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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第51章

重雾夕俯下身,摸了摸祭台上的水晶棺。九方祢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的手里攥着一个香囊。

重雾夕知道,那个香囊里装着贺兰南星的骨灰。

归玄道长曾经为他的两个弟子卜过一卦,淳于溪刚极易折,九方祢慧极不寿。

归玄道长洞彻天机,未卜先知,九方祢果然没有活过三十岁。他离开的第二日,贺兰南星被庆康帝召进宫,秘密处死。

淳于溪大怒,带着归玄道长留下暗卫队投入熙王麾下。熙王起兵夺权,淳于溪最终死于战场之上。

熙王即位之后,将贺兰南星的骨灰与九方祢葬在一起,藏于修罗山的水晶棺中。

九方祢没有见到爱人的最后一面,重雾夕却见到了。那个坐在天光之下抚琴的少年,十指尽断,血肉模糊,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九方祢离开之前,为自己的爱人留下许多路,然而这些路,贺兰南星都不想走,他存了死志。

一滴泪掉在水晶棺上,水晶棺突然融化。棺中之人化成点点星光,将整个山洞照亮。

一道虚影出现在重雾夕面前,虚影着一袭白底银锦袍,袖口用金线绣着流云纹,腰间系着雕红白玉带,宛如天人。

贺兰南星揖了一礼:“南星谢过公子。”

重雾夕抬手擦了擦眼泪,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太想他了,便用自己的一缕残念化作秘境,困住旁人也困住我自己。”

贺兰南星目光缱绻地望着飘在他身边的光点:“借公子之心圆我之愿,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重雾夕摇摇头,眼前一片模糊。

虚影走过来轻轻抱住他,重雾夕抬起手,正要回他一个拥抱,虚影突然消散在空气里。

就像一场梦境,他已经从梦中醒来,有的人却永远留在梦中。雪云练嚎啕大哭,他哭得太过惨烈,重雾夕反而慢慢平静下来。

“还是没能将馨妃娘娘的遗骨从妃陵里偷出来。”重雾夕叹了一口气,“南沁太脏了,馨妃娘娘的遗骨应当葬在裴家。”

雪云练哭得打嗝:“若,若不是我被封在乾坤袋里出不来,我一定要灭了南沁呜呜呜呜呜……”

水晶棺消失之后,偌大的祭台显得格外空旷。

重雾夕沿着祭台转了一圈,突然开口问雪云练:“你在幻境之中,见到的南沁国师是何模样?”

“当然是仙尊的模样。”雪云练泪流满面地抬起头,“主人,幻境随着您的心意变化,您太想念仙尊了,便将九方祢幻成仙尊的模样。”

“但他终究不是师尊。”

重雾夕停下脚步,又重复了一遍:“他不是师尊。”

“幻境知晓您内心深处的障是仙尊,便用仙尊诱您留在幻境之中。”雪云练擦干眼泪,“若您与仙尊相爱,那您便会困在幻境之中,永远都出不去。”

重雾夕拉他长长的兔耳朵:“分明是我与宗政澜的血破开了幻境。”

雪云练从主人手中救出自己的耳朵抱在怀里:“若您沉溺于幻境,再多的血都救不了您。”

“我不会沉溺。”重雾夕拧起眉,“南沁国师与师尊是两个人,他的眉间没有赤焰,也没有师尊的九离剑。”

在幻境之中他是贺兰南星,自然会受贺兰南星的残念影响,但如今他是重雾夕,是玄清宗的六长老,也是师尊唯一的弟子。

雪云练突然想起宗政澜:“主人,咱们快去找小殿下吧!”

重雾夕点点头,雪云练化作一条白色缎带缠在他的手腕上。离开山洞之前,他又回过头,望了一眼空旷清冷的祭台。

雪花随风飘落,盘旋着落在重雾夕的头发和睫毛上,他抬手拂去一片,又落下一片,寒风卷着雪花绵绵不绝。

“洞中一日,世上千年,我们进去的时候还是秋日,没想到如今已是隆冬。”雪云练缩进袖子里,“主人,好冷啊!”

重雾夕运转体内灵力,很快他的身体就变得暖洋洋的。绕着修罗山转了一圈,重雾夕并未找到宗政澜,却在一处山洞里发现了受伤的玄穆。

玄穆身上的伤十分奇怪,似乎被火焰灼烧,伤口冒着丝丝缕缕的黑气。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偶人,偶人倒是干干净净毫发无伤。

重雾夕身上升起暖白的光,将玄穆的伤全部治愈。玄穆有些惊讶地开口道:“小师弟,你的修为……”

重雾夕运转周身灵力:“我的修为似乎已经晋至金丹后期,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玄穆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尘土:“虽说清源界灵气充沛,珍宝灵兽无数,但修炼一事,还是要看造化。”

“修炼看造化,突破寻机缘嘛!”雪云练插嘴道。

“修罗山幻境便是你突破的机缘。”玄穆继续道,“你还记得当初筑基之事吗?”

重雾夕点点头。他六岁的时候,曾经服用龙骨草锻体,因他体内的灵力太强,身体却太弱,所以迟迟无法筑基。

“我明白了,我体内的灵力原本已经达到金丹后期,修罗山幻境便是我突破的机缘。”

玄穆笑眯眯地凑到他身边:“这世间的种种幻境,都逃不了爱、恨、贪、嗔、痴、恶、欲,小师弟,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呀?”

重雾夕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盯住他:“看到了你。”

“怎么可能?”玄穆变了一下脸色,捂住胸口连连后退,“你竟敢对师兄图谋不轨!”

重雾夕:……

“师兄,你可千万要放心,你今年已经五百岁了,我才十七岁,我可不想谈一场忘年——”重雾夕抿了抿唇,转移话题道,“师兄,你怀里的那个偶人怎么有些眼熟?”

玄穆将偶人藏进袖子里:“这是裴冬。”

“裴师兄?!”

玄穆点点头,又从乾坤袋里倒出昏迷的无尘和柳婉,还有另外两名弟子:

“你们的弟子令牌上加持着法阵,与玄清宗的护山大阵相感应。前些时日,掌门师兄见许多弟子生命垂危,便带着我和玄苓到修罗山救人。”

重雾夕拧起眉:“你们都不在宗内,万一魔族趁虚而入怎么办?”

“魔族无法攻破玄清宗的护山大阵,除非有内鬼。”玄穆无所谓道,“况且有师叔镇守宗门,师叔可是清源界第一人。”

重雾夕拽住他的袖子:“这些时日,师尊都在山上吗?”

