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第61章
谢流忱艰难地过去,跪倒在她身边。
她的眼眶里都浸着血,在黑暗里,就像积了层暗色的雨。
谢流忱抬手想要摸摸她。
眼泪掉在她面颊上,他拿出手帕,抖着手帮她擦干净脸。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方才为什么他不?能挡在她面前,他为何那般自信她不?会有事。
夜色昏黑,地势复杂,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他就应该只顾着她才对。
白邈抽泣道:“你哭什么啊?”
谢流忱含着泪的眼睛看向白邈:“我为什么不?能哭?”
“可你哭得像在哭丧,好晦气。”
白邈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愤愤道:“她没事,你再这样哭她,把福气都哭没了,我饶不?了你。”
谢流忱的泪水还挂在脸上,闻言赶紧探了她的呼吸、脉搏与心跳。
而后他捏紧拳头?,差点要给白邈一拳:“那你哭什么哭,她还活着你就哭,你才是晦气的那个。”
“我好不?容易找到?她,我高兴,我不?能哭吗?”白邈一边掉眼泪,一边凶狠地回骂。
谢流忱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暴露出真面目,和白邈这种蠢狗没什么可多说的,眼下还是顾着她最?紧要。
他在她身上各处摸索,发现除了左脚崴了之外,并没有什么伤得厉害的地方。
他垂头?长长地松了口气,却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世事无?常,意外相逼,甚于水火。
他看她看得再紧,可只要有一丝疏漏,她就会坠入莫测的险地。
他头?一回觉得,想要一个人平平安安活到?老?,不?被任何事损伤,原来是这样难的一件事。
谢流忱搂起她,将她放到?白邈的背上。
他自己的右臂伤了,只有一只手托不?住她两条腿,无?法?背她。
再看不?惯白邈,他也不?得不?将她暂时交给他。
白邈对她倒是很尽心,一边稳稳背着她往前走,一边嘲笑“成归云”是个文弱大夫,比不?得他,他的体力可强着呢。
谢流忱本想嘲讽回去,他弯弓射出一箭可以穿透三个白邈。
白邈拉得开?弓吗,他光会练一身华而不?实的肌肉勾引人了吧。
若非他不?屑与白邈相较,两人大可以脱下上裳,让她摸一摸瞧一瞧,看谁的身材才更合她的心意。
可他想起自己还是成归云的身份,只得阴阳怪气地回:“白公子说得是。”
接下来无?论白邈说什么,他都只有这一句:“白公子说得全都对。”
白邈还想说几句刺他的话,背上的崔韵时轻轻动?了动?脑袋,似乎是被他们争执的声音吵着了。
他赶紧闭嘴,老?老?实实地背着她走。
谢流忱走在前边探路,好一会才找到?一处可以暂歇的洞穴。
他先进去点了支驱赶虫蛇的香,过了半盏茶功夫后,才让白邈背着崔韵时进来。
白邈将她放下,发现她已然清醒过来,正睁着眼看他。
他想靠在她肩膀上蹭一蹭,又怕她身上还有什么小伤口,被碰着难受,便小声说:“你饿吗,我在路上看到?了红透了的珠桃果?,一定?很甜,我去摘回来。”
“外边这么黑,你怎么看见它红透了的?”
白邈听完她说话,反倒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好像她伤得不?轻似的。
她却并未觉得身上有何处不?适,只是有些头?晕罢了。
她又道:“不?必去摘了,我不?渴。”
白邈哦了一声,崔韵时闭上眼,晕得很想睡一觉。
等她醒过来,睁开?眼,就见洞中只剩成归云。
她没有多问,心知白邈必然偷偷摘果?子去了。
他有时候并不?那么听她的话,凡是他觉得可以在她面前讨好卖乖,让她更喜欢他的事,他都会去做。
她逮都逮不?住。
谢流忱正在给她削一根木杖,她崴了一只脚,必须要有东西来辅助行走。
柴火噼啪作响,他削了会,偷偷觑她一眼,见她面露沉思?之色,不?由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方才那个被我一刀开?膛的人。”
谢流忱没有告诉她,这是明仪郡主的人,以免她心烦。
反正人都死了,再给她添一桩心烦的事,还不?如?一无?所知。
他瞒着她的事太多,这一件夹在里面根本就无?足轻重。
崔韵时喃喃道:“不?应该在他面前杀人,没见过血的人看到?这场景,怕是吓得都睡不?好。”
谢流忱听完,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去。
她对白邈真好,好到让他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了。
很早就听说过,而且知道其模样的东西,才会让人期盼拥有。
这种他从未见过的,难以想像的在意,即便此?刻出现在他面前,他都觉得遥远得让他不?知该怎么嫉妒。
他将木杖上扎手粗糙的部分粗略地打磨一下,没有其他工具,暂时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崔韵时接过,借着这根木棍支撑着行走,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件旧事。
“小时候我家附近有只瘸了条腿的狗,它虽然瘸腿,可是很会卖乖讨巧,时常站起来向人讨食吃,大多数时候都要到?了。”
“我有日想吃桂花藕粉圆子,我娘说吃多了积食,可我就是想吃嘛,那会我才十三岁,正是嘴馋的时候,我便学着那条狗的模样,瘸着腿走了一圈,然后巴住我娘,求她给我口吃的吧。”
“然后就被我娘打了,好痛啊。”崔韵时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谢流忱想像她那时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也会做桂花藕粉圆子,你要吃吗?”
崔韵时刚要回答,白邈却在这时回来。
他不?知从哪里摘了一把巨大的阔面叶,里面兜了一小堆野果?,叶片和果?子都湿淋淋的,显然是被洗过一遍,很是水灵。
“我回来啦。”白邈的声音格外轻快,像团软绵绵的云一样紧挨着她坐下,让她挑选想吃哪个果?子。
崔韵时的注意力立刻转到?了白邈身上,谢流忱又被她遗忘在一边。
他坐在一旁看她脸上的笑容,暴虐阴暗的念头?在他心里交织,又被他一一按下,沉入水底。
她必定?饿了,如?今有个得用的白邈暂时供她使唤,他可以暂时离开?,去抓些鱼回来。
谢流忱走到?洞外,不?远处有一条浅浅的溪流,其中似乎有些可以食用的鱼。
他方才削手杖时,也削了十几枝一头?尖锐,能暂代鱼叉的木枝。
他从未扎过鱼,自小他就讨厌这样滑溜溜又腥味的活物,做成菜端上桌倒是很喜欢。
不?过这溪水浅,他又擅投掷,应当不?会空手而回吧。
尝试几次后,果?然扎到?了几条小鱼,等会可以烤着给她吃。
“你在做什么?”
白邈一个猛子冲过来,看见溪边被刺穿的数条鱼,顿时对他投去“好你个贱人竟然偷偷在这里卖力下苦功,意图勾引她”的眼神。
白邈拔了一根木枝,不?甘示弱地下水,想与他一较高下,结果?一条都没刺到?,还溅了自己一脸水。
可他毫不?死心,直到?谢流忱上了岸,他仍在努力尝试要戳一条回去。
到?时候他就可以在崔韵时面前说:“这是我打回来的,你快尝一尝。”
谢流忱巴不?得他一整晚都耗在这里,不?要再回洞穴里去。
但他刚走几步,就
被白邈叫住:“喂,她喜欢这种银鳞小鱼,我抓不?到?,你过来抓啊。”
谢流忱听着他的大呼小叫,回过身,控制着不?要散发出想把他掐死在这里的杀意,默默地扎了数条银鳞小鱼。
白邈见他看着斯斯文文,可是下手一枝一条,没一次失手。
他既羡慕,又不?甘,带着不?想赞美对手的情?绪,酸溜溜道:“你可真厉害。”
谢流忱闻言,心中一阵翻涌。
白邈这种个性当真可恨至极。
即便被谢燕拾折腾这么些年,他的世界还是阳光多于阴霾。
直到?如?今都还像个赤诚少年一样,即使讨厌他,也还是会不?情?不?愿地夸赞他。
真是天真到?令人厌恶的地步。
白邈比他乐观,比他天性善良。
她接受被这样的人爱,却不?接受被他爱。
他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黑暗近乎无?边无?际,星星却只有那么几颗。
所以她自然会把星星抱在怀里,回到?温暖的屋中,而将黑暗关在屋外。
这真是个叫人无?法?接受的事实。
——
将那些鱼全部烤完吃掉后,三人围着火堆坐在一起。
崔韵时觉得自己该十分困倦,可实际上她精神好得不?像话,说的话甚至比白邈还多。
从一开?始白邈引她回答问题,变成了现在她说,其余两人回答。
到?最?后,崔韵时越说越口齿不?清,谢流忱甚至闻到?她身上传来淡淡的酒气。
他转头?拿起兜在叶子里的红果?咬了一口,皱眉道:“这果?子常用来酿酒,吃多了会醉人。”
言下之意便是崔韵时醉了。
可白邈并不?在乎,醉了便醉了,醉了的崔韵时也是崔韵时。
她若问他,他便会答话。
崔韵时的问话漫无?边际,甚至是在自言自语。
白邈却都能接上,谢流忱即便想要插话,都无?从开?口。
他怎么能暴露他的真实身份,说出他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他只能看着他们不?断地对谈,而他无?法?融入。
崔韵时胡言乱语道:“你知晓我为何要嫁给谢流忱吗?”
