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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天鬼之手

千古谜团的真相近在眼前。

对上万载后后辈的目光,定北将军道:“既然好奇,那就留在这里看着吧。”

几位校尉身影淡去,秋亦身上的伪装也褪去,从一介小兵装扮回到了先前模样,昭时剑亦是回到了身边。

少年站在高高的看台上,手搭在木栏杆边上,远方与近处尽收眼底。

天色近黄昏,赤黄穹空被阴云笼罩,昏黄的光从缝隙晕出,阴沉狂风呼呼咆哮,绣着赤龙夏文的军旗飘动。

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的兵卒们在短暂的庆祝热闹过后散去,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好好休息一番。

“轰隆”。

一道惊雷轰隆闪过,没有一滴雨点落下。

奇怪的天气,有年轻士兵这么嘀咕。

就在此时,“刺啦——刺啦——”,一声一声,就好像是响在耳边一般,无论是谁都能听见帛巾被撕裂的声音。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心脏猛地收紧,所有人惶恐地抬起头来——

刺啦刺啦,黄昏的光被吞没,漆黑的云游荡,永恒遥远的天空裂开了一道深邃无光的裂缝。

这道裂缝不知连接何处,漆黑幽深不见底,偏偏又能隐约的、好像能看见人一样的漆黑五指在缝隙之后蠕动,就好像有谁在试图扒开这一道天的伤口。

所有人毛骨悚然,汗毛竖起,却又不知为何不能移开目光,身体僵直着死死盯着那一道裂缝,魂魄都好像要被缝隙之内的情景所摄取。

一道身影最先反应过来,从帐中走出的定北将军望着天空,以莫大的意志力挣脱清醒,他取出乾坤袋中的法宝,长长吹响一声号角。

“呜——”

苍莽有力的号角声混合着灵力滚滚散开,如同一道惊雷洗地,长久的肌肉记忆被唤醒,所有士兵打了个激灵,从被魇住的状态中惊醒。

战鼓、号角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应而起,振奋人心,所有兵卒血液无比跳动炙热,浑身上下再度充满了力量。

战鼓与号角的声音愈发高昂,士兵的心一下一下被牵动,心脏也随之附和,一时居然忘记了那道裂缝与那道道撕裂声。

定北将军的声音高高扬起:“不要去听!不要去看!默念军中章程!”

就在这时,撕裂的声音终于停下,滚雷似的轰隆声响在天边响起,漆黑的风好像彰显着谁的怒火,哐哐将一切建筑吹得摇晃,有小兵抱住旗帜,艰难地不让它倒下。

好像只是个意外而已,天空中的缝隙在慢慢愈合,漆黑手掌的主人咆哮声愈发巨大,即便已经被削弱了无数倍,落到地面上时也依旧让不少士兵耳鸣目眩。

李校尉手中生长出一道巨大的蒲公英植株,漫天绒毛飞扬,所有被声音震动的修士感觉顿时好多了。

鹿校尉接替过战鼓的敲击,一声一声的巨响广传。

“咚”。

裂缝闭合前,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起先远远看去像是一只蚂蚁大小,然后在空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落在地面上时砰地激起巨大的泥土灰沙。

定北将军瞳孔紧缩:“所有人准备战斗!”

千千万万道“是”的回答浑然一体、震响天地。

阵旗从八方起,刀枪矛戟

而对面的一道漆黑如同山岳的影子挣扎、蠕动,迷眼的沙尘散去,即便是炼气境的小兵也能看清那是什么——

一只巨大的、漆黑的手。

秋亦蓦地睁大眼睛。

只见转瞬之间,这只手扭曲、膨胀,最后变成了一个类人的影子,它轰然直起腰背,露出脸庞,绿色的野兽的眼睛,人一样的五官,森白的利齿咧开,像是一个嗜血的笑,其身若漆黑迷雾,腾腾的黑烟散开。

“鬼族!”

第一劫的惨痛教训深深烙印在了每个人的心头,第一时间有人尖叫出声。

为什么会有这么高境界的鬼族?鬼族不是第一劫后不成气数了吗?刚刚在天空之外觊觎撕扯的鬼族又是怎么回事?

疑问和恐慌如同气泡咕噜噜填满心头。

这只遮天蔽日的不速之客嬉笑着伸出巨掌,向这一片人类拍下。

坐在椅子上的定北将军不知何时站起来,他走到秋亦身边,与秋亦一同看向那只恐怖的鬼族,目光悲戚:“那时候没有人知道它的本体到底是谁、有多深的境界、又为什么会这个时候降临,后来我和陛下研究了许久,将其称之为天鬼,又请来天机阁算者,才知道那只是一个意外。”

定北将军静了静,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气息:“天鬼想要鲜血、恐惧、纷乱与死亡做它的祭品。它只是、意外选中了我们。”

本体进不了人间的天鬼拼命撕扯着裂口,将一只手掌落入世间人类最密集的一洲。

那只断手化为大乘期的鬼族,拿赤龙军先开第一刀。

那时候第二劫刚不明原因平息千年,前一辈出窍境以上的大能不是死于大劫中,便是死于未能大劫失败后的天谴,各州灵力稀薄,赤龙军中境界最高的定北将军也不过合体境界,整个东洲都没有能与这只断手一战之人。

简直是一场劫难。

可是也没有人敢退——如果赤龙军退了,大夏、东洲,又由谁来保护?

白校尉没能躲开,鹿校尉抗衡不了,田校尉只撑过了一击,李校尉灵力枯竭而死,陈校尉拼尽全力也没能拖延一秒。

鲜血染红了这片疆域,战鼓与号角的声音变得微弱,气势冲天的呼喊一声声的,逐渐不可耳闻。

只要越过这条十万人数的小小阻拦,还只是小小幼苗的大夏、在废墟中好不容易重建而起的东洲就要完了。

定北将军同样清楚这一点。

“于是我用了仙器。”他说。

天鬼想要活祭,他就利用人命争取过来的时间抢走活祭。

阵修是最擅长以弱胜强的修士,一人即可让千军成万万军。

八方阵旗移动,十万士兵真正的聚合一心,定北将军的心便是他们的心,定北将军的决意便是他们的决意,道道性命神魂没有犹豫地被尽数地交托给了定北将军,让他得以能够强行启用仙器。

仙器被血祭污浊,它一瞬间抽干了这十万名或生或死、品阶不一者的血肉神魂。

吸饱力量的绳索遥遥飞出,如同项圈一样圈套抓住了巨大的鬼族,绳索一端倏地勒紧,鬼族凄厉尖叫着缩小,重新变回一只巨大手掌,仙索再一勒,那手掌又变成了寻常人手大小。

摇摇晃晃的仙索带着缩小成老鼠大小的断手回到定北将军身边。

将军倒在地上,没有谁会是例外,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他现在也已经只有一口气了。

作为血祭的发起者,杀掉这只鬼族之后,定北将军很快也要像他的战友一样成为被仙索吃掉的力量。

仙索上面的血光闪烁,然后啪的一声,老鼠大的断手化为污水融入仙索之中,仙索飞快钻进定北将军的体内。

乌沉的云散开,昏黄的光让人几乎看不清前路,营帐东倒西歪,赤龙军的旗帜倒下,血腥味仿佛只是幻觉,热闹的人群最后只剩下不断垂泪的定北将军一人。

这一场或许可能会危及世界的袭击在一开始就成功消弭于无形,代价却是东洲十万一千四百一十六位修士的全部。

没有兵的将军怎么还配叫将军。

跌落至金丹境、终身修为不再存进的定北将军再不担其名,他本想赴死,可仙索还在炼化断手,一时半会他也死不掉。

在夏武帝的劝说下,定北将军取代了因病逝世的宁王,一生都在默默完成那些兵卒的遗愿、照顾那些兵卒的亲朋家属,又在死前远离了一切。

恐怖天鬼的事情被他们一力封锁,世上的人只会知道天裂了一道口子——那实在再常见不过了,每一次大劫后世界总会这里那里出问题——而不会知道原来有一只境界不可测的鬼时时刻刻准备袭击,恐慌不至于散布。

定北将军道:“那只天鬼撕扯天空时的声响动静、落下的断手似乎只有我们这些被选中的赤龙军才能看见,不然梁丘和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

梁丘是夏武帝的本名。

“……”空荡的场景映照在秋亦的眼中,他回忆着先前所见,说,“他们的神魂还在这里。”

定北将军一笑:“当然在,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而已。”

“那么这里是……”秋亦顿了顿。

定北将军:“我死前天鬼手掌才炼化了一小部分,我担心仙索没了指示不会再继续炼化手掌,便拜托梁丘以污浊仙索为基石搭建一个秘境来,将我的神魂一并投入,结果稀里糊涂、不知怎么的醒来时就成了现在这样。”

——果然是在仙索之内!

秋亦忽地又心中一动:“所以你和夏武帝有意留下秘境是为了什么?”

“夏武帝……”定北将军念叨了两下这个谥号,没有直接回答,对秋亦问道,“二十万年过去,外界可有大乘境、渡劫境?”

秋亦肯首。

虽然少是少,但肯定是有的。

定北将军道:“那便好。”

秋亦沉默了片刻,心领神会,道:“想来即便我不好奇,将军也会给我看这段往事。”

过去的景象一晃消失,士兵们熙熙攘攘从营帐中走出,脸上有轻快的笑意:这可是行军途中少有的休息时候!

定北将军望着底下:“是,世人应该知道还有邪域鬼族在一旁窥探。”

二十万年,即便是无主的仙器也一定能完全炼化大乘境的鬼族,他的秘境不会再有任何安全隐患。

无论那时世人是否已经发现了鬼族的蛰伏,宁王秘境都会对外放开,给活着的人们再一次告诫——小心暗处的鬼族!

第082章濡血

“好在还来得及。”

二十万年着实太久了些,定北将军偶尔也会有些担心。

他又道:“这是最后一关了,如果秘境没有变动,你离开这里后应当会传送到奖励空间,花海玉台之上可以看到我留下的两件宝物:一部天阶中品功法,一条缀着珠子的项链。那珠子是上周神朝遗址的钥匙,或许会对你有用。”

秋亦道:“我就是为了‘钥匙’而来的。”

定北将军了然,看来自己身份还是没能藏得住。还好他已经死去了,不必再忧心此事是否会导致世人对大夏产生质疑。

他又递过去一颗留影石,每个自动退出和闯关到这里的修士都会得到这样的一颗留影石,里面烙印着天鬼出现到消失的全过程。

“请务必把消息扩散出去。”他恳求道。

没有什么比血淋淋的实例更能让人警醒的了,就算只有一分的警戒,那也要比全然放松警惕要好。

毕竟在一贯的认知中,鬼族现在就只剩三两只小猫流落在修真界中,根本不足为惧。而现在天鬼一事相当于是彻底撕开了假象,告诉众人这些鬼族其实还在暗中藏着,只待一个机会便会狠狠反扑!

“我尽力为之。”秋亦收起留影石。

定北将军看着他,神色带了点踌躇,但嘴唇翕动几下,还是没有再问什么。

他背过手,不耽误年轻人的时间了:“你该走了。”

定北将军:“按照机制,等你拿到奖励,你的同伴应该就也能离开这里,去到奖励空间与你见面了。”

他顿了顿,又无奈道:“感觉他迫不及待要找你了。”

秋亦闻言忽地抬眼,眼前却是一晃,周身景象瞬间换了。

原本荒芜的战场平原变成了一片起伏的花海。

大片大片连绵到远处的不枯花摇曳,如同一张柔软绚烂的火焰绒毯。绒毯正中立着一座琉璃打造的亭子,望板斜梁无不剔透,在光下照得流光溢彩,走上去,亭中摆着一方同材质的圆桌,玉简与项链各置于一边。

玉简正如定北将军所言,是一部天阶中品功法,名为《意动经》,与《三圣道解注释外篇》是同类型的心法。秋亦收下,又看向另一侧。

珠玉上的光芒莹莹闪动,表面精雕细琢刻画而出的九龙活灵活现,或盘旋或飞舞,透过神异晶莹的表面,其内部一抹暗沉的猩红似血液般流动,不祥的气息几乎漫出。

或许经年累月处于被污浊的仙索之中,这枚珠玉也产生了一点新的变化。

秋亦的目光才刚刚落下,珠玉等不及似地活了过来,它一瞬间迸发出一片广阔红光,将秋亦笼罩在内!

