水不关我们殿下的事啊!”
嘈杂混乱之中,一道白影飞速掠过,跳进荷花池。
贺兰南星意识已经模糊,他仿佛看到九方祢穿过水面,向自己而来。他伸出手,紧紧抓住那一片雪白的衣角。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一道白影跃入水中,又抱着昭王飞上来。
“让开。”
白衣人的声音泠泠如弦音,众人下意识听从命令,给他腾出一条路。
贺兰溟突然反应过来,贺兰南星这个贱种居然敢设计陷害自己,他怎么敢!
贺兰溟怒极,恨不得立刻将贺兰南星千刀万剐。只是上回在御花园,连父皇都奈何不了那个国师,还是不要触他的霉头,等到回宫之后,父皇定会惩治那个贱种。
九方祢将外袍解下,披在贺兰南星身上,轻轻拍了拍少年苍白的脸颊。
贺兰南星撑着一口气道:“一定要将,将婉贵嫔的宫人全部下狱,审问当年之事……”
九方祢轻轻颔首,抱着他站起身。
“擅离者,杀无赦。”
九方祢留下一句话,抱着贺兰南星去公主府内院。
来公主府赴宴者,无一不是高门显贵家的公子小姐,他们都在年节宫宴上远远地见过那位大人。
当然其中也有不知九方祢身份的,他们并不将九方祢的话放在眼里,但落水一事发生在公主府,又与两位皇子有关,无人敢造次。
一刻过后,九方祢带着曜华公主返回,曜华公主将府里的五百护卫尽数带来,气势威严。
她看着神色紧张的众人,温和地开口道:“各位公子小姐不必紧张,只需将自己方才所见如实讲出来,便可以回府了。不过——”
她挑起眉,凤目凌厉:“本宫只听真话。”
一个穿着蓝色锦袍的青年走出来,将方才发生之事说了一遍。
九方祢抬眸,语气清淡:“你的话可属实?”
青年的神色似有不服气,曜华公主开口道:“这位公子本宫以往从未见过,应是来京不久。问你话的乃是当朝国师,亦是我朝唯一一位手持御赐金牌的一字并肩王。”
青年顿时白了脸,跪在地上求饶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求公主殿下开恩,求王爷开恩。”
他随父亲进京不久,先前总听说宫里最受宠的是婉贵嫔娘娘与五皇子,又听说昭王生母获罪,便想着替五皇子开脱,卖个好,却没想到……青年后悔极了。
九方祢看都不看他:“滚下去。”
贺兰溟怒道:“二皇姐莫非要以势压人?”
曜华公主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以势压人这种事,本宫可不及婉贵嫔。”
简单的一场交锋让众人看明白了,皇后娘娘是极不满婉贵嫔的;至于那位国师大人,则是明明白白地偏袒昭王。
众人不再犹豫,陆陆续续上前禀告自己方才所见。
“一开始两位殿下均背对着臣女,后来臣女便看到宁王殿下将昭王殿下踢进湖里。”
贺兰溟怒道:“你是哪家的丫头,岂敢胡言,本殿下并未碰到贺兰南星!”
“公主嫂嫂,我们并未见到事情经过,但昭王哥哥落水后,”两个小男孩走到曜华公主面前,指着冬凌开口道,“这个姐姐说昭王落水不关我们殿下的事。”
贺兰溟眼睛冒火,回手扇了冬凌一个巴掌:“贱婢!”
“臣女也听到了。”
一个蓝衫少年道:“那位姑娘说的话在下也听到了。”
曜华公主摸了摸两个小男孩的头:“乖,去找驸马玩去吧。”
“本宫替昭王谢楚小姐、白小姐、方世子。”曜华公主站起身,“诸位受惊了,来人,好生送各位公子小姐回府。”
赴宴之人陆陆续续离开,整个公主府变得空荡,九方祢站起身:“多谢公主。”
曜华公主笑着点头:“大人请自便。”
贺兰溟冷笑:“二皇姐,你母后便是将我母妃压在正三品的位子又如何,我母妃还不是更受宠?”