玄穆道:“我下山之前去即墨峰拜见师叔,师叔似乎要闭关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劳烦小师弟将他们带回宗门。”

玄穆御剑离开之后,重雾夕将柳婉等人装进乾坤袋里,突然想起什么:“我忘记向师兄要裴冬变成的偶人了!”

“裴冬原本就是追云峰弟子,自然要跟着玄穆回追云峰了。”雪云练从袖子里探出头,“但我总觉得玄穆和裴冬之间怪怪的。”

重雾夕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连忙转移话题道:“我们快去找宗政澜吧,也不知宗政澜有没有受伤。”

“南沁真是活该灭朝!”雪云练愤怒道,“如果帝尊是天上明月,那庆康帝便是渠中的淤泥!”

重雾夕笑着摸手上的白色缎带:“淤泥大有作用,你可别用庆康帝侮辱淤泥了。”

雪云练道:“也不知小殿下是否记得幻境之内发生的事。”

“本殿下当然记得。”宗政澜从左侧的小路绕出来,“有魔族潜入幻境对我下手,我的修为被封印,还好你及时出现。”

重雾夕有些惊讶:“这世间竟然有魔族能封印你?”

雪云练道:“凤凰是百鸟之王,与龙、麒麟并称为三大上古瑞兽,当然,我们雪云练是比三大上古瑞兽更厉害的瑞兽!”

重雾夕拍手上的白色缎带:“好好说话。”

“人家就是很厉害嘛!”雪云练委屈地扁了扁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就像水火不相容,魔族与上古神兽生来相克。”

“不过小殿下承袭了西陵王室的真凤血脉,只有魔族的王室血脉才能封印他的修为。”

重雾夕大惊失色:“魔尊不是死了吗?”

“那您怎么知道魔尊没有留下什么皇子公主呢?”雪云练道,“青鸾姐姐曾经说过,魔尊俊美无俦,他有一个魔后,七个魔妃,三十四个魔妾,还有无数露水情缘。”

宗政澜脸色有些白,重雾夕拍了拍他的肩膀:“帝尊一定能解开你身上的封印,我先送你去西陵王宫,再将柳婉他们送回玄清宗。”

“柳师姐与无尘师兄也在这里?”

重雾夕指了指浅绿色的乾坤袋:“柳婉和无尘都在乾坤袋里,你也进来吧。”

宗政澜:……

他绷着脸退开一步,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

两人僵持了一阵,宗政澜的脸色越来越白,重雾夕只好向他体内输送灵力缓解他的痛苦。

然而宗政澜的身体就像一个无底洞,重雾夕输送到他体内的灵力全部被吞噬。幸好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重雾夕可以将阳光转化为源源不绝的灵力。

雪云练设下灵兽结界,将两人罩在结界内。半个时辰之后,宗政澜面上的惨白死气逐渐褪去。

“封印似乎解除了。”宗政澜开口道。

“吓死我了,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无颜面对帝尊了。”雪云练长舒了一口气,“真不愧是极品变异光灵根,竟然能解除魔族设下的封印。”

重雾夕心一沉。

他并没有解开宗政澜的封印,只是将魔气引到自己体内。他觉醒了世间最为纯净光明的光灵根,魔族诞生于无风无光的地底深处,是清源界至暗的存在。

然而他体内的光灵力,却与魔气完美融合。

第52章第52章

当初拜师之时,师尊曾经说过一句话——非此间人,无需道号。

当时他便怀疑自己是魔族,因为书中并未详述原主堕入魔道的经过,极有可能原主本身就是魔族,自古仙魔不两立,所以原主才会被师尊毫不留情地诛杀。

只是玄苓师姐说清源界与瑶光界相连,两界相交的密道,就在长宁村的一条河边。

重雾夕的名简之上刻着长宁村,玄苓师姐认定他是瑶光界之人,机缘巧合之下流落到了清源界。而师尊口中的“非此间人”,便是指他来自瑶光界。

重雾夕处在一片虚无当中,混乱的思绪都被大脑无效化处理了,只懂得分辨最基本的是与否。

他的灵力与魔气融合。

他是魔族。

师尊知道这件事。

修罗山周围是一座巨大的天然灵阵,将尖锐如刀的修罗山掩盖成一座普通的山峰,云雾拢着山间翠色,虫鸣鸟叫,一派生机勃勃。

可如今是冬日,树木的叶子掉光了,只剩下无数秃枝,在风雪中张牙舞爪。

雪云练见重雾夕盯着树林发呆,开口道:“主人,您怎么了?”

“没什么。”重雾夕抿了抿唇,“此地危险,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雪云练有些遗憾地开口道:“修罗山秘境一定藏着许多宝贝,可惜我们在幻境里困了两个月,那些宝贝都被其他宗门的弟子夺走了。”

重雾夕掐了一个诀,向着来时的山洞走去。雪云练拦住他:“主人,您去哪儿?”

重雾夕顿住脚步:“你不是想要宝贝?”

“主人,您到底有没有听人家说话呀?我是说这里的宝贝都被其他宗门的弟子抢走啦!”

雪云练叹了一口气,不过他又很快开心起来:“咱们玄清宗不缺宝贝,况且在幻境里走一遭,您的修为晋至金丹后期,这可是多少宝贝都求不来的。”

宗政澜运转周身灵力,发现自己的修为也晋至金丹中期。他抬起手,掌心燃起真凤天火。

雪云练睁大眼睛盯着宗政澜掌中火光:“小殿下,你的真凤天火似乎发生了变化,难道是因为主人向你体内输送了许多灵力吗?”

宗政澜点点头。

雪云练感叹道:“光灵力来源于日月星光,真不愧是世间最纯粹的灵力。”

重雾夕一怔。

魔族诞生于无风无光的地底深处,是清源界至暗的存在,若他是魔族,怎会觉醒纯净光明的光灵根?

他的名简上刻着长宁村,玄苓师姐说他来自瑶光界……

重雾夕给自己施了一个清心术,将脑海中的纷乱思绪全部清除,删繁就简。

他的父母其中有一人是魔族,有一人来自瑶光界,所以魔族血脉与光灵根在他体内完美融合。

“主人,修罗山变化万千,咱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雪云练见重雾夕又在发呆,干脆变成一条长长的白练,卷着他和宗政澜飞离修罗山。

冷风扑面而来,重雾夕猛然惊醒:“别回玄清宗!”

宗政澜转头看他:“你怎么了?”