白邈打了个哈欠,接过她的话头?:“我知道啊,你想要过好日子嘛,他还长那么好看,你最?喜欢长得漂亮的人了。”
“你怎么知道的,”崔韵时傻笑了两声,“那你知道我是个多么冷酷,多么为自己着想的人吗,为了我和我娘、我妹妹。必要的时候,我随时都能抛下你。”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挥手,像是要丢掉什么东西一样,手臂打在了白邈下巴上。
“我知道啊,”白邈抓住她的手揉搓着,帮她暖暖,“都是我太没用了,不?然你哪里舍得丢下我。”
崔韵时没有听进去他说的半句字,她只是自顾自道:“我这样的人会过得很好,会比大多数人都好。”
白邈点头?,仿佛与有荣焉似的:“那是自然,将来你一定?会飞黄腾达,抓住所有机会往上爬,爬得高高的,让所有人都只能仰望你。”
崔韵时听完,捧着自己的脸,接着傻笑。
谢流忱呆呆地看着他们俩。
他是说谎的个中好手,所以他能分辨明白,白邈说的全是真心话,句句不?做假。
白邈接纳崔韵时的一切,他几乎将自己当作崔韵时的一部分,所以才会为她能过得好而开?心。
当她为了自己的目的舍弃他,在他眼里,她也不?过是在断臂求生,他只会为她的艰难处境难过,理解她的不?易,赞成她的所有决定?,从未生出半点怨恨。
白邈已经做得那么好,他极力想要越过白邈,却无?法?想像自己要如?何才能突破。
难道他只能以杀了白邈的方式来消除这个高高束起,挡在他面前的丰碑吗?
不?,不?能杀了他,死人只会在她心里永远美好下去。
他反而必须让白邈活着,活着的人才能在她心里面目全非。
他只能想方设法?让他们之间生出误会,可他们已然互为半身,还能有什么误会能分开?他们?
无?论怎么想,他都没有可趁之机。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像六年前一样,使他们被迫分离,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在心中惦记着对方。
一个不?曾怨怼,一个满怀歉疚。
谢流忱不?免感到?一阵窒息。
他可以抛弃自己原本的身份,放弃“谢流忱”这个存在,他都已经成为“成归云”了……
他想成为她最?爱的人,想要被她拥抱注视,为了这个心愿,他什么都可以做。
可是现在他才发现,他怎么都战胜不?了白邈。
难道他一生都无?法?得到?她的喜爱吗?
他的心绝望地哀鸣起来。
那怎么可以。
第62章第62章
夜静得可怕,谢流忱醒来时,天仍旧黑着。
他?探手在崔韵时额上摸了?摸,确认她并没?有发烧,这才收回?手,坐在她身旁,准备重新入睡。
一滴水却落在他?发顶,他?下意识仰头,又是?一滴水坠在他?眉心。
大抵是?洞顶上落下来的,他?没?有在意,略往外坐了?坐,抬手想?将眉间的水珠擦去。
手指一抹,他?忽觉不对,眉骨似乎变高了?。
柴火仍烧着,虽然火光比入睡前弱了?不少,可还是?能看见洞中同伴的面容。
谢流忱马上捂住脸,抽出一根木枝点着火,向那条溪流快步行去。
借着火光,他?瞧见湖中倒映出的面容已不再是?成归云那张无辜又纯澈的脸,而是?他?自己原本的面容。
他?的脸变回?去了?。
谢流忱心里一紧。
改换面容的蛊是?有时限的,他?头一回?炮制,并未仔细做过试验,并不知?晓它?具体能维持多久。
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自从?开始冒充成归云,他?就?将带在身上的半成品继续制作下去。
可如今它?们?还未完全制成,仍被他?封在瓮中,由裴若望看顾着。
他?必须要赶紧离开,让“成归云”暂时从?她身边消失几日,绝不能让她发现,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假扮成归云。
谢流忱掀起兜帽,让自己的脸笼罩在大片阴影下后,才回?到洞中,准备给崔韵时的脚踝换一次药再离开。
手指卷起她的裙摆,刚掀开裹住红肿处的草药,崔韵时就?醒了?。
她眯着眼,显然睡意浓重,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什么,没?说完眼睛又闭上了?。
他?没?听清,从?兜帽下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她一眼,就?见她头一歪,眼看就?要撞到洞壁上。
谢流忱赶紧用手垫了?一下,她的脑袋才没?撞上去。
他?的手掌住她的后脑勺,扶着她的头慢慢靠回?原位。
收回?手时,她的发丝从?他?手心与?指缝间拂过。
他?心里不禁生出点异样的感觉,就?像刚被一只毛茸茸的小?鸟蹭了?又蹭一般,又软又痒。
他?低头给她换好药,道:“我回?去找人将你们?带上去,这里不能久待,至少得有吃有喝,再有张床,你才好养腿。”
崔韵时困得睁不开眼,乱七八糟地说道:“那你记得早点回?来,天黑了?。”
谢流忱想?笑,她的酒意估计还没?消退,所以才这样胡言乱语,好像完全没?听懂他?说的话一样。
虽然她自己都不知?晓她在说什么,但他?心中仍是?慢慢柔软起来。
她在叫他?早些回?来,好像他?们?是?一家人,而她很关?心他?。
谢流忱看了?看她的睡颜,将兜帽拉得更深,低头离开。
——
谢流忱四处寻找上去的路。
天渐渐亮了?,他?从?天际一抹微光走到半亮,终于爬回?了?上边。
折腾了
?这么久,又只小?睡了?几个时辰,他?也累了?。
他?回?头望了?望远处那座点着灯烛的小?院,干脆走向那里。
院门大开,在这样的时候,可真是?不可思议。
越是?如此,证明他?要找的人越有可能就?在里面。
屋中有一人正在喝茶提神。
作为一支亲卫小?队的头领,魏祈必须坐镇指挥。
将其余十一人都散出去寻找郡主要解决的目标后,他?也一夜未睡,坐在这里等消息,也等着或许会自投罗网的二小?姐。
没?想?到他?还真等来了?个人。
魏祈抬头,就?见一男子跨过门槛,如同回?到自己家一般从?容坦然,坐在了?主位之上。
魏祈提刀,刚要招呼这个不速之客,可走近一些,他?看清了?兜帽之下的面容。
魏祈立刻把刀往后一收,腰都弯低三分:“大公子怎的也在此处?”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恭敬,心中却已盘算好,等会一掌就?打晕谢流忱。
就?因为谢流忱离府前与?郡主大闹的那一场,郡主当时发动了?所有亲卫,要在府中把大公子抓住。
即便如此,公子还是?成功跑了?,而且公子培植的护卫没?少阻拦,完全不听郡主指挥,事后还不肯受郡主责罚,他?们?声称只听命于公子,不受郡主的管束。
这把郡主气得发疯。
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谢家上上下下都必须听她的。
谢家如果只能有一个主子,那就?是?她,轮不到谢流忱在她手心里兴风作浪。
郡主当场放话,谁若见到谢流忱,别管他?在做什么,直接捆起来,带回?谢家受家法。
魏祈是郡主的人,自然要遵从?主令。
他?问?完这句话,一掌抬起,势若闪电般就往谢流忱颈后劈。
然后这一掌终究还是没能落下,因为一根长?针抵在了?他?的掌间。
两者间只差微毫之距。
他?方才若是?没?收住手,这根针就?要穿透他?的手掌了?。
魏祈默默收回?手:“公子见谅,这都是?郡主的命令。既然公子不愿回?,那我便当今夜没?有见过公子。”
谢流忱也蜷起手指,魏祈看得清楚,那根长?针也随着他?这一个动作不见了?踪影,不知?被他?收回?哪里去了?。
“二小?姐找着了?吗?”
“尚未。”
“母亲要你们?抓回?二妹妹,杀了?白邈,这两件事你们?办成了?哪一件?”