曜华公主冷笑一声:“你误会了,父皇不值得母后为他争风吃醋。”
贺兰溟怒道:“你敢对父皇不敬?”
曜华公主哈哈大笑:“五皇弟,你不必忧心本宫和母后会对你们母子如何。毕竟母后只是看你们不顺眼,而七皇弟,可是要你们母子的命呢。”
自幼生活在宫墙之内,她见多了深宫阴私,今日昭王所为自然看得明白。只是为母报仇又有何可指摘的呢?
贺兰溟毫不在意:“就凭他?”
曜华公主笑了一下:“就凭他。”
第49章第49章(二更)
贺兰南星早已清醒,听到门开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爬起来:“国师哥哥,你怎会来二皇姐的府邸赴宴?”
九方祢摸了摸他的头,眼里含着笑意:“我来看昭王殿下是如何闯祸的。”
“此番算计太过浅薄,二皇姐定然已经察觉到了。”贺兰南星叹了一口气,“我还是有些鲁莽了。”
“放心,曜华公主不会揭穿你。”
贺兰南星心里的大石瞬间落了地:“如此便好。”
九方祢捏了捏少年柔软的脸颊:“今日之事,老实交代。”
“重霄宫的宫女山雁爱看话本,我便照着话本里的故事简单谋划了一番。”贺兰南星攥紧拳头,“若是能将五皇子和婉贵嫔身边的宫人下狱,或许能查清当年之事。”
九方祢轻声道:“今日之事,你并未提前告知于我。”
贺兰南星不好意思地捂住脸:“我怕国师哥哥觉得我是心机深沉之人,便没有让小叶子去国师府传信。”
九方祢垂下眸子,他的瞳孔幽深无底,透不进卧房昏昧的光。
“你是这世间最尊贵之人,没有人敢嫌弃你。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护着你。”
贺兰南星笑眯眯地开口道:“若是没有国师哥哥,我也不敢这样胡来。毕竟我那位好父皇,可是从来都不相信我。”
–
紫宸殿内。
永康帝皱眉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怎么回事?”
贺兰溟跪在地上:“父皇,今日儿臣去二皇姐的府邸赴宴,遇到七皇弟,我们同行至荷花池畔,七皇弟不小心落入池中……”
永康帝命王进德扶起贺兰溟:“跪着做什么?起来回话。”
曜华公主见他完全不过问贺兰南星落水之事,皱着眉开口道:“父皇,五皇弟自然有他跪着的缘由,您不妨听他把话说完。”
永康帝看了一眼曜华公主。他的这个女儿跟他不亲,但这是皇后为他添的唯一一个女儿,他还是很疼爱的。
贺兰溟压了压火气继续开口道:“七皇弟自己不小心落入池中,二皇姐却说是我故意将七皇弟推下去的。父皇,儿臣怎会——”
曜华公主打断他的话:“父皇,五皇弟许是吓糊涂了,这话可不是儿臣说的,而是赴宴宾客的证词。”
永康帝烦躁地揉了揉额角,对王进德道:“你去凤熙宫将皇后请来,再传贤妃、淑妃、德妃和婉贵嫔到紫宸殿。”
贺兰南星站在殿前,仰头看着紫宸殿鎏金的牌匾。
九方祢开口道:“你先回重霄宫,本王替你断这桩官司。”
贺兰南星摇摇头,他必须亲眼看到婉贵嫔的宫人下狱方能安心。
殿外响起太监的通报声:“九方大人到!昭王殿下到!”
永康帝眉心一跳。
九方祢拉着贺兰南星走进紫宸殿,婉贵嫔阴阳怪气道:“皇上您看,昭王不是好好的么?若是溟儿真的将昭王推进荷花池,他怎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
“定是有人故意颠倒黑白,皇上,您一定要为臣妾和溟儿做主啊!”
皇后一拍桌子:“放肆!你是在说本宫的曜华蓄意诬陷宁王?”