秋亦身体一僵,就在这时,珠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飞落入他掌中,根本来不及反抗,红光唰得收回,其中血色蠕动着以丝线形式钻入少年皮肤底下,一旦没入,血丝颜色由赤色转为更加可怕的纯黑。

手掌手臂的皮肤水波一样的涌动,好似被菟丝子选中的猎物,秋亦全身上下、甚至连识海神魂上都爬满了一条条漆黑的咒文,咒文如水般流淌循环,每动一下,血肉经脉似乎被拧成了一团,呼吸与动弹好似千刀万剐的酷刑,剧烈的疼痛像是要将整个人撕碎成一片片纸末。

恢复成正常模样的珠玉啪嗒一声落到地上,咕噜咕噜滚落下台阶。

灵力神识皆是无用,疼痛从每一处、每一寸身体传来,秋亦额头渗出冷汗,牙齿打着颤,铺天盖地而来的痛楚像是要将他淹没一般,他甚至无法控制好自己的身体与意志,身体无力、孱弱,连站立也无法维持,神智因为超越阈值的痛楚而混沌,但却又被折磨得无法真的晕眩昏迷过去。

秋亦踉跄着跌倒在地,用地面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与地面接触的双腿却又感觉到更加一筹的疼痛。

手升起又无力垂下,秋亦身体不停地在颤抖,腰间昭时剑随迷蒙的心智出鞘,然后被一缕强撑着抽出的神识驱动,慢慢、慢慢地转向,秋亦闭上眼睛,不断抽气,指甲深深抓入胳膊,昭时剑冰寒的剑尖对准其剑主——既然做不到逃避,那便以疼痛压制疼痛,他要清醒一点,而不是这般浑浑噩噩忍受痛苦。

“……”

极轻微的脚步声靠近,落地的九龙珠玉被捡起,跪坐在地上的少年低着头,抱臂,虚弱地呼吸着,脑海似乎有一瞬间的清明与分神,于是失去剑主驱使的昭时剑啪嗒落在琉璃地面上。

虞观弯下腰,一边将昭时剑放入剑鞘之中,一边皱着眉细细看弟子的情况。

少年脖颈、手腕、脚踝等露出的白皙肌肤上漆黑的咒文滑动着没入衣下,如同一道道锁链。他浑身颤抖着,牙关战栗磕碰,似乎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

恶咒。

世人这么称呼种种污秽之物在特殊条件下形成的诅咒。

十万士兵的情绪、血祭污浊、天鬼气息与哀嚎等尽数被一颗容器吸收,一并被时间糅杂沉淀,最终居然形成了恶咒。

虞观忽地察觉到了什么,近乎强硬的伸手抬起秋亦的头,没有任何反抗,秋亦温顺、无力地抬头,整张脸露出来。

他额头冷汗细细密密,面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着,薄薄一层眼皮下的眼球也在不停颤抖,嘴唇附近有猩红的血。

虞观一手用力捏他的两颊,迫使他张开嘴,另一只手伸过去,抵在秋亦唇边:“咬这个。”

秋亦神智不清醒,耳朵嗡嗡鸣鸣,几乎很难听得进去其他声音。但他刚刚就能察觉到他来了,现在应该也能听到。

虞观又耐心地重复了几遍,秋亦好像明白了,他张开口,露出鲜血淋漓的口腔,然后啊呜一声咬了上去,牙齿与手骨相碰,一口咬出血来。

力道如此之深,却也只将主人的痛苦宣泄出一两分。

虞观神色未变,另一只得空闲的手摸摸弟子的头,这个姿势对他做事不太方便,半蹲下身,想要将跪坐的弟子整个人从地面上搂抱起来。

秋亦浑身无力,唯有牙咬得紧紧的。虞观的手在他脊背上微微压下,他就顺着力道软趴趴、半靠到对方怀里,额头抵着胸膛,呼吸间是熟悉的冰冷气息,手下意识地攥紧虞观的衣服,可能是心理作用,感觉连痛楚都轻了一些。

虚弱的状态下,居然显得轻飘。

虞观想着,用手掌托起秋亦的大腿,在弟子大概率是无意识的极度配合下,把人抱放亭边的美人靠上半依微躺。

他站着,与秋亦面对面,右手全程没有抽走,鲜血将秋亦惨白的唇瓣染红,顺着下颌滑落,又嘀嗒地滴落到腿上。

虞观抿唇,那个功法需要秋亦的血,原先本想着划一刀逼出血,但是此时他却忽然不想那么做了。

他不想再给他增添痛苦。

——而且,确实也另有办法。

左手拇指指腹碾擦过秋亦的唇角,又从牙齿缝隙中探入口腔,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柔软的舌尖,虞观飞快收回手,拇指濡湿,上面已经沾满了鲜血,有他的,也有秋亦的。

目光始终落在秋亦身上,虞观含住指腹,血腥气溢满口腔,喉结微微滚动,属于另一人的血被他咽下。

他轻声念了几句法诀,一切进行得飞快,灵力光带在两人间闪烁一瞬又消失,冥冥之中一道新的、无形的联系建立。

恶咒没有消退,但一半的痛苦像是轻飘飘的云一样散去了。

秋亦眉头舒展,忽如其来的轻松让他抓回了一缕神智,他睁开眼,微微松开了口,看见站在自己面前之人。

虞观收回留了深深牙印的右手,挨着弟子坐下,目光垂落:“只能帮你分担一半。”

《苦甘濡血问心解》,少年虞观无意中阅读过的一本秘法,昔日被他一看而过,后来又被他从书阁中特意寻来。

这道要求互相咽下彼此血液的秘法只有分担性质,让关系格外亲厚者可以分走一部分的痛楚。

漆黑的咒文在白皙皮肤上流动,秋亦已经没有那么痛苦了,但剩下的一半痛苦仍旧压着他的忍受边缘,他心神俱疲,往自己师尊那边倒去,头搭在虞观肩膀上,贴贴师尊,目光望向亭外的花海,轻轻呓语:“师尊。”

“嗯。”

虞观在想大概什么时候离开秘境,恶咒并不会一直生效,他想要等到恶咒消退、弟子睡着。

不枯花摇晃,鲜活热烈。

秋亦想,花海没有什么好看的,不如苦甘花好看。

太难受了,秋亦闭上眼睛,一声声将虞观与师尊两个词反复念叨,好像这不是普通的字词称呼,而是上好的止痛药。

虞观一声声耐心应答他,心中怜爱。

《苦甘濡血问心解》一开始是创造者为了道侣而创造出,虽然后来使用者范围变广了,但是还是道侣关系者使用最佳。

若他与秋亦是道侣就好了,他可以为他分担走所有痛苦……

这一道想法如同惊雷划过心间,虞观沉默。

他怎么会这样想?

他闭了闭眼,开始思考恶咒的解决办法。

可以直接从神魂中剥离,但为下策,如果真要选择这一条路,他只能接受自己出手,不过那样算是越出限制,会对秋亦的福泽气运有损,可能会影响最后的果;从恶咒方面考虑的话,倒是有适合的,盛世既然到了,那东西自然也有可能出现……

呼吸渐渐平稳。

虞观微微偏头,他的弟子神色安宁地睡着了-

宁王秘宝固定的出口处。

青碧草地被滚滚鲜血染红,一名名修士尸首分离,恐惧不甘的神情凝固在脸上。

这是那些中途退出宁王秘境的修士,皆数被梁文秀与其门客击杀,以此慰藉梁文秀丧子之痛。

修真界杀与被杀太常见不过了,这些修士死在这里也只能说运气不好,谁也没有多分给他们一丝目光。

梁文秀与几个门客将留影石中内容看完了,几位门客皆是立下了天道誓言,不允许外传。

一位门客还沉浸在兴奋中,道:“王爷,此事干系重大啊。”

“不错,”梁文秀也没想到还有此等意外收获,眉目洋着笑意,“不过你们不必多言,我自会谋划。”

无论是卖与天机阁,还是卖与易天教,都是不错的交易。大势力要考虑的东西很多、能提前做的准备也很多,他们自会愿意买下这条消息。

梁文秀笑颜一收:“接下来,就是惩治杀我儿的人了。”

还有那项链,他要一并收下。

他们等了许久,空中终于浮现一道门扉,有人从其中走出,背上背着一名熟睡的少年。

几个洞虚境的门客皆是出手,但时空好像凝固了一般,他们的法术、手段、刀剑靠近不了分毫,他们的嗓子怎么样也发不出声音,门客们惊骇,努力想要出声,却只能感到自己在不停地往下掉,没有任何声音地碰到了地面,然后一蹦一倒,看见了自己僵直无头的身躯。

元神和性命一同葬送。

境界最低的、只有分神境界的五王爷梁文秀因为恐惧而颤抖,发不出一点声响。

白发银眸的剑客背着人,一步一步步伐沉稳、目不斜视地走过,与梁文秀擦肩而过。

梁文秀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他是被放过了吗?

心中刚升起欣喜,他眼睛一花,闻到了沙土铁锈的气息,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居然已经身处不知何处的擂台之上。

他的对面,定北将军拿着王爷的乾坤袋,从中倒出几十枚沾血的留影石,他再抬起头来看梁文秀,目光如同淬了冰-

大夏地室。

年幼的太子对着一面水镜跪坐,忽有所感,转头看向摆放所有皇室弟子魂灯的香案,目光微凝。

属于梁文秀的魂灯疯狂摇曳颤抖,不消片刻,竟然只余一缕幽幽火苗挣扎跳动。

第083章道别

一层软被盖在身上,时不时被不安分的脚踢动飘起。

已经睡醒有一会儿的秋亦半趴在床上,手肘搭着,一手横放在胸前,一手手背支着下巴,表情认真地总结:“所以说这个恶咒很会浪费我修炼时间,而且还是个定时炸弹。”

相处很久,虞观也懂秋亦一些过去世界带来的词汇。

他手指动了动,一卷地图在空中摊开:“所以要尽快解决。”

恶咒更像是一种用痛苦折磨人的东西,每月定期发作一次,一次一夜,但若是持续三年时间还没被拔除,它侵染到了一定程度,也会让宿主死亡。

所以沾染上类似恶咒的倒霉蛋几乎全都是不顾自身神魂完整、请大能出手拔除。

秋亦抬起头来看,支下巴的手放下来,一齐搭在身前。他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那些咒印,连伪装都一并褪下了,原本的、虞观更熟悉的面貌恢复。

空中这一份地图是崇山书院的五洲之图,画得粗糙,但能看出来各洲的大概景貌,上面稀疏地标注了一些重要地点。

静静看了片刻,少年人收回视线,对虞观一笑,眉心的朱红好像也随着其好心情的笑容生光:“师尊觉得呢?”

虞观道:“去西洲寻魂蛊解你恶咒。”

西洲各种走兽爬虫繁衍得繁盛,蛊虫算是特产。魂蛊吃魂,也可吃恶咒。不过罕见非凡,这一劫中还未出世过。

秋亦说:“好。”

于是就这么定了。

秋亦还看着虞观,唇瓣动动,又纠结地缩了回去,把被子当成避风港。

虞观收好地图,走到床边,站着投下的阴影很有压迫感。秋亦探出头来,又缩回去。

师尊一把掀起被弟子弄得皱巴巴的被子,秋亦穿着里衣,趴在床上像条白生生的鱼一样躺在案板上,他连忙坐起来。

居然破他被子结界!

秋亦努力瞪自己的师尊,但不等他控诉,虞观银灰眼眸看过来,目光似乎都有重量,不淡不咸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秋亦:“……”

他微微移开目光,把被子抓回来,团团卷起抱着,双腿交叠,头抬起来:“我是不是咬了你的手?”

看起来浑噩最后就记得这个了。

虞观:“嗯。”

秋亦判断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不过想起自己咬人的力道,还是蹙眉,忧心道:“我能看看吗?”

虞观忽然笑了一下,冰雪融化,他将右手平放到他眼前,五指张开又并起,手背上一点痕迹也没有,光洁得很。

“已经好了。”

秋亦小小松一口气。

虞观道:“也不疼。”

秋亦大大松了一口气。

“对不——”他放下心来,想要道歉,但话才说到一半,虞观忽地抬起手掌,轻轻拍了一下秋亦的脑门:“走之前还要去哪里吗?”

手掌伸过来,只有食指、中指、无名指的指尖指腹在额头柔柔拂过,像是春日的绒花,带来微微的痒意。

秋亦眨眨眼,顿了片刻,回答虞观:“最后再走一遍崇山书院吧。”-

老黄狗趴在三圣的石碑下,它在他们回来时便已经与他们见过面,已经知晓秋亦和虞观要离去,现在只是做一个正式的道别。

“记得画卷。”它站起来,又提醒道。

秋亦:“不会忘的。”

他指指脑袋:“记得很清楚。”

包括柳蓝的委托也是。

老黄狗安心又高兴地趴下,睡在了日光里。

走过三个修炼场、致行堂,秋亦用剩下的贡献点将屋子留住,算是一个纪念。

从一道木桥行过时,恰好撞上灰头土脸的红香和方肃,看起来又是刚刚出完任务回来。

秋亦与他们道别。

红香惊讶道:“你们要走了?”

“是,完成了一个任务,得到了可以提前离开的允许。呆在这里够久了,也是时候离开去看看其他地方了。”秋亦模糊概括了一下。

“我还以为你们多少会在这里停个几年,还真是天生就是乱跑的命。”红香道。

旁边方肃面无表情,心累拆台:“不,人家那是正经历练,你才是乱跑。”

红香磨磨牙,心想正事要紧,没回方肃,而是悄悄传音给秋亦,“我的那截本体你最好用在领悟上,悟什么都行,你这种悟性高天赋好的这样用效果最好、最划算。”

没有谁比红香更懂他本体的作用了。

秋亦:“多谢。”

与要回屋休息的二人道别,路过学堂,里面弟子正在上课,讲经声朗朗,秋亦被吸引着看了一眼,大概师尊当时便是这样旁听的吧。

再经过藏书阁,行至后山,两人一同去看了当时苦甘花种下的地方。

苦甘花海早已凋零散去,那块洼地现在被新生的一茬茬绿芽占据。

秋亦看了一会儿,确认不是花或树苗:“野草?”

虞观说是。

好吧,野草也不错。

秋亦蹲下来,伸手戳戳,把幼嫩草叶弄得来回摇晃,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快快长大,不然马上就要到秋冬了。”

天空忽地落下淅淅沥沥的绵绵细雨,虞观为他撑伞,倾斜了半边:“春夏还很长。”

秋亦站起身,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那两块留影石师尊你怎么处理了?”

秋亦并不认识什么影响力很大很广的人,鬼族的事情又确实该传出去,他思考之时,虞观见他头疼,便把这件事包揽了过去。

虞观转了转伞柄:“挑了几个足够大、有影响力的势力,现在已经送出去了。”

有含糊的地方,凭借自己对虞观的了解,秋亦有理有据猜想自己师尊恐怕有些社恐,也不认识几个人,全靠武力把留影石送了出去。

他露出笑容,没有细问,只道:“两块留影石够么?”

“我又复刻了几份,”虞观道,“不是难事。”

他们共用一把伞,漫步在雨中。

秋亦抬头,望向远处的浅淡灰黑、混着深蓝黛青的天空,忽然道:“主角的那颗心脏也是天鬼的一部分吗”

虞观道:“是。”

虽然看似被那人用得分外弱小,但心脏灵窍本就是鬼族的致命弱点,它与断手的性质是不同的。

而且地久天长,只要时机恰当,说不定会酿成比断手更庞大的灾祸。

也就是说,那时候虞观就察觉到了鬼族……不,如果是从第二劫便留存至今仙境的话,或许知道得更早。

秋亦:“师尊为何那时不告知其余人?”

“……”虞观沉默片刻,移开目光,轻声道,“我习惯如此。”

他是散修出身,一路来也未曾与谁结伴同游,单打独斗的信条铭记于心,后来登至仙境,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愈发孤僻少言,与定北将军的想法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秋亦哑然,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原因。

他有一瞬间想说:以后至少可以与我说道。但想到目前算是低微的境界,还是姑且把轻狂无用的话咽了下去。

“那师尊你找到那些鬼族了吗?”