“两件都还未,呃……公子怎么知?道这事的?”魏祈有点茫然。
谢流忱斜他?一眼,虽一个字都没?说,可魏祈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点无奈,和分量更多的对蠢人的宽容。
“自然是?从?母亲那里知?道的。”
“公子的意思是??”魏祈还是?没?明白。
“母子没?有隔夜仇,我回?去后认了?个错,此事便过去了?。母亲如今已将二妹妹的事交给我,你得暂时听命于我,现在明白了?吗?”
魏祈连连点头,这便好了?,他?也不需为难。
两个主子打架,下面的人多难做啊。
他?将现下的状况对他?一一说明,请示道:“公子,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做?”
做属下的,不一定要事事办成,但一定要事事问?过主子的意思。
这样出错的时候,可以尽可能减少担负的罪责。
“把你这一队的人全都叫回?来,重新布置。”
魏祈应是?,出门发了?枚信号烟花,将人全部召了?回?来。
等人到齐之后,谢流忱拿出一条手帕。
他?道:“这是?我在来时的路上捡到的帕子,一瞧这织样就?是?二妹妹的,这手帕上有种奇异的花香,她在那里想?必待了?许久,白邈如今体虚无力,他?们?应当走不远,多半现在还在那里。”
他?接着道:“只是?这手帕太轻,一阵风便能将它?漫山遍野地吹,也不知?到底是?从?何处吹来的。”
“你们?都过来闻闻,记住这个味道,若是?寻找二妹妹的时候,闻到这种花香,便立即在附近搜寻,极有可能找到他?们?。”
十二人闻言,立刻凑过来,每个人都深深嗅了?一遍手帕上的香味。
众人深思,想?要将这个味道记住,而后纷纷准备出发。
可是?一抬腿,手脚都无力软绵了?起来,一个个全都摔在地上,很快便人事不省,全都昏了?过去。
唯有魏祈因为不喜欢花香,闻得少一些,晕得比别人晚,他?艰难道:“公子,你……”
谢流忱瞥他?一眼,目光仍是?那么无奈。
他?的眼神有多和善,他?把手帕往魏祈脸上捂的力道就?有多大。
很快,魏祈的头就?歪到一边,久久再无动作。
谢流忱却笑了?一声:“魏祈,别装了?。”
魏祈仍旧不动,就?连呼吸都和其他?人一样绵长?深沉。
他?方才被帕子捂着时拼命屏息,不想?吸入那股气味,装作昏倒的样子想?蒙混过关?。
腰间却传来一阵尖锐刺痛,而后魏祈双眼一翻,这下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谢流忱收起长?针,合上门窗,点起迷香,这才离开。
他?要做的事还没?做完。
这次来的不会只有一支亲卫队,至少有两支,每支队伍都有各自的头领。
所以魏祈只能召回?来他?的小?队成员。
这意味着另一支还在外面行动。
谢流忱望向天际的鱼肚白,心想?现在他?该换回?自己的衣裳,保持他?原本的样貌。
这样他?若半路遇见那些亲卫,还可以故技重施,用自己的身份命令他?们?,而后找机会把他?们?全都收拾了?,让他?们?不能再追杀白邈,进而意外伤到崔韵时。
他?忍不住叹口气。
老二间接害崔韵时受伤,老三时不时就?要把他?拆散崔韵时、白邈二人的事捅给崔韵时。
两个妹妹,真是?没?有一个省心的。
可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能一个窟窿一个窟窿地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知?道这些事。
——
天已经亮得差不多了?,崔韵时还是?觉得有些困倦。
白邈却很兴奋,说什么这样一起在野外过夜好有趣。
她打个哈欠,搂着他?坏掉的脑袋摸了?摸。
有趣什么啊,她还是?觉得舒舒服服地躺在高床软枕上比较有趣。
中途白邈听见她肚子咕咕响,又从?她怀里爬起来,外出找些食物给她吃。
鱼他?是?抓不到了?,只能往外走走寻找有没?有什么能吃还不醉人的野果。
崔韵时便坐在洞穴里等他?回?来。
等着等着,洞外传来了?动静,那是?两个人奔跑着的脚步声。
听起来,前边那人马上就?要被后边那个追上了?。
崔韵时探出头瞧,看是?否有人需要她出手相助。
这一看她有些无言。
居然是?谢燕拾。
那无事了?,她什么都没?看见。
谢燕拾本还带着几个自己的护卫一起逃跑,可方才跑散了?,她又被母亲的亲卫发现,一路追赶。
她的命都快跑断半条了?,那亲卫还是?紧追不舍。
谢燕拾抬头一见洞中有人探头探脑,她赶紧喊道:“快救我!快帮帮我!”
那人却毫无反应。
谢燕拾加快几步,跑过树丛,洞穴再无遮挡,她往那一看,居然是?崔韵时。
谢燕拾大吃一惊,紧接着就?是?气愤。
“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崔韵时慢条斯理地换了?个坐姿,心想?我都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恩怨,谁才是?苦主,我为什么要随意插手。
以谢燕拾的德行,往日不知?道在外面缺了?什么德,现在被苦主找上门算账也不是?没?可能。
她干嘛要妨碍别人报仇雪恨,就?她和谢燕拾的过节,就?谢燕拾往日的行径,她死了?也不冤枉。
若今日被追赶的是?别人,崔韵时当然是?搭把手救一救。
可谢燕拾若死了?,她不拍手称快,就?算她为人厚道了?。
谢燕拾看
弋?
出她一脸看戏的表情,大怒,她站定脚跟,再也不跑了?,指使后边要抓她回?去的护卫道:“你,你去砍她一刀,我就?配合你,跟你回?去。”
“我?”那护卫不可置信,“我砍夫人一刀?”
他?又不是?疯了?,别说他?只听郡主的命令,就?算他?是?二小?姐的人,他?也不敢砍夫人啊。
公子就?是?因为夫人才与?郡主闹翻,搅得整个谢家不得安宁。
他?要是?敢对夫人下手,公子非杀了?他?不可。
谢燕拾看他?这个没?用的样子,指望不上他?,她拔腿就?跑。
亲卫赶紧去追,却见二小?姐不慎跌了?一跤,他?上前去扶,却见她手上早捏了?把匕首,一抬手就?要往他?腹部扎下。
亲卫连忙躲闪,匕首仍是?险险擦过他?的手臂。
眼看着他?必是?要留一道伤了?,一颗桃核飞来,将谢燕拾的匕首打飞出去。
亲卫松口气,抓起谢燕拾就?要将她捆起来:“二小?姐恕罪,这都是?郡主的要求。”
谢燕拾哇哇叫着不肯顺从?,她挣扎得厉害,整个人都从?亲卫手里弹出去,在地上滚了?一圈,痛得她直吸气。
她翻滚个不停,就?是?不肯让这人提她起来。
两人拉扯间,谢燕拾两个跑散的护卫听到她的叫喊声,终于赶到。
三个护卫打在一起,山坡下一片兵器交接声。
谢燕拾双手都被地上的碎石割出个小?口子,她呜咽着爬起来,看见洞穴中崔韵时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顿时把眼泪憋回?去,狠狠瞪着她。
她忽然发现崔韵时一直是?坐着的,地上还有一根手杖。
她只觉自己脑筋从?没?这么好转过,猜想?崔韵时必定是?腿脚受伤,不能随便走动。
她立刻弯腰捡起地上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用力举起朝崔韵时砸去。
崔韵时正遗憾那个护卫单枪匹马,不敌对面二人,无法把谢燕拾像抓鸡崽一样抓回?去。
她顺手拿起昨日吃剩的桃核打落朝她飞来的这块石头,又拿一颗桃核砸到谢燕拾膝盖上,把她砸得哎哟一声摔在地上。
崔韵时不禁偷笑。
她早就?想?这么干了?,随心而为可真快乐啊。
难怪谢燕拾平日总是?那么高兴,想?使什么坏就?使什么坏,能不开心吗。
谢燕拾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发现掌心被地上的碎石扎破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她再也忍不住,顿时哇哇大哭,抓起一个又一个小?石子,不管扔得准不准,全都朝她那里扔过去。
她口中呜呜骂道:“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砸我?”
她忽然想?到了?长?兄对她的告诫,顿时明白了?,一定是?长?兄给崔韵时的底气,让她觉得她可以教训她,她才敢这样欺负她。
她当即尖叫道:“你有什么可嚣张的?”
“你以为长?兄说他?喜欢你,你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你别傻了?,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吗?他?娶你是?为了?我,他?拆散你和白邈,全都是?为了?我!”