重雾夕垂下眸子:“不能回去,宗门试炼任务还未完成。我们去仙州吧,完成任务之后再回宗门。”

“听闻柳府雕梁画栋,十步一景,正好我也想去见识一下。”雪云练调转方向,他飞行的速度很快,仅仅半日便已到达仙州。

天空飘着雪花,落在脸颊上是一种微凉湿润的感觉。酒楼商铺门口挂着锦绣宫灯,宫灯底部垂着漂亮的流苏,十里长街,火树银花。

雪云练从袖子里探出头:“旧岁将除,另换新岁,主人,看来我们要在仙州守岁啦!”

——明年开春弟子就整整十八岁了,只是不久之后弟子要下山历练,恐怕不能与师尊一同守岁了。

重雾夕想起下山之前说过的话。再过两日便是元旦,他似乎真的不能与师尊一同守岁了。

“主人,咱们先去柳府吧,柳婉一定很想念父母。”雪云练开口道。

重雾夕点点头,带着宗政澜去了柳府,将柳婉、无尘,还有另外两名弟子安顿在府里。用过晚饭之后,他坐在院子里,仰头望着天边高悬的明月。

灵兽认主之后与主人心意相通,雪云练察觉到重雾夕心绪不宁,化成小毛团子扑进他怀里:“主人,您怎么啦?”

毛茸茸的大尾巴裹在手腕上,重雾夕原本有些冰凉的手很快温暖起来。他抬起手,掌心聚起一团绿色火苗,火苗飘落的地方钻出一株小苗。

掌中的绿色火苗越烧越旺,小苗也不停地长出嫩叶抽出新芽。一片雪花落在小苗的叶片上,小苗似乎被抽走全部的生命力,瞬间枯萎。

“变异光灵根的治疗术我已修到第五重,但这生长我却无论如何都学不会。”重雾夕无奈一笑,“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我学不会生长的原因。”

雪云练仰头看他:“为什么呀?”

“因为我有魔族血脉。”

重雾夕轻描淡写地将今日发生之事讲了一遍,他原本以为怀里的小毛团子会很震惊,他甚至做好了雪云练离开的准备。

却没想到雪云练淡定无比地甩了甩尾巴:“这有什么,我们雪云练还是半神半魔呢。”

这下轮到重雾夕震惊了,他举起怀里毛茸茸的小雪团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出雪云练身上的魔脉。

他揪住雪云练长长的兔耳朵:“你骗我。”

雪云练委屈极了:“龙、麒麟还有凤凰并称为上古三大瑞兽,若非我们雪云练一族半神半魔,不然三大瑞兽就变成四大瑞兽了!”

“主人,给我一滴血。”雪云练化作一条白色绸带。

重雾夕取出匕首划破指尖,白练吸满血气,变成一条殷红的绸带,绸带之上绣着“血云练”三个字。

重雾夕震惊道:“原来你叫血云练?”

雪云练重新变回小毛团子的模样:“我们雪云练一族半神半魔,所以我们有两个名字,白练叫‘雪云练’,赤练叫‘血云练’。”

重雾夕突然想起雪云练的另一种形态,是一把血色魔剑。

当日血色魔剑凌天一斩,白云悠悠转瞬变成鬼气森森。天昏地暗之中,只有一轮圆月清冷颓唐,照着地上的鬼火狐鸣,白骨森森。

“人家可是很厉害的!”雪云练得意地甩了甩尾巴。

重雾夕突然有些担忧:“若是他们知晓你半神半魔,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抢夺你,我如今才是金丹后期,若是遇上元婴真人……”

“我阿娘已经飞升了,清源界如今只有我一只雪云练。”雪云练无所谓道,“普通修士见到我,只会以为我是一只寻常灵兽。”

重雾夕点点头。当初他与叶以舟比武之时,叶以舟和柳婉确实没有认出雪云练。

“可是宗政澜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叫雪云练。”重雾夕突然想起什么。

雪云练道:“这世间只有帝尊和仙尊知晓我们雪云练一族的存在,小殿下是帝尊之子,他当然也知道了。”

气氛沉静下来,重雾夕从乾坤袋里拿出飞花金翎灯,望着灯里的星星。

这些星星都是师尊从天上摘下来的,由天地间最纯粹的灵气凝结而成,比真正的星星还要明亮。

师尊一开始便知他有魔族血脉,所以才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驯服雪云练成为他的灵兽,雪云练半神半魔,正好与他的魔族血脉相配。

重雾夕蓦地笑开:“是我想岔了。”

雪云练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想岔了?”

重雾夕没有说话,眸中泛起清浅笑意。

次日清晨,柳婉和无尘还有另外两名弟子全部清醒过来,用过午饭之后,他们去仙州的百雾村捕捉妖兽,将最后一项宗门试炼任务完成。

“明日岁尽,咱们一起在柳府守岁吧。”一名弟子笑着看向柳婉,“柳师妹定然也想与柳伯父柳伯母一同守岁。”

重雾夕点点头:“宗门试炼任务已经完成,咱们倒也不急着回去。”

另外两名弟子从未来过仙州,结伴去了茶楼赏景,只剩柳婉、无尘、宗政澜与重雾夕四人。

柳婉从乾坤袋里倒出沉睡的小雪鸟:“小师叔,赤焰灵冰兽似乎受伤了。”

重雾夕接过小雪鸟:“我还以为小雪走丢了。”

“那日潜入修罗山秘境的魔族自爆之后,幻境突然开启。”柳婉回忆道,“一个白衣墨发的仙人突然从小师叔你的乾坤袋里飞出来,用一柄赤色灵剑劈开缝隙。”

“赤焰灵冰兽就是他交给我的。”

重雾夕一怔:“师尊……”

“原来那位仙人竟是九离仙尊?!”柳婉大惊失色,“完了完了,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来得及拜见仙尊,仙尊会不会怪罪于我啊?”

雪云练安慰她:“你别担心,仙尊可能不记得你,又怎会怪罪于你?”

柳婉:……

这个安慰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雪云练无奈摊手:“没办法,我实在说不出‘仙尊温柔可亲,不要害怕’诸如此类的话。”

重雾夕抬头看着柳婉:“你方才说,我师尊是从我的乾坤袋里飞出来的?”