“它们隐藏在界外某处,”虞观斟酌着言语,尽量透露一些秋亦现在可以知道的消息,“此方世界屏障已经完全修复,除非第三次大劫到来,否则它们暂时无法进来。它们不主动来,我寻不到完整的钥匙,也无法进入鬼族躲藏的那方世界。”

秋亦思考片刻,眨动眼睛,还想再问,虞观偏头看他,竖起食指抵于唇边:“噤声。”

秋亦下意识屏住呼吸,眼睛微微睁大,一眨不眨,映着虞观的影子。

虞观觉得可爱,吓唬小孩:“知道得太多会被捉走,以后再告诉你。”

“……”

秋亦把伞抢走,对虞观这等恶劣幼稚行径很看不上,嘀嘀咕咕:“我师尊就在身边,谁能把我捉走。”

虞观未用灵力,被细雨打湿了白发与衣裳,也不恼,悠哉哉地跟上快步离开的弟子。

过了一会儿,伞又把他罩住了-

一片片雪白柔软的信笺如同燕子般飞向修真界各处,其中一片徐徐破开皇宫的阵法禁制,于大庭广众之下飞向坐于一侧听政的年幼太子。

信笺被接住之前,除了太子、太后之外的其余人都视若无睹,等到太子起身接住,大家一阵恍然,忽然醒觉,纷纷紧张道喊道:“敌袭!”“太子小心!”

梁紫微表情镇定,还没来得及看上面的字迹,“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信笺吐出,血腥味瞬间弥散。

森森寒气漫进心底,有朝臣惊呼出声:“是五王爷的门客!”

——更准确的来说,是五王爷门客的头!

早已知道梁文秀身处不测的太后亦是目光一紧,面露怒容。

几颗头颅表情凝固在死前最后一刻,迷茫、惊恐、无措、悔恨,浓厚的感情似乎能从尸首中溢出。纤尘不染的宫殿朝堂瞬间被朱红腥臭的血沾染。

简直是挑衅!根本不把大夏放在眼里!

有人想怒叱做出其事之人,话还没说出口,他看着同僚们惨败的神色,忽地也意识到了什么,话堵在嗓子眼,“啊啊”地说不出一声。

梁紫微也看到了那些人头,但他看了看信,手中不知何时握着一块留影石,面沉如水,只传唤下人来将殿中收拾干净。

这般直接打脸的行径,代表一朝之力的太子居然不动怒示威,究竟是……

有猜到的几个老臣浑身战栗,低着头,宛若鹌鹑,心中打鼓:要不乘早离职吧。

太后轻声询问:“紫微,是谁?”

梁紫微一弹信笺,上面只落了两个字,“观之”,笔迹锋利如刀,未有任何署名,气息沉重可怕。

能有这般手段的……他道:“是那位。”

另一只靴子终于点地,太后不语,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深深皱眉。

朝中鸦雀无声。

“他只是来告知我们一件事,”梁紫微看过众臣子,声音若定海神针,“既然诸位爱卿都在,便一起看看吧。”

留影石被抛至半空,一幕幕影像开始闪动。

……

半个月后。

老阿婆领着两位客人上船,港口热闹,一路喧哗,一位客人弯弯眼睛,说:“天底下居然有这等手段。”

“是咯,几个大洲都是这样,据说那些大势力一个都没被放过,都收到了这鬼信。”老阿婆知道他是在说那些船员船客讨论的事情,这半个月以来,“鬼信”之事都已经传疯了。

那客人似乎觉得好玩,歪头看了看旁边不言不语的同伴一眼,又笑了一下,对老阿婆说:“为何叫鬼信?不该叫仙信吗?我看这是好心肠的神仙做的才对。”

老阿婆说:“书信传来,讲的是鬼族相关的事情,后来大家就都说是鬼信了。”

客人点点头,又看向船上镶嵌的明珠:“这些珠子只是装饰用吗?”

“不,雾海风浪大,经常泛起迷雾,又有精怪邪异爱作弄掀翻船只,镶嵌夜明珠是为了给大家照亮前方、让所有人船翻时也能重回船边,”老阿婆问,“两位是要去哪的?”

咸湿海风拂面,秋亦望着远方蔚蓝海面,皮肤下潜藏的恶咒似乎还在流淌,使人隐隐作疼。

他对老阿婆一笑,回答道:“西洲。”

第084章漂浮着的

“万明七十一年,雾海出行时有人见到巧灵,与之交谈,得五阶宝物海珠花。”

“元兴十六年,雾海高境界邪祟出没,两年后才被大夏遣送的修士捉到除去。”

“章宝三十七年,雾海鱼妖作乱,连续掀翻六只海船。”

……

大夏年号每五百年一换,秋亦翻了翻,发现雾海历史还挺有趣的,单单今世就有百来页异闻。

东洲到西洲正好相对,渡过需横跨中洋,耗费时间不少,所以秋亦选择漂洋过雾海去最近的一个传送阵直达西洲。

原本是想搭载灵舟直接飞渡过去的,不过港口的飞行灵舟颇为抢手,两人来得迟了些,没能赶得上,权衡利弊后还是直接搭乘渡海灵舟过去。

秋亦放下那本《雾海志异》,提笔圈出其中几行,其中距离最近的一条是:“永安元年,雾海船翻,有人被困第二劫一座城池,五十载后才脱困归乡。”

类似的记载有数条。

“砰砰砰”。

门被敲响。

门打开,一个船上干活的小厮说:“船要起航了。雾海最近不太平,客人记得时时点灯,夜晚少出行,那些家伙怕这些。若是灯油不够了,可以叫我们来添上。”

他说完很快就走了。

秋亦想了想,转身同虞观道:“船要启航了,我们出去瞧瞧吗?”

说来他还是第一次坐船过海。

虞观不感兴趣,海在他眼里是水,无论哪里的景色都已经过了会新鲜惊奇的年纪。

不过秋亦眼睛闪亮,神色殷切,他心中忽然也就生出了兴趣:“好。”

外面阳光正好,碧空如洗,海面倒是平静,纯粹的水蓝如同一块巨大的宝石,空中时不时掠过几只飞鸟,噗呲一下探入宝石中捉来大鱼。

巨大的风帆呼啦一下张开,被海风吹鼓起,灵力壁障一闪而过,这艘搭载了上千人的灵舟沉浮着悠悠离开港口。

再转头一看,刚刚还猫腰揣手半蹲、纠结要不要捉一只停在甲板上的海鸟的秋亦已经跑到另一边去了。

虞观走过去,恰好看见一位老人笑呵呵地给了秋亦一袋子麦粒:“可以拿去喂鸟。”

虞观:“……”

想起了那个一路带他们来这灵舟的热心老阿婆。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弟子好像很讨老人喜欢。现在化身清秀少年知冬、收敛气势,好像就更惹人喜欢了。

虞观想来想去,觉得或许是因为气质和性格。

秋亦推绝不了,只好硬是给了几块灵石。

老人很热情:“这些小麦粒里面还混着其他东西,是我的独家秘方,你一洒,保管鸟全望你这边来,我撒了几百年它们都吃不腻。”

秋亦眨眨眼睛,出来玩也不忘打探消息:“您几百年来一直在雾海上做船员吗?”

老人只有筑基境界,不到金丹境,是众多卡在门槛之外的修士之一,气息腐朽,可以判断往后若无机缘应该会这般境界停滞到老死。

——但是,炼气境、筑基境修士不过同凡人一般只有百年寿元而已,几百年何从谈起?

“嘿嘿,”老人见他露出惊讶神色,不禁露出得意神色,“我年轻时有奇遇,得到了延年益寿的宝物。”

秋亦问:“那您知道《雾海志异》那本书吗?”

“那书就是我写的!”他更高兴了。

两人攀谈一会儿,秋亦将话题拐到他好奇的第二劫小镇之事。

“实话告诉你,永安元年的那个人就是我,”老人说,“我也是在那里得到的延年益寿灵丹,很多人不信这事,以为我夸大其词,但是要是它不存在,那我现在早该入土了。”

秋亦打量他神色,笑了一下:“我看了那记载,觉得很有意思。您能和我讲讲里面情况吗,说不准我也有机会碰上?”

老人摆摆手:“嗨,都已经三百多年没人看见了,不提也罢。”

秋亦和他又说了几句,然后离开,走向看海的虞观。

虞观表面看海,实则在等人。

秋亦那边对话一结束,他便偏过头,看向弟子平静的脸庞:“不顺利?”

“真把我当小孩骗呢,”秋亦道,没怎么当回事,“故事是编的,至少他的故事是编的,大概是为满足虚荣心。”

“可惜,我还以为能听到一些真消息。”秋亦道。

虽然老人是个骗子,但他不认为那个幻境是假的。

虞观道:“我去调查。”

“不了不了,”秋亦笑道,“不用浪费时间,我本来也只是随便一看,兴趣不是很大,能知道消息不错,不知道就也罢了。”

他感兴趣的不是那个幻境,而是远古,或者说第二劫时期。

于是虞观转而道:“我们还要在雾海上待一个月,或许有机会。”

秋亦:“嗯。”

他让虞观伸出双手作捧状,从小袋中倒了一些麦粒过去,麦粒砂状,一粒粒像是小小的碎宝石,甫一倒出就有纯白的海鸟看过来。

转瞬之间,白色的剑客身边就围了一圈跃跃欲试的白鸟。

它们开始畏惧虞观身上的凌冽剑气,不敢靠近,但是未过多久,发现虞观没对他们动手后,一只只胆子变肥,漆黑眼睛盯着虞观,翅膀扑棱闪动,在危险的边缘来回试探。

“不过他的麦粒确实不错。”秋亦笑道。

虞观看了这群来回试探的白鸟片刻,把麦粒洒下,又看了一眼秋亦,微微笑了下-

等到黑暗即将降临之时,船上间间房门关闭,走动声音渐无,秋亦和虞观回到了房间中。

从宁王秘境中得来的天阶中品《意动经》与秋亦所修的《蕴灵诀》相像,都是只要求悟性的功法,编者言,最好在安宁的环境下修行。

点上灯,周围布局极像他的那间小小房间,但又比那间杂物间宽敞不少,昏暗让秋亦有一瞬间恍惚,好似回到了凡间。

那是第一个属于他的地方。

不过凝神,能听见波浪涛涛的声音,海风呼呼的声音,房间中的另一人在躺椅上翻动杂书的声音。

这是那间已经消失的房间里不存在的。

从自己的小小房间里出来,秋亦凝神专注于功法之上。

他从夜幕落下时开始看《意动经》,一字字一行行细读,不紧不慢的,以一种令人很舒服的速度进行,到夜半时,秋亦目光扫过玉简上最后一个字,心中那篇功法也终于添上了最后的句号。

每一个字闪着金光,透着玄哲,灵力流转,黑字鼓起,被金光染上金色,于是每个字变作一道金钟,每一座钟又有一种独一无二音调,一声声钟声响起,如振聋发聩的山洪,又若扣人心弦的柔曲,咚咚的声音敲打着识海,将识海淬炼得愈发坚韧。

识海之内,澄澈明净的湖底,一把似有似无的小剑一点点凝炼,寒光湛湛。

……

这艘名为“乘风号”的灵舟在海上行驶了半月,一路风平浪静,《雾海志异》中记得那些邪祟、巧灵、妖族一次也没碰见。

海上无事,秋亦多数时候呆在房间中沉寂修行,时间对他来说是个珍惜之物。

《意动经》不愧是天阶中品功法,效果远远胜于只是玄阶下品的《三圣道解注释外篇》,不过几日下来,秋亦感觉自己识海那把心剑已经凝聚小半形态了。

那柄小剑由心剑功法而成,等成型,心剑威力会有新的飞跃,他的底牌又多了一张。

这日,“咚咚咚”,门被敲响了。

还是那个小厮,他前来通知,声音带着些忧心:“这几日会起大雾,有暴风雨,客人们请好好在房间里呆着,需要膳食的话可以提前备好。如果船翻,记得朝光亮的地方走,船上的破雾珠会发光,我们剩余的人聚在一起才会安全。”

小厮走后不久,雨声淅淅沥沥,一点一点变大。

乘风号出于种种考虑,房间没有布置隔音阵法,秋亦和虞观也没有再多布置,噼里啪啦的暴雨声重重落下,如在身边。

随后就如一只巨掌狠狠砸下,一声巨大的闷响,整只乘风号猛以一种夸张的角度倾斜,喧哗惊呼声中,用了大量灵石维持的灵力罩子如同鸡蛋壳一样啪地一声被打碎!

所有在乘风号之上的人都能听见呜呜的一道哭声,宛若婴儿哭啼,震轰在耳边,引得头昏脑胀、恶心无力,神识如同被针刺,心中哀恸。

哗哗,咸湿海水涌入,轻而易举地推开道道房间,不消片刻便冲垮了秋亦和虞观所在的房间。

噗通的沉闷一声,两人一齐堕入海中,避水决运转,削减了部分水的力道,但是呜呜的哭声在响,又是一道巨浪隆隆拍下,原本近在咫尺的两人瞬间一股沉重的巨力被冲开!!

秋亦瞳孔紧缩,伸手就去抓。

虞观好像时时刻刻关注着距离,他比秋亦动作更快,身体前倾,手臂尽数伸展,手猛地抓住对方的袖袍。

但他用的力道太大,只听清晰的刺啦一声,上好的布料被他扯断,一截袖子在海水中飘荡,又很快被巨浪卷向远处。

顾不得自己断掉的袖子,秋亦连忙拽住虞观,很快又被他回拽住,可能是吸取教训,虞观这次力道轻了很多。

两个人手紧紧锁在一起,一齐往上游动。

哭声渐渐小了,雾海似乎恢复了平静,秋亦先破水而出,只见漆黑海面上浓雾伸手不见五指,周围温度骤降,身边几片破木板漂浮。

哭声还未消失,不敢动用神识,秋亦与虞观一起看了看四周,慢慢向外试探。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一点淡光破开迷障,有人在那边呼喊集合。

靠近,再靠近,白雾呼地被冷风吹走,柔柔的光照亮了周身。

漆黑的天空与漆黑的海面之间,一具雪白骷髅幽静的飘着,人影与呼喊皆在远方,而那光——它在骷髅肋骨之下!

光蠕动着,“哇——”地大声啼哭!

第085章新娘子

是邪祟?

