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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澜恼羞成怒,一甩袖子离开了,他设下的隔音结界随之消散。雪云练扑到自家主人怀里,缠着问他方才与宗政澜说了什么悄悄话。

重雾夕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开口道:“把你那些话本给我瞧瞧。”

“不知是谁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这辈子绝不会看话本一眼,不止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看。”雪云练拿眼睛瞄他。

“人的想法是会发生改变的。”重雾夕伸出手,“快把你的话本交出来,别磨磨蹭蹭的。”

“交就交嘛,凶什么。”

雪云练钻进乾坤袋里挑选话本,却看到一个玉质锦盒上的暗纹隐隐闪着光华,乾坤袋内灵力涌动。

他将锦盒抱出乾坤袋,飘到重雾夕身边:“主人您看,九离剑鞘发光了!”

重雾夕愣了一下,拔腿往外跑:“师尊一定就在附近!”

重雾夕循着剑鞘的指引,来到一处梅林,雪仍在下着,落在梅花枝头,簌簌轻响飘进心里,带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

他静静听了一阵雪声,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正巧对上殷九离的目光。重雾夕有些仓促地低下头,盯着雪地上两人的脚印,一动也不敢动。

阳光很盛,穿过梅花枝叶洒下斑驳光影,光线淌过白皙细腻的颈项,一半明黄一半暗沉,好似缀星江底沉淀的银沙。

殷九离收回目光,抬手将小徒弟发间的雪花拂落。

头顶似乎冒着热气,重雾夕抬手捂了捂,又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傻,放下手轻轻咳了一声,像往常一样唤了声“师尊”。

殷九离垂眸看他,重雾夕斟酌着开口道:“师尊,近日可有不同寻常之事发生?”

“并未。”

从师尊身上窥不到一丝小团子的痕迹,重雾夕不敢贸然提起小团子之事,只好说自己想逛一逛仙州的集市。

殷九离颔首,取出一件毛绒绒的披风拢在小徒弟身上,挡住纷扬而下的雪花,而后牵起他的手。

重雾夕有些紧张地挣了一下,殷九离垂眸看过来。他一下子不敢动了,就连呼吸也放轻许多。

仙州富庶繁华,星戊摇着鹅毛扇,喜滋滋地清点赚到的金银珠宝。他的摊位旁立着一个雪人,那雪人挑着眉毛撇着嘴,细看下来跟他那个脾气暴躁的师弟有些像。

察觉有新客人到来,星戊抬头看了一眼,慌忙行了一个道礼深深拜下去。

“天一门弟子星戊,拜见九离仙尊。”

“星戊道友不必多礼,听闻天一门弟子善卜……”

重雾夕边说边向星戊使眼色,然而星戊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恨不得缩成一只鹌鹑。

重雾夕:……算了,求人不如求己。

他十分心累地开口道:“听闻天一门弟子善卜,不知星戊道友可否为我卜上一卦?”

星戊抬起头,余光瞥见二人相牵的手,福至心灵地开口道:“新岁卜算,祈一福运。我与道友曾有过数面之缘,今日便为道友卜上一卦。”

“道友的命格于十四年前发生巨变,脱胎换骨,遇难成祥。”

重雾夕十分惊讶地“哇”了一声:“你算得好准,我确实是在十四年前觉醒灵根,拜入玄清宗。”

星戊眼角抽了抽,继续开口道:“道友的姻缘在五年之后,冬末初春,红鸾星动,至于道友的命定道侣,要往身边去寻。”

“身边?”

重雾夕转过头,正巧对上殷九离澹然的眸光。他仓促地别开眼,从乾坤袋里取出五颗浅金色的极品灵石:“多谢道友为我占卜。”

星戊不敢收,悄悄抬头觑着那位仙尊的面色。只见那位仙尊轻轻一拂袖,木桌上便落下一面镌刻着符文的古老铜镜。

星戊激动得眼睛都红了,心脏砰砰直跳。他曾在天一门的藏书阁里见过有关伏羲阴阳镜的记载,只是这件法宝失传已久,他的师尊紫陵真人寻了很多年都未能寻到。

“谢仙尊赐宝。”星戊跪在地上,十分恭敬地磕了一个头。

“代我向你师尊问好。”

殷九离留下一句话,便带着重雾夕离开了。

“师尊,我曾听玄苓师姐提起过,伏羲阴阳镜与伏羲八卦盘乃是上古流传至今的法宝。”重雾夕撇了撇嘴,“您将如此珍贵的法宝赠予星戊,他一定开心死了。”

殷九离淡淡道:“紫陵真人将徒弟教得很好。”

这个教得很好是什么意思?赞星戊明礼修身,还是赞他卦术超群?

若是前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后者,那其中的意味可就多了。星戊帮自己卜算姻缘,师尊赞星戊卦术超群……

岂不是师尊十分认同“自己的命定道侣,要往身边去寻”这句话?

重雾夕的大脑开始停摆,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殷九离垂眸看他:“怎么了?”

“没……没什么。”重雾夕仰起头,“师尊,弟子陪您回即墨峰吧,下山也有一段时日了,倒是有些想念即墨峰的梨花树。”

见殷九离颔首,重雾夕从乾坤袋里取出一道传音符,笑着开口道:“弟子给宗政澜留个口信,不然那只小凤凰又要生气了。”

殷九离垂眸,淡淡扫过重雾夕嘴角的笑意。

在修罗山幻境困了许多时日,再次回到即墨峰,重雾夕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阵清风拂过,梨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声势浩大像一出白日烟火。

昔年白雪皑皑的即墨峰如今开满梨花,清新的花木香气混着雪香,好闻极了。

重雾夕顶着满头梨花跑进院子里,却没有见到师尊的身影。他找遍整个院子,最终在一只用雪堆成的小猫尾巴上找到了殷九离。

小师尊白衣墨发,眉心一点赤焰,两只手托着肉嘟嘟的脸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第57章第57章

重雾夕呆呆地眨了眨眼,师尊怎么变成了小团子的模样?