柳婉很确定地点点头。

雪云练传音给重雾夕:“主人您看,我猜对了吧!定然是仙尊抽走了小雪的一半魂魄,又将自己的一缕神识附在小雪体内。”

“那日我练功之时真气逆行,原来是仙尊救了我,不然我就魔化了。”雪云练恍然大悟。

重雾夕心头一跳。

那日夜深风大,师尊忧他受凉,在雪地里架起一个小火炉。他围在火炉前烤火,与师尊聊起萤镇的萤火虫。

——若师尊能随弟子一同下山便好了,萤镇的景色一定很美。

原来,师尊真的陪他一起下山了。

第53章第53章

重雾夕掌中涌出白色光华,白色光华裹住赤焰灵冰兽,小雪鸟很快醒过来。

柳婉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它受伤了。”

赤焰灵冰兽体内只有一半魂魄,呆呆地扑扇了一下翅膀。重雾夕将它抱在怀里,摸了摸小雪鸟洁白柔软的羽翼。

雪云练醋极了,又不好意思跟一只魂魄不全的灵兽争宠,只好气鼓鼓地钻进山水云梦道袍宽大的袖子里,眼不见为净。

岁尽前一日是清源界的花灯节,柳婉拉住无尘的袖子:“昨日你同我说,你想买一盏花灯,咱们现在去花灯铺逛一逛。”

无尘道:“吾等弟子拜佛修心,不为外物所惑,不为纷杂所扰……”

柳婉瞪着他:“你不是喜欢兔子花灯吗?”

无尘沉默片刻:“……是。”

柳婉突然红了脸,拉着无尘扭头就走。重雾夕望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今日是花灯节?”

雪云练无奈道:“街道两旁都是卖花灯的摊子,架子上挂着各色各样的花灯,您都没瞧见吗?”

重雾夕摸了摸怀里的小雪鸟:“方才我在想师尊与小雪之事,并未注意到这些。”

雪云练恶狠狠地盯着赤焰灵冰兽,突然化成一条白练卷起它:“主人,小雪定然没有见过人间的热闹,我带它去赏花灯。”

重雾夕望着雪云练的背影:“这只小毛团子又吃醋了。”

宗政澜突然开口道:“我从未到过仙州,原来仙州如此繁华。”

重雾夕逗他:“你给我一片金叶子,我便陪你游仙州。”

宗政澜看他一眼,取出一片金叶子放在他手中。重雾夕正要缩回手,宗政澜握住他的手腕,又在他手里放了一片金叶子。

两片金叶子将重雾夕的掌心占满,只露出一点莹白如玉的肌肤。

宗政澜移开视线,抬手掐了个决,许多金叶子从乾坤袋里飞出来,攒成一把洒金折扇。

他把折扇放在重雾夕手上,重雾夕惊呆了:“送给我?”

宗政澜点点头,重雾夕捧着折扇数金叶子:“一片,两片,三片……一共五十八片,说好的每日一片金叶子,你该不会把我们困在幻境里的时日都算上了吧!”

宗政澜哼了一声:“本殿下从不食言。”

金叶以一种巧妙的方式衔接在一起,镂空之处镶着晶莹夺目的灵石。重雾夕小心翼翼地捧着折扇:“这些灵石如此珍贵,万一我弄掉了怎么办?”

“有法阵加持,灵石不会掉。”宗政澜拉着他,“还缺一个扇坠,你自己买。”

重雾夕笑眯眯地转过头:“你就是想让师叔陪你同游仙州,还拿扇坠做借口。”

宗政澜绷着脸,一言不发地迈开步子。

“明日除旧岁,今日不宜生气。”重雾夕追上他,“对了,你不回宫陪帝尊一同守岁吗?”

宗政澜停下脚步:“他有许多皇子公主,而母后只有我,所以我陪母后。”

重雾夕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株天山冰莲:“这株仙草是我送给千翡师姐的礼物,你顺道带回去吧。”

宗政澜接过天山冰莲:“你可以亲自送给她。”

“我可不想破坏你们母子相聚。”重雾夕推了他一把,“时候也不早了,你快回去找千翡师姐吧,她定然已经在西陵王宫等你了。”

宗政澜召出自己的灵兽,突然又回过头。

重雾夕笑着看他:“怎么了?”

宗政澜沉默了一阵,低声道:“你可还记得幻境之内发生的事?”

重雾夕顿了一下:“记得。”

宗政澜意味不明地看着他:“那你可知越珩对贺兰南星的心思?”

他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重雾夕站在原地,开始回忆幻境之内发生的事。很多年前,越珩受贺兰溟蒙骗,将贺兰南星推进御湖,九方祢救了贺兰南星。

九方祢……

南沁国师总是着一袭广袖白袍,清朗如玉,列松如翠。在幻境内的短短两个月,九方祢是他所有安全感的来源。

而他见到九方祢也总有一种似是故人来的熟悉感。

重雾夕摇了摇头。幻境由贺兰南星的一缕残念化成,他一定是受了贺兰南星残念的影响,才会觉得九方祢亲近。

如今已是亥中,花灯街人潮如织,孩童们拿着糖葫芦和蜂蜜糕跑来跑去,才子佳人吟诗作对,仙门弟子驻足于花灯摊前猜灯谜。

今年不能同师尊一起守岁,便带一盏花灯回即墨峰吧。重雾夕停下脚步,望着架子上各种各样的花灯。

卖灯的老板走过来:“这位客官,可是想买一盏花灯?我这里有桃花灯,莲花灯,鲤鱼灯,兔子灯,还有栩栩如生的美人灯和走马灯,请客官随意挑选。”

“老板,我想要一盏小猫花灯。”重雾夕对老板露出一个笑。

老板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他在仙州卖了十年花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好看的小公子,仿佛九天之上的仙人。

“老板?”

老板回过神:“客官,我这里原本有一盏小猫花灯,只是方才被一位客官买走了。”

重雾夕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老板感叹道:“那位客官生得一副仙人样貌,出手也大方得很,用一斛珍珠换了我一盏花灯。”

重雾夕咋舌:“一斛珍珠?”

老板点点头:“那位客官同公子一般,也是仙门中人,他应当是没有银子,便用珍珠换我的花灯。”

重雾夕突然来了兴趣:“老板,可否告知我那位客官的去向?”

老板抬手指向西边:“那位客官似乎往缀星江的方向去了。”

重雾夕谢过老板,向着缀星江的方向而去。他还记得下山之前他向师尊要银子,师尊说没有银子的模样十分可爱。

今日是花灯节,许多人站在缀星江边,将承载着愿望的河灯放入江中。重雾夕绕开人群,沿着江水的方向前行。

璀璨灯火顺着江面漂过来,撞碎江里满天星,波光水影与河灯交织成一片绚烂。

两月之前,重雾夕也见过这样的场景。他放缓脚步,沿着星河灿烂走到一片梅林中。

倏而风起,暗香浮动,梅花枝头挂着的一捧冬雪落在重雾夕发间。

睫毛上也沾了雪花,他揉了揉眼睛。清新的花木香气混着雪香环绕过来,有人为他拂落发间雪花。

重雾夕轻声道:“师尊?”