婉贵嫔眼眶一红,抬头见永康帝没有护着她的意思,只好站起身福了一礼:“臣妾一时情急说错了话,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看都不看她:“本宫不与你争吵,锦裳,传人证。”
冬凌战战兢兢地走进紫宸殿,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奴婢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拜见九方大人……”
永康帝听着心烦:“行了,朕问你,今日在曜华公主府到底发生了何事?”
冬凌慌极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昭王殿下失足掉进莲花池里,与,与我家殿下无关啊!”
皇后饶有深意地盯着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小宫女:“本宫问你,今日在荷花池畔发生了何事?”
冬凌又磕了一个头:“回,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看到昭王自己跳入荷花池中,似,似乎想要找什么东西。”
永康帝厌恶地看了一眼贺兰南星:“昭王蓄意陷害宁王,押入天牢,日后再审。”
皇后福了一礼:“皇上,不妨先听这宫女把话说完。冬凌,你继续说。”
冬凌犹豫了一下:“荷花池畔的泥土被水浸湿,昭王滑了一跤,不小心踩空了,摔进荷花池里,跟我家殿下没有关系啊!”
婉贵嫔厉声喝道:“话都说不清楚,笨嘴拙舌的蠢货!”
皇后冷笑一声:“婉贵嫔,这奴婢恐怕不是笨嘴拙舌,而是心里有鬼吧。”
“这位冬凌姑娘先前说昭王失足落入池中,而后又改口称昭王自己跳入荷花池里。”淑妃用帕子捂着嘴笑了一下,“这可真是前言不搭后语。”
婉贵嫔泪眼朦胧地看着永康帝:“皇上,您一定要为臣妾和溟儿做主啊!”
永康帝犹豫片刻开口道:“皇后,你观此事应当如何?”
皇后福了福身:“臣妾认为,应将这宫女押入内刑狱,好好审问一番。”
婉贵嫔不服气:“既然如此,臣妾请求将昭王的贴身宫女一并押入内刑狱。”
永康帝点点头:“准。”
九方祢似笑非笑地瞧着永康帝:“皇上,昭王的贴身宫女并未去曜华公主府赴宴,审她也只是让刘总管白白受累一番罢了。”
永康帝揉了揉额角:“是朕糊涂了。”
冬凌被押入内刑狱,内刑狱一片阴森,空气中飘荡着清水洗刷不了的血腥气,墙上溅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她想起夏晴告诉她的话。在内刑狱受一番皮肉之苦,换下半辈子的新生,也算值得,她再也受不了五皇子的毒打了。
冬凌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下去。
牢门打开,刘贯手里攥着一条鞭子走进来,露出一个他自认为和善,但其实鬼气森森的笑:
“冬凌姑娘,那位大人交代了,你不必挨这一遭皮肉之苦,做出个样子给别人瞧瞧就行了。”
冬凌长吁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内刑狱严审冬凌,牵扯出许多事来。皇后亲自去紫宸殿求见庆康帝,而后宁王和婉贵嫔身边的宫人全部下狱。
审理进行了整整七日,宫人们扛不住内刑狱的酷刑,将婉贵嫔入宫以来做的事倒了个干净,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写在案卷上,呈入紫宸殿。
四月初三,婉贵嫔被庆康帝赐死,宁王贺兰溟被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入京。
而昭王生母,北朔丞相之女裴馨,则被庆康帝追封为贵妃,贵妃遗骨迁至妃陵。
贺兰南星坐在窗前:“山雁你说,我要如何做,才能将母妃的遗骨偷出来?”
山雁吓了一跳:“殿下您说什么?”
“我想将母妃的遗骨从妃陵里偷出来。”贺兰南星托着脸,“南沁太脏了,母妃的遗骨应当葬在裴家。”
山雁生怕自家殿下再度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连忙转移话题道:“殿下真是智谋无双,轻而易举便将婉贵嫔那个毒妇打回原形。”
贺兰南星笑了一下:“多亏了你看的话本,我才能想到这个计策。”
山雁愣了:“什么话本?”