不,师尊与小团子原本就是同一个人,小团子是被师尊摧毁的七情六欲,也是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望着坐在雪猫尾巴上的人:“师尊?”

小团子师尊托着脸颊点点头:“嗯。”

语气清明,面色冷淡,还是那个熟悉的师尊。重雾夕走近几步,蹲在他面前轻声开口道:“师尊,您怎么突然变小了?”

“不知。”

小团子师尊大眼睛长睫毛,两只手托着脸的模样可爱极了,重雾夕忍不住盯着他看,嘴角一点点翘起来。

似是注意到眼前之人的视线,殷九离面无表情地放下手,飘然落地。

重雾夕盯着他,丝毫舍不得移开目光:“师尊,这是您小时候的模样吗?”

殷九离垂眸,瞥了一眼自己小小的手:“忘了。”

师尊似乎并未拥有小团子的记忆,如今变成这副模样,难道是与小团子融合之时出了差错?

殷九离仰头看他:“想什么?”

“您变成这个样子,弟子有些担心。”重雾夕拧起眉,“师尊,您的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殷九离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随意掐了一个诀。须臾过后,一片白光卷着几十条幻银鱼飘回即墨峰,将鱼尽数丢入小池塘。

重雾夕:……

他已经能想象到掌门师兄心碎欲绝的表情了,不过师尊的修为并未受损,其他事情也就不重要了。

今日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殷九离站在梨花树下,周身沐着日光,仿佛一个精致的人偶娃娃。

现代那些娃娃都拥有数不尽的漂亮衣服,还有带着后花园的房子,师尊怎么能没有呢?

重雾夕眼珠一转,十分真诚地开口道:“师尊,弟子重新为您建一处房舍吧?”

殷九离瞥他一眼:“不必麻烦。”

“弟子还记得初到即墨峰之时,这里只有一面冰湖,一片树木以及茫茫大雪,是师尊为弟子建了如此漂亮的一座院落,还在雪地之上辟出一方小池塘。”

“弟子也想为师尊做一些事,可以吗?”

小徒弟的尾音很软,飘在风里轻轻往上扬。殷九离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最终颔首。

重雾夕欢呼一声,旋即着手建造房舍的准备工作。他如今是金丹后期,凝雪成冰不过信手拈来。

半个时辰之后,一座冰屋拔地而起。重雾夕走到师尊身边,期待地看着他。

山间的雾拢了一层薄薄的日光,殷九离轻抬衣袖,飞身落在屋顶上。

重雾夕望了望自家师尊,又看了一眼那座冰屋,突然觉得自己建的房子太简陋了,难与师尊相配。

他解下乾坤袋翻了翻,捏了个诀御剑而起。殷九离拦在他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重雾夕解释道:“弟子记得掌门师兄那里有一本《鲁班经》,弟子想借来看一看。”

殷九离闻言挪开脚步,重雾夕很快取回《鲁班经》,用了将近一日的时间,将雪屋改建成一座更加精巧的二层小楼。

时至夕暮,日落云沉,夕阳染在发梢的点点金光尽数散尽。重雾夕将从叶以舟那儿偷来的红灯笼悬在檐角之下,转身去寻殷九离的踪迹。

小团子师尊正将两个团成三角模样的雪球安在雪人头上,远远望去就像雪人发间支棱着两簇雪白猫耳。

小团子也堆过这样的雪人,难道师尊与小团子的记忆融合了?重雾夕抿了抿唇,有些紧张地开口道:“师尊,您为何在雪人头顶上安两只耳朵呀?”

殷九离抬起手,指一下蹲坐在他身边的小雪人,又指了指重雾夕:

“像你。”

重雾夕反驳道:“弟子是人,不是猫。”

殷九离仰起头,沉默地盯住他。

……

重雾夕最终败下阵来,他不仅被迫承认自己是一只猫,还在小团子师尊的威胁下,将猫妖雪人挪到二层小楼门口。

夜色已深,月亮高高悬在天边,将漫天清辉洒向大地。

即墨峰的月色与别处不同,月光之中更是蕴含着大量灵力,重雾夕修炼了半个时辰,突然有些饿了。

他站起身寻找食物,发现自家师尊正站在桥上,目光注视着池塘里的幻银鱼。

师尊变成小团子之后,不仅话多了不少,性格似乎也发生了变化。

重雾夕突然想到第一次在即墨峰吃火锅的时候,那只小团子眼巴巴地扒着锅沿,大眼睛里写满了渴望。

可惜他只是一团虚影,吃不到任何东西,只能闻一闻味道。

不如今日就吃火锅吧。

重雾夕很快用盐饴姜椒制好火锅底料,在雪地上架起一口大锅。生火符将水煮得滚热,食材散发出阵阵香气。

殷九离在树下打坐,重雾夕捞了一串袖珍鱼丸跑到他面前:“师尊,这个鱼丸可好吃了!”

小团子师尊偏过头,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

“好吧。”重雾夕将鱼丸扔回锅里,倒入柳伯母送给他的秘制酱料。

殷九离阖眸入定,风带着火锅的香气飘来,他睁开眼淡淡瞥过去。

“师尊,您尝一口嘛!”重雾夕压着笑意开口道,“这种鱼丸用汝州清湖的灵鱼制成,不仅没有寻常鱼的腥味,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可好吃了!”

檐角悬挂的灯笼映下暖红,小徒弟捏着竹签,提着亮晶晶的眸子看他。

殷九离最终颔首。

见他松口,重雾夕连忙将鱼丸递过去:“师尊,弟子喂您吃吧。”

小团子师尊一甩袖子:“胡闹。”

“弟子只是忧心师尊的身体,竹签尖锐,若是伤到师尊,弟子也活不下去了……”

重雾夕假装擦眼泪,余光觑着眼前之人的面色,正好对上殷九离意味不明的目光。

他心里一咯噔,正要说些什么找补一下,眼前事物突然无限放大,手里的鱼丸也重了许多。

雪云练被香味惊醒,顺着本能爬出来觅食。重雾夕一个没防备,被他毛茸茸的大尾巴扫到,在雪地里滚了好几圈,沾了满头满脸的雪。

重雾夕摔懵了。

雪云练并未注意到自家主人的惨状,像一阵风从他身旁掠过。

重雾夕呆呆地盯着小毛团子的背影,这才反应过来,并不是雪云练变大了,而是自己变小了!