筑基之后他闭关了很久,师尊每日都会去玄冰洞看望他。这次他在幻境里困了两个月,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跟师尊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白衣墨发的仙人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重雾夕突然又有些疑惑。他觉得他只是睡了一觉,如同每个寻常的清晨,他睡醒之后,与师尊道一句早安。

小徒弟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只雪白的异域小猫。殷九离取出小猫形状的花灯,递给重雾夕。

重雾夕提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下:“原来那盏小猫花灯被师尊买走了。”

殷九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你。”

重雾夕接过花灯,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自己像一只猫的事实。他从乾坤袋里取出几片金叶子,还有一大袋银子,捧到殷九离面前:

“师尊,方才那个卖花灯的老板说您用一斛珍珠换了这盏小猫花灯。凡人之间交易用金银,用珍珠换也太亏了。”

见殷九离收下金叶子和银子,重雾夕又从乾坤袋里拿出那把镶着灵石的洒金折扇:“师尊您看,这是宗政澜赠我的折扇,纯金的。”

“真不愧是西陵王朝的小殿下,寻常人用纸扇,他用五十八片金叶子制成的洒金折扇。”

殷九离睨了一眼重雾夕手中的折扇,抬手抚上眉间赤焰。

“伸手。”

重雾夕愣愣伸出手,殷九离将一个锦盒放在他手上。锦盒上刻着绮丽的花纹,质地如玉通透。

重雾夕向锦盒注入灵力,锦盒突然变成一方长长的玉匣。玉匣上的暗纹隐隐闪着赤色光华,重雾夕一怔:“师尊,这个玉匣难道是九离剑的剑匣?”

殷九离祭出九离剑,抬手结了一个印,重雾夕手上的玉匣瞬间变成剑鞘,将汹涌而出的剑意压制。

重雾夕感叹道:“原来这便是存放九离剑的剑匣,也是九离剑的剑鞘。”

剑匣重新变回锦盒的模样,落在重雾夕手中。他愣了一下:“师尊,您要将九离剑的剑鞘,送,送给弟子?”

“收好。”

剑鞘可聚剑意,可凝剑势,对于修士来说,本命灵剑与剑鞘是绝对不能拆分的。可师尊竟然要将九离剑的剑鞘送给他,重雾夕捧着锦盒,心跳震声。

“不想要?”

重雾夕下意识摇摇头。冷风吹过来,拂去面上热意,他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将锦盒装进乾坤袋里。

风越来越大,殷九离取出一件毛绒绒的披风拢在重雾夕身上,而后牵起他的手。

师尊掌心的温度十分特别,就像北冥雪地的千年寒玉,明明冰冷刺骨,却又能从丝丝寒气之中感受到暖洋洋的热意。

重雾夕的手有些凉,但有师尊牵着他,他的指尖也染上了融融暖意。

今日是仙州的花灯节,璀璨河灯顺着缀星江面漂过来。

缀星江上有一座云雾桥,桥边种着一片雾兰树,民间有人将雾兰称之为“鬼兰”,只因雾兰有花无叶,花叶永不相见。

重雾夕正要去雾兰树下观摩一番传说中的“鬼兰”,抬头却看到树下站着的一对男女。

披着鹅黄色披风的姑娘踮起脚搂上蓝衣公子的手臂,蓝衣公子宠溺地摸她的头。

重雾夕突然有些紧张。

第54章第54章

披着鹅黄色披风的姑娘将河灯放入江中,蓝衣公子牵住她的手,粼粼光点从他的发尾跃到她发间的琉璃珠串,宛如一幅画。

重雾夕有些尴尬地垂下眼,恰好瞥见自己与师尊相牵的手。他下意识挣了一下,殷九离垂眸看过来。

重雾夕有些心虚地抬起头,目不斜视穿过云雾桥。倒是那个披着鹅黄色披风的姑娘,颇为稀奇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眼。

今日是花灯节,仙州人潮如织,碧瓦悬光,朱红色暖。

带着烟火气的热闹裹挟而来,心头莫名涌上的情绪散了大半,重雾夕望着不远处的点心铺子:“师尊,您想尝尝酒酥糖吗?”

“柳婉说酒酥糖乃仙州八绝之一,酥脆绵甜,入口回味无穷。”

殷九离轻轻颔首。

重雾夕立马跑进不远处的点心铺子:“老板,我要两包酒酥糖。”

“好嘞!”点心铺子的老板熟练地用桑皮纸包起酒酥糖,今日是花灯节,桑皮纸上十分应景地画了一盏花灯。

重雾夕解下乾坤袋付钱,这才想起自己将所有钱财都送给了师尊。他有些为难地拿出一块灵石:“老板,这个可以吗?”

仙州往来修士众多,点心铺子的老板自然识得眼前的上品灵石,他开口道:“小公子,您这一块灵石换我百包酒酥糖都绰绰有余,只是我并非仙门中人,要这上品灵石也无用啊!”

最终还是殷九离付了银子,带着两包酒酥糖和耳根通红的小徒弟走出点心铺子。

两个月未见师尊,又在师尊面前丢了好大的脸,重雾夕懊恼地垂下头。

“张嘴。”

他下意识张开嘴,含住送到嘴边的酒酥糖,微凉的手指擦过唇畔,带走一些炙热的温度。

重雾夕不由得屏住呼吸,却不小心将酒酥糖吞进肚子里,噎出满眼泪。

一团柔和的光裹上他的身体,重雾夕瞬间不难受了,他讷讷地开口道:“谢谢师尊。”

小徒弟红着眼眶,眼角泪痕未干,整个人像一团潮湿的雾。殷九离抬手触上雾气,果不其然,这团雾是发着烫的。

重雾夕呆住了。

一个小姑娘跑到他面前,仰头抱住他的腿:“小师叔!”