“你平日里爱看许多话本,还常常将话本里的故事讲给我听。”贺兰南星看着山雁,“你不记得了吗?”
山雁被他搞糊涂了:“奴婢自小便被父母卖进宫里做宫女,七岁那年,娘娘救了奴婢的性命,此后奴婢便一直跟着娘娘。”
“奴婢一直待在宫里,怎么可能看过宫外的话本?”
“对,你和小叶子以前都不识字,还是我教你们认字的。”贺兰南星也懵了,“可我分明记得,有人经常倚在床头,给我讲他看过的话本。”
山雁将内殿的蜡烛全部点燃,缩了缩脖子凑到贺兰南星身边:“殿下,您莫不是见了鬼吧?”
贺兰南星扭过头,沉默地盯住她。
山雁捂住嘴:“殿下,您就当奴婢什么话都没有说过,可千万别将奴婢许配给别人,奴婢要一辈子伺候殿下。”
贺兰南星还在想话本之事。他开始回忆从小到大发生的所有事情,却发现自己想不起那些事情的细节。
他甚至连母妃的样子都忘了。
贺兰南星抬起头:“山雁,你还记得我母妃的模样吗?”
“奴婢当然记得娘娘的样子。”山雁回忆道,“听王嬷嬷说,娘娘当年可是北朔第一美人,您的模样与娘娘有七分相似,乌发红唇……”
贺兰南星抓起散在肩头的银发:“我是银发,而非黑发。”
“殿下,您就是黑发呀。”山雁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您今年才十七岁,怎么可能白发苍苍像老人一样。”
贺兰南星轻声道:“别用你的眼睛,用心去看。”
月光照进轩窗,少年银色的长发散在肩上,随着夜风轻轻舞动。山雁尖叫出声:“真的是银色!殿下,您的头发竟然是银色的!”
贺兰南星拧起眉:“在我记忆当中,我一直都是银发浅瞳,他们说我是银色瑶冰草幻化成的冰雪精灵。”
“可是奴婢从来没有见过银色头发的人……”山雁吓哭了,“殿下您莫不是被什么山野精怪附身了?”
贺兰南星抬头望了一眼悬在天边的月亮:“在所有人眼中,我一直是黑发黑眸,否则我早就被父皇处死了。”
山雁整个人都傻了:“殿下,奴婢怎么听不懂您的话?”
贺兰南星站起身:“这个世界有问题。”
“不论如何,娘娘的冤屈已经洗清,我们应当高兴才是。”山雁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不如过几日,您去国师府找九方大人一起游玩,去城外散散心。”
贺兰南星仍旧皱着眉:“或许是这个世界有问题,或许是我有问题,总之这一切都太过奇怪了。”
“殿下,明日您去宫外散散心吧。”山雁背过身抹掉眼泪,这个吃人的皇宫都把她家殿下逼疯了。
贺兰南星知晓她担心自己,于是在第二日,他提起笔,给九方祢写了一封信。
贺兰南星将锦盒交给小叶子,又递给他一个荷包:“你将这封信送到国师府,荷包里的银子随你处置。”
小叶子去了半日时间,回来的时候带了许多零嘴点心,还带回一套书生袍。
山雁好奇地盯着书生袍:“殿下,这是什么?”
“书生袍。”
“奴婢自然识得书生袍,只是我们在宫里,要这书生袍有何用?”