殷九离徐步而来,俯瞰着他。

重雾夕连忙爬起来,只是突然变小有些不习惯,还要顾着手里的鱼丸,一不小心踩到衣摆又摔了一跤。

殷九离伸出手,将小徒弟从雪堆里救出来。重雾夕在他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

重雾夕悟了。

一定是自己非要喂师尊吃鱼丸,惹得师尊生气了,这才将他变小。重雾夕拍干净雪花,十分有眼色地开口道:

“师尊,还是您喂弟子吃吧。”

殷九离接过鱼丸,递到小徒弟嘴边。重雾夕张口欲咬,殷九离手腕一转,施法将鱼丸抛回锅中。

欺负人,简直太欺负人了!重雾夕怒气冲冲地追着鱼丸跑到铜锅前,然而他现在变小了,踮起脚也够不到巨大的铜锅。

重雾夕:……

殷九离站在原地,看着银发浅瞳的小雪团子噔噔噔跑过去,又噔噔噔跑回来,委屈巴巴地瞪着自己。

雪云练吃饱了,懒洋洋地散步消食。方才他的尾巴似乎扫到了什么东西,只是当时太着急了,便没有仔细查看。

别是有魔族混进来了吧?雪云练放出神识查探四周,终于在一棵梨花树下发现了对峙的师徒二人。

“师尊,您为何要将弟子变小?”

小徒弟银发浅瞳,着月白色道袍,像一只从雪里钻出来的雪团子。殷九离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重雾夕有些委屈:“师尊,您能将弟子变回去吗?”

殷九离捏了一把小雪团的脸,淡声道:“不能。”

雪云练犹豫着开口叫了一声“主人”,然而重雾夕完全不搭理他,只顾着向变小的仙尊撒娇。

雪云练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沉默片刻之后,他掐了一个诀,比照着自家主人的身高,将自己的身体缩小。

嗯,终于合群了。

“主人主人,您看人家可不可爱!”雪云练兴奋地甩着尾巴扑到自家主人腿边。

重雾夕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十分敷衍地夸了句可爱,便又转回头,拉着小仙尊的衣摆撒娇。

雪云练焦急地绕着两人转圈,他觉得自己努力合群的样子好狼狈。

火锅的香气顺着风飘过来,重雾夕吸了吸鼻子放开手中的白色衣摆,走到一边默默掉眼泪。

殷九离垂眸,目光落于衣摆的一处水渍。重雾夕假装擦眼泪,用袖子挡着脸,偷偷觑了一眼师尊的面色。

“过来。”

重雾夕慢吞吞挪过去,一团柔和的白光罩在他身上,空气中灵力涌动,白光散尽之后,重雾夕终于变回原样。

他抬起头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发现小团子师尊也变成了原来的模样。

“师尊,您怎么变回去了?”

重雾夕朝前迈了一步,脚下忽地一绊,身体前倾,他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来稳定身形。

一阵天旋地转之间,重雾夕拽着殷九离摔在雪地上。

拢着发丝的缎带逐渐松散,缠缠绕绕滑至鬓边,勾着几缕发丝坠在雪地上,发尾扫过雪白的颈项。

有风吹过,烛影摇红。重雾夕抬起手,遮住晃眼的灯火。

殷九离垂眸,目光掠过雪白指尖沾染的那一点雪花,略停一息,而后伸手将身下之人拉起来。

第58章第58章

重雾夕借着力道站稳身体,仰头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仙人。

殷九离的轮廓一半被暖红色的光芒照着,另一半没在半暗的夜色里。重雾夕抬手想要触摸,却被握住手腕,轻轻拂去指尖融雪。

他仰起头,在仙人眼中看到了自己。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师尊不记得我了!”重雾夕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雪云练懒洋洋甩着尾巴:“仙尊的记性哪有那么差。”

“你不明白,师尊忘记了许多事,当初的师尊可没有如今温柔。”

雪云练抖了抖耳朵:“温柔?”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着他。

小毛团子缩了缩脖子,嘟嘟囔囔地开口道:“哪里温柔了,比这山中厚雪还要冷呢。”

他的话音刚落,整只灵兽就被从天而降的奇珍异宝淹没了。

重雾夕拈起挂在小毛团子耳朵上的白色仙草:“这株天山冰莲,万金难求;这朵银月玄丝花,洗筋伐髓;还有这株碧霄血龙参……”

“师尊送给我的,都是这世间最为珍贵难寻之物,你竟敢说他不温柔?”

“又没送我。”雪云练恹恹地从仙草堆里爬出来,“当初他还揍了我一顿呢!”

重雾夕翘起嘴角:“就算我偷懒,师尊也舍不得罚我。”

雪云练怒火冲天,毛茸茸的大尾巴都气得炸开了。

天幕流云时聚时散,重雾夕坐在梨花树下,笑吟吟地看着生气的小毛团子,全然不知自己披了梨花满肩,漂亮得晃眼。

雪云练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扑到他怀里:“我的主人是世间最好的主人,拥有举世无双的样貌,举世无双的灵根,举世无双的师尊。”

小毛团子撒娇地蹭了蹭:“还有举世无双的灵兽。”

重雾夕怔了一下:“可这里是别人的故事,我也并非主角……”

雪云练仰起头:“‘主角’又是哪个州县的土语?”