来不及思考,骤然拔高的可怖声浪轰地炸起三尺高浪,雾海中新的风波再起。

秋亦皱眉,深蓝蛟龙鳞片刹那激活,屏障蹭地将他与虞观护在内部,及时挡下了攻击,水浪和声波的冲势在接触到保护罩的那一刻全部消失一空,爆开的浪花落成了雨。

但海上巨浪如丘陵起伏,秋亦与虞观不动,那具幽幽白骨就顺势被一个浪头猛地推来,其肋骨下的光点越来越璀璨,哭声呜咽,隐隐能看见其中有一颗混着紫粉色的明珠。

被风吹散的大雾呼呼再起,光点越来越大,一种难以抵抗的吸力从其中传来,以骷髅为中心,雾海海水哗啦涌过去聚成漩涡,疯狂旋转。

漩涡深邃,极强的引力让秋亦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他一个踉跄,跌落向前方,身边人用力地拽住他,但却无法阻止秋亦往光点漩涡坠落。

少年眼睛猝然睁大,白光彻底占据了视野。

……

黄铜镜摆于桌上,有人坐下,落入镜中。

双目似一泓秋水,闪动时波光粼粼,清洌洌透着澄澈,肤色雪白,眉心一点朱红被点成花钿,仿若一瓣花瓣。

漆黑柔顺的长发披散滑落,三两道从鬓角滑落于胸前,赤红耳坠轻轻摇晃,银勾冰凉,光芒在红鱼上流转,散落的流苏鲜红。

因为迷茫,少年的锋芒也被软化,透露出更软和柔和的一面来,这令他像是一株适合栽种在黑山白水间的漂亮花朵,明亮又柔和,让人不由自主地去想拥抱他、见他眼睛亮起、然后眉眼弯弯、欢悦地露出笑容。

但漂亮的花此时心情看起来不佳,双眉蹙起,看着镜子中的倒影,好看的眼睛中透着困惑,像是一件精致、适宜呵护爱护的琉璃玉件,愈发惹人怜爱。

“……”

秋亦抿唇,静静看了一阵,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眼前景象毫无变换,轻轻叹了口气。

不得不承认,这好像确实是他现在的模样。

跌落漩涡、被光点吸入进去后,秋亦再一睁眼,便出现在了这个房间中。

但不仅境界全无,本来就算没有灵力、应该也能维持一阵伪装的万化诀也莫名失效了,脸上还多出了妆容,连衣服也变了一套。

他捏了捏衣袖。

身上现在穿着的这件衣裳极重绣工,庄重明艳的正红布料上,金银二色丝线钩织绣出花团与龙凤的图案,下方柔软的红罗裙垂落到地上,美若霞云。

……要是不是嫁衣就更好了。

秋亦试着擦了擦自己的嘴唇,想要擦去上面的东西,然而手指擦过,不但没有擦去颜色,红色的口脂还在唇角与指腹洇染开淡淡红晕,嘴唇被按得又泛起点血色,看起来更鲜红润泽了。

好像更加不能见人了。

秋亦停下来,不敢再随便乱擦,转而看向妆奁上的物件。

除了镜子之外,桌上和抽屉里还放着步摇凤冠、发钗等饰品,那一片红头盖在其中格外醒目。

秋亦刻意略过,仔细找了找,又翻出了些妆容用的瓶瓶罐罐,此外再没有什么。

他继而看向书桌,那里说不定有帮他了解情况的东西。

还没等秋亦起身走去书桌,木门悄无声息开了条缝隙,一位嬷嬷探出头来。

她看见秋亦还披头散发随意坐着,大吃一惊:“二小姐,你怎么还没收拾好!?”

二小姐。

秋亦默不作声,偷偷瞥一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嬷嬷催促道:“快些快些,再过两个时辰关家就要来人了。”

两个时辰,好像也不是很着急。不过这句话潜在的意思……

秋亦手搭在膝上,想着自己这身喜庆的扮相,眉心不由得一跳:两个时辰后不会要出嫁吧?

嬷嬷说完飞快走了,根本不给秋亦提问的机会。

木门转瞬被带起,然后有哐啷的声音响了两下。

秋亦脚步轻轻,走过去试着推开门,木门不为所动,应该是从外面锁了起来。

他若有所思,又回到屋内试图掀开窗,也是完全被木板钉牢了。

再在窗纸上轻轻一戳,戳出一个食指大小的洞来,秋亦透过洞孔、从木板缝隙中往下看,楼下数个侍卫在看守。

这二小姐看起来境况也不怎么样。

想了想,秋亦找出先前看到的金钗,收入袖袍中藏好。

没有剑,先用这个凑合一下。

至于刚刚嬷嬷的催促……

打扮是不会打扮的,出嫁也是不可能出嫁的,秋亦握拳,心想:马上就跑路。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离开的打算,但秋亦也不着急走,他翻了翻屋子,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

神识也跟修为一道被封着,秋亦只能一处处地看,不过好在房间不大,他全部看下来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这间屋子整洁干净,除了那些用来修饰容貌的物件外几乎看不见什么私人用品,唯一亮眼的东西是书桌上摆放着的花瓶,里面插了几束雏菊。

秋亦对书桌寄予厚望,甚至连花瓶都倒了倒,结果竟然一无所获,只能猜测出二小姐应该是一位性格安静、喜好诗文的女子。

他把花插回花瓶,搜罗了书桌附近的其他地方,确认一样的一无所获后,秋亦走向最后一处:床榻。

床榻也是一种私密的地方,秋亦以前就干过在枕头底下藏刀的事情,不知道二小姐有没有类似的习惯。

把被褥掀开,又把枕头翻开,秋亦忽地眼睛一亮,嘴角扬起,伸手一抓——通讯玉盘!

这东西居然也被带进来了。

作为当今修真界最普遍的通讯工具,通讯玉盘的受众自然包括凡人。它认主后也可以被凡人操作,所以即便现在境界神识被封,秋亦亦能动用。

暂时放下检查,秋亦第一时间打开通讯玉盘。

他被卷入了白光之中,师尊或许也一道来了。

果然有虞观发来的消息。

他抓秋亦抓得很牢,所以秋亦被卷进来后,不愿放手的他就也跟了过来。

两人聊了片刻,各自简单说了自己这边的情况,最后决定先汇合。

考虑到秋亦似乎被监控的情况,虞观到时会过来接他。

秋亦长舒一口气,即便把床榻检查完后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愉快的心情也没有一点变化。

再三确认房间中没有密室、暗道、其他小机关后,秋亦坐回椅子上,靠着椅背,等虞观过来。

忽地,他又想起了什么,腰板一下挺直,双目睁大,表情认真地开始在瓶瓶罐罐中翻找查看。

嗯……哪一个是卸妆作用的呢?-

城中另一头的关家。

虞观服饰倒是没有丝毫变化,脸上也未多出精致的妆容,但是比起秋亦那头的独自忙碌寂静,他这边热闹得像是一千只走地鸡在争着打鸣。

关家大房说:“从前让关洋天赋高,我们都是心系关家,让他占了便宜也就罢了,但现在他已经是废人一个,鼎炉与他而言根本无用,他用便是浪费!为何还不把联姻婚约换成另一人?”

他咄咄逼人:“家主难道还要继续偏心于一介废人吗?”

本来两家就是联姻,现在临时换人虽然紧迫,但也未尝不可。

关家家主口风松动,询问:“那你欲如何?”

“我儿凌风天资虽然一般,但擅讨人欢心,长相甚是俊俏,爱慕他的男女不少,白青青或许也是其中一员,家主不若让凌风试试?”关家大房眼中划过一丝精光。

旁边关家二房不可能把好处拱手相让,叫道:“凌风逛花楼的事传得甚远,要这样一个不收心的过去,岂不是惹恼白家了吗?”

“要我说,还是女子最能体谅女子,青青与月儿往日就相谈甚欢,今日婚约换人,无论如何也该选月儿,她才是个体贴知己的……”

……

事关人生大事,被谈到的小辈们也在这里坐着,但各房势力争吵得喧哗,不管是父母一辈说话,还是家族长老说话,他们都都插不上嘴。

坐在这里完全只是起一个表态作用。

虞观无聊地把玩着通讯玉盘,不想听他们叽叽喳喳,只想要快点结束去找秋亦,却忽然听见近距离之内不停有声音在叫,嗡嗡嗡,很扰人烦。

他握住通讯玉盘,上面银绳银穗滑落,抬眸一看,是一个长相轻浮的白瘦青年——关家庶长子,关凌风。

关凌风语气可怜的:“关洋兄长,我们这些弟妹到时候要是真抢了你的未婚妻,你不会生气吧?”

对,虞观在这里的身份是一个境界被毁、从天之骄子沦落到婚约被抢境地的倒霉蛋,名叫关洋。

由于同年出生,关凌风与关洋之间数次爆发过资源的争锋,最后往往是天赋更高的关洋大获全胜,所以关洋落魄后,见到关洋他就要过来踩上一脚,狠狠除掉过去阴影、斗败心魔。

今日这种场合真是落关洋面子的大好时候。

取代了关洋身份的虞观懒懒看他一眼,正要说话,家主目光看向他,也问了过来:“既然如此,这次婚约就让月儿替你,流儿你觉得如何?”

原来最后的赢家是二房。

关凌风脸色难看。

那白青青虽然只是个没天赋的凡人,但是体质对他们这些修士有不小用,居然被二房拿到手了,往后那关月说不定就要长成一个难缠的对手……

这一个个假象幻影活灵活现,虞观看着,没有一点多言的兴致。

不过既然已经到需要他最后表态度的时候,他也可以离席了。

虞观起身,感知通讯玉盘定位出来的秋亦的位置,语气冷漠随意:“可以。”

谁成婚都与他无关。

第086章相会

今日是二小姐白青青新婚的日子,虽然新郎出了意外、现在可能还未定下,但白家已经准备好了。

为了防止这位知道自己要被卖出去联姻后日夜以泪洗面的小姐出逃,白家将她关到阁楼里的一间房里,并且在阁楼下布置了人手看管。

监视一个凡人而已,侍卫之中却甚至包括几位炼气士、一位筑基境修士。

白家家主听了嬷嬷关于二小姐消极怠工的汇报,不甚在意地一挥手:“不用管她,她是个懂事的孩子,最后会知道要怎么做的。”

家主起身:“继续看着,我去问问关家家主是否定好了更换的人选。”-

虞观翻墙踏瓦,身影轻飘无痕,一路潜行至秋亦所处的位置,轻松瞧见了一座被侍卫围着的阁楼。

阁楼只有二楼一扇窗户被钉上了木板,那是秋亦所在的位置。

虞观站在阴影里,扫了一眼那几名修士,抽出剑来,本欲就地斩杀,忽地想起弟子的要求,于是剑光扫过,侍卫们脑袋一痛,眼前一黑,砰砰砰地几声,接连倒在地上,呼吸却还尚存。

修为没了,但是剑道境界却还在,对付这些侍卫不成问题。

虞观收剑,剑身与剑鞘摩擦,发出唰唰的声音。他正欲给秋亦传讯,忽地听到四楼传来动静。

抬头一看,木板崩断,哐哐从空中掉下来,一双白皙的手从屋中探出,迫不及待地推开窗户,然后明眸皓齿的少年探出头来,趴在窗户边,笑着往下看,说:“你来啦。”

是他的弟子,

虞观静默片刻,才应答:“嗯。”

“有种私会情郎的感觉。”

秋亦还穿着那身嫁衣,望着自己师尊时,心头莫名闪过这样的念头。

虞观闻言笑了。

他仰头,看了一会儿秋亦的脸庞,伸出并张开双臂:“来接你。”

好入戏。

秋亦有些想笑,按在窗底的手一用力,身体借着力轻盈地一跃而起。

他翻过窗户,像只飞鸟一样跳下阁楼,红色的霞披和罗裙在空中飘扬,像是一团火焰。

这只飞鸟落到虞观怀里,被稳稳接住。

虞观将秋亦放下,又看了秋亦一会儿,看得秋亦睁圆眼睛、莫名紧张时,他才忽地伸手帮秋亦把被吹到身前的黑发撩到耳后,然后拉开距离,微笑着提醒:“妆没有卸干净。”

秋亦揉吧揉吧脸,原先浓妆其实已经卸了大半了,他委屈:“因为你来得比我想象的要快,我想见你呀。”

虞观不知为何沉默了。

秋亦示意师尊看自己的衣服,带着一丝怨念,说:“我现在好像是什么二小姐,再过三个时辰就要成婚了。”

他本来还想换衣服的,不过那间屋子里没有可以更换的衣服,所以只能穿嫁衣来见师尊。

虞观看着他,等未尽之言。

秋亦一把抓住自己“情郎”的手,目光坚定:“不管怎么样,我不想成婚。师尊,我们私奔吧!”

他灼灼目光之下,虞观轻轻拂开他的手,慢慢开口:“不行。”

“……为什么不行?”

秋亦根本没想过虞观会拒绝,懵懵地看他。

虞观微微一笑:“因为我是你夫君。”

“……?!”

新娘了瞪圆了眼睛。

虞观给出另一个更现实的理由:“我观察过了,这个幻境只有一座城大,两个家主都是元婴境,我们私奔不了。”

秋亦叹气,觉得遗憾,又有些忧愁。

虞观简单讲了一下他那边的事情,说到他主动离开定夺新郎的会议时,秋亦遗憾,神情懊恼:“唉!”

虞观眨了一下眼睛:“我错了。”

不过当时他就算出声也改变不了局面。

秋亦蹙眉,担心:“我不会真要成婚吧。”

“不用担心,”虞观道,“关家有规矩,年轻一辈中实力最强的一人可以向家主要求任何资源。”

一场会得益的联姻,自然也是资源的一种。

虞观:“我去抢亲。”

秋亦安心下来,与虞观探讨如何能离开此处。

如果能在成婚前离开,他就不用再面对嫁不嫁人的事情。

“此处应当是执念造就的幻境。”虞观道。

秋亦也想到了这点,点头,与虞观说起那颗被卷入光点前看到的紫粉二色的明珠:“我们现在应该是在蜃珠造的蜃影中。”

蜃珠是一种难以评定品级的罕见天地神物,可以根据人的记忆执念捏造幻境。这种幻境也好破,只要找到执念并化解就行。

虞观道:“你认为这是谁的执念?”

蜃珠一般都只会困住该执念的主人,秋亦和虞观能被莫名被卷入这个执念幻境,说明执念之主已死。

既然如此,他们进来后所拥有的的身份应该就是提示。

执念之主基本上就是关洋、二小姐白青青中二选一。

秋亦道:“先问问活口吧。”

是的,他先前让虞观留下活口来,方便他们盘问。

这本就是孤僻幽静的地方,四周一时半会也没有人来,秋亦随便叫醒一个侍卫,细细盘问。

大部分信息都能从虞观那边得到,秋亦问的问题很小。

“我桌上的花是谁送的?”

“好像、好像是和关家小姐一起出去玩后带回来的……”

“我对成婚感觉怎么样?”

“您一直以泪洗面,大概是不情愿吧,不过后来您也不闹了,接受了联姻,家主安排这些只是不太放心。”

“我平时同谁关系最好?”

