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露出点羞惭之色,点头道:“你说得对。”
“是吧是吧,”牧直知说,“孺子可教也。”
秋亦拍拍手,吸引了队员们的注意力:“好了,赤鳞兽都要跑远了,我兄长都在催我了,我们得快点跟上。”
路上,陈冷虹落在后面,看着秋亦的背影,又回想起刚刚的一幕,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或许他真的很适合做队长。
不仅仅是实力适合而已-
一行人尾随着还剩三只的赤鳞兽,终于在下午时摸到了地方。
根据地已经有不少赤鳞兽回来了,基本上都是筑基境,但也有少数赤鳞兽突破了血脉限制,有金丹元婴的境界。
比起妖兽这个泛称,或许叫这些开智、懂得修行的赤鳞兽为妖族更为合适。
它们不似同族那般混沌低智,也不生蛋,只是目光灼灼地看守此地。
被护着的根据地中,一只赤鳞兽趴在沙子中,一颗颗滚圆的蛋从它身下落下,然后被扒拉到沙坑之中。
在这里埋完蛋后,它就会又退后一块地方,然后继续生蛋。
一只繁殖期的赤鳞兽最高可以一天内生下百来颗蛋。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秋亦他们离得很远,只能远远看到根据地的情况,等虞观回来后才知道具体情况。
虞观:“两只元婴前期,两只金丹中期。”
大家听完,皆是沉默下来。
元婴前期是不是有点超出金丹小队的水平了?
秋亦与虞观彼此看了一眼,心有灵犀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弟子对师尊露出一个笑脸。
“我和我兄长都觉得可以一试,”秋亦看向自己的几位队员,问道,“你们觉得呢?”
陈冷虹咬牙:“富贵险中求,我愿意冒险。”
毛丸丸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无中连忙表态:“我也可以。”
牧直知:“我境界不够,可能不能对付元婴前期。”
“不会让你对上元婴前期,”秋亦说,“你能对付金丹中期吗?”
“……”牧直知沉默了一会儿,“可以。”
他看了看众人,思索片刻,又补充道:“如果是妖兽,我应该能斩杀。”
……
元婴前期的赤鳞兽智力比同族高,也学着其他灵智高的生灵那般,自封左王右王,还给那两只金丹中期封了两小王,作它们的随从。
照常地看了一圈地盘,确认没有意外后,左王满意趴下,准备小憩一会儿。
然而就在这一刻,它心中忽地一个激灵,猛然抬首。
赤鳞兽据地的边缘,一道持剑的身影如飞鸟般迅疾而来,银色的剑光霍然斩落,宛若洁白羽翼。
玄阶中品的灵剑锋利非凡,鳞甲好似无用的装饰品,还未触碰便毫无抵抗地碎裂了一地,甚至连灵力都没有用上,一只只筑基境赤鳞兽就这样无了气息。
血色飞溅成一串串猩红花朵,鲜血从剑身滑落,一剑之辉芒,十来只聚集的赤鳞兽就这么死了!
左王猛然起身飞扑追去,它的怒吼声炸响,沙砾颤抖,四周赤鳞兽战战兢兢匍匐倒地。
另一只元婴前期赤鳞兽忽地也吼叫一声,镇压下蠢蠢欲动、差点就跟了出去的两只金丹中期。
秋亦杀完就跑,动作飞快。
但是境界差距如此显著,左王怎么可能让这个修士逃走。
它眼睛闪动着怒火,一道赤金烈火唰地从口中喷射而出,呼呼向秋亦灼烧而去,四足踏空,几乎转眼就要到跟前!
好快!