“就是话本里的主人公。”

“若清源界是一个话本,那主人您定然是话本里唯一的主人公。”雪云练十分肯定地说道。

重雾夕笑着摇摇头。

夜色渐深,年幼的小灵兽有些困了,趴在主人怀里没一会儿便睡熟了。重雾夕抱着他,轻手轻脚地收拾散落在地上的奇花异草。

银月玄丝花沐浴着月华,一股柔和的暖流裹上指尖。重雾夕盯着自己的手指,突然伸手拈起一点雪花。

雪花很快融化成水淌过指尖,带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他蜷了蜷手指,静心凝神,吸收天地灵气运转周天。

翌日天明。

重雾夕甫一睁开眼,就被杵在眼前的美人脸吓得激灵。

玄苓笑眯眯蹲在他面前:“小师弟,怎么彻夜不眠地修炼啊?”

掌门玄溯板着脸开口道:“小师弟天赋非凡,又每日勤勉修炼,才会年纪轻轻便晋至金丹后期。”

玄苓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反驳道:“你别成日里想着教训我,若我每日刻苦修炼,无情道大成,把你们全都忘了,我看你哭不哭。”

哭?

重雾夕坐直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玄溯。被他又圆又亮的杏眼盯着,玄溯板正的面孔上难得出现一抹不自然。

玄苓欣赏够了自家师兄窘迫的模样,这才开口解围道: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么一算的话,我跟小师弟已有多年未见了,着实思念得紧。这不,你一回宗,师姐就迫不及待地来看你了!”

“怎么不见玄穆师兄?”重雾夕四下张望一番,“哦,我懂了,他不想我。”

玄苓笑道:“我也有许久未见过四师兄了,等他回来,我一定让他上即墨峰负荆请罪。”

玄溯黑着脸:“不务正业。”

雪云练被他们谈话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地抱着一条鱼扑进重雾夕怀里:“主人,咱们早饭吃烤鱼吧。”

幻银鱼是昨日烤好的,用灵冰保鲜,香气四溢。重雾夕扭过头,发现掌门师兄正盯着小毛团子嘴里的鱼——

鱼碎了,玄溯的心也跟着碎了。

重雾夕:……

他有罪。

为了防止掌门师兄伤心过度,重雾夕连忙转移话题道:“此次下山历练我结识了天一门的一位道友,还从他那里得了一卦。”

他将卦象一说,玄苓的脸就垮下来了:“五年之后你才二十三岁,小孩子家家的结什么道侣。”

重雾夕觑着她的面色道:“星戊道友的卦象言明,我未来的道侣要往身边去寻。”

“往身边去寻……”玄苓嘀咕着指了指自己,又看了一眼玄溯。

重雾夕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玄苓啧了一声:“我只是逗一逗你,不过你这反应嘛,倒像是有些什么的样子。”

重雾夕使劲摇头,将那些可怕的画面逐出脑海。

玄苓盯着他:“你自己觉得呢?”

“陪在我身边最久的是师尊。”顿了一下,重雾夕继续道,“还有这只小毛团子,宗政澜,叶以舟,柳婉……”

“宗政澜倒是很不错。”

一只灵力结成的凤鸟飞到重雾夕面前,玄苓笑了笑:“这传音符来得妙啊。”

凤鸟带着烈火红炎在少年掌中落下,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宗政澜后日回宫,让我去仙州为他送行。”重雾夕叹了口气,“我若不去,这只脾气火爆的小凤鸟又该生气了。”

玄苓的神情有些微妙:“你似乎很是看重宗政澜。”

“储君可是全天下最危险的身份,身为玄清宗的六长老,我自是要好好保护我这位师侄。”

重雾夕笑了笑:“在修罗山幻境走了一遭,本长老的修为已晋至金丹后期,修为越高责任越大。”

少年的表情颇为自得,玄苓忍不住捏他的脸。只是她的手还未触及少年的衣角,眼前之人便已消失在自己面前。

玄苓目瞪口呆:“怎么回事?”

“二十四孝好徒弟去师尊面前尽孝了呗。”雪云练酸极了,“方才仙尊的衣袖擦过屋子里的海棠木桌,定是仙尊要用茶了。”

“雪云练一族的感知异于常人,可小师弟是如何察觉到师叔的动作的?”玄苓难以置信地盯着雪地上那一串匆忙的脚印。

雪云练嫉妒地咬了一口烤鱼:“因为主人是事事以师尊为先的二十四孝好徒弟。”

玄苓摸了摸下巴:“微妙啊,很微妙。”

玄溯压着声音教训她:“莫要呱噪,扰了师叔清净。”

晨曦初现,晓雾轻扬,重雾夕熟门熟路地泡好茶,奉到师尊面前,又将玄溯与玄苓到来之事说了一遍。

殷九离接过茶盏,阳光照进窗户,在他的手背上洒下一层金粉。

重雾夕掌中聚起灵力:“师尊,弟子昨日修炼了整整一夜,您看。”

星星点点的灵力汇聚在殷九离身边,逐渐凝成一朵莲花的形状。他颔首,向来清冷的眸子里含着一点笑意:“不错。”

重雾夕凑上前:“要奖励。”

殷九离轻轻拂袖,桌子上瞬间出现一盘色香味俱全的五香鳜鱼和一碟水晶桂花糕。

重雾夕眼睛一亮:“多谢师尊!”

他饿急了,很快便将热乎乎的饭菜全部吞下肚,靠在椅子上消食。

“这两道菜的味道怎么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吃过一样……”

殷九离垂眸看他:“喜欢?”

“喜欢,五香鳜鱼和水晶桂花糕可是弟子最爱吃的两道菜了。”重雾夕摸摸肚子,突然想起什么,“师尊,弟子明日要去仙州一趟,不过弟子很快就会回来的。

殷九离颔首,尔后阖眸入定。如同即墨峰每个寻常的冬日一般,重雾夕也闭上眼睛开始修炼。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越发炽热,报时灵鸟清脆的鸣叫声将他惊醒,他睁开眼望向寒玉床。

殷九离仍是阖眸入定的模样,只是他的身体变得非常小,像一片飘落在寒玉床上的洁白花瓣。

重雾夕呆了一瞬:“师尊?”