“小人不知。”

“我见过关洋吗?”

“这、这肯定见过的,就算是联姻,婚前也是要见一面的。”

“我什么时候知道联姻的?”

“应该是一年前……?”

……

确认没有再多信息后,秋亦打晕这个越回答神色越惊恐的侍卫——应该是把他当成夺舍的妖怪大能了。

“原先我以为会是白青青,”秋亦道,“但是现在看来不像是她。”

白青青性格应该是比较柔弱的,她以泪洗面,最后也接受了为家族献身的命运——秋亦怀疑自己的妆容就是白青青画的。

当然,也可以是白青青太恨了,决定给自己画完全妆,收拾整理好容颜,穿着好看的喜服决定赴死。

不过秋亦思忖,总觉得这时间也拖得太久了,一年前就得知了消息,心狠或非常恨的可以干出很多事,而不是被家族拿捏、关进阁楼。

秋亦:“我觉得应该是关洋。”

他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又加了一点作为读者的主观解读:“关洋这个套路,太太太标准经典了——”

“什么套路?”

“龙傲天修为被废,一朝落魄,被退婚打脸,然后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秋亦道,“一路升级,让退婚的人悔到肠子青。”

就算是因为这一点作为读者对熟悉套路的朴素感情,秋亦也觉得执念之主是关洋。

虞观听他说完,也点头道:“我也觉得是关洋,修为被废后恢复,比无天赋者开窍入门要轻松。”

那关洋的执念是什么?

一个被看不起、被家中族人抢走婚约的落魄之人会怎么想?

秋亦:“……”

秋亦:“我好像还是要出嫁。”

就算关洋对白青青没什么感情,但根据身份安排来看,他也一定把这事看得很重,说不定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的,嫁给我。”虞观微笑补充。

秋亦知道他故意的,但还是不由得感到了不好意思。

他本来很大方的,但是虞观这么一说,瞬间耳根通红,憋了半天,说:“那我先回去了。”

虞观让他等等:“你要剑吗?”

作为剑修,自然是要有一把剑在手才安心的。

不过秋亦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他掏出袖子中的金钗:“剑不方便携带,我有这个就行了。”

金钗在他手中亦可夺人性命。

虞观道:“在袖子里也不方便。”

容易掉。

秋亦问:“那怎么办?”

然后虞观和他一同进阁楼之中,重新回到那间房间。

他让秋亦坐好,为秋亦梳发,最后插好金钗。

“凤冠不戴吗?”虞观问。

“……”

秋亦狠狠摇头。

虞观看向步摇、凤冠、红盖头等饰品,似有遗憾。

他将梳子放下,道:“我走啦。”

秋亦闻言心生遗憾,总觉得才刚刚见面,现在却又要分开。

然后眼前忽地一暗,有什么东西盖住了他的头——

“好看的。”有人弯下腰,在他耳边含笑说。

秋亦瞬间意识到这是什么,脸噌的一下红了,慌张揭下,给他盖红盖头的人却已经翻过窗户、跟小贼一样走了,徒有轻快的笑声的传入秋亦耳中。

秋亦呆了片刻,闷闷地把脸埋进手中被攥紧的红绸缎中,脸上热气腾腾往上冒,可恶的,坏心眼的!

居然拿这种事情捉弄他!好幼稚一仙人!好幼稚一过去身!-

离开阁楼、离开秋亦身边,虞观步伐中轻快不在,笑容渐渐淡去,从融化的雪重新变回了刺骨的坚冰。

不该那么做的。

虞观反思着,提剑斩杀了那个被秋亦审问的侍卫幻影。

这人知道的太多了、猜想也太多了,不能留下,不然秋亦会有麻烦。

他死之后,虞观与秋亦见面的事情会变成有人想要带二小姐走、但二小姐为了家族努力抗拒,坚持让歹徒离开。

以真身进入蜃影,秋亦在这里自然也有受伤、死亡的风险。

虞观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掐灭这些风险。

又回头看了一眼敞开后还没被关上的窗户,虞观收剑,悄然离去。

——现在,回关家把他的婚约抢回来。

第087章注定

屋中。

关月正在与母亲商量礼服的事情。

关洋与她身形差许多,原先备好的礼服肯定是不能穿的。

正商议着,有人来报:“大少爷来了。”

关洋?他来做什么?

关月皱眉说:“他有什么事吗?”

“他说他要……”下人顿了一下,表情露出点犹豫。

虞观迈过门槛,走入屋中,正午炙热的光掠过其身影,在地面上投下影子,腰间佩剑缓缓出鞘,银光冷冽。

他道:“我来抢亲。”

……

关家家主刚刚送走白家家主,心情正郁闷。

这老东西,仗着关家理亏一些,居然还想得寸进尺,不愧是卖女儿的玩意。

他们关家相比之下就要好多了。

却有一群人慌慌张张找到他:“家主,不好了,大少爷他要把婚约抢回来!”

“家主!大少爷发疯了!”

“家主……”

“?”

“!”

“他拿什么抢回来?!”

确实是修为全废了啊!当初他和几位长老都检查确认过的,不然他也不至于放弃他、把婚约临时换人!

“他、他剑道境界太强了,其他少爷小姐都不是对手。”

什么东西?

关家家主一把抓住这小厮:“在哪?带我去看看。”

一位小厮惶恐地给他指了路:“在练武场!大家都在!”

关家家主抓着他的领口,在小厮惊呼声中腾空而起,几乎三两步飞掠过去,瞬息功夫到了练武场。

练武场上冰冷剑气如一条银练,劲风寒霜卷地,关凌风胸口一寒,抵挡不得,“啊”地一声,被一剑之威势打得噗通滚落到一旁,摔得狼狈不堪。

着急赶来的大房几乎第一时间扑了上去,连忙将儿子抱扶起,但关凌风两眼一翻,已经昏厥了过去!

这是最后一个了。

虞观收剑。

在练武场周围,是败于他手的关月以及关家其他弟子。

关家家主落地,一手把那小厮丢到一边,神色变幻多端。

他第一时间怀疑是夺舍,可是元婴境界威压压下,神识横扫,对方捂住胸口,闷哼一声,却没有出现任何灵肉不和的现象。

——不是夺舍。

“流儿,你这是何苦呢?”关家家主收起神识和威压,叹息一声。

虞观直起腰身:“我只是要拿回我的婚约。”

“我的要求已经提出,”他继续道,“家族千年前定下的规矩也该启用了吧。”

关家家主嘴角一抽,你当初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继续劝:“就算你打败了凌风和月儿他们又如何?你现在一介凡人之身,谁知道你还能不能重新修炼。只要你还是凡人一天,这个婚约就不可能落到你头上,我关家同意也没用,白家绝不会允许……”

他自以为好言好语相劝,谁料虞观打断他:“所以说家族的规矩只是摆设吗?”

这话可不兴说。

家族是靠大小规矩立威严的,关家也不是那等随随便便只手遮天的家族。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关家家主表情冷下来:“既然你执意如此,好,那就给你,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白家态度如何不由我关家决定。”

他说完,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虞观摩挲腰间青色玉盘,也欲离开,忽然周身响起一道暴呵。

“关流,你不会得意太久的!”关月目光发狠,“白家已经定下是我了,他们不会承认你的!”

这个梁子今日结下了!

关凌风服下丹药,亦是幽幽转醒,一双眼睛赤红地盯着关流:凭什么凡人境界也能打败炼气,他什么时候把剑练得如此好!

更有关家弟子叫嚣再来一场,刚刚肯定是虞观用了某种手段才把他们打败!

虞观本不想理会幻象,可想到现在被争抢的是秋亦,心中竟然闪过烦躁。

他放下玉盘,语气冰凉:“是我的,便注定永远是我的。”

一一把说话的人看过去,虞观嘴角扬起极浅淡、几乎有些渗人的笑:“而不是你们的,这辈子也不会属于你们——不要再叫了。”-

关家家主步履匆匆追上不久前才离去的白家家主,面色阴沉地说了些什么。

白家家主生性急躁,才听了两三句,勃然大怒:“你是看不起我白家?一而再再而三,现在又换成了废人上,故意来戏弄于我家!?”

关家家主一番解释后,白家家主平静下来,目光闪烁:“既然如此,那不如取消联姻。”

关家家主皱眉,听白家家主几句言语后,脸上也露出笑容:“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

秋亦静静等了许久,时候到了,门锁被打开,那个嬷嬷又过来:“怎么没化妆!”

秋亦面无表情:“我就要这样。”

他语气强硬,好像心死了一般,嬷嬷一时之间居然不敢刺激他,只说:“不化就不化,你想通就好。”

下一秒,她瞥见破开的窗户,被吓了一跳:“这窗户怎么回事?”

秋亦掏出虞观的那一堆解释,把嬷嬷唬得一愣一愣的:“你什么时候多出这么个情郎了!”

秋亦:“……”

总之人没跑就行。

嬷嬷不再关注,把红盖头一盖,遮住秋亦根本没有修饰的脸庞,赶紧把人拉出去:“家主来见你了。”

下去一楼,厅堂中白家家主果然已经在那里了。

秋亦看不见,却能听见他的声音:“等会带青青去云楼。”

秋亦出声道:“不成婚了吗?”

“当然不会,”白家家主道,“青青放心,万事俱备,我们现在不过是换一种方式。”

“联姻还是太不自由了,我决定让青青你抛绣球,到时候你抛给谁,谁就是我白家的女婿。”

说得好听。

若是真的是白青青自己来,她凡人身份,又盖着红盖头,底下一群修士围着,又哪里能做到白家家主所说的抛给谁就是谁!

他不过是想要用好听的借口粉饰自己的真实目的而已。

知道虞观已经成功抢回婚约的秋亦觉得此人甚是虚伪。

不过白青青是白青青,他是他。

他的绣球,他要抛给谁便抛给谁,他要谁接到便是谁接到。

穿着华服的新娘默认接受安排一般,沉默地被嬷嬷带着走了。

嬷嬷说着一些要注意的事情,絮絮叨叨,却不知道身边的人根本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红盖头之下,少年的双目中似有莹莹光辉流转,手握紧了通讯玉盘,同另一端的人传递悄悄话-

白青青是城中有名的美人,特殊的体质更是惹得不少人眼馋,抛绣球选婿的消息一放出,云楼外顿时围了个水泄不通。

关家人来了,一些年纪不小但迟迟困在炼气筑基的老东西也来了,还有不少想要过来捡漏凑热闹的。

两名家主站在远处另一座楼上遥遥看着,时刻准备动手。

忽然有人喊:“新娘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

穿着嫁衣的新娘由嬷嬷扶着登上楼,红盖头轻轻摇晃,红衣上的金银绣纹鲜活欲飞,身段纤细匀称似一只燕子,一只精巧红绣球被抱在怀里,即便半点风光未露,也让人心神摇曳动荡。

到了地方,嬷嬷停了下来,悄悄说:“可以偷偷朝外看一眼,别让他们瞧见全部容貌就行。”

新娘摇摇头,拒绝了。

罗裙翩飞,他从飞檐遮蔽的暗处走出来,午后的光落在红色的盖头与嫁衣之上。

原本的熙攘一静,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静悄悄的呼吸声之中,那双白皙的手抬举起鲜红绣球,随意散漫的一抛。

红绣球呈抛物线落下。

无数法光瞬间爆开,所有人兴奋起来,像是角逐猎物一般角逐着那颗绣球。

“是我这边!”

“放屁,是我这里的!”

“谁在踩我头?”

“球怎么又往那去了!”

……

红绣球在空中轻盈跳动着,时不时被一个修士拿到手,又很快被另一个修士抢到。

虞观指尖触碰到红绣球的那一刻,关月拔下发髻上的一束花,轻吹一口气,花朵花盘爆开一团巨大的花粉,然后倏地旋转飞出花瓣,一片片花瓣有人巴掌大小,锋利飞旋向红绣球。

花粉迷眼刺痛,其余修士一时猝不及防,彼此推搡,虞观身体一倾倒,红绣球从他指尖飞过,竟然还真让让那些花瓣触碰到了红绣球!

关月欣喜叫一声:“好!”

花瓣推着绣球就往他的方向去,眼看着将要落入手中,一旁等候已久的关凌风手中扇子一摇。

平地忽生一阵妖风,狂风呼啸间将花瓣尽数卷回去,红绣球被风卷向关凌风,关凌风猛地跳跃起,猛地跃去,眼里满是势在必得!

最终不还是要落到他手里吗?

白家家主目不转睛:“选这个也可以。”

关家家主却说:“还没结束,小心关洋!”

他才不会相信关洋这么容易得就被推挤得失败!

白家家主错愕:“为什么?”

关凌风掌心触碰到红绣球的那一刹那,先前一直表现平平的虞观忽地飞出一剑。

一剑霜寒,剑气破空,杀气宛若寒冬腊月被从头倒下一桶冰水,浇得人心冰凉,剑尖寒芒直奔红绣球、关凌风手掌、咽喉三点一线而去!

如果不躲就要丧命!

关家家主根本来不及回答白家家主,灵力猛地爆发,就要靠威压强压下虞观。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抛完绣球后就无人关注的阁楼上,沉默的新娘抬起手拔下金钗,那美丽的饰品在他指尖透出利利锋芒,如同一把真正的剑一样迅疾如雷火一般飞钉向关家家主所在之处!

剑气逼人,关家家主瞳孔紧缩,还未成形的威压散去,下意识地抬手先挡下那一枚暗器。

就在同一时间,生死关头,关凌风惊惶往旁边侧身一躲,狼狈离开争夺,身上被凌冽剑气划出道道伤口,衣服划成布条,鲜血四溢。

虞观衣角翻飞,轻轻巧巧地握住了那一颗先前被秋亦抱在怀中的红绣球。

他转过身,绣球花落谁家一清二楚!

白衣剑客抬起绣球,望向楼上垂首向下看、轻轻掀起部分红盖头,露出柔和眉目的新娘。

彼此相视一笑。

他们赢了!

第088章询问

大庭广众之下,白家家主和关家家主不可能再自打脸,盖因这不仅事关他们颜面,更是事关家族颜面。

虞观和秋亦这门亲事彻底定下、不容更改了!