第63章第63章
崔韵时拿起木杖,刚起身时头还有些晕,她放缓动作,慢腾腾地往山坡下走。
她走到谢燕拾面前,弯腰朝她伸出手?。
谢燕拾看她服软,心里这才好受了一些。
这下崔韵时知道怕了吧,长兄才不会是崔韵时的依仗,他永远都是她的哥哥,可崔韵时已经?不是他的妻子了。
她抬手?就?要?将崔韵时的手?打开,手?才伸到一半,那只停在半空的手?忽然就?向?她脸上扇来。
一股巨力?袭来,谢燕拾被她抽得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圈,只觉自己的头都要?被她打掉。
从前在戏文里听见被扇得七荤八素这一句时,她只觉得是胡说。
可当她躺在地上,不知自己头顶是天?还是地的时候,她才明白,这句话说得太实在了。
崔韵时重新向?她伸出手?。
谢燕拾好不容易才清醒一些,她闷头蜷缩起来,把?脸藏得好好的。
“好妹妹乖妹妹,别不听话,我伸手?给你,你就?要?把?手?递到我面前,不然就?要?受罚了。来,把?左手?伸出来。”崔韵时笑吟吟道。
谢燕拾唰地流下眼泪,她欺负她,她居然像在训狗伸手?一样欺负她。
为了不挨巴掌,她暂时低一低头吧。
她垂着头,恨恨地伸出左手?,崔韵时笑得更灿烂了:“好孩子,做得真好,把?右手?伸出来。”
谢燕拾依言伸出右手?,然而脸上又?是一下火辣辣的巴掌。
谢燕拾痛得差点跳起来:“我伸右手?了你怎么?还打我!你讲不讲道理!”
“这很奇怪吗,”崔韵时疑惑道,“从前你不就?是这样吗,随便找我的麻烦,让我不痛快,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你忘了我那日给你做了多少个花环了吗?”
崔韵时把?手?晃在她面前,像扇扇子一样挥来挥去。
“要?是你当时让我做几个花环,我现在就?打你几下,你说你的脸该多痛啊?”
谢燕拾再也不能忍耐,啊地大叫一声,要?跳起来打她一拳。
崔韵时抬起木杖,随意在她背上一戳,就?将她牢牢压制,使她动弹不得。
谢燕拾被摁在地上,屈辱不已,心里只盼着她那两个侍卫赶紧打完,好腾出手?把?她解救出来。
她紧握双拳用力?,挣扎着想要?从崔韵时杖下移开哪怕一点距离。
崔韵时敲了敲她的脊梁骨:“妹妹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那日你害我跪了那么?久的祠堂,你知道我的腿和腰有多酸吗?你现在只是趴着,应当很舒服,你告诉我,你觉得舒服吗?”
谢燕拾在地上挠动几下,却无济于事,她现在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就?是嘴。
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这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我们家养着你,给你荣华富贵,让你在外风风光光,你就?如此报答我们吗?”
“说得好。”崔韵时反手?赏她一巴掌,谢燕拾左脸高高肿起,挤得她睁不开眼。
她一直打的都是谢燕拾左脸,因为她只能用右手?,这样打更顺手?。
今时不同往日,她再也不用忍耐,也不用收敛自己的脾气。
现在她听到自己不爱听的,就?会奖励谢燕拾一巴掌。
“你是怎么?对待我的,我自然怎么?报答你,你喜欢吗?你感受到我的感恩之情了吗?”
崔韵时松手?,谢燕拾的头垂回满是尘土的地上,她呜呜着骂她,哭声和控诉之语含糊在一起。
崔韵时却听清了。
她在说:“长兄不会放过你的,他看到你这样对我一定会很生气,他饶不了你。”
崔韵时笑了:“只有你才会在乎你长兄喜欢谁,你被他养成了一条狗你知道吗?”
“他一招手?,你就?飞奔着跑到他脚边摇尾巴,谁会不喜欢一条小狗呢。”
“你胡说……”谢燕拾奋力?想要?从地上爬起,被她用木杖一戳,就?不得不老实下来。
“我不是胡说,这样奇诡的想法我怎么?会想得到。这都是他亲口对我说的,他说他看你,就?像看一条小狗。”
谢流忱的原话自然不是这样,更没什么?恶意。
只是现在正是打击落水狗的时候,她当然要?把?这句话改得面目全非,去扎谢燕拾的心。
崔韵时继续道:“他这个人最?是自私,只是拿你当个解闷的乐子,哪里会真心喜爱谁?什么?亲人妻子,都只是他取乐的工具。”
“你这么?需要?他的关心和爱护,那以后每回你见到他,你都得考虑一下自己今日还够不够像条狗,有没有给他带去足够多的乐子,否则他就?没那么?喜欢你这个妹妹了。”
崔韵时抚摸着她的头发,就?像在摸一条狗:“他对你很重要?吧,你和母亲、三妹妹的关系都不怎么?好。”
“只有你的长兄,总是格外心疼你,有他这么?关心你,就?算母亲和妹妹都不喜欢你又?怎么?样呢。”
崔韵时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所以你要?继续摇尾巴吗,不然这个世上就?没有人爱你了,哪怕他只是像爱一条狗一样爱你。”
谢燕拾无话可驳,她趴在地上,终于不再奋力?反抗,屈辱地哭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崔韵时瞬间无言至极,头又?晕了一下,晃了晃才重新站稳。
她感到一种微妙的可笑。
谢燕拾这样的人,明明对她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几乎算得上是仇人。
可到了现在,她还能理直气壮,万分不解地质问她,为什么?这样对她?
谢燕拾到底被谢流忱保护得多好,才会恶毒到天?真的地步,以为自己没有一点过错,甚至还感到委屈。
崔韵时回答了她的问?题。
尽管她知道,谢燕拾应当也听不懂这个简单明了到极致的答案。
她说:“是你自己要?撞上来的,是你先开始挑衅我,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谢燕拾却再也没有和她争吵,只是哭得格外凄惨,仿佛撑起她世界的那片天?轰然塌了。
山坡下回荡着她的哭声。
谢燕拾哭累了,转了转眼看向?四周,一切景物都在她的泪眼中?变得不真实起来。
她忽然感到一阵恐惧,长兄变了,崔韵时也变了。
这个世界竟是如此的陌生,与她从前所见全然不同。
没有人可以依靠,也没有人真心爱护她。
可那些危险却是实实在在的,远比她想的还要?骇人。
——
谢流忱回到成归云的屋中?,换了身自己的衣裳,又?匆匆赶回山谷,准备扫清那些仍旧在搜寻白邈的亲卫。
裴若望也跟来了,手?里提着谢流忱从屋中?收拾出来的食物。
他质疑道:“你给崔韵时吃的,她也不敢吃啊。在她看来,你还是那个突然发疯,拉着她的手?给自己一刀的前夫,谁知道你会不会在吃的里面下药,她必定防着你呢。”
裴若望总结道:“我若是她,我也不敢吃。”
“……我知道她多半不吃。”
裴若望怪腔怪调地哦了一声:“你还真是不死心。”
谢流忱充耳不闻:“到时候再说吧。”
万一她饿得慌,真吃上一些也说不定。
“如果她不吃,到时候我能吃一口吗?为了你的要?事,我早饭都没吃。”
谢流忱站住脚,从里面拿出一块最?硬的饼塞到他手?里:“慢慢嚼吧。”
裴若望:“……”
谢流忱走在前边,沿着他夜半找到的那条不能称之为路的路下去。
行?到半途时,一棵树上传来哗哗的响声,几颗果子被扔到地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两人往那一望,树上滑下一个人。
白邈抱着树干,与谢流忱对上了目光。
两人齐齐沉默。
白邈对谢燕拾的这位长兄印象十分深刻。
不管是他亲眼所见,还是在谢燕拾的口中?,谢流忱都是个完美无缺的翩翩公子。
可白邈对他从无半点好感,就?凭他娶了崔韵时,他就?永远都看不顺眼谢流忱。
每每看见谢流忱与崔韵时站在一处,占据着本该属于他的位置,他心中?就?充满了矛盾的念头。
一半是期盼着谢流忱早日暴毙,另一半又?觉得谢流忱若死了,崔韵时就?白嫁给他了。
只有谢流忱活着,她才能得到更多的好处,她的苦心经?营才不会白费。
看谢流忱对她那般体贴温柔,她应当过得很好吧。
她的眼睛最?爱往路过的美人脸上瞟,男男女女,一个不落。
谢流忱长成这个样,她一定满意极了,也会像称赞他一样称赞谢流忱,对他的脸爱到心坎里。
白邈酸溜溜地想。
这一切想法都在昨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崔韵时与他说,她在谢家的日子过得一点都不愉快。
谢流忱表里不一,六年间从未真正善待维护过她。
到末了,她要?和离,他却突然跟脑子出了问?题一般,说早在成婚前便对她有意。
崔韵时边说边拿木杖戳洞壁泄愤。
世上竟有这样的人,就?连一旁的成归云都听得说不出一句话,久久不能回神。
白邈七窍生烟,谢流忱太不知好歹了,他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生活,却毫不珍惜。
这就?好像白邈饿得快死了,此时能喝到一口水都会谢天?谢地。
可是谢流忱端着碗牛乳桂花冷元子,那么?清凉爽滑的一碗冷元子。
他硬是不喝,连汤带碗地推到地上,还要?说这元子怎么?不自己蹦到他嘴里。
他越想越恨,骂道:“你来做什么?,你不会还想缠着她吧。”
谢流忱深吸口气,他不能明面上把?白邈如何,否则下回见面,他在崔韵时那儿就?更讨不到好脸色了。
算白邈命大。
谢流忱神色冰冷,收回目光。
可白邈也只能走运这么?一回。
等他断两日白邈的乌肉粉,他只能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活受罪的时候,看他的嘴还会不会这么?硬。
他转身要?走,不欲再理会白邈。
叮当一声轻响,裴若望见谢流忱袖中?掉出个金色的小物件。
他提醒道:“小谢,你东西掉了。”
白邈定睛一看,飞快地捡起那枚海棠花戒塞进自己的袖袋里装好。
已经?走开几步的谢流忱回头望见这一幕,神情骤变。
他阔步而回,抓起白邈的手?臂就?要?把?东西抢回来。
“你干什么?!松手?,松开,给我松开!”白邈想跑,却被他死死抓住。
白邈挣扎间给了他一拳,这一拳彻底激怒了谢流忱,他直接撕扯白邈的衣袖:“这是我的!”