秋亦猛地转身避开可怖的火焰,手臂擦过火焰,手腕上异水瞬间蒸发一空,未让手臂上留下任何灼伤。
秋亦抿唇,表情略有变化,就在此时,他队友们的支援也到了。
这种只吸引到一只元婴前期赤鳞兽的情况,一支小队之前早已经讨论过如何应对。
几人迅速从沙丘之后冒出,动作飞快跟上,当初和秋亦对敌时用出的手段此时一一砸到左王身上。
陈冷虹蛊虫早已提前放出,花蜘蛛的吐丝器蓬出一大团柔软蛛丝,唰地遮蔽出一片阴影,将火焰以及左王一并笼罩在内。
火焰灼灼,迸溅的火花几乎刹那就将蛛丝燃烧殆尽,左王停顿了一瞬,眼看着就要挣脱,元婴境的威压近在咫尺,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只要这一瞬就够了!
一只玻璃似的蛊虫抓着一面碎片飞出,耀眼的光几乎翻了几倍,左王痛吼,脆弱的双目被彻底洞穿,血流如注。
碎片散落,蛊虫飞走,不等左王缓神过来,已经有人在这段时间中蓄势待发,又有一道——不,应该是两道几乎融为一体、同出一源的凛冽剑光一并刺来!
锋利的剑从眼眶直刺头骨,酷热之气也被寒意压下,一剑幽冷,一剑含怒,势如破竹,无坚不摧!
巨大的冲势几乎把这只赤鳞兽整个翻直,它露出柔软的腹部,于是又有蛊虫与光线击来,痛苦的怒吼震得在场所有生灵耳朵嗡嗡作响。
它有一身力量,现在却硬是被控到没办法使出来!
同伴呢?同伴在哪里?!
左王殷切的呼唤声没有得到任何响应。
右王和两名金丹境的小王也在头疼。
它们当然发现不对了,但正欲动身相助,咚咚咚,咚咚咚,极有规律的敲击声与明亮的光芒一道涌来,妖兽的心神如同水波一样荡起涟漪,它们的视线粘在那个敲木鱼的身影上一样,如痴如醉,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无中敲着木鱼,额头渗出冷汗。
从金丹境往后,每隔一个大境界,神识境界差距越大,要不是对方是妖兽,神识一面终究还是弱了一筹,他根本做不到牵制。
但即便如此,硬生生对上一面元婴、两名金丹,无中几乎绷到了极限。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牧直知神色一凝,当机立断根据情况改变了计划,从胸口拽出一条骨哨吊坠,尖锐的一声哨音呜地划破了这片空间!
这是他的法宝之一,有玄阶下品,每次使用时需要提前滋养一月时光。
右王与两位小王只觉一道重锤狠狠砸在心头,心神惶惶不可知,刹那被无中如羔羊般牵走。
而本来就被各种连招困住、伤势严重的左王下场更为凄惨。
秋亦目光一亮:“来的好!”
灵光涌动,全身力量汇集一点,与虞观如同真正的胞胎兄弟,同一时间同一动作,像是照着镜子一般,两把剑身再向里三分!
冰霜飞扬,头骨被浩荡剑势碾碎,左王的气息顿散,躯壳中一只莹白小兽飞快跑出,想要跑向天际。
咫尺间的秋亦反手一剑,冰冷寒芒刹那刺穿小兽,尖锐的叫声中,脆弱元婴嘭地化为一缕青烟,袅袅消散于无。
第一位元婴前期,斩杀!
骨哨光芒黯淡,哨音影响消失,右王与两只小王猛然惊醒,无中闷哼一声,苍白嘴角溢出鲜血,不过没关系,他的队友来了!
刚刚解决完左王,秋亦、虞观、陈冷虹与毛丸丸,这四位一支小队的主要战力极速赶来这边,可靠地挡在了右王之前。
牧直知放下骨哨,扶了快要虚脱瘫倒的无中一把,给他塞了一根干枯参须,传音:“快吃!”,然后飞快冲向他所能对付的两只小王。
无中大势力出身,见识广博,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五阶灵植七叶参的一部分,来不及震惊疑惑,他三两下咽下去。
干枯参须入口即化,无中体内灵力爆棚,之前的虚弱感一扫而空,他振奋举起木鱼,重重地敲击而下,周身佛光亮堂得晃眼。
左王已死,有无中这个恢复状态的强力辅助在,右王和两只小王面对已经轻车熟路、配合愈发默契的小队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很快也含恨倒下。
同一时间,牧直知在围攻中斩杀了一只小王。
等到所有人都专心来帮他时,一切也尘埃落定。
剩下筑基境的赤鳞兽逃得逃、散得散,众人早已疲惫,于是也没有人再费劲去追它们——反正它们的蛋可比它们的数量要多!