幻境核心执念被化解,这里的一切如同光下的薄雪一般飞快消融。

灵力和力量如水般涌回体内,身上鲜红嫁衣褪去,昭时剑出现在腰间。秋亦倏地挥出一剑,银光剑气直刺白家家主,还未消散的幻影露出吃痛的表情,身形气泡一样啪地破裂散去。

不好意思,记仇。

幻境散去,脚下不是木板而是海面,秋亦与虞观轻巧落在一块飘零的木板上,哭声不再,周围大雾弥漫,白骨与光点沉浮在海面之上,拿幻境飘散成新的雾气,全部被封锁到一颗紫粉二色的明珠之中。

光点猛然缩小,吐出闪着那颗光芒的蜃珠。雾气翻沉,蜃珠在空中盘旋转了一圈,转转悠悠落入秋亦手中。

浓浓幻雾瞬间逸散融入秋亦体内,一种清凉之气蔓延至头脑,识海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一馈赠,只有几分凝实的心剑忽地嗡动,一声剑鸣长长清悦如雀,转瞬功夫由虚无到凝实,凛凛剑气撩动湖水与白光。

光点蠕动,又吐出一块吊着红绳的木牌,木牌飞落向虞观,结果半道便被虞观挥动劲气推给秋亦。

蜃珠之中烟雾全部被吸收殆尽,紫粉光晕纯净,秋亦双目中似乎透着缕缕锋锐之气,透明之剑悬于识海之顶与湖泊之间,其锋芒之锐闪,光芒亦不可压。

他手掌一翻,将木牌与蜃珠一并收入乾坤袋中,昭时剑铮鸣,清碰一声回归剑鞘。

秋亦澄澈眼眸中闪动银银剑光,体内澎湃力量在涌动,他伸出手,忽地伸手向后一抽,一把透明之剑被寸寸抽出。

大雾四起,黑暗中,一道冰冷的霜雪寒芒一线闪过,面如冠玉的少年轻轻吐气,似有剑鞘一般收剑,轻轻闭阖上流光闪烁、令人不可直视的眼睛。

无形剑入无形鞘中,下一秒,天翻地覆!

“嘭——!”平静如镜的漆黑海面猛然坠下一道深深断流,遥遥延伸至天际,两侧被挤压的海水翻起高大浪潮,重重浪潮翻滚拍下白沫,雾海咆哮,海水如珠玉雨雾溅落落于人身,十里尘雾荡之一空!

心剑成!

光点发出呼呼的声音,它似乎想了片刻,再次吐出一物,但这次的物品瞬如疾风一般目标明确地冲向秋亦。

秋亦唰地睁开眼睛,眼中光芒已经敛去,双瞳漆黑如玉石,他精准接住那东西,摊开手掌一看,是一方玄黄珊瑚。

光点呼呼呼,任由海水冲刷漫进洁白骨骼中,它与白骨一同沉没入海底。

海风习习,虞观伸手接住落下的海水:“回船上吧。”

秋亦点头。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呼救声:“有人在吗?救命救命,我快撑不住了!”

……

乘风号在风浪中颠簸,一大片地区的大雾莫名散去,在黑暗与迷雾中没寻到地方的零散人员也终于摸回到船上。

剩下的人大概都遭遇不测了吧。

一名年轻船员叹气间,忽地听见了脚步声,抬头一看,又是三个人回来了。

其中两个都是佩剑的剑客,衣衫整洁,白衣翩翩,并肩而行,一眼能瞧出关系亲密。

后面则跟着一位老头子,身上湿漉漉的,整个人被海水打成落汤鸡,很狼狈的样子。

年轻船员认得那老头子,是船上的老船员,平时很爱攀谈侃大山,有一手不错的制作鸟粮技术。

秋亦与虞观正要回屋,那老人忽地叫住秋亦:“你、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不用了。”秋亦拒绝,“只是顺手的事情罢了。”

这老人正是刚刚呼救之人,秋亦顺手抛了一颗回灵丹给他补充灵力,此外再无帮忙,就算剩下的路也是老人一路游回来的。

“我知道我上次骗了你,你现在或许不相信我,”老人面露惭色,“但是我现在承了你的情,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我大半辈子都在和人交流,知道不少事情。就当是了结因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问我。”

秋亦被了结因果那句话触动,修士欠下因果确实需要及时还清,不然后面彼此被因果牵扯,容易让因果越欠越多。

于是他问:“我们要去西洲寻找魂蛊,你知道相关情报吗?”

老人眼睛一亮:“嘿,别人不知道,但是我还真知道,你问对人了!”

……

回到屋中,虞观点上灯。

“那光点居然是巧灵。”秋亦道。

哭得船翻浪起,将人拉入幻境,居然是个清正的巧灵,而不是邪祟。

虞观道:“它无害人之心。”

光点的目的应该是找人来把蜃珠幻境给化解,只不过动静太大了。

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在个体拥有可以呼风唤雨的力量的世界中,想要自在、安全地活下去太不容易了。秋亦默默想着。

他取出光点给予的三样东西,一一摆出。

蜃珠、黄珊瑚、木牌。

蜃珠中的幻境雾气已经全部融入秋亦体内,被心剑吸收,那是悠久时间沉积下的天地灵物,如今蜃珠透亮,随时可以放出去再寻一人编织新的幻梦,虽然只有不断重现记忆这等单一手段,但仙境以下皆能被困住一瞬。

如果用在执念深沉、不得圆满者身上,这看似无害的蜃珠会是比刀剑还要厉害的武器。

秋亦看了片刻,将蜃珠收起,接着看向其他两件东西。

玄黄珊瑚在灯光下看着透明,玉质的液滴在表面流淌凝固。

六阶神物,息壤珊瑚,有它在的地方,任何品阶不如它的作物都会长得很好。

好东西,但是好像他这个单打独斗的散修用不上,收起来。

再看木牌。

褐色的木牌表面刻了“鬼面”二字,灵力探入,一道苍老的声音说:“吾乃鬼面尊者关流,遗憾止步合体境,后世有缘者若得之木牌、愿意诚心拜师,可继承吾之衣钵……”

要求太高了。

秋亦啪的断掉了灵力,用不上的东西喜加一。

“你知道鬼面尊者吗?”他问虞观。

都是第二劫之人,他师尊说不定听说过对方呢?

一转头,虞观正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手中握着块莹莹发光的留影石。

他闻言,懒散道:“不认识。”

秋亦狐疑地看过去:“这留影石录的是什么?”

他的好师尊回答说:“你穿嫁衣盖盖头的样子。”

“……”

你什么时候录的!

秋亦看着过去身皎然如月的身姿,兀自陷入茫然、震惊。

他反思、反省自己,为什么过去会傻乎乎觉得他的师尊是个清正端庄、绝无任何坏心眼的人物。

如果可以,他要提醒全天下所有弟子,和师尊之间距离产生美!

秋亦张牙舞爪扑上去,眼睛扑闪,耳根红了一片,巴巴地去抢留影石,声音委屈含冤、控诉道:“你看我笑话!”

留影石被他一把抢走,一看,里面录下了幻境中虞观所有见到的东西。

“还有了吗?”秋亦本想销毁,可是这是他师尊第一视角欸,他想了想,还是把留影石丢进了乾坤袋。

虞观说:“没有了。”

秋亦信他,但是还是不高兴地抿唇:“噢。”

虞观凑近,淡色的瞳孔像是一片落下的薄凉月光,这轮月亮说:“你生气了吗?”

秋亦严肃点头,一板一眼回答他:“我有点生气了。”

虞观说:“为什么?”

秋亦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会不好意思?他会脸红?

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他皱眉,找出了理由:“因为我觉得有些尴尬羞耻。”

其他人都可以说,但是虞观不可以。

毕竟他只在乎虞观。

他只会对着虞观面红耳赤、不好意思。

虞观说:“我尽量。”

“为什么是尽量?”秋亦困惑。

虞观:“因为你不好意思的样子很可爱。”

秋亦摸摸灼热的脸颊,然后恶胆向边生,把带着温度的手掌贴到虞观冰冷的脸庞上,大声抱怨:“唉,好幼稚啊你!”

冰冷的仙尊轻轻眨动眼睛,看着自己的弟子,语气淡然:“可能是过去身状态的影响。”

“应该是。”

秋亦想了想现在身,初见时上仙的冷漠之态还在他心中,高岭之花,天上之月,他点了点头,又说:“分神境真奇妙啊。”

居然能让一个人分出不同性格的化身。

脸被手掌的温度捂热,虞观说:“现在不生气了吗?”

秋亦目光闪闪,摇摇头:“生气。”

“那要怎么办?”虞观觉得好笑。

弟子从乾坤袋里翻出一卷纸,呼啦一下展开,上面是不知何时列的清单,空白还有很多很多。

秋亦看了看写在第一个的:“最近的一册知识应该也快整理好了吧,你读给我听,我就不生气了。”

对,他也要听睡前故事-

西洲,灼日沙漠地带,黄沙城。

城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人为经典扮相的秃驴小和尚,另一人穿着严实的黑衣裳,将自己的面容遮蔽得严严实实,只有听声音能听出来应该是名女子:“你说你叫什么?”

秃头和尚一下下敲着木鱼,表情悲戚:“无中。”

黑衣女子:……

什么破名字,她这回不会真一发不中、颗粒无收吧。

无中忽然指着远处:“那边来人了!”

黑衣女子掉头看去。

被热气烧灼到扭曲模糊的漫漫黄沙中,有两个修士御剑破空而来,抵达城门之前从剑上落下。

两个金丹中期,运气还不错。

黑衣女子想着,拉着无中一起欢快迎了上去,无中木鱼敲敲敲,黑衣女子道:“两位道友,我看你们骨骼清奇,修为上佳,要不要加入我们的小队?”

第089章一支小队

西洲是四洲当中疆域面积最广阔的一个大洲,地形复杂,为各种外族的主要栖息地。

在西洲四处历练时往往很容易发生惹怒妖兽种群,然后被团团围攻的惨案,所以这里的修士很喜欢组成小队、结伴而行,彼此有个照应。

秋亦与虞观两人一起行动习惯了,不想一路上身边再多几个人,他也不太适应那种大概需要信任与友谊的团队生活。

不过秋亦倒也没有一口否决,还是多问了几句:“组成小队有什么好处吗?”

黑衣女子、即陈冷虹道:“当然有好处,黄沙城的任务都需要以小队形式才能接下,接任务可以赚取灵石、提高声誉、换取功法法宝……”

秋亦静静听着,心如止水,他现在其实不缺什么,功法法宝都已具备。

陈冷虹见秋亦表情没什么变化,没有一丝心动的样子,又加重了砝码:“声誉达到一定程度的小队能得到地城拍卖会的邀请函,得到参加拍卖会的资格,这是最快捷拿到邀请函的办法了。”

秋亦耳朵动了动,终于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地城拍卖会?”

无中停止敲木鱼,和尚的脸上露出向往神色:“嗯,这是西洲最大的暗市拍卖会,每百年举办一回,距离下一次还剩两年,有很多好东西,只要有灵石有好东西,不愁找不到你想要的。”

西洲地城拍卖会名气很大,它背后站着的是几乎遍布整个修真界的万宝阁,拍卖物来源四洲,会上受邀请的客人也来源世界各处。

连其他洲的各个大势力也皆与其有联系,每次拍卖会开启,它们都会专门派人过来拍下需要的物品。

秋亦淡淡看了这和尚一眼,问陈冷虹:“组成小队最少需要几个人?”

陈冷虹伸出手掌,比了个五:“你们要是加入,我们只要再蹲守一个人就行了。”

秋亦道:“有队长吗?”

“放心,还没定,”无中敲木鱼,“等人齐了再说。”

秋亦:“好,我加入。”

“你这位同伴没有意见吗?”陈冷虹困惑。

全程都是秋亦在问话和回答,他身边的虞观一言未发。

秋亦弯眼,嘴角扬起,说的话像是什么控制人心神的坏蛋:“我的决定就是他的决定。”

“傀道傀儡不能算队员的……”无中碎碎念。

虞观开了金口:“活人。”

他偏头看向秋亦,语气平淡:“他刚刚说得没错。”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陈冷虹左看看右看看,来回打量这两人,说,“认识一下,我是陈冷虹,蛊师,金丹后期。这位敲木鱼的是无中,佛修,金丹中期。”

哦,蛊师。

“我叫知冬,”秋亦笑起来,嘴角陷下去两个小小的酒窝,为他的师尊现起一个假名和假身份,当场开始造谣,“这位是我的兄弟,知秋。我们都是金丹中期。”

无中感慨说:“原来是兄弟啊,怪不得长得挺像的。”

那可不,这两张脸可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来的路上秋亦足足精心捏了半天。

……

秋亦和虞观入队后,这个尚在组建中的小队还差一个人,大家一起在阴影里等候新人。

黄沙城虽然环境恶劣,但是资源尚可,又有地城拍卖会邀请函的萝卜做诱饵,来往的人并不少,不过上去询问,基本上十次有十次败兴而归——人家早就有自己的队伍了!

又有人进城了。

那是一个长着一对斑纹豹耳的黑发少女,穿着轻便的劲装,身后有一条豹尾轻轻晃动,腰间挂着一串闪亮的碎片,容颜俏丽,看着却冷若冰霜。

是半妖,秋亦多看了两眼,有些新奇。

虞观见秋亦好奇,与他说:“她应该是幻纹豹一族。”

幻纹豹最独特的地方就是身上一重一重花纹繁多,因这份过于好看的特性,它们有一段时间被修士专门狩猎,成为了饰品与衣裳,很是风靡。

后来幻纹豹们举全族之力供养出了厉害的幻道大能,这种情况才渐渐变少。

秋亦在头上握了两个三角,作猫耳朵状,小酒窝笑得很甜:“下次如果还要伪装的话,我可以给你捏一个半妖身份吗?”

虞观淡淡看他一眼,将他的一只手从头上抓下来,说:“你若愿意,那我也情愿。”

秋亦想了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红了一片,他沉痛地乖乖收好手。

算了,还是当人吧。

他们两个屡屡被拒绝的在这里不务正业地聊天,那头百折不挠、对组队拥有巨大热情的陈冷虹已经自己一个人迎了上去。

无中喝茶,觉得自己没事干,又开始敲木鱼。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攒功德攒功德,他这次一定不会运气太背,一定能捞到好处。

没过多久,陈冷虹的热情得到了回报,她步伐中透着喜悦,隐藏在面纱下的脸笑盈盈,身后跟着一只懵懵懂懂就被拐过来的冷酷豹耳少女。

最低人数的条件彻底满足了。

豹耳少女脸绷紧,开口说:“我是毛丸丸,金丹中期,法修。”

等其余几人各自介绍完,名为毛丸丸的少女点点头,开口也直接,道:“我要做队长。”

陈冷虹说:“登记处旁边就有空的地下室训练场,很隐蔽,我们几个到那里去打一架,谁赢了谁做队长。”

修真界拳头就是话语权,在他们这种陌生人组成的队伍中,队长别的不说,至少实力要强,不然轻易不能压下队员。

几人都没有意见,正要离开,忽然有一人高声呼喊:“等等!”