白邈将衣袖死死掐住,大骂道:“什么?你的,这是井慧文要?送给她的,她本来要?给我的,你算什么?东西!”
谢流忱硬是把?他的外裳给扯下了一半。
他面色铁青,恨声道:“你这老鼠,整日觊觎别人的东西,还给我!”
白邈被骂呆了,好不要?脸的后来者,抢了他的心上人,还要?抢原本属于他的订亲礼物,竟反过来指责他。
他怒骂道:“你才是老鼠,你是偷走别人东西的老鼠。哦不是,你是抢的,你没有偷,你是土匪鼠。”
裴若望嚼着个硬邦邦的饼,在一旁目瞪口呆。
老天?爷啊,谢流忱在做什么?,他居然会气到不顾体面与仪态,与人撕扯起来。
他还没感慨完,谢流忱已经?一拳把?白邈打翻在地。
他用右臂压住白邈的喉咙,将他按在地上,嘲讽道:“妹夫回去好好服侍你自己的妻子就?是了,别来关心你大嫂的事。你与燕拾天?生一对,你若想送她指环,自己去挑选,何苦要?来抢别人的东西。”
话说完,他已从白邈袖袋里找回了那枚海棠花戒,他把?手?往后一伸,示意裴若望替他收好。
裴若望接过去,谢流忱仍将白邈按在地上,他欣赏了一会白邈呼吸不畅还要?怨愤地瞪着他的样子。
谢流忱:“你真适合这种表情,你很生气吧。可我才是她的丈夫,我们在一起过了六年,你错过了这六年,你永远都看不见这六年间她的样子。”
裴若望一边走远点咀嚼硬饼,一边看他俩打架下饭。
只听谢流忱说到兴起,大笑两声,而后收住笑。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她说不喜欢吃蜜汁玫瑰芋。可你知道她后来喜欢吃它了吗?”
他自问?自答:“你不知道,因为这六年里,她和你没关系,没交集,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都是因为我从抚州找来的厨子,做的这一道很合她胃口。所以她现在不喜欢的东西,不代表将来也不会喜欢。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没有机会,你永远都只能做个好妹夫,乖乖回到谢燕拾的身边去,那才是属于你的地方。”
白邈听这个王八蛋讲疯话听得火冒三丈,他凭什么?作主把?他划分给谢燕拾。
他听着谢流忱一句又?一句的示威,拼命攒出一口气,抬手?在他脸上狠狠抓下。
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道。
谢流忱得意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摔到了一边,在地上痛到不住打滚。
白邈看着自己指间的血肉,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裴若望眼看谢流忱痛不欲生的模样,赶紧把?饼收起来,想要?稳住他的身体:“坚持住,是小伤,是小伤。”
他看了眼谢流忱脸上那道长长的血口,嘴里安慰的话绊了一下,不好再多看,别开了眼。
被人狠狠抓下这样一道深而狰狞的伤口,就?算是寻常人也会痛得受不了,更别说谢流忱对痛感的敏锐程度是常人的五倍。
裴若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抓住他。
他痛得挣扎,不断大叫着什么?。
裴若望好不容易才听明白,他在喊,他要?镜子。
裴若望拿出把?袖镜,面露同情,他真不知道谢流忱看见他自己现在的脸会是什么?反应。
那样一张脸上被抓出这道伤口,更胜过无暇美玉摔出了难看的裂口。
谢流忱只往镜中?看了一眼,就?再也不喊一声痛,安静得仿佛闷在壶中?静静沸腾的水。
他缓缓起身,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破相了。
就?算他的脸可以恢复,可在恢复前他都不能用这张脸出现在崔韵时面前。
谢流忱开始发抖。
他全身上下,她最?喜欢这张脸。
她曾经?用极为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他的面容。
那是他从她那得到过最?真心、最?纯然的喜爱之情。
白邈居然敢抓坏他的脸。
白邈居然敢抓坏他的脸!
谢流忱扬手?就?将袖镜摔得粉碎,扑到白邈面前,将他痛打在地。
白邈只看了他的脸一眼,就?被他半面血迹和脸上疯狂的神情吓得嗷地叫了一声,下意识想逃跑。
可他一想到自己反正生了怪病,命不久矣,还需顾忌什么?,顿时生出一种不管不顾的勇气。
他张口骂道:“你的心就?和你现在的脸一样丑陋,所以她才不喜欢你,因为你是丑八怪!”
谢流忱闻言,几乎要?被恨意和几丝惊慌冲昏头脑。
不会的,他现在已经?改了,她喜欢什么?人,他就?伪装成什么?样的人,他可以装得很好,装一辈子。
终有一日,她会对他说,她喜欢他,愿意和他一生一世都在一起。
白邈抓住谢流忱这短暂的出神,抬手?就?要?反掐住他的脖颈。
谢流忱瞬间回神,只见自己脸上的血,一滴滴落在白邈脸上。
他的脸被白邈抓坏了,可白邈的脸还好好的。
谢流忱抓起手?边的石头,准备打烂白邈的半张脸。
他也要?毁了白邈的脸,看他还怎么?好意思?拿这张脸去勾引她。
白邈挣扎了一下,感觉到掐住他脖颈的那只手?都在发着颤。
谢流忱的脸被抓破之后,似乎气得发疯,再也不似先前那般纹丝不动,他挣都挣不开。
趁谢流忱去抓石头之时,白邈一抬手?就?故技重施,在他的左脸上再抓下两道更深更重的抓痕。
一声惨叫,谢流忱摇晃着起身,痛到支撑不住,撞在一旁的山石上,勉力?稳住身形。
他低着头,就?这么?在地上散落的袖镜碎片间,看见几十张自己被抓毁的半张脸。
他颤抖着吐出口气,抬起头望向?白邈。
他双目猩红,几乎要?冒出血色的恨意,犹如癫狂的艳鬼,要?索取仇人的性?命。
白邈立刻从地上捡起一小块袖镜碎片,恐吓道:“你别过来。”
谢流忱一步步走过去,半张脸上不断流出的鲜血湿润了他的衣襟。
今日出门前再匆忙,他也把?脸洗得干干净净,换了身漂亮衣裳,才好去见她。
可这一切都被白邈毁了。
他想碰一碰自己的脸,却根本不敢落下手?指,真切地摸到那些外翻的皮肉。
谢流忱眼眶含泪,他如今一定不堪入目,她本来就?够讨厌他的了,现在就?更不会想看到他。
他逼到白邈身前,不顾白邈划在他手?上的镜面碎片,抬手?就?往他脸上砸下一拳。
白邈发出一声痛呼,谢流忱抬手?,再要?落下一拳。
猛然一股大力?将他推开。
谢流忱摔在地上,看清来人是谁,双目圆瞪。
他下意识捂住左脸,紧接着漫上来的便是无尽的委屈。
他只是打了白邈一拳,可他的半张脸被白邈抓得血淋淋的。
他受的伤比白邈重得多。
如果他没有红颜蛊,他就?彻底毁容了。
他看着崔韵时检查白邈脸上被他打中?的地方,心知在她面前闯了大祸,吸了吸鼻子,小声辩解:“是他先打我的,我……”
他话还没说完,迎接他的就?是一记重重的巴掌。
他被打得撞在身后的山石上,额头被锋锐的山石划破。
谢流忱呆呆地回头,一片紫色的衣角被山风吹得拍打在他脸上。
他看着她一直离他而去的背影,慢慢滑坐在地上,良久都无法回神。
她打他。
她为了白邈打他。
谢流忱仍旧死死捂住脸,不敢让她看见自己被抓出一道又?一道血口子。
指缝间不断渗出鲜血,他睁大眼睛,眼泪滚进伤口里,很痛很痛。
谢流忱看着她打开白邈的手?,将那一块镜子碎片丢到一边,又?检查他手?上还有没有伤口,却始终没有回头来看他的脸。
哭是没有用的。
谢流忱平复呼吸,努力?口齿清楚地解释:“是他先打的我,他先动的手?,他还抢了我的东西,我的脸被抓伤了。”
可他越说越难过,声音越来越轻。
从头到尾,他只打了白邈一拳,可他的半张脸被白邈抓得血淋淋的,他的手?被白邈划出了伤。
他受的伤比白邈严重得多,她怎么?都不看他一眼?