重雾夕弯下腰,神情不属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妙妙,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柳妙今日梳着双丫髻,两个小发髻上一边插着一串小灯笼流苏,一晃一晃的煞是可爱。重雾夕捏了捏她头顶上的小发包:“师尊,这是柳婉之妹柳妙。”

小姑娘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妙妙拜见师祖。”

殷九离指尖微动,一只漂亮的红萝蝶随风而至,停在柳妙发间的小灯笼流苏上。六岁的小姑娘兴奋得脸都红了,忍不住转了一个圈,红萝蝶跟着她,环绕在她身边。

重雾夕抬起头,望着立于人潮熙攘之中的殷九离。

他与师尊初次相见是在即墨峰,万山之巅,明月高悬,白衣墨发的仙人拨云踏雾而来,驻足在他面前。

当时天色已暗,山间的雾拢了一层薄薄的月色,大雪纷飞之际,他看到了一捧九天之上飘落的清雪。

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师尊的脸上永远笼着一层淡漠——众生皆草木的淡漠。他的瞳孔里映着九天之上高悬的明月,映着即墨峰的皑皑白雪,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柳妙追着红萝蝶跑了好一会儿,终于玩尽兴了,她跑过来向殷九离行了一个道礼:“妙妙谢师祖赐蝶。”

殷九离轻轻颔首。

柳妙扒着重雾夕的腿,奶声奶气地捂着嘴道:“世人都说师祖极寒惊雪,我却觉得师祖温柔可亲,师祖还送我小蝴蝶呢。”

重雾夕抬头望着殷九离,华灯星火映在白衣墨发的仙人眼中,凝成一缕轻融的暖意。

他被这缕暖意挠得心痒,连忙垂下眼看着柳妙:“妙妙,我先送你回府吧。”

柳妙摇摇头,召出一只胖乎乎的灵兔:“妙妙自己回府。”

重雾夕在灵兔周围设下护身结界,小姑娘迈着小短腿爬到灵兔背上,灵兔温驯地驮着她向柳府飞去。

重雾夕收回视线,恰逢一束烟花直冲天际。子时更响,辞旧迎新,千树花开,灯月交辉,重雾夕转过头,望着殷九离轻声道:

“惟愿岁岁年年,年年今夜,朝朝暮暮,你我同安。”

他的声音掩在爆竹人语中,殷九离似乎并未听到。重雾夕笑着跑到他身边,抱住师尊的手臂蹭了蹭:“师尊,新岁安康!”

殷九离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小徒弟的头。

家家户户都在放烟花,更有仙门中人以灵阵加持,整个仙州落星如雨。重雾夕赏过烟花之后,带着殷九离来到一处还算清净的茶楼。

堂倌将二人请到雅间,上了一份精致的茶点,又呈上一壶色如红梅,有蜜糖香味的九曲红梅。

重雾夕已在萤镇品过此茶,他开口问堂倌:“你这里可有别的茶?”

“客官您请稍候。”

片刻之后,堂倌捧着色泽温润的白玉酒壶走进雅间。重雾夕嗅到一缕熟悉的酒香,连忙开口问道:“这是什么酒?”

堂倌道:“客官,此酒名为锦千里,有驱寒散风之效。”

重雾夕望着杯底清澈的酒液:“此酒可是用千里银锦的花蕊酿成?”

堂倌有些为难地开口道:“酿酒秘方只有掌柜知晓……”

重雾夕点点头,换了一个问题:“那你们掌柜可曾听过‘南沁’这一朝代?”

堂倌叫来掌柜,果不其然,茶楼的掌柜并未听过湮灭在历史之中的南沁。

突然起了一阵风,重雾夕举起酒杯,将玉杯中的锦千里一饮而尽。

殷九离抬手截住他的手腕:“此酒性烈,切勿多饮。”

南沁国师九方祢也说过同样的话。

重雾夕抬起头,望着一袭白衣的殷九离。他突然有些分不清这里到底是仙州,还是南沁的岫云雪山。

窗外仍旧响着源源不绝的烟花爆竹,重雾夕关上窗,将在修罗山秘境之内发生的所有事全部讲了一遍。

突然想到什么,他霍地站起身。当日在幻境之内的岫云山遇刺,还未恢复灵力与记忆的重雾夕护着宗政澜避开刀光,手臂却被一名随从手里的短剑刺破。

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玉瓶:“师尊曾叮嘱弟子,若是受伤,务必要服下凝血散,也是因弟子有魔族血脉的缘故吧?”

殷九离点点头。

重雾夕呆滞地坐回椅子上:“有魔族潜入修罗山幻境,他们定然已经拿到了我的血。”

这句话方出口,他又自嘲地笑了一下:“说起来,我与那些魔族还是同族呢。”

殷九离抬手,召来一朵小云团,小云团托着坐在对面的小徒弟来到自己身边。

清新的花木香气混着雪香环绕在身旁,安抚了重雾夕烦躁不安的情绪,他抱住殷九离的手臂开口道:

“当日拜师之时,弟子被归元峰殿堂内的台阶绊了一下,琉璃茶盏摔得粉碎,弟子的手臂也被碎片划出一道伤口,流了许多血。”

“师尊便是在那个时候知晓弟子有魔族血脉了吧?”

殷九离点点头。

“怪不得您毁了那些沾上弟子血迹的琉璃碎片。”重雾夕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先前掌门师兄曾说您让弟子留在缥缈峰,与新弟子一同修习。”

“后来您为何又改了主意,将弟子留在即墨峰?”

“好奇。”

“好奇?”重雾夕思索片刻,“魔族诞生于无风无光的地底深处,是清源界至暗的存在,弟子却觉醒了纯净光明的光灵根,的确令人好奇。”

若是自己没有魔族血脉,师尊定然不会将他留在即墨峰,他们之间没有开始,也没有后来。

重雾夕突然有些委屈,他垂下头,掩住眼角泪意。

空气中灵力涌动,一柄赤色灵剑凭空出现。九离剑飘到重雾夕面前逐渐缩小,最终变成一柄巴掌大小的小灵剑。

殷九离淡淡开口道:“伸手。”

重雾夕愣愣伸出手,九离剑飘到他手中,剑身上刻着绮丽的花纹,质地如玉通透。

“收好。”

重雾夕愣住了:“师尊,您要将九离剑送给弟子?”

殷九离颔首。

重雾夕拼命摇头:“师尊,您已将九离剑的剑鞘赠予弟子,这柄九离剑弟子万万不能收!”

殷九离沉吟片刻,而后握着小徒弟的手腕,将一个白玉质地的乾坤袋放在他手心。

“收好。”

星戊身披八卦衣,手摇鹅毛扇,坐在云雾桥畔给一个姑娘算命。姑娘离开之后,星戊站起身准备招揽下一个客人,正巧看到慢吞吞走过来的重雾夕。

他连忙拉着自家小师弟,走到重雾夕面前十分恭敬地行了一个道礼。

重雾夕一头雾水,星戊的小师弟也是一头雾水,他瞪着星戊:“师兄,你又抽风啦?”

星戊慢悠悠地摇着鹅毛扇:“你还小,你不懂。”

少年哼了一声,气冲冲地跑到一边。星戊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送给少年,又向着重雾夕拱手道:“我这小师弟气性大,哄一哄就好了,前辈莫怪。”

重雾夕怔了一下,点点头。

少年气红了脸,梗着脖子就要离开。星戊连忙追过去,匆匆留下一句话:“前辈请在此地稍候片刻,我还有话要同前辈说!”