“这书生袍在宫里自然没用,在宫外可是有大用处。”
半个时辰后,贺兰南星穿着书生袍站在宫门口,望着寂静的夜空发呆。没有星星点缀的夜空像一块黑不见底的布,虚假,压抑,让人透不过气。
突然起了一阵风,吹散天幕流云,月亮终于逃脱乌云的禁锢,将月光洒满人间。
一阵脚步声传来,贺兰南星回过头。九方祢乘着月色缓步走来,将一件毛绒绒的披风拢在他身上。
贺兰南星摸了摸身上的披风:“谢谢大人。”
九方祢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贺兰南星抿了抿唇,改口道:“谢谢哥哥。”
皎洁的月光照在少年的长发上,折射出点点银光。九方祢抬起手,为他拢了拢披风。
许是披风太过暖和,不一会儿贺兰南星的脸就变得红扑扑的,整个身体也暖和了许多。仿佛有一股暖洋洋的气流在体内运行,内通五脏六腑,外达四肢百骸。
“方才一瞬间,我恍惚觉得自己要羽化登仙了。”贺兰南星眉眼弯弯地望着九方祢,“世人皆道南沁国师洞彻天机,未卜先知,是南沁的神。”
“国师哥哥,这世上真的有神吗?”
“没有。”
“真的没有吗?”贺兰南星抬起头,望了一眼天边高悬的明月,“也对,这世间魑魅横行,人心鬼蜮,便是有真正的神,也早已被世俗恶念所染。”
“但我总是觉得,我似乎承诺过一个人,每日勤勉修炼,将来与他一同飞升。”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他的眼前闪过许多东西,前尘旧梦飘忽如烟,虚实幻影驳杂不清。身边有些空荡,贺兰南星向前一步,拉住九方祢的衣角。
靠近的一瞬间,他才惊觉九方祢身上的寒气过重,连忙解下披风递过去:“哥哥,你披着吧。”
九方祢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三月倒春寒,贺兰南星的书生袍又十分单薄,冻得他打了个寒噤,于是他将披风展开:“我们一起披着吧。”
云雁织锦的披风十分宽大,领口处镶着洁白柔软的狐狸毛。贺兰南星展开披风比划了一下:“哥哥,你弯一下腰。”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很轻的笑,贺兰南星木着脸,梗着脖子抬起头:“我只有十七岁,我还会长大的。”
“我并未说什么。”
贺兰南星扭过头,沉默地盯住他。
九方祢笑了一下,重新将披风拢在少年身上,又为他整理了一下被夜风吹乱的头发。
温热的呼吸洒在耳畔,贺兰南星脸颊漫上薄红。
第50章第50章
九方祢睨了一眼贺兰南星,少年整张脸都红透了,身上冒着热气。他笑着开口道:“怎么了?”
贺兰南星垂着眼,发丝仿佛被腾腾热气浸软了,软趴趴地搭在额头上。他捂住自己发烫的耳朵:“抱歉,方才是我失礼了。”
九方祢道:“你在宫外,不必拘束。”
忽而风起,一片花瓣被风卷着,慢慢悠悠飞过宫墙,贺兰南星转回头。
几道厚重的宫门,将宫内与宫外完全分隔开,宫内逼仄压抑,让人透不过气,宫外却是一方自由自在的新天地。
他收回视线,眉眼弯弯地看着九方祢:“国师哥哥,我们要去何处?”
“岫云山。”
岫云山是南沁境内最高最美的雪山,有“玉山仙岭”之称。贺兰南星和九方祢戌时出发,于丑时抵达流影镇。
镇上有一座岫云山庄,岫云山庄是九方祢的师父——归玄道长昔年的住所。睡了两个时辰之后,贺兰南星起床用早膳。
早膳过后,九方祢带着他去庭园散步。
一个侍女往石桌上摆精致的白玉酒壶和酒杯,贺兰南星嗅到一缕不同寻常的酒香,开口问道:“这是什么酒?”
侍女道:“公子,此酒名为锦千里,用千里银锦的花蕊酿成。爬山之前喝些驱寒药酒,免得感染风寒。”
贺兰南星揖了一礼:“有劳姑娘费心了。”
九方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贺兰南星坐回椅子上,抿唇倒了一杯锦千里一饮而尽:“好酒。”
如今正是四月天,烟销雨阔,百花开遍。贺兰南星执起酒壶,又倒了一杯酒,白玉杯里盛着清澈的酒液,杯底映着碧天白云。
他站起身,将酒杯捧到九方祢面前:“多谢国师哥哥。”
莹白的手指贴着玉质杯壁,一时倒让人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羊脂白玉。九方祢接过酒杯,指腹不经意擦过贺兰南星的手背。
霎时引山洪。
清新的花木香气混着酒香侵蚀过来,贺兰南星僵着身子走回去,又僵着身子坐在石凳上。
侍女走到九方祢身边抬头看他:“大人素来不喜锦千里,今日怎的饮了一杯?”