崔韵时听见他说话,没有理会,直到检查完白邈没有其他伤口,脑中?那一阵眩晕似乎才好转一些。
她抬头,看着谢流忱几乎破碎的表情,慢吞吞开口:“你是想要?我主持公道,为你做主吗?”
谢流忱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没有说话,看着她的目光却带了一丝恳求。
他在恳求她不要?说下去。
“可是我为何要?为你作主,为何要?为你分辨对错,为何要?站在你这边?”
崔韵时无动于衷,继续道。
“你从前不就?是这样吗,包庇你的妹妹,让她所有的错都变成了对,从来都没有在意过我的心情。”
“我只是做了和你一样的事,你很难过吗?”
“那你记住这种感觉好了,因为我曾经?也是这样难过。”
第64章第64章
她这么说?完,谢流忱哑口无言,慢慢低下头去,仿佛一只引颈待戮的?白孔雀,甘愿向她伏罪认命。
崔韵时却见不得他这个模样。
她讨厌看到他死不认错,也同样讨厌看到他一被她指责,就顺从听?话地低头的?样子。
她根本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特?殊关?系。
脑子里像有只手在不断拨弄,搅得她眼前一片血红的?晕影,她忍不住想要向后倒去。
她勉强用木杖支撑住身体?,慢慢道:“我方才遇上了你的?好妹妹,她与?我说?了许多事。”
“她说?你娶我都是为了她,你拆散我和白邈,也全都是为了她。”
谢流忱猛地抬头,急切解释道:“我没有,我娶你完全出自本心,如果?只是想要成全燕拾和白邈,我有的?是法子,何需娶你,把自己?也搭进?去。我们成亲,结为夫妻,和燕拾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唯一的?作用,就是将你指给我看……”
“所以?你确实拆散了我们,”崔韵时打断他,眼前忽地一黑,她硬扛了过去,“上回我问你还有没有瞒着我骗着我的?事,你是怎么说?的??你真是永远说?不出实话,你还有什么骗我的?没吐出来,还多着是吗?”
“谢流忱,你玩我还没玩够吗?”
“我当时说?,‘若我还隐瞒什么与?你切身相关?的?事,便让我身中千万刀,不得好死。’”谢流忱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我说?的?话都还作数,永远都作数。”
他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如同上回在画舫上那样,把匕首握在她手里,又将她的?手包裹
住,对准自己?的?胸口。
他双目中还闪动着一点希冀,似乎觉得这样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下一刻,他就拉着她的?手向下用力,刀尖划破衣裳,刺透皮肉,半截刀刃都扎入了身体?。
崔韵时拼命停住手,拔出匕首,看着刀尖上的?血,气到整个人都在不自觉地发抖。
他又来这一套,杀人不用偿命吗,她难道还真能杀了他一了百了,恩怨两消吗?
上一回也是这样,他莫名其妙说?要告诉她一个秘密,然后就拉着她的?手扎穿他的?心口。
事后她心惊胆战地观察了好些日子,猜想他身体?构造特?异,心脏长在右边。
若非如此,他早就因为她那穿胸一刀死了,连带着害她成为逃犯。
他根本就是笃定她不会杀人自毁前途,所以?动不动就拿这一招来堵她。
现在匕首扎入一半,她反倒要赶紧叫他去止血,免得失血过多,或是感染而死。
他有恃无恐,她倒成了受制于人的?那一方。
真是欺人太?甚。
崔韵时一把将匕首扔到地上,紧接着抬手便是一巴掌。
她胸中郁气尽数灌注在这一巴掌上,力道大到她自己?都站不稳。
谢流忱踉跄着往后栽去。
他一直用手捂着左脸上不能见人的?伤口,手背上早已是一片血痕,她若打下去,手心都要被染上血迹。
他便将右脸转过去给她扇,而后被打得偏倒在地上。
眼看她仍是怒不可?遏的?模样,他哑声道:“这半张脸有血,会弄脏你的?手,你打这儿吧。”
说?完,他转头,将干净的?右脸更侧向她,让她方便下手。
崔韵时深吸了一口又一口气。
他很配合是吧,他很大度是吧,她打他是为了让他和她一样痛苦,不是为了看他体?贴、周到、百依百顺的?。
难道他以?为她有扇人巴掌的?癖好吗?
她头一回打人打出了一种对牛弹琴的?感觉。
她怒意炽盛,心神动乱,眼前所见晃成一片。
她想要向前走几步痛骂他,然而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片雪花,一片落叶,轻飘飘地在空中转啊转。
似乎过了好久,她才终于坠地,迎面而来的?是空茫茫的?白,她被深埋其中,再也感觉不到自己?了。
——
谢流忱呆坐在崔韵时床边,窗外不断有枯黄的?苎壶叶飘过。
他数着叶子,等着她醒来,数到三十七片时,他再度看向她。
她眼皮轻颤,仍在昏迷。
他把她给活活气晕了。
他知晓她气性一向很大,可?这不怪她,全是他惹出来的?。
他抬手将她的?手笼在掌中,她肌肤上的?温度如常,他却总觉得有些凉,忍不住帮她暖了暖。
他托起她的?手掌按在自己?右面颊上,脸上被她扇过的?地方顿时泛起一阵细密的?刺痛,叫他忍不住轻轻颤栗。
他不在意她打他巴掌,事到如今,只要她能解气就好了。
只是似乎她越扇他,反而越生气,就像他越想向她示好,越靠近她,她便越抗拒一般。
崔韵时毫无预兆地睁开眼,谢流忱一怔,赶紧别过头,重新遮掩住左脸。
他能感受到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脸上,始终不曾偏移。
他想开口说只要她能出口气,想打他几下也可?以?,捅他几刀也可?以?。
他是无论损伤到何种程度都会恢复的?,她的?身体?却比他脆弱得多,她应当顾着她自己?。
脸上传来被人触碰的?感觉,谢流忱下意识将她的?手按住。
崔韵时慢慢从他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目光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又转向四周,而后道:
“夫君,这是哪里?”
——
裴若望没想到会从谢流忱口中听?说?崔韵时失忆的?消息。
她的?记忆停留在新婚三日后,对于这之?后谢流忱的?所作所为全无印象。
她从山坡上跌下去时应是撞到脑袋,再因情绪激动难以?自控,以?至于脑中血块压迫,进?而短暂地失忆。
虽然对身体?没有影响,可?是不知何时就会恢复记忆。
说?这话时,谢流忱的?神情笼着一层阴云,就像开在阴暗山谷中的?花,叫人如何看都看不分明。
随时都有可?能恢复,意味着谢流忱时时刻刻都要担心她会想起一切,而后毫无预兆地离去。
得到这样一簇不知何时就会彻底熄灭的?火,比从未得到更加折磨。
可?即便知晓接下它?,从此就再难安宁,他却还是选择立刻把它?攥在手里。
裴若望十分理解他的?心情,对此,难得地没有说?任何风凉话。
谢流忱迅速安排好了一切。
将崔韵时带回京城之?前,他给白邈留下了足够分量的?乌肉粉,保证他不会死去。
再安排人将白邈安置在偏僻之?所,保证他能得到最好的?吃穿用度的?同时,也不让明仪郡主的?亲卫找到他。
他是厌恶极了白邈,可?是他更不想留半点让她因白邈之?死而伤心的?可?能。
这一切崔韵时都一无所知,谢流忱给她另外编了一套说?辞。
如今在她眼中,谢流忱几无瑕疵。
两人成婚六年,夫妻恩爱,如今是在此地闲游时,崔韵时意外受伤,才失却了这六年间?的?记忆。
他们从齐归山启程回京,两日后到了曲州符阳山。
游人来来往往,山道两旁海棠花灿若云霞,几乎人人手里都捧着一两枝花。
崔韵时探头看了一会,忽然叫马车停下,她下了车,在一棵花树前站定。
她看了许久,似是在赏花,又似在思索什么。
谢流忱默不作声站在她身后,心却已经高高提起。
她在想什么,她想起从前有关?海棠花的?种种了吗,是想起白邈曾折下花枝,在她散学的?路上送给她,还是想起有关?海棠花戒的?往事?