殷九离波澜不惊道:“继续修炼。”

重雾夕听话地闭上眼,只是他脑海中的思绪纷乱如麻,一时不慎行岔了气,灵力乱窜,将窗外的梨花全部卷进来,飞花如雪。

他连忙运起功法,打断体内逆行的真气。花瓣纷纷落下,重雾夕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只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团子师尊已经被花瓣埋了。

重雾夕:……

殷九离扒开花瓣飞身而出,落在一旁的多宝架上。曲尺形的格架边缘悬着一片花瓣,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手指,将那片花瓣丢了下去。

呜,缩小版的师尊太可爱了。

重雾夕转过头,正巧对上殷九离面无表情的目光。他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师尊,弟子不是故意的。”

殷九离扫了他一眼,将散落一地的花瓣归置齐整。纷繁如云的花瓣在空中颤动,尔后便如同失了力般,纷纷坠下。

重雾夕大惊失色:“师尊,您的修为受损了?!”

“并非受损。”

重雾夕的一颗心瞬间落回肚子里。也对,师尊可是只差一步便能飞升的大乘期修士,修为怎会轻易受损?

既然修为没有受损,那便是灵力不受控了,定是因为小团子的身体太小,无法承载体内汹涌庞大的灵力。

“明日我不去仙州送宗政澜了。”重雾夕迅速画了一道传音符,“弟子还是留在即墨峰陪您吧。”

殷九离的目光在少年紧蹙的眉头掠过,淡淡道:“无碍。”

传音符飘出窗外,很快消失在即墨峰。

重雾夕眨眨眼,突然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株仙草:“弟子如今是金丹后期,只差一步便可破丹成婴,若我将这株碧霄血龙参炼成丹药服下……”

“修炼需循序渐进,依理而行,不可心浮气躁,急于求成。”

小团子师尊板着脸教训人了!重雾夕内心欢呼,面上却非常诚恳地认错:“弟子知错了。”

殷九离隔空摸了摸小徒弟的头。

重雾夕盯着他小小的手掌,突然叹了一口气。

殷九离:“怎么?”

小团子师尊只有巴掌大小,那自己在他眼里岂不是像一座巍峨雄壮的山峰,矗立在巨大的屋子里?

“师尊,在您眼里,弟子现在是不是很难看啊?”重雾夕缩了缩身子。

殷九离手指一动,将漂亮少年缩成半个巴掌大小。

“好看。”

重雾夕:……

他还能说什么,他只能施法在屋子里布下结界,免得雪云练闯进来,一个不慎将自家主人踩死了。

“师尊真不愧是清源界唯一的大乘境修士,就算灵力不受控了,也能轻而易举地将弟子变小。”

重雾夕阴阳怪气了一番,又扑过去抱着小团子师尊的手臂狠狠蹭了蹭,以此来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脸颊突然印上一抹凉意,他仰起头:“师尊,您的手怎么这么凉?”

殷九离盘腿在寒玉床上坐下:

“无碍,休息片刻便好。”

重雾夕伸手摸了一把,许是变小了的缘故,他总觉得这张寒玉床格外的冷。可这屋子里只有两张床……

他飞扑到自己床边,将铺设整齐的床单捋得更平,结结巴巴道:“师尊,要,要不您去弟子的床上休息吧?这张寒玉床也太冷了。”

殷九离颔首,挪到小徒弟的床上坐下,闭目养神。

重雾夕将床幔放下,隔着轻薄如烟的雪云绡看着他。小团子师尊似乎有些累了,很快便倚在床上睡着了。

重雾夕掀开纱幔,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挨着自家师尊,也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格外长,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清新冷冽的雪香在鼻尖无限放大,重雾夕脸颊发烫,忍不住向后仰了仰。

一道灵力飞出床幔,灯火渐次亮起,宛若繁星点点,光耀夺目。

重雾夕终于看清眼前的情形。

他心跳如雷,抖着手掐了一个诀,将室内烛火尽数灭去,唯余檐角之下两盏灯笼,在夜风里悠悠转动。

殷九离的面容只在他眼中亮了一瞬,就隐在朱红色暖的隐绰光线里。

第59章第59章

雾蒙蒙的红色消解了白衣仙尊眼里的清冷,恰似于寒潭中投下一枚暖玉,泛起层层温柔的涟漪。

而重雾夕正淹没于潭水之中,沉沉地往下坠。

在他即将被吞没之际,殷九离终于移开放在他身上许久的视线。

“可是被噩梦所扰?”

重雾夕点点头,脑海里隐隐约约觉得此情此景并非噩梦,反而是一场美梦。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被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淡淡的梨花香气混着即墨峰的雪香环绕过来,重雾夕的半边身子彻底与男人相贴。热度顺着轻薄的衣衫传过来,激起一连串剧烈的心跳。

窗外一灯幽微,室内空旷寂静,以至于他的心跳声,竟是那般清晰可闻。

重雾夕伸出手,有些徒劳地捂了捂,却被横在腰间的手臂压制住所有动作。

“不许动。”

重雾夕登时吓得不敢动了。

维持着不敢动的姿势过了许久,最终他又晕沉沉地睡过去,再次醒来已是次日清晨。重雾夕睁开一只眼瞄了瞄,发现师尊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修仙之人都要辟谷,但他贪恋世间美味,便为自己保留了饥饿的感觉。昨日没吃午饭和晚饭,现下他已经饿得不行了。

重雾夕从床上爬起来,望着巨大无比的枕头床褥,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未恢复原来的模样。

他急急忙忙跑到院子里,果不其然,小团子师尊正在梨花树下打坐。

重雾夕拧起眉,已经过了整整一日,为何师尊还未恢复?他心事重重地迈着步子,连什么东西撞在腿上都没有察觉到。

雪云练见他不理自己,焦急地拽着衣角一路爬上去:“主人主人,你快看看我!”