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黑色短发少年。

他看着同毛丸丸、秋亦、无中差不多大,皮肤呈小麦色,头戴一顶不伦不类的针织羊毛帽,不怕热程度堪比全身黑的陈冷虹。

少年一路狂跑过来,飞快插入几人之间:“能带我一个吗?我之前看好的队伍不收人了。”

他来得突然,不过秋亦和虞观无所谓,剩下三人则觉得队友多是一件好事——大不了再把他踢出去,便同意了。

“我叫牧直知,金丹前期,”他咧开一口白牙,“队长是谁我无所谓,反正我境界也最低,就不和你们争了。”

其他人再介绍过后,陈冷虹感慨:“我怎么看起来变成年纪最大的了呢?”

明明她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啊,结果一对比起这一个个水灵的小脸,忽然感觉自己长了辈分。

无中哈哈说:“没事,我才是看着年纪最大的一个,长得太早熟了。”

他确实是看起来年纪最大的一个,虽然也就二十七八的青年模样。

秋亦没有说话,一直在和虞观悄悄地传音,眼中时时流露笑意。

虞观只是无奈看他。

牧直知来回看了一圈,发现这里虽然只有五人,却已经隐隐已经划出了一点微妙的团体。

两个剑修站得极近,关系应该很亲密,大概率是之前就认识,而剩下两位女性站得也略微相近,只有那个秃驴和尚摇头晃脑、梆梆梆敲着木鱼,偶尔插上一句话,好像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拉开了距离。

牧直知脚步动了动,离无中近了些-

大家一道向登记处走去,到了地方,旁边果然有一块专门腾出的地下室空场地供大大小小的队伍在这里磨合。

走进去,上面灯光透亮,虽然是地下室,但是很明亮,四周专属于灼日沙漠地带的温度也没怎么没降,还是一样的炙热。

此时正巧没什么人。

“先确认一下队长的职责,按照黄沙城的说法,队长需要为队员的性命负责,队员则要听从队长的合理安排。”无中说。

都组成小队了,还要继续硬要单打独斗显得很没必要,一个领头人队长人是必须要定下来的。

虽然实际情况下肯定会有变化,但总得来说队长的权力不小,所以秋亦、无中、毛丸丸、陈冷虹四人都不愿意拱手相让——在不知道别人是不是智障的情况下,还是自己操心操心当个队长算了。

陈冷虹:“怎么打?”

擂台式一对一还是一起混战?

“抽签怎么样?”无中从乾坤袋中翻出不知道哪年哪月买来的签筒,“就守擂式,谁抽到好签就去做第一个,然后剩下的人主动一对一挑战。”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意见。

不参与争斗的两人站在一边阴影里,看着剩下四人交谈,等他们最后给出的结果。

牧直知的人生处事原则就是和身边大部分人打好关系,他看了看身边,想要和虞观攀谈,但是这种人一眼能看出来性格冷漠,不从其感兴趣的话题下手根本说不上话。

他本想放弃,忽地心中一动,发现虞观的目光一直静静凝视着秋亦,完全没有移开过,便半带真心地感慨说:“你们兄弟关系真好。”

虞观微微一笑,默认了。

牧直知好奇问:“你们谁年长?”

两人外表年纪看上去一样大,个子确实是虞观要高一点,但是兄弟之间可不能以个子论。

原本这个兄弟身份就是秋亦随口乱说的,虞观眼睛也不眨,给弟子即兴发挥、不完全的设定填上漏洞,道:“我年长一些,我是兄长。”

那头,四人一并摊开手掌,无中脸上布满愁云,看向自己手中的好签,他的运气全用在这种没用的地方了:“好吧,我先来,你们谁来和我斗斗。”

佛修手段路数也多,无中看不出来是哪种,倒是能直接看出他的木鱼是一件玄阶中品的法宝。

其余两人打量的时间,秋亦将手中下下签丢回签筒,木签碰底,发出当的一声响,他道:“我来吧。”

毛丸丸的下签、陈冷虹的中下签亦是丢回签筒中,无中将签筒收起,其余人拉开距离,留出地方给这两人。

无中摸摸噌亮的光头:“我主修神识一道,你多小心。”

秋亦抽剑,银剑冰凉如雪,亦回之以善意:“我为剑修,你也多小心。”

双方各抱拳一下,无需再多言。

无中表情严肃,一袭袈裟在光下闪亮,灵力流转,双目如同盛着耀眼的日光,梆梆梆的木鱼声响彻,圣洁莲花盛开,佛光大湛!

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神恍惚,但是真正的杀招还在后头。

无中口吐经文,那些由历代僧人编撰、具有大智慧的书文从唇舌间滚出,如同滚滚惊雷一路火光掠过地面,比声音、比佛光、比人的动作更快地飞入秋亦身躯识海内!

无中确实是一位精于神识一道的修士。

即便并没有正面对上经文雷火,但其余的几位也已经能感到自己被震动的声音影响,那絮絮的声音在心底、胸腔中共鸣回荡,劈斩向脆弱的识海神魂,引人心神激荡。

最不擅长神识的毛丸丸被余波影响得心神摇晃,她心底一沉,庆幸不是自己面对上这位佛修,灵力运转清醒后再抬头看去,她野兽似的眼睛瞬间睁大,面露惊异之色——

漫天让人心颤的经文没入秋亦体内,却好似进入了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什么都没有发生!

秋亦一步步走近,木鱼声音却开始颤抖。

神识手段的博弈,就和幻梦博弈一样,在围观者还未提起兴趣来时便已经都过了千百招。

无中的经文与识海的外壳碰撞,他只感觉那识海外壳如同钢铁堡垒一般坚硬沉默、不可动摇。

心性坚定、被种种经历打磨,兼之修行过神识相关的心法后识海的外壁自然会加强,但是这种程度还是让无中吃了一惊。

他字句说得飞快,一手托着木鱼,另一只手举着木槌,一下一下敲着,就好像在一下下敲动秋亦的识海。

经文声传,佛光萦绕,莲影生出,攻击透过壁垒传入识海之中。

到这一步差不多可以收手了,毕竟切磋点到为止,涉及神识的伤害很难恢复,无中正想着,手忽然一抖,敲击木鱼的声音一乱。

经文、佛光、莲影,所有的一切刹那便被一股锋锐无比的力量绞杀殆尽!

识海中湖水悠悠扬扬溅起,剑甚至未现身,只有剑气萦绕。

一道无形的角斗博弈在无人知处展开,一道尖锐得像玻璃摩擦声、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刺耳声音倏地响起,无中面色难看,手颤抖得不行,木槌从木鱼上一擦而过,咚咚掉地。

秋亦平静地走至他身前,银剑出鞘的声音,一点银芒抵在和尚的咽喉之处。

冰凉之气蔓延,无中忍不住将脖子往后仰,狠狠咽了几下口水,寒毛直竖。

一柱香时间还未过,居然就已经结束了!

完完全全的克制与压制!

陈冷虹一改嘻嘻哈哈的模样,表情凝重,吸取教训:对付知冬此人不能用神识功法。

而且他还是个剑修,她看向昭时剑,仅仅只是看过去,目光却也好似被那锋芒一刺。

秋亦收剑,切磋而已,点到即止。

无中苦哈哈地说:“我就说我运气差!”

怎么还碰上了被天克的一类。

“服气了,兄弟你加油。”

他走向阴影里,灼热的阳光下只剩下秋亦一人。

热浪滚滚,他的气息却冰凉刺人,漆黑的眼睛看向剩下两位。

少年一旦静默,柔和的眉目沉静,与他那位兄弟就更相像了,如不近人情的冰冷新雪、噬人浴血的剑刃刀锋。

陈冷虹想试试这位剑修之剑到底有何威力。

她上前去,站于秋亦对面:“接下来我来吧。”

秋亦眨眨眼,好奇打量着容颜盖住的陈冷虹,猜不出这修士会有什么样的手段。

他还是第一次对敌蛊师,这类修士更适合隐藏幕后在关键时候拨弄局面,正面对敌倒是少见。

拉开一段距离,彼此抱拳致意,沉默之间,战意一触即发。

秋亦先发制人,如同一只绷紧了身体、忽地猛然弹射身体露出毒牙的白蛇,冷冷剑光似蛇之獠牙,转瞬之间就要到面前!

速度也很快,陈冷虹表情凝重,明明她也修行过品阶不低的身法,却有刹那也感觉跟不上对方的速度。

好在她要做的事情很少,来不及思考差距究竟从何而来,蛊师一拍腰身那一只只漆黑小陶瓷罐,其中一个罐口霍然打开,里面窸窸簌簌爬出一只颜色斑斓的毛茸蜘蛛。

那只颜色花花亮亮的蜘蛛甚至没有人的拇指大小,它正对陈冷虹,腹部的纺织器小口猛地射出一张巨大柔韧的密密麻麻重叠蛛网!

洁白蛛丝交叠,几乎看不出任何缝隙,就如同一柄巨大的柔软伞盖,将其后的蛊师护得严严实实。

这是陈冷虹最常用的保命手段之一,帮她挡下过大大小小的各种攻击,大部分敌人甚至破不了防御。

昭时剑猛然斩下,银光像是一道流淌的雪水,美丽到惊艳,冰凉寒气之下,富有韧性的蛛网发出崩断的声音。

一击之下,三千白丝飞落,厚厚伞盖只剩薄薄一层。

好锋利的剑。陈冷虹来不及思考,另一只蛊虫已经蓄势待发,趁着攻击之间短暂的间隙,猛然穿透蛛丝扎向秋亦!

透明的翅膀扇动,蛊虫像是一道闪电般袭来。

那也是袖珍大小的生灵,漆黑的蜂尾部几乎占据了整个身体的四分之三,毒刺上光芒闪动,透着渗人的紫色。

秋亦险之又险,擦边闪过这道刺芒,他抬起头,目光也似一把剑,细小袖珍的黑蜂在他眼中分毫毕现。

黑蜂转向,就要刺伤,另一边花蜘蛛噗呲吐出激流般的粘稠毒液,直喷向秋亦!

平整地面上留下深深凹洞,围观的牧直知和毛丸丸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也不知蛊师到底是如何养的蛊虫,这两只毒物身上的毒意可怖。

就算是腾空也会被又一次夹击,而且在空中更不好发挥。被老兵训练出来的经验教训又一次帮秋亦取得了判断。

看似被夹击、无路可去的少年在陈冷虹惊讶的目光中,霍然对一处挥出一剑。

这一剑与之前的一剑都不同。

霜冷冰雪掀起,四周灼热也散之一空,反常的落雪飞扬,残留的蛛网冻裂、喷射而出的毒液凝固,连只是让花蜘蛛停留在手上的陈冷虹也感到了一阵从蛊虫上传来的冷意,刺骨渗入肌肤,让手掌一阵麻木。

黑蜂啪嗒一声掉地,花蜘蛛亦是变成一座小小冰雕。

秋亦停在那里,没有再动。

陈冷虹弯腰,连忙把她心爱的蛊虫拾起放回黑瓷罐中,并且盖好盖子。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舒了一口气:“不打了不打了,我退出队长角逐。”

那就还剩一人了。

秋亦剑持手中,看着毛丸丸走过来。

毛丸丸表面高冷,但是面对面时秋亦无端觉得她可能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样,现在甚至是有些紧张的。

她尾巴摇晃,耳朵颤抖,手摩挲着腰间的闪亮碎片。

陈冷虹摸着被藏在黑布之下的脸,是她把毛丸丸拉入伙的,她自然也看得出毛丸丸的刻意隐藏但依旧无意暴露出来的青涩,惆怅:“是个刚离开家不久的小崽崽啊。”

这要怎么能打过老油条哦!

牧直知眼中光芒闪动,说:“不一定。”

虞观:“没有不一定。”

毛丸丸对秋亦点头,秋亦亦肯首。

“开始吧。”

一进入战斗之中,原本难掩紧张的毛丸丸瞬间镇静下来。

见过此前两场对局,她知道秋亦的神识、速度、剑法都强,若是可以,她很想找出其破绽针对入手,可是一来时间不允许,二来……她真的怀疑秋亦到底有没有短板。

他好像远远胜于他们这些同境界修士,所以无论怎么看,哪一面都是很完美的。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硬碰硬吧。

试试他能不能让自己也心服口服。

腰间碎片被毛丸丸摩擦地熠熠生光,忽而一片被甩出,透明澄澈的镜面反射,无数神光哗啦冒出,每一道都绚烂似虹,内藏无数杀机。

碎片旋转,无数的光好像散花一样落出,神光威力莫测,不伤地面分毫,落到敌人身上却如火柱,轻易就能洞穿血肉,就连神识也躲不开湮没。

以光做武器,以镜做载体。

底下,陈冷虹也看出来了,不由愣了一下:“咦,我眼光这么好的吗?”

随便一碰就碰到了不得了的剑修,再随便一拐就拐回来一个小怪物。

为对局捏了一把汗的无中:“……”

闭嘴,影响他看打架了!

秋亦感到了危险,光无处不在,这一片小小的碎片被毛丸丸使出来却比刀剑更可怖,即便有锻体,以现在的境界水平,他亦不敢轻易去碰这些光——会被洞穿的。

错落的光影之间,秋亦身影闪动。

沙沙,沙沙,毛丸丸紧盯着秋亦,开始摩挲第二枚碎片,每擦过一下,碎片就会变得明亮一分,光芒就会变得繁多璀璨一分。

面对秋亦这样的敌人,她非常警惕,没有任何分神,但就像先前陈冷虹所说的那样,她还是太稚嫩了!

光芒闪动,刺目的世界中几乎看不见自己和敌手,毛丸丸的兽瞳紧缩,而就在这一瞬间,一点微弱银光忽地刺向绚烂光芒中的一点薄弱——那是连毛丸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疏漏之处!

哗啦啦,好像镜面被破开,无数的光影明灭,微弱的银光冰凉璀璨,整间地下室最耀眼的好像都只剩下了那一把剑!