不断有游人闲谈着从他身后过去,崔韵时却一直不发一语。
这种安静在慢慢地剐着他的?皮肉,让他产生疼痛的?幻觉。
崔韵时转头,注视了他片刻,忽而笑道:“夫君,我想要一枝海棠花,你帮我折一枝吧。”
谢流忱犹豫一会,他当着她的?面折花,是否会唤起她曾目睹白邈为她折花的?记忆。
他尽量笑得自然,叫她回马车上去,他给她折一枝最漂亮的?回来。
马车重新上路。
风拂动车帘,也带起谢流忱面上遮挡伤口的?面纱。
他赶紧扯住飘飞的?纱,不想让崔韵时瞧见自己?丑陋的?面容。
崔韵时其实已经瞥见面纱下的?模样,他肌肤白润如美玉,便显得那一点浅浅的?异色格外明显。
其实他再擦些祛除疤痕的?药膏,便会好了。
但她见他小心翼翼,便只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心想大概绝色美人都是如此爱惜自己?的?容貌,
她并不觉得谢流忱这般在意自己?的?相貌有什么不对,似他这般美丽,若是丝毫不爱惜自己?的?脸才是种错吧。
在马车上无事可?做,她闲着无聊,怀抱着谢流忱给她折的?花,把它?当作宝剑一样在半空比划了个剑招,对着虚空斩落数剑。
而后她收回手,怀抱花枝,幻想自己?是古画上的?仙子,闭目端坐着,专心陶醉于自己?的?美貌与?气质。
谢流忱一直看着她,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他本该觉得她这样很可?爱,这一路同行的?旅途本该格外美好。
只是他此时实在没那个心思,他一看见她打量那花,就生怕她回想起什么。
他一刻都不能放松,时常在脑中想像倘若她回想起一切,与?他翻脸的?景象,设想自己?该如何挽回她,向她诉说?自己?的?悔改之?意,只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留下来。
谢流忱疲惫地闭上眼,手指却忽然被什么东西?触了一下,他猛然睁开眼。
崔韵时正用那枝花戳他的?手指,见他被打扰得睁开眼,就露出得逞的?笑容。
谢流忱的?心软和下来,她只记得十七岁以?前的?事,如今正是十七岁时的?心态。
那时她虽也受过大大小小的?磋磨,可?大多数时候还是活泼自在的?。
后来变成如今的?模样,全是被他一点点地折腾出来的?。
这样一想,他心中满是愧疚,更想让她永远就这样快活无忧。
他已经不会让她伤心了。
可?这件事由不得他,凡是与?她相关?的?事,其实都由不得他。
他望着她的?笑脸,不知不觉间?,从舌根都泛起苦涩。
第65章第65章
行至远棠镇,正是?午饭时分。
几辆马车在镇上最大的酒楼前停下。
谢流忱抬头,见金漆匾额上的店名?与镇名?一样,都带了远棠二字。
他心里清楚这没什么不?对的,可仍觉这个棠字像根刺一样,不?知何时便会扎她一下,叫她清醒过来。
三人分坐两桌,崔韵时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独坐一桌的裴若望,问:“你朋友不?与我?们一起坐着?吗?”
谢流忱极轻地道?:“他的脸受了些伤,不?想与人走得?太近。”
崔韵时悄悄点头,很是?理解那?人的心态,不?再多问。
点菜时,谢流忱居然听见她要了一道?蜜汁玫瑰芋,他放在桌下的手指渐渐收紧。
她如今既然只记得?十七岁之前的事,那?便不?该喜欢这道?菜。
直到她十九岁时,家中来了个抚州的厨子,尤擅做这一道?菜,蜜汁是?厨子独家的秘方,正合她的口味,她才开始好这一口。
她想起什么来了?还是?有?隐约的记忆正影响着?她的判断吗?
他装作随口一问:“从前不?是?不?喜欢这道?菜吗?”
崔韵时自己也觉得?十分奇怪,她不?喜欢蜜汁那?种古怪的甜腻口感,蜜汁缠过舌面,哪怕咽下去?了,嘴里还是?黏黏的。
她想了想,道?:“我?也不?知为何,突然便想吃了。”
那?便是?后者,她对一些事物还残留着?失忆前的感情。
那?么她见到他时,是?否还是?不?自觉地厌恨着?他,只是?没有?显露出来。
谢流忱半垂着?眼,将这个结论在心里反复地想。
一口气塞在胸口,不?上不?下,让他没有?任何胃口。
等到菜一道?道?上来,他用公筷给她布菜。
崔韵时不?知失忆前他是?不?是?都如此?贴心,但看他做得?这般自然,她也不?需客气。
凡是?主动送到她面前的,那?都是?她应得?的,有?人对她好,她受着?就是?了。
她吃得?开心,吃到一半时,忽然发现他只顾着?服侍她,自己倒是?没吃几口。
她好心催促他快吃,别只顾着?她。
谢流忱顺从她的话,夹了几筷子虾仁送入口中,却尝不?出任何味道?,略咀嚼几下便咽了下去?。
见她仍时不?时瞥来一眼,他只得?继续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口口地将食物吃下。
桌旁只有?他们二人,她还对他十分友善,本?是?难得?的单独相处的时候,可他完全无?法?体会这种愉悦,只觉自己像行走在漫漫荒野上的羔羊。
不?知头顶的天空何时便会突然降下刀子,他每走一步都是?战战兢兢,左顾右盼,找不?到任何出路。
崔韵时见谢流忱吃得?斯文,大概是?个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之人,便歇了与他交谈的心思,目光转向?四周。
其他桌边坐满了人,食客正在谈天说地,有?人提起曲州正发疫病,她的小女儿下月本?要取道?曲州赴往营州,这下可要耽误了。
崔韵时心想可不?是?吗,他们本?也要经过曲州,就是?因为疫病才绕了远路,直绕到了远棠镇这里来。
又有?一桌人声音高亢,崔韵时随便听了一耳朵,似乎是?两人正在痛骂好友的新?婚夫婿。
“这样丧良心的丈夫,还是?趁早和?离吧。”
这句话格外响亮,不?仅崔韵时自己听得?清楚,她注意到对面的谢流忱动作也是?一顿,显然也听见了。
看来爱听八卦是?所有?人共同的爱好,不?管外表多斯文都一样。
只听那?女子继续骂道?:“你生辰他都不?回来,他能有?什么天大的要紧事,那?间小酒肆没了他就不?成了吗?才成婚两月便这样怠慢你,今后还能指望他做什么。”
生辰没有?回来的夫君又岂止这姑娘正骂着?的这一个。
谢流忱心虚至极,几乎想让崔韵时不?要再听了,又不?能明目张胆地阻止,引起她怀疑。
他假装无?事发生般,询问崔韵时还想吃什么茶点,他方才看隔壁桌那?道?桂花藕粉糕似乎不?错,应是?不?会过分甜腻,或许她会喜欢。
他刚把她的注意力引回来一些,那?一桌的女子又怒道?:“和?离吧,这样的丈夫要来何用,放在眼前,整日受鸟气吗?”