少年将怀里的夜明珠扔进河中,掐了一个诀御剑而起。星戊叹了一口气,踩着手里的鹅毛扇追上小师弟。

重雾夕站在原地,盯着手里的乾坤袋。

原来师尊赠他剑鞘和乾坤袋,是在哄他吗?

第55章第55章

大约一刻过后,星戊返回云雾桥。他十分不讲究地拍了拍被自己踩在脚下的鹅毛扇,捞出湖里的夜明珠,而后带着重雾夕来到天一门的溯水堂。

重雾夕见他端茶倒水忙得慌,连忙开口道:“星戊道友不必多礼,先前你说有话要同我讲?”

星戊在重雾夕对面坐下:“前辈可还记得两个月前,你我曾在修罗山秘境相遇?”

重雾夕注意到他的称谓,有些疑惑地眨眨眼。

“那日我与师弟循着八卦盘的指引追寻魔踪,最终进入南沁幻境。”星戊慢吞吞地摇着鹅毛扇,将他在幻境之内的经历讲了一遍。

重雾夕明白了:“你在幻境里见过我?”

“我与小师弟被困在南沁皇宫,出不得入不得,只好跟着前辈与小殿下,寻求破解幻境之法。”

星戊有些犹豫地开口道:“请恕晚辈冒犯,幻境里的南沁国师,与贵宗圣君——”

“毫不相干。”重雾夕打断他的话,继而意识到什么,“你曾见过九离仙尊?”

“晚辈未曾有幸拜见圣君,却也知晓圣君的九离仙剑。”星戊回忆道,“那日我与师弟守在宫门口,南沁国师迎着暮色走来,墨发白衣,眉心赤焰一闪而过。”

“于是我便猜测,应是圣君也入了南沁幻境。”

重雾夕彻底愣住了,耳边闪过那日柳婉的话。

——潜入修罗山秘境的魔族自爆之后,幻境突然开启。一个白衣墨发的仙人从小师叔的乾坤袋里飞出来,用一柄赤色灵剑劈开缝隙,赤焰灵冰兽就是他交给我的。

星戊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见重雾夕魂不守舍的样子便没有再开口。

傍晚时候,雪云练在梅林里找到重雾夕。他摇着尾巴扑进自家主人怀里:“主人,您怎么还在这里呀?咱们快回柳府吃晚饭吧,我在厨房看见好大一条玉簪鱼!”

重雾夕坐在一棵梅花树下,冬雪落在他发间,他的睫毛上也沾了雪花。雪云练蹭了蹭自家主人的手臂:“主人,您怎么了?”

重雾夕回过神:“小雪呢?”

“那只蠢鸟被我丢回即墨峰了。”雪云练从乾坤袋里翻出一包糖,“主人,这难道就是柳婉口中的酒酥糖?”

重雾夕瞥了一眼酒酥糖,突然捂住脸,闷闷开口道:“我在师尊面前出丑了。”

雪云练一口将糖吞进肚子里:“这有什么,从小到大您在仙尊面前丢的丑也不少呀!”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住他。

雪云练缩了缩脖子,低头研究沾着糖渍的桑皮纸:“今日是花灯节,这糖纸上的百合花灯倒是应景。”

“百合花灯?”

重雾夕接过雪云练手中的糖纸,果不其然,淡黄色的桑皮纸上浅浅勾勒着一盏百合花灯。

雪云练仰起头:“主人,您怎么又发呆了?”

重雾夕施了一个清洁术,清除桑皮纸上的糖渍,将聒噪的灵兽与糖纸一并塞入乾坤袋里。

片刻之后,雪云练捧着一个锦盒飞出来:“主人,这是什么法宝,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

“这是师尊赠我的新岁礼。”

重雾夕向锦盒注入灵力,锦盒变成一方长长的玉匣,玉匣上的暗纹闪着赤色光华。

雪云练摸了摸下巴:“怎么瞧着像一只剑匣?”

重雾夕扬起唇角:“这个玉匣的确是存放九离剑的剑匣,也是九离剑的剑鞘。”

“剑鞘可聚剑意,可凝剑势,对于修士来说,本命灵剑与剑鞘是绝对不能拆分的。”雪云练不可置信地开口道,“仙尊竟然将九离剑的剑鞘赠予您,这可真是……”

他看的话本里,落魄书生与官家小姐互赠信物海誓山盟也不过如此了。

光灵力来源于日月星光,重雾夕将剑匣放在月光下,果不其然,剑匣开始源源不断地吸收月光。

一股纯净的灵气以剑匣为中心散开,重雾夕闭上眼静心修炼。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许久未见的小团子正飘在自己身边。

小团子仍是墨发白衣的模样,只是身体变得十分透明,重雾夕甚至透过他的身体看到了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雪云练。

重雾夕有些担忧地抿了抿唇:“你没事吧?”

小团子低下头,看着自己越来越透明的身体,十分不开心地叹了一口气。他抬起手,轻触眉心赤焰,一柄小小的灵剑出现在手中。

小团子忍着痛,用灵剑划破自己小小的手掌。灵剑喝饱了血,一道红光直冲天际。

重雾夕抬起头,看到血一样的月亮。

血红色的月光晕在他眼中,重雾夕揉了揉眼睛。一只乌鸦落在身畔,开始啄食一具尸体的眼珠。

重雾夕退开一步,看着乌鸦心情愉悦地扑扇着翅膀,将眼珠叼回自己的窝。

原来这里是一个战场。

一阵大风吹来,卷走空气中的血腥味。重雾夕后知后觉地掐了一个诀,想要驱散眼前的幻象,然而地上那具尸体,一直用自己空荡荡的眼眶瞪着他,重雾夕忍不住别开眼。

片刻之后,他收起清心术,开始寻找这片土地上的幸存者。最终他在一棵树下,寻到一位披袍擐甲的少年将军。

少年将军的眉目掩在月色里,身上的铠甲被血浸透。重雾夕凑到他面前,对上一双墨色沉沉的眼睛。

只一眼,他就认出眼前之人是陪伴了他十五年的师尊。

重雾夕心头一颤,想要说些什么,话却堵在嗓子里说不出口。他手足无措地伸出手,想要擦掉师尊脸上的血迹。

殷九离仿佛看到了他,嘴角扯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重雾夕笑不出来,他死死盯着悬在空中的九离剑。罡风烈烈,一道剑光凌空劈下,撼天震地。

白袍银铠的少年将军吐了一大口血,细碎的光点从他的身体内涌出,飘向远方。

光点卷着重雾夕飞离尸横遍野的战场,他挣扎着回过头。殷九离的面目已经模糊不清,重雾夕只能看到空中那轮血一样的月亮。

光点漫无目的飘了许久,最终凝成一座重雾夕非常熟悉的玉台——升仙梯。十五年前,他闯过升仙梯秘境,拜入玄清宗,成为宗门内最年轻的六长老。

秘境之内千年一瞬,或许过了一千年,又或许过了一万年,升仙梯秘境之内出现一只小团子。

小团子躺在雪堆里呼呼大睡,每次玄清宗招收新弟子,都有许多人来闯升仙梯秘境,小团子却一直没有醒来。

直到某天,一个三岁的银发孩童踏入秘境。

小团子蓦地睁开眼睛。

……

“你的变异光灵根与我同源,我被你唤醒,之后便一直跟着你了。”

小团子托着脸,笑眯眯地晃了晃脚,又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你猜我与你师尊是何关系?”