突然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自己手臂,重雾夕吓得一甩手:“什么?!”

雪云练被甩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稳住身体,委屈巴巴地抖了抖耳朵。

重雾夕揉了揉眼睛,看清之后连忙把小毛团子抱起来晃了晃:“你怎么也变小了?”

雪云练被他哄舒服了,惬意地窝在自家主人怀里甩着尾巴。然而转头看到坐在树下的白衣仙尊,他又开始不舒服了,尾巴也收起来了。

重雾夕明白了,看来这只小毛团子也是被师尊变小的。

“师尊,您怎么把雪云练也变小了呀?”他抱着小灵兽跑到殷九离面前。

殷九离睨了雪云练一眼,淡淡道:“合群。”

重雾夕:……

他明白了,这是小团子师尊在耍小团子脾气。

怪不得昨日夜里的师尊怪怪的,定是因为师尊与小团子融合之时出了差错,如今被小团子影响了,毕竟小团子乃是师尊的七情六欲所化。

“主人,我不喜欢现在这个样子,我们雪云练可是清源界最威风的灵兽,变小了一点都不威风!”

雪云练的传音唤回了重雾夕,他咳了一声道:“变小了多可爱呀,师尊您说是不是?”

殷九离的目光在他身上掠过,淡淡道:

“嗯。”

“我,我吗?”雪云练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主人,仙尊是在夸我可爱吗?”

重雾夕压低声音哄他:“当然了,你可是清源界最强的灵兽,我师尊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将你驯服,他很喜欢你的!”

其实是当初自己想要一只矮小的灵兽,师尊花了整整一个月,才找到一只比小时候的他还腿短的雪云练……

但在这种时候,这种话就没必要说了。

雪云练开心了,十分真诚地行了一个道礼:“谢仙尊夸奖。”

殷九离撇开眼,轻轻哼了一声。

重雾夕明白了,定是自己方才的话惹小团子师尊不高兴了。

他好难。

不过变小了也有好处,开在雪地上的冰凌花变得格外大,犹如雪地之上落了许多金色的太阳。

他第一次注意到花瓣上的脉络纹路,细腻婉转,如丝如缕,蕴含着大自然无尽的生命力。

雪云练对观察冰凌花不感兴趣,趴在重雾夕怀里无聊地四处张望,乍然对上殷九离的目光,吓得他一个激灵。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变小的白衣仙尊并非是在看他,而是看站在花从里的人。

重雾夕很喜欢这些金灿灿的花朵,他从乾坤袋里取出笔墨纸砚,比划了半天。

然而他是一个现代人,穿到这里之后也只学会了清源界的古语,以及画一些符咒,并未学习丹青。

“师尊!”重雾夕扛着一朵比他还高的冰凌花跑到殷九离面前,“今日天朗气清,阳光明媚,您可有兴趣执笔绘卷?”

小徒弟抱着花,提着亮晶晶的眸子看他。殷九离顿了一下,开口道:“没有。”

雪云练急急忙忙跑过来,扑在重雾夕腿上:“主人,我有兴趣,我帮你画!”

重雾夕摸了摸他的头,雪云练兴奋地化成一条白练,用自己的身体沾取颜料,在画板上肆意挥洒。

重雾夕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们雪云练一族可真是多才多艺……”

雪云练被主人夸奖了,瞬间画得更卖力了。重雾夕蹭到殷九离面前:“师尊,您也画一幅嘛,弟子想将您的画挂在床头。”

殷九离最终同意了。

果然变成小团子的师尊格外好相处,重雾夕用载物符将画案移到室外,在画案上摊开一幅空白的画卷。

而他坐在一旁,支着下巴看师尊作画。

冰凌草清雅的香气顺着风传过来,殷九离落下最后一笔。重雾夕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这才发现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只是他一直盯着师尊,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雪云练亦成其作,小毛团子的画技十分高超,浅金色的冰凌花跃然纸上,每一笔皆似蕴含天地之灵秀。

重雾夕摸他的头:“画得真好,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

雪云练转过头,悄悄瞟了一眼白衣仙尊的画。

他画的也是冰凌花,只是在这些金灿灿的花儿之中,站着一名身着月白色道袍的少年。

雾蒙蒙的黛色晕染出少年艳丽的眉眼,浅金色花瓣扫过鬓边碎发。

重雾夕的心跳得很快,一下又一下,强烈又急促。方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师尊,竟未留意到画的内容——

竟然是自己。

殷九离抬手,画卷上的冰凌花幻成一艘画舫,越过江面飘摇而来。少年端坐于甲板之上,银发如雪,折扇轻摇,灯火辰星,堆金叠玉。

睫毛上不知何时凝了一团水汽,重雾夕揉了揉眼睛,轻声道:“师尊……”

殷九离抬手,顺着画中人的轮廓描绘,指尖轻轻扫过眼角,像是为少年擦去眼泪-

重雾夕将画挂在床头,盯着画看了整整半个时辰,连午饭也没有吃。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画中人银色的长发。

“银光点点,浩如星海,这种颜料并非由寻常银粉所制。”雪云练凑上前嗅了一下,“这个味道我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钻进乾坤袋里,捧出一株银月玄丝花:“不就是这个味道吗?”

重雾夕愣了半晌,抖着手拿出一本记载了清源界各种仙草异兽的名录开始比对。

“银月玄丝花生长于极北冰原,五百年花开,一瞬花落,有洗筋伐髓之功效……”

重雾夕哭丧着脸:“原来我没记错啊,我倒是希望我记错了。”

“以万金难觅的仙草为颜料。”雪云练感叹一声,“我忽然觉得话本里那些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风流才子,都不足为道了。”

“但是我画的冰凌花也很美啊,主人你怎么不把它也挂在床头?你不喜欢我的画吗?”

重雾夕捏他的耳朵:“喜欢啊。”

“哼!”雪云练抖了抖耳朵,躲开他的手,“我看你分明更喜欢仙尊!”