南沁国师喜静不喜闹,国师府的侍女奉茶打帘都是悄无声息的,这个侍女却……
贺兰南星悄悄看了一眼穿着白衣的九方祢,又用眼角余光瞥见侍女也是一袭白色衣衫。
突然起了一阵风,贺兰南星举起酒杯,将玉杯中的锦千里一饮而尽。
九方祢见他举杯痛饮,抬手截住他的手腕:“此酒性烈,切勿多饮。”
侍女不满地嘟着嘴:“大人可从来都没有关心过奴婢。”
“我不会喝醉。”贺兰南星用力挣了一下,九方祢攥得更紧。
两人莫名其妙地僵持在原地,侍女叹了一口气:“都是我的错,害你们起了争执。”
她福了一个礼,对着贺兰南星开口道:“归玄道长座下弟子淳于水溪,见过七皇子殿下。”
贺兰南星下意识回了一个礼,这才注意到淳于水溪的白色裙衫与九方祢的白衣规制相同,两人的袖口都用银线绣着流云纹。
“原来你是国师哥哥的师妹。”贺兰南星终于反应过来。
“你以为呢?”
九方祢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少年染上薄红的脸颊。
贺兰南星心虚地盯着淳于水溪头上的绢花,丝毫不敢移开视线。
一阵清风拂过,将缠裹在空气里的热意吹散,贺兰南星脸上的薄红渐渐褪去,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
分明是他们师兄妹二人合起伙来欺骗自己,自己为何要心虚?贺兰南星抬起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撞上九方祢意味深长的目光。
岫云山庄的庭园里种了许多梨花,仿佛天上的云,山间的风都沾染了梨花香气。贺兰南星移开视线:“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淳于水溪抱着三件披风走过来:“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我们即刻出发,还能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回来。”
雪域仙山,岫云踏雾,三人沿着崎岖的山路前进,清新雅致的雪香萦绕在旁。
淳于水溪性子活泼,不一会儿便与贺兰南星熟识起来。小姑娘的披风上绣着白雪红梅,笑容也像寒冬里盛放的梅花:“南星,我们比一比,看谁先到山顶!”
“好!”贺兰南星笑着应下,回头看了一眼落在最后的九方祢。
淳于水溪拍他的肩膀:“以前师父还在的时候,带着我和师兄爬过许多次岫云山,你放心,他丢不了。”
贺兰南星转回头,突然眼前一花。
淳于水溪见他皱着眉,凑过来问道:“你怎么了?”
“许是我久居深宫,未曾见过漫天大雪……”贺兰南星顿了一下,“我似乎见过这样的大雪。”
“咦,你的头发怎么变成银色的了?”淳于水溪盯着贺兰南星揉了揉眼睛,“我怕不是雪盲了吧?”
贺兰南星怔了一下:“我原本就是银发。”
“你可不要诓我,方才在山庄饮酒之时,我分明看到你的头发是黑色的。”淳于水溪摇摇头,“你若真是银发,早被那个蠢皇帝处死了。”
贺兰南星突然想起昨日他与山雁之间的谈话,这个世界处处透露着虚假古怪,危机四伏。
他回过头,寻找九方祢的身影,却见九方祢倒在雪地上,他看起来十分虚弱,唇间血色消散在漫天大雪中。
贺兰南星冲到九方祢身边,蓦地停下脚步。
淳于水溪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完了完了,我忘记师兄不能喝锦千里,锦千里用千里银锦的花蕊酿成,师兄的血液与千里银锦相克。”
“不必担心,十一岁之时,师兄误饮锦千里,昏睡了一天一夜也就没事了。”
“咱们扶他下山吧,幸好还未爬到峰顶。”淳于水溪拉住九方祢的手臂,抬起头看贺兰南星,“你帮我一把……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贺兰南星抿着唇凑上前,轻轻将九方祢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
淳于水溪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无语道:“他又不疼,你怕什么?”