和?离二字如同两块巨石,直把谢流忱砸得?惴惴。
他极度不?安地望了眼崔韵时,只见她若有?所思,开始仔细聆听那?边的动静。
好一会,她转头对他小声道?:“我?听到她夫君每回都在她和?小姑子争执时拉偏架,和?这种男子过日子,还不?如跟匹马在一块,起码一抽马,它就知道?听人话。”
她感慨地总结道?:“有这种丈夫真是倒霉,换成是?我?,我?也要和?离的。”
谢流忱顿时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
出了远棠镇,便是?北壶山。
马车还没到山脚下时,崔韵时远远便望见整座山都是?金灿灿的,像一座撒满桂花的**雪山。
等车行到了山道?上,她探头望去?,才看清原来山上并不?是?栽满桂花树,而是?银杏树。
崔韵时仍掀着?车帘,就这么回头将谢流忱望了望。
她的目光如此?明显,有?眼色的男子就会知道?她要下车玩。
果?然谢流忱属于?眼睛还算好使的那?种,他对她温声道?:“我?们不?急着?赶路,一路上看见有?趣的便叫车夫停下,你大可以慢慢玩着?回到京城。”
崔韵时立刻高兴起来,没忘夸他一句:“真的吗,夫君你真好。”
这种不?值钱的好听话她随口就能说。
嘴巴甜一下哄哄他,他高兴了,她也过得?舒心。
只是?谢流忱的反应并不?如她所想。
他虽然也在笑?,可那?笑?容有?些古怪,好像是?专门笑?给她看的。
不?像她在讨好他,反倒像他在讨好她一般。
她有?种错觉,好似此?时她伸出手去?,他就会把自己的脑袋放到她手下,由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崔韵时把这个奇怪的想法?丢到一边,她跳下马车,走到最粗壮的一棵银杏树下,在一大片厚厚的落叶中捡出了一片最合她眼缘的叶子。
她拿着?那?片银杏叶在谢流忱面前晃了晃。
他轻笑?,俯身从铺散一地的落叶堆里挑挑拣拣,拿起一片与她那?片形状相似的看了看,发现叶面有?些绿色的斑点,又将它轻飘飘地扔掉,接着?寻找与她的更为接近的银杏叶。
他就这么干巴巴地找了半盏茶功夫。
崔韵时对他这种莫名?其妙的执着?并不?感到奇怪。
白邈也是?这样,总要和?她在衣裳首饰上做些相近的搭配。
她觉得?奇怪的是?,他有?那?么喜欢她吗?
她对过去?六年毫无?印象,并不?知道?他们曾经一起经历了什么。
从他口中说出的恩爱夫妻,似乎像是?与她毫不?相干的,别人的故事。
不?过他深深喜爱着?的对象是?她的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
她一向?觉得?自己配得?上一切好东西,这自然也包括旁人竭尽所有?,掏给她的真心。
崔韵时一口气抓了一把落叶,故意为难他,一片片地把叶子飞到他面前。
“我?又捡了很多,你要一片片地找和?它们相似的叶子吗?那?我?们今晚还能找到投宿的地方吗?”
“……”谢流忱万分无?奈地看着?她朝他丢叶子。
崔韵时从里面随便抽了两片出来,一片给自己,一片递给他。
“只要是?我?送你的,长得?不?一样又有?什么关系,好好收着?吧。”
她等着?谢流忱像白邈一样反驳她胡说八道?,却见他将那?片银杏叶正反面地翻着?看,还当真将它收下了。
崔韵时有?点讶异,心想这个人真是?好哄,轻轻松松就被顺了毛。
她哄人的小手段还有?一些,扬手便将怀里捧着?的大把银杏叶撒到空中。
她低下头,看见半跪着?的谢流忱,在纷纷落下的银杏叶里对着?她微笑?。
这笑?容太过美好。
她忽然生出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这一切都是?不?存在的,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那?六年之内。
——
山上有?一座山庄,专供来往游客留宿。
老板青娘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风情万种、身段窈窕。
她从一扇长着?月攀花的门前出来,摇着?团扇看过路的人,脸上的笑?像北壶山的酒泉,清澈醉人。
从这门前过的游人,不?论男女,只要见了青娘,眼睛都挪不?开。
双脚走出十步远,脑袋还要转回来看这位难得?一见的婀娜美人。
崔韵时跟在谢流忱后面,人都已经进入庄内了,还是?忍不?住倒回几步,看青娘映在夕阳下的侧脸。
她看了许久,才缓缓回过头,正好对上谢流忱的目光。
那?眼神,犹如一只家猫发现主人垂涎野猫般哀怨。
她干笑?一下,假装什么事都没有?,继续往房间走。
大概是?当着?夫君的面看别人看掉了魂,遭了报应,没多久,她胸前那?片肌肤便有?些痒,仔细一看,原来是?起了些红疹子。
这是?老毛病了。
崔韵时脑中忽然划过这个念头,她迷茫片刻。
为何就是?老毛病了,这是?她第一次胸口起红疹子啊。
谢流忱很快注意到她的异常,过来一瞧便知道?她需要蛇甘草。
好在他备了一些用蛇甘草制成的膏药,以备她不?时之需。
他出门吩咐小二烧洗澡水,等她洗过澡后再擦上药膏。
他沿路往外走,没找到小二,却遇上了青娘。
青娘一见他便招呼道?:“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便是?。”
谢流忱说完后,顺便询问庄内是?否有?安神香,他担心她痒起来会睡不?好。
青娘笑?道?:“公子真是?问对人了,同我?来,我?常用的那?种可是?上好的安神香,私下并不?往外送的。”
谢流忱便跟着?她去?了,只是?停在院外,并不?入内。
青娘也不?在意,她径直往里走。
院中有?个七岁大的孩子,见到青娘便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娘亲。
青娘笑?着?摸摸女儿的小脸,让她接着?玩去?。
谢流忱眼看着?她进了屋子,似乎在里边翻找些什么。
而后她拿着?几枝线香出来,刚要交到他手中,脚下不?留神绊了一下,整个人往他怀里栽去?。
谢流忱立刻倒退三步,一手提住青娘的后衣领,将她整个人给提直了放在地上。
他虽有?些怀疑她是?故意往自己身上扑的,但既然她没得?逞,便当作无?事发生好了。
“有?劳青娘子。”他伸出手,要接过线香。
青娘却将东西握在掌心,收了回去?,笑?吟吟道?:“公子当真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流忱目光冷了下来,转身就走。
青娘挡在他身前,目光像蛇一样在他脸上身上不?住滑动、缠绕:“你可不?要不?识相,那?些男男女女,人人都想有?这个机会。可我?现在只给你一个人,你再想一遍,告诉我?,你要不?要留下?”
谢流忱看了她一会,本?想说些极难入耳的讽刺之语,想到她是?个孩子的母亲,终究还是?忍下了。
他看那?小姑娘正睁着?眼望着?母亲,侧身挡住孩子的目光,压低声音道?:“青娘子,你孩子还在这里,你怎可做这样的事。”
“男欢女爱,天经地义,孩子她爹都管不?着?我?,孩子就更管不?着?了。”
她娇笑?道?:“怎么样,公子如此?体贴心善,要不?要来做我?孩子的新?爹爹?”
谢流忱一阵恶心,又是?一个与他母亲一般,只图自己快活,不?管孩子如何想的人。
他再不?多言,阔步离开。
青娘站在原地,摇着?扇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
她去?了次间,屋中正坐着?个女子,一条蛇正缠在她的腕间,花色鲜艳,蛇头呈三角形。
青娘畏惧地看了看这条毒蛇,生怕它突然飞蹿过来咬她一口。
女子拍了拍蛇头,训斥它不?许故意吓青娘。
“你要我?勾引他,可我?失败了,”她埋怨道?,“他长得?知情识趣,没想到是?个愣的。”
那?女子也不?在意青娘的失败,她在青娘脸上温柔地摸了摸,示意她先出去?。
待屋中重归宁静,那?女子仿佛自言自语般开口:“我?让人将他勾过来,好分开他们俩,可他根本?不?吃我?这套,真是?个没品位的东西,青娘何等美貌可人,他却没有?半分心软。”
另一道?声音从她口中响起:“换个人去?勾引他吧。或者,你想办法?杀了他的妻子。”
“算了吧,我?看那?小子也不?会领咱们的情,你就别管了。他爹也是?个背离族人的,更别说他身上还混着?那?背信弃义的皇族的血,和?我?们更不?是?一条心。”
“我?也不?是?只为了血脉之情,我?……”
两道?不?同的的声音交谈许久,等到太阳落山了方才结束。
可从头到尾,屋中就只有?她一人。
——
崔韵时沐浴完后,趿着?鞋回到床边,啪地一下倒了下去?,占据了整张床。
她脸朝床趴着?,抱怨道?:“好累啊。”
“哪儿累?”
她晃着?脚道?:“足底疼。”
谢流忱走过来,帮她脱下鞋子放到一边,开始帮她按摩脚底。
崔韵时悚然一惊,身体似乎并不?适应这样的亲近,本?能地抖了一下。
她有?点不?好意思,可看他动作自然,她心想大概她忘记的那?六年里都是?这般过日子的吧。
等她享受完了他的一番好意,她往床内侧一滚,很快便睡着?了。
谢流忱立在床边,脸上挂了一日的笑?容尽数消失。
他看着?她安然的睡颜,很沉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