冰寒寂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一刹那滚来的寒风吹乱了豹妖的头发,毛丸丸错愕地张开嘴巴,炸毛竖尾,心脏好似要跳出嗓子眼。

来势汹汹的银光忽地停下,秋亦笑了一下,收剑。

地下室恢复常态,地面上冰霜狰狞开出一条剑道,冒着森森寒气,又逐渐被灼热的温度融化成水流。

毛丸丸恍惚了片刻,一颗心这时才落回胸膛中。

她尾巴放下,学着先前两人那般说话,对秋亦道:“我也服了,你做队长吧。”-

专门开辟给各支队伍的佣兵处中,人来人往,喧喧嚷嚷。

各支队伍摩肩接踵而过,天气炎热,人心中的火气也噌噌噌往上冒,一言不合就要碰两下。

侍卫将他们赶出去,指了指北面:“看见那里没有?有专门的训练场或擂台供你们打架发火。”

看两支队伍走远了,侍卫翻了个白眼,距离地城拍卖会时间近了,素质差的人也变多了,居然还想在这里打起来,也不看管事和他们允不允许。

一处冷冷清清的登记处,新晋队长和他的几位队员们在探讨起队名。

队长很有一番自己的主见。

秋亦说:“一支小队不好吗?”

“……”

虞观目光飘悠。

他的弟子学坏了,学到了更省事的起名方法。

无中担起吐槽役的职责:“不是,这队名也太废话吧!到时候介绍时怎么说,我是一支小队的队员吗?”

牧直知哈哈笑起来,补充完后续:“然后别人就不断追问你到底是哪支队伍的,陷入反复的循环中。”

这样一说好像有点好玩。

陈冷虹喜欢好玩的事情:“投一票。”

毛丸丸一会儿觉得无中他们好像说的有道理,一会儿又觉得这种小事该听队长的,最后弃权了。

至于虞观。

“你觉得起得怎么样,知秋兄长?”秋亦笑弯了眼睛,凑过去。

他刚结束交战,还没伸个懒腰放松下筋骨,就得知自己多了个兄长。

被叫兄长的虞观沉默一瞬,语气果断:“很好。”

无中:“……”

牧直知:“……”

吐槽役和常识人收到了冲击和震撼。

居然是一票弃权,三票打败了两票的格局!

秋亦满意地哗哗写下几行字,然后提交了登记表。

从今天起,一支小队小队诞生了!-

所有登记的小队都可以得到免费的住所,大家一起去看了下,一人一间,居然还不错。

然后所有人挤在队长的屋子里,开始研究他们小队的第一个任务要选什么。

毛丸丸主动说:“我需要收集黄沙城附近某些妖兽材料来打磨镜子。”

其他人皆是随意,毛丸丸感激地看了其余人一眼,悄悄松了一口气。

于是最后任务就只剩了下了一个:清理赤鳞兽。

赤鳞兽是一种筑基境界的妖兽,神智低,但是繁衍极快,一只小赤鳞兽从诞生到孵化只需要三月,而它们一破壳就能在一周内发育到筑基境,成为一只成年赤鳞兽。

这妖兽还颇为喜欢吃城墙,若是放任不管,迟早会有兽潮攻城。

毛丸丸看上了它们的鳞片,说闪亮亮的,是不错的材料。

虞观传音跟秋亦说:“妖族对非本族的妖族不会有同族情谊,半妖也一样。”

秋亦正听着,那头陈冷虹感觉很敏锐,狐疑地在他面前挥了挥手:“队长,你有在听吗?”

“当然,”秋亦说,他只是对虞观那边多了一点点关注而已,“那就接下这个任务吧。”

又确定好路线,外面天色已近黄昏,气温有轻微的下降,秋亦说:“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你们今天离开后可以去采购各自需要的物资。”

今天也算经历了不少事情,众人也都累了,正要一一离去,毛丸丸忽然见虞观稳坐不动,迷茫问:“知秋,你不走吗?”

虞观说:“不走。”

两兄弟这么大了还睡一间屋吗?就算是亲兄弟好像也有点夸张了……

大家摸不着头脑,又一头雾水地被虞观平淡送了出去,等出门了,众人面面相觑,才反应过来好像哪里不对:“……”-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

虞观问秋亦:“感觉怎么样?”

秋亦已经鞋袜褪去,躺在床榻上了,骨碌骨碌滚来滚去,正思考着措辞,就被坐到床边的虞观一把按住。

他浅浅挣扎两下,动不了,像是被按住的乌龟,好半天才努力动起来,翻过身在床上躺平:“感觉……大家都有隐藏。”

他没用上全力,其他人也没用上全力,大家都很克制地点到即止了。

今天最上头的可能是半妖毛丸丸,但也没到动真火的地步。

一群卧龙凤雏正正好碰到了一起,明面上大家都是为了方便接取任务积攒灵石、得到地城拍卖会的邀请函而来,但实际上可说不定。

他和虞观是为了魂蛊,也不知其他人是为了什么。

“不过性格都还好,应该没有那种会故意拖后腿的。”秋亦说。

他又把同样的话题抛给虞观,眨着眼睛,躺着仰看自己师尊:“你感觉怎么样?”

秋亦滚来滚去,头发被扯动,马尾被压得塌下,发带滑落,头发也有些乱。

他外表在金丹境后变化极度慢下来,但是头发倒是长得很快,原先到背部,现在若是站起来,散落下去能垂到大腿。

滚啦滚去,头发扯动时不疼吗?

虞观垂眸看他,想摸摸秋亦的头发,替他理顺一点,秋亦眼睛澄澈明亮地映着他,虞观伸出的手忽然顿了一下。

往日做惯了的举动,此时却不知为何又感觉不妥。

宁王秘宝、蜃楼幻境后,他就时不时有这种奇奇怪怪的想法,但即便回顾这两段经历种种、回顾见到秋亦后的一切记忆,也抓不住任何可以说是转变原因的片段。

这种心中的古怪感觉……就好像直觉在劝告他,不可以太靠近,也不可以太亲近——因为再这样下去就要突破某条本不该突破的界线了。

秋亦已经是他心中的第一位。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到死时也不会放手。

已经如此,难道在此之上还有什么不可以跨越的界线吗?

仙人也理不清自己的奇怪的思绪,他的手偏了一点方向,最后只是将发带取下放好,放下那些古怪飘离的念头,看向就在身边的弟子,回答道:“我的感觉和你一样。”

安静了一会儿,秋亦道:“那个无中很眼熟,是百得的孪生兄弟吗?”

燃香秘境争夺橙红灵香的过程中,秋亦曾经遇到过一位名为百得的佛修天才,最后被他用心剑偷袭一剑刺穿。

无中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就是性格相差不少。

“也有可能是特殊功法。”虞观道。

百得、无中……

不怎么关注各种天才八卦的秋亦将这件事放到一边,听见虞观说:“两年时间还算宽裕。”

来黄沙城的路上,秋亦的恶咒又发作了几回。

他难受,虞观也感到了一样的难受,他心疼他。

秋亦轻松地笑笑,就好像被痛苦折磨得脸色苍白、冷汗淋漓的不是他:“就算地城拍卖会没有秘银蛊,我可以用剩下的时间通过其他途径想想办法嘛。”

那个编写《雾海志异》的老人说,魂蛊这等神物太稀罕了,百万年也难出,与其寻找天生的魂蛊,不若自己培养出这只蛊虫。

第二劫的蛊师们研究了上一只魂蛊,指出了一条明路:将秘银蛊与见心蛊这两种极为罕见的蛊虫同罐而居,再用秘法融合培养,最后就能得到珍惜的魂蛊。

他顺便还告诉秋亦,黄沙城前十年有过秘银蛊传闻。

听起来很荒唐,但是反正找魂蛊也是找,找其他蛊虫也是找,彼此并不冲突,秋亦便记下了。

陈冷虹这个蛊师是意外之喜,之后可以考虑能不能用物品交换来秘法。

不过既然说到恶咒这件事,秋亦忽然想到:“我明天得和他们说一下这件事。”

一月一次,一次一夜,恶咒的频率确实有些高,发作时他倒是可以不需要有人关照,但是肯定也分不出心神做其他事。

“可以再晚一点。”虞观道。

再看看这些队友的品性才好。

秋亦也想到了这一点,“嗯”了一声,又说:“到时候要是有危险,你要保护我呀。”

他最后只记得自己咬了虞观,没有听见、或是被痛苦模糊记忆以至于忘掉了功法的事情。

虞观在他面前从未露出破绽,所以秋亦到现在也不知道一半的痛苦被虞观担了过去,不知道自己昏沉时与自己师尊建立了个本该用在道侣之间的秘法联系。

虞观沉沉地看着他,微微笑了:“当然。”

太阳沉没,屋中时不时有谈话声响起。

突破金丹后,有金丹在丹田高悬掌控,修士可以同时进行睡眠和修行,且这样做的好处要大过单纯修行。

秋亦权衡利弊,心安理得地躺下入睡,他睡觉速度向来很快,几乎一闭上眼就陷入了黑甜梦境。

熟睡没多久,秋亦乍然睁开眼,一下挣脱舒服的睡眠,坐直起来,挪挪挪,然后抱着被子,拍拍腾出的地方,眼睛闪亮亮地呼唤已经坐到椅子上的虞观:“师尊,你过来睡觉吧。”

睡觉是享受的一种。

这间屋子只有一张床,秋亦被这么放纵着养,面对虞观时胆子一天比一天膨胀,越是亲近就越是骄纵,还胆子大地想贴贴,到现在都敢主动分一半床给他的师尊、要虞观来睡了。

虞观拿书的手微不可察地用力按了下,表情冷漠:“不要。”

秋亦头低下去。

虞观语气凉凉,刻意强调:“你真要和我同床共枕吗?”

那颗垂落的毛茸茸的脑袋往下点点,然后反应过来似的,又顿了顿,慌张摇了摇头,然后又顿顿的、吭哧吭哧点头。

虞观轻笑。

秋亦懊恼地把自己的头塞进了柔软的枕头中,拿被子把头一蒙,主打一个看不见就没事,声音嗡声嗡气:“……不管你了,我要睡觉了。”

秋亦不出声,又一次睡着了。

他身体蜷缩着,被子把自己整个人裹成一个球,还留了一半的地方给他的师尊-

第二天醒来时,秋亦发现自己躺得好好的,脸露在被子外面,睡姿很安详。

他洗漱完,其他人也收拾好了,看着从同一间屋子出来的秋亦虞观,神色有几分微妙。

如果他们懂一些网络用语,大概能描绘出现在的感觉:好像磕到了,不确定,再看看。

集合后,众人循着早已规划好的路线出城。

外面烈阳当空,沙漠酷暑难耐,离开城门前,虞观让秋亦伸手,然后在他手心里倒下异水。

冰幽异水爬至秋亦手腕,在他的右手腕形成了一个冰寒墨蓝的水镯,与左手腕挂着的深蓝鳞片手链遥相呼应。

秋亦习以为常地放下手,水镯贴着肌肤,传来一寸又一寸舒适的凉意。

其余几人不好意思上去讨要,眼巴巴地看着。

秋亦与虞观传音几句,眨巴眨巴眼睛。

过了片刻,一支小队小队人人手上有了降温神器,一个个容光焕发,看向队长的目光都显得那么亲切、那么钦佩,好像凭空生出了二十年的友谊,一个个昂首挺胸大步向灼日沙漠冲。

哦,冲单指一个人。

无中:“冲啊——”

牧直知:“。”

牧直知:“有病。”-

赤鳞兽小心翼翼刨出沙坑,然后将那颗蛋深深埋入沙底。

确认上方捂得严实后,它走开去,勤勤恳恳地继续埋下一颗蛋。

沙沙,风吹过,黄沙如丝绸一般滑动,掩盖于沙下的蛋却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啪”。

有什么东西从高处坠落,纯白的蛋壳碎了一地,液体粘稠,还未真正发育好的小兽瑟瑟滑落而出,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对生的渴望让它用力地、挣扎地睁开了眼睛。

于是它看到了这个奇怪的世界。

第090章并肩而战

烈日当空,灼日沙漠一片荒芜,只有偶尔能看到几株绿色的植株,脚下的沙砾上滚烫炙热,还躺着几只没来得及躲进阴影的小虫尸体。

漫天飞扬的黄沙中,一只只筑基境的赤鳞兽兴奋地喷着热气,井然有序地向沙漠深处前进。

这是一支百来只赤鳞兽组成的小队,它们刚刚狩猎结束,现在要回去。

不过仔细来回数数,这只小队数量居然已经锐减到只剩三四十只了。

忽然,十几只队尾的赤鳞兽眼睛忽然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光晕顷刻间拿捏了它的所有心神。

它们失神的片刻,冰寒剑光一线斩过!

……

又几具新的赤鳞兽尸体被蛛网拖来,金黄的□□吐出绿色酸水,白烟阵阵,对众人来说都无用的骨肉化成水渗进沙砾中,最后剩下来的就只有完好无暇的鳞片与一颗筑基境内丹。

一套流程下来,从解决到解剖几只赤鳞兽只耗费了几息功夫,毫不费力。

毛丸丸拿走鳞片,内丹则按照之前定好的顺序分配完。

秋亦道:“还剩三只,是继续,还是跟着它们去埋蛋的地方?”

黄沙城的任务系统和崇山书院的也差不多,这里多数委托都以积分形式发放奖励结算,然后再由修士自己兑换需要的资源。

崇山书院的杂役弟子、外院弟子、内院弟子到这里则成了黑铁小队、白银小队、黄金小队,每一步晋升都需要消耗一定数额的积分。

赤鳞兽这个任务按情况结算,以留影石为记录凭证,剿灭越多,结算的贡献点数也会更多。

地城拍卖会只会给黄金小队发邀请函,而他们现在只是泯然众人的普通黑铁小队。

毛丸丸在擦她的新鳞片,神情满意而喜悦,对大家都充满了好感:“你是队长,听你的。”

陈冷虹:“去呗,积分越多越好。”

无中犹豫:“连蛋都要一锅端吗?”

那只是毫无威胁的蛋。

陈冷虹眉头一皱,她与秋亦有着共同的目的,都想要尽快把小队等级晋升上去,两年后去地城拍卖会,所以积分是越多越好。

无中这话一出,陈冷虹面色不善起来,她正要说话,却忽地一愣——秋亦笑着,对她比了个暂时闭嘴的手势。

那边,牧直知拍拍无中的肩膀,很哥两好地道:“你不要只想到那是新生生命,它们虽然是新生命,但也是害虫卵,孵化后会吃掉黄沙城和其中人族妖族的那种害虫。”

“大家立场都不同,就不要太为赤鳞兽着想了,”牧直知吊儿郎当地手一摊,“而且这里只是一支赤鳞兽的根据地,它们泛滥到都要把其他种族逼死了。”

他说的有道理,至少无中是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