贺兰南星扶着九方祢,淳于水溪用口哨唤来雪鹰,将一张纸条绑在雪鹰腿上:“还是让国师府的暗卫来接我们下山吧,万一遇到危险就不好了。”
他们将九方祢扶到半山腰的观雪亭,淳于水溪突然站起身:“那里似乎有血迹,我过去看看。”
贺兰南星拉住她:“还是我去吧。”
淳于水溪思索片刻,将一柄匕首递给他:“暗卫很快就到了,南星,你小心一些。”
“好。”
贺兰南星沿着血迹一路寻过去,竟然看到了越珩和他的随从。越珩的腹部被利器贯穿,身上的蓝色锦袍已经被血染红了。
贺兰南星将随身携带的止血药粉洒在他身上,一道白光闪过,雪地里蹿出几个白色人影,提着刀冲过来。
躺在越珩身边的随从举着短剑一跃而起,冷冽刀光衬得他的脸格外狰狞。
贺兰南星就地一滚,离开随从的攻击范围,那名随从一击不成,竟然举着短剑朝越珩胸口刺去。
贺兰南星冲过去拦下随从的剑,一个白衣人电光火石般欺近,贺兰南星护着越珩险险避开刀光,手臂却被随从手里的短剑刺破。
观雪亭距离此处甚远,也不知国师哥哥如何了。贺兰南星心急如焚,却也不能丢下越珩。
淳于水溪的武功很高,对付几个无名小卒绰绰有余。然而隐藏在岫云山的刺客极多,潮水一般涌上来,战不多时,淳于水溪便已力竭。
纵使她拼命护着九方祢,九方祢的身上也多了几道伤口。
师父曾经替他们师兄妹卜过一卦,淳于水溪刚极易折,九方祢慧极不寿,难不成她和师兄今日便要丧命于此?
淳于水溪叹了一口气,她倒是不怕死,只是不知贺兰南星如何了。
贺兰南星的手臂被短剑刺破,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淌下,落入雪中,须臾之间红光大盛。
漫天红光化作一条殷红的绸带,隐隐泛着玉质光泽,绸带之上绣着一个“重”字。
贺兰南星抬手结了一个印,过往记忆飘飘荡荡地落了满山,声势浩大像一出旧日烟火。
他从贺兰南星的梦中惊醒,再度变成重雾夕。
记忆回归之后,重雾夕的灵力随之解封。他带着宗政澜飞到观雪亭,设下结界护住宗政澜与淳于水溪师兄妹二人。
淳于水溪愣愣地盯着重雾夕:“南星,你,你怎么了?”
重雾夕的视线在九方祢身上落了一瞬。秘境之内红光大盛,雪云练飘在空中,一片红雾笼罩下来。
重雾夕向雪云练招招手,雪云练化作一团红云,托着他腾空而起。
山间起了一阵狂风,整座岫云山陷入天昏地暗之中。淳于水溪瑟瑟发抖地抬起头,望着天边异象。
太阳不知何时沉入山际,天昏地暗之中,只有一轮圆月清冷颓唐,照着地上的鬼火狐鸣,白骨森森。
重雾夕银色的长发散在肩上,随着夜风轻轻飘动。月光照出一张被水洇透的脸,穿过漫天雾气,蒸腾出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
雪云练在空中幻成一把剑,血色魔剑凌天一斩。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一切都随风湮灭,天地间惟余日光和暖,白云悠悠。
秘境湮灭的瞬间,重雾夕眼前闪过两个陌生人影。
锦袍玉带的少年坐在古琴前,天光在他身上濯出清辉。站在他身旁的人手执紫箫,墨袍银冠,容貌极盛。
那是真正的南沁国师九方祢,与昭王贺兰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