重雾夕抿了抿唇,轻轻地笑了一下。

雪云练还想计较,一只灵力结成的凤鸟突然从窗外飞进来,他扑过去将凤鸟逮住:“主人,小殿下的信到了!”

重雾夕:“也不知宗政澜现下如何了,他似乎与帝尊不睦,也不喜欢西陵王宫。”

雪云练道:“一百年前我曾去王宫玩过一月,帝尊性子很好。”

重雾夕幽幽叹口气:“可是宗政澜性子不好啊。”

……雪云练沉默了-

宗政澜站在宫门前,仰头望着宫门之上巨大的牌匾。宗政墨池在他身边落下,勾着笑拍他的肩膀:“我们年少有为的金丹修士回宫了。”

西陵王朝的帝尊宗政墨池,清源界四位化神期大能之一,相貌是与名字相同的雍容闲雅,性子却自带一股风流不拘。

不像帝尊,倒像是潇洒不羁的江湖闲客。

宗政澜仰头看他:“我母后呢?”

宗政墨池摸了摸下巴:“外出游历了。”

宗政澜又道:“替我向新入宫的裴妃娘娘问安。”

这句话甫一出口,他又有些后悔,垂眸盯着脚下的花斑石。

从古至今,哪个帝王不是三宫六院,他实在没有必要拿这些事出来计较。更何况母后原本就不喜欢这里,外出游历倒也乐得自在。

“我有事要讲,讲完我就离开。”宗政澜抬起头,“我不喜欢你安排的太子妃,也不喜欢那些侧妃庶妃,我有想要结为道侣之人。”

“也不是不行。”宗政墨池一拍手。

西陵皇权稳固,谁做这太子妃都无所谓,合儿子的心意就行。

宗政澜抬头看着他:“我想结为道侣之人,乃是玄清宗的六长老重雾夕。”

……

宗政墨池眨眨眼:“若我没记错的话,玄清宗的六长老不是一名男子吗?”

第60章第60章

宗政澜道:“不行吗?”

宗政墨池笑吟吟地伸出手:“也不是不行,但人家可是你师叔,你以下犯上呀!”

“除了我母后,谁都不准碰我的脸。”宗政澜躲了一下,“你有话就直说。”

宗政墨池有些可惜地收回手,正色道:“太子妃不拘家室,亦不拘男女,只要合你心意,断无人敢妄言半句。”

“但你须与女子留下真凤血脉,以承国统。”

宗政澜抿了抿唇:“若我并未承袭真凤血脉,你会立我为储君吗?”

“当然。”

“所以。”他抬起头,眼神清亮,“西陵治国从来不是凭借真凤血脉。”

“成日里听那些老古板唠叨,倒把我也唠叨糊涂了。”宗政墨池轻轻笑了一下,“你长大了,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宗政澜也该回玄清宗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忽而又回过头,把乾坤袋抛给驻足于宫门口之人:

“这是我从幻境里带回来的灵石,我带着没什么用,反倒累赘。”

宗政墨池接住儿子送的礼物,憋着笑点头:

“乖。”

烦死了。

宗政澜御剑而起,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离开西陵王宫。他就不该心软,更不该为自己方才冷淡的态度后悔。

如今才是真的后悔-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殷九离依旧没有恢复,重雾夕和雪云练也被仙法所制,不能变成原来的模样。

雪云练躺在花瓣床上消食:“这具身体也太小了,吃几口幻银鱼就撑得受不了。”

重雾夕捧着烤串吃得津津有味:“你把鱼变小再吃嘛!你只是变小了,又不是失去修为和灵力了。”

“那也太浪费了。”雪云练不赞同地摇摇头,“怎么能浪费食物呢?”

重雾夕十分赞同这句话,他决定把所有的肉丸烤串都吞进了肚子里,不浪费一丝一毫。

雪云练怅然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仙尊何时才能恢复。”

雪云练希望殷九离尽快恢复原来的模样,重雾夕却觉得现在的师尊很好。

他一直觉得师尊是山间清风,天上明月,可师尊变成小团子之后,那便是清风停驻,明月入怀了。

……或许并非明月入怀,而是自己被明月搂在怀里,毕竟小团子师尊每晚都要抱着他睡觉。

重雾夕叹了一口气。

雪云练看着又笑又叹气的主人惊恐大叫:“救命啊,救命啊,玄清宗六长老患上疯症了!”

重雾夕被他闹腾得受不了,伸出手捏他的耳朵:“你若是无聊的话,我陪你玩吧。”

雪云练恹恹地甩了甩尾巴:“住了这么多年,即墨峰有几片雪花我都数清楚了,哪里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啊。”

重雾夕逗他:“那你倒是说说,即墨峰的雪花有几片啊?”

小毛团子胡乱编了一个数字,得意道:“就这么多,不信的话你自己去数。”

打闹了一会儿,雪云练突然想起什么:“主人,不如我们离开宗门四处游历吧。我曾听青鸾姐姐提起过,苗疆有一座雾隐灵岛。”

“雾隐灵岛隐在一片云雾之中,外人无法进入。据古籍记载,那里不仅有许多奇花异草,就连那里的人,也与寻常人不同。”

重雾夕有些犹豫:“既是外人不得入,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了吧。”

“主人,你忘了你的五师姐了吗?”

“对啊!”

重雾夕一拍脑袋,玄苓师姐是正统的苗疆巫女,还是下一任苗疆大巫祝。雾隐灵岛隶属于苗疆,那不就是玄苓师姐的地盘吗?

他变小了不方便去洒蝶峰找玄苓,便用传音术与她相连。

“你想去雾隐灵岛?”