重雾夕突然想起当初自己闯升仙梯秘境之时,玉阶上的雪团变成一只腿格外长的雪鸟作弄自己。

他扭过头,沉默地盯住自娱自乐的小团子。

小团子歪着头看他:“你猜到了吗?”

重雾夕攥紧拳头:“当初我闯升仙梯秘境之时,那只腿长到不协调的雪鸟是你故意变的?”

“是呀!”小团子托着脸,笑眯眯地嘲讽道,“那会儿的你腿太短了,小矮子。”

小团子头大身子小,脸颊肉嘟嘟的,胳膊短腿也很短。重雾夕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要不你先看看自己?”

小团子委屈地扁了扁嘴:“人家好不容易才聚成人形,你还笑话人家。”

重雾夕还想跟他掰扯长腿雪鸟的事情,天空边缘突然开始风化,幻境要散了。

他连忙开口道:“你究竟与我师尊是何关系?”

小团子沉默了一瞬:“我是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也是被他摧毁的七情六欲。”

天空逐渐风化,小团子的身影慢慢消散,他伸出小小的手,想要碰一碰重雾夕的脸颊。然而他只是一团虚影,摸不着触不到。

重雾夕压下心底的酸涩:“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小团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当然能啦,我和他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重雾夕闭上眼,他一点都不想看到小团子消散的画面。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幻境彻底消散,雪云练坐在一旁昏昏欲睡。

重雾夕曾经以为小团子是师尊的一缕元神,可是小团子分明又与师尊不同,师尊没有七情六欲,小团子却感情丰富,会开心地笑,还会抱着喜欢的东西不撒手。

原来如此。

重雾夕想起即墨峰每个寻常的冬日,那会儿的小团子无法开口说话,只能通过手势跟自己交流。

他是一团虚影,却总是伸着短短的手臂,飘到自己面前,要一个拥抱。

原来小团子是被师尊摧毁的七情六欲……

重雾夕绷紧嘴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烫的脸颊。

第56章第56章

重雾夕整夜未眠,翌日早饭时,困倦得几乎睁不开眼。宗政澜瞄了他一眼:“你还没有回答本殿下的问题。”

重雾夕迷蒙地转过头:“什么问题?”

宗政澜冷面如霜,一言不发抬腿就走。重雾夕连忙拉住他:“别生气嘛,要不你再问一遍?”

宗政澜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罢了,本殿下还有别的话要同你讲。”

重雾夕站起身用力拍了拍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恰好,我也有事要找你。”

雪云练默默竖起耳朵想偷听,却被宗政澜设下的隔音结界阻挡在外。他恹恹地趴在石凳上,甩动着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

岁尽又逢花灯节,柳府的檐角也挂了两盏花灯,遥遥望去倒给白雪皑皑的庭院添了些朱红色暖的动人意味。

宗政澜望着站在花灯下的重雾夕。雪下得很大,那人似是有些冷,抬手拢了拢宽大的山水云梦道袍。一缕银发被风带起,轻轻擦过雪白的脸颊。

他的目光游离了一会儿,最终开口道:“你先说。”

重雾夕:……

“行,我先说。”他理了理思绪,缓缓开口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位相识多年的……友人,近来突然发现,我对他的感情有些不同寻常。”

宗政澜皱了皱眉:“你说清楚一点,本殿下听不懂。”

重雾夕解释道:“就是我突然发现自己对那位友人的感情,犹如柳伯父对柳伯母一般。”

“你三岁之时便拜入玄清宗,除了玄清宗的长老弟子,你还有什么友人是本殿下不知道的?”宗政澜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莫非你所言之友人乃是宗门中人?”

重雾夕十分坦诚地点了点头。

“你的这位友人,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很好,无论容貌,修为,还是品行,他都是全天下最出众的人。”

重雾夕眼里泛起笑意:“他还将珍贵之物赠予我,他对我也很好。”

宗政澜看着他:“你可还记得,本殿下曾赠你一颗琉璃珠。”

“当然记得,若是没有此珠,那日我恐怕会被困在幻境之中,与那位无脸姑娘作伴了。”重雾夕从乾坤袋里取出那颗失去光泽的琉璃珠,“不过你也太相信我了,竟然将你的血封在琉璃珠内。”

“我师尊曾经说过,修道之人的血极其珍贵,若我用你的血炼制蛊虫傀儡,那你可就完蛋了。”

宗政澜哼了一声,施法将自己的一滴血逼出指尖,琉璃珠内浮起淡淡的红雾,整颗珠子重新透亮起来。

“本殿下当然信你,毕竟本殿下不满周岁便与你相识了。”

“你信我,我自然也信你,所以我才将此事说给你听。”

重雾夕叹了一口气:“我并非犹豫不决之人,只是我与他身份悬殊……”

宗政澜正色道:“玄清宗乃方外之地,不受皇权所辖,若你们两情相悦,自可禀明师尊与掌门,结为道侣。”

重雾夕盯着他,十分期待地开口道:“你说,若我向他表明心意,他会答应我吗?”

宗政澜不自然地避开眼前之人的目光:“这是你的事情,问本殿下做什么?”

重雾夕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既然你诚心向本殿下求教,本殿下便勉为其难,为你指点迷津。若你真想知晓他的心意,那便告知于他吧。”

宗政澜语气骄傲,眼里却微微盛了些笑意:“或许他也心悦于你。”

重雾夕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我们西陵王朝的小殿下不仅容貌俊美,说话也是这般好听。”

宗政澜十分嫌弃地哼了一声,却没有躲开他的手。

重雾夕变本加厉:“哎呀你怎么脸红了,是不是这灯笼映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