玄苓的声音传过来,重雾夕点点头:“我想看看苗疆到底有多美,才能养出师姐这般美的绝世大美人。”

若是寻常人这么说,玄苓早就一拳揍上去了。但说这话的是自家漂亮小师弟,她不仅不觉得厌恶,还受用无比。

玄苓心情很好地开口道:“你还记得洒蝶峰的红萝蝶吗?这些红萝蝶便是我从雾隐灵岛带到玄清宗的。”

重雾夕想起那一团团炫目的红影:“红萝蝶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蝴蝶,雾隐灵岛的风景定然美极了。”

“岛上有一棵姻缘树,红萝蝶便是由姻缘树诞育的。”玄苓道,“你若是去了岛上,定要代我去看一看那棵姻缘树,我有些想它了。”

“好。”

重雾夕应下来。

玄苓突然问道:“你独自去雾隐灵岛吗?”

重雾夕不知怎的有些心虚:“并,并非我独自一人,还有师尊……还有雪云练。”

玄苓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传音结束之后,重雾夕问雪云练:“你听说过雾隐灵岛的姻缘树吗?”

“没听过,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雪云练拿出龟甲和铜钱卜了一卦,“主人,卦象大吉!”

作为上古瑞兽,雪云练天生会用卦象预测吉凶。卦象为吉,说明雾隐灵岛没有危险。

重雾夕抱起小灵兽:“走吧,我们去找师尊。”

小团子师尊今日的心情似乎还不错,重雾夕只是撒娇磨了磨,便得其应允。

原本还想规划一条风景最美的游历路线,却没想到他只是闭了一下眼睛,整个人就已经出现在灵岛入口了。

“师尊,我们这样贸然进去,会不会引起一些不好的影响啊?”

殷九离轻轻一拂袖,他们二人的身形便被透明的结界罩住。雪云练从乾坤袋里爬出来,好奇地四处张望。

如今正值隆冬,清源界四处飘雪,雾隐灵岛却是一派春景,草木葱茏,绿树成荫,百花盛开,灿如朝霞。

雪云练伸着尾巴勾一朵浅金色的小花,重雾夕连忙抱住他:“小心有毒!”

他这句话说得有些迟了,雪云练毛茸茸的大尾巴已然碰到了那朵花。流光溢彩的花瓣碎成金屑,周围的景象也随之一变。

春意盎然的碧草平原变成了一片神秘幽谷,一株株高大的曼陀罗花绽放在月光下,其色如血,香气诱人。

每朵曼陀罗花周围都环绕着一群幽蓝色的蝴蝶,蝴蝶翅膀上的花纹诡异,在黑暗中闪着幽幽蓝光。

重雾夕不知怎的有些害怕,抱紧怀里的雪云练往殷九离身边靠了靠。

“伸手。”

清冷的声音落在耳边,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却发现自己抱着小毛团子,两只手都腾不开。

殷九离垂眸,目光落在小徒弟有些惨白的面颊上,略停一息,而后他伸出手,轻轻扣住少年的腰。

察觉到怀里人有些抖,他又轻声安抚了一句“别怕”。

重雾夕闭着眼,难以望见那些幽蓝色的蝴蝶,那些蝴蝶却仿佛飞进了他的心间,每一次振翅皆会柔柔地撩动心弦。

雪云练似乎说了什么,但重雾夕已经听不到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迅速升温,变得滚烫。

他忍不住将脸埋进男人怀里,讨要一线凉意。

不知过了多久,重雾夕终于抬起头,赧然道:“弟子太过胆小,给师尊添麻烦了……”

殷九离伸出手,蹭了蹭小徒弟红晕未褪的脸颊:

“吓哭了。”

“没有吓哭。”重雾夕捂着脸解释道,“弟子只是脸红了。”

“为何脸红?”

重雾夕眼神飘忽,恰巧雪云练从乾坤袋里钻出来,他连忙抱紧小毛团子,仿佛怀里有点重量,便能让自己那颗飘在空中的心脏落回胸膛。

雪云练捂着耳朵瑟瑟发抖:“主人,这里好可怕呀!”

重雾夕教训他:“玄苓师姐不是说了吗?苗疆毒虫毒草遍布,稍有不慎便会永远留在这里,成为这片土地的肥料。”

“你怎么还敢用尾巴勾那朵花?”

雪云练第一次见自家主人发脾气,心里很害怕,缩着身子不敢说话。

重雾夕忽然想起小灵兽虽然活了三百年,但若是换算成人类的年龄,也不过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罢了。

他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小灵兽毛茸茸的脑袋:“我担心你中毒,所以语气急了些。你喜欢那朵花吗?也不知方才那朵花是何品种,即墨峰能不能种。”

“那朵花与冰凌花十分相似,但是颜色要更加鲜亮一些,所以我才想摘一朵看看。”雪云练耷拉着耳朵,“主人,我错了。”

重雾夕回想起方才那朵流光溢彩的金色小花,确实与冰凌花十分相似。他抬起头,愕然发现周遭景象再次发生改变。

血红色的曼陀罗花与幽蓝蝴蝶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丛丛浅金色的小花,盛开在碧海蓝天之下。

“这是怎么回事?”重雾夕惊呆了。

殷九离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随意掐了一个诀。周遭景象随风而散,变成一片淡淡的白雾。

重雾夕明白了,这片白雾能感知人心底最深处的情绪。

最初踏上雾隐灵岛之时,他对岛上景象抱有十分美好的期待,因此这片白雾便化成了他最喜欢的冰凌花海。

后来雪云练碰了那朵花,他忧心雪云练中毒,心里生了惧,岛上的景象便变成了血红色的曼陀罗花和那些诡异的蓝色蝴蝶。

认主的灵兽与主人心意相通,因此雪云练看到的景象与他完全相同。

小徒弟愣在原地不动了,殷九离抬手,正欲捏他的脸,他却蓦地仰头看着自己:

“师尊,该不会您也是弟子幻想出来的吧?”

雪云练害怕地用自己长长的兔耳朵捂住眼睛,生怕面前的白衣仙尊变成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但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偷偷瞄了眼神色淡然的殷九离,又看了看自家主人,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若仙尊是幻想出来的,那仙尊方才搂着主人,也是您幻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