无中收起木鱼,累得汗流浃背,但还在哈哈大笑,和尚高兴得手舞足蹈:“赢了赢了!”
毛丸丸也兴奋不已,她比无中矜持多了,但此时也握紧拳头,大声欢呼,一改之前冷冰冰的样子:“赢了!”
俩傻孩子的欢呼声中,陈冷虹计算着这次能拿多少积分,心疼地给自己萎靡的蛊虫喂下什么,把它们一一收回瓷罐里。
牧直知看起来状态还好,他东张西望,眼中有神光流转,然后忽地脖子一痛,龇牙咧嘴地就被无中一把拽了过去,被迫参与了他猴子一样的欢呼。
秋亦和虞观一道收剑,看着队友的表现,彼此相视一笑。
而后,秋亦对师尊抱怨:“手镯没了。”
虞观便拉过弟子的手,握住那一节皓腕,给他仔细套上新的水镯,又轻轻调整好。
异水冰凉,秋亦乖乖曲肘抬手,伸着手腕,任由他师尊摆布,眼睛一眨不眨。
等虞观要抽开手时,秋亦忽地手向外翻,用手背贴了贴虞观的指节。
贴贴!
虞观顿了一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眉眼弯弯的弟子,慢慢收回了手。
秋亦贴到了,觉得亲近,心里欢悦,又语气轻快地道出自己的刚刚对战时心中闪过的念头:“一直以来,我似乎又忽略了一个无形的资源。”
虞观眨动眼睛。
秋亦无比认真地看他,露出一个含着雀跃的笑容。
他道:“我该与你比剑,同你论道。”
他眼睛里闪着光,神情那么的高兴,像是偶然吹开灰尘,发现底下居然藏着了不得的宝物。
虞观静默了片刻,伪装变色的漆黑眼睛沉沉落落,如同深渊。
半晌,他闭上眼睛,无奈地、微笑着肯首,应允了弟子眼中的光亮。
……
将左王右王、两个小王的尸骨和内丹都分配好之后,一支小队在这片沙漠里勤勤恳恳地杀蛋。
沙沙。
牧直知看了看四周,忽地神色一变,大声喊道:“有危险!”
太迟了!
黄沙疯狂地向不知名的地方涌去滑去,流沙滚滚,只是顷刻间,原本的沙地陷落为流沙地,这些流沙紧紧缠绕上在场的所有人,将他们一齐拖拽着带入下方!
……
又一阵风吹过,沙地终于安静下来,四周静悄悄,一道人影也无。
第091章镇狱
失重感与纠缠感消失,流沙散落在地面上,众人终于触碰到了地面。
灼日沙漠的高温不再,冷风呼呼吹过,一股阴寒湿冷之气从地表蔓延至躯壳,让人心底甚至生出几分寒意。
再抬头,来时的路已经遥远不可见,头顶漆黑的穹空上无形裂口迅速闭合,残余的流沙飘落散开。
……暂时可能回不去了。
“随机秘境?”无中嘀咕,有些困惑。
他们居然能撞见这种小概率事件?
众人看向四周。
这是一座黑色的城池,地面与天空一样漆黑,砖墙阴湿。
他们现在所在的广场空地之外,四周矗立着由竹子编织而成一间间小屋子,里面豆大的灯火晃动,整体形状像是竹条间的一个个棱形小格缝隙。
“这什么鬼地方?”陈冷虹皱起眉头,话说出口,却忽地打了个寒战,噤了声。
有什么东西在注视这些意外的来客。
那些目光从静悄悄地窥探,再到嚣张恶意毕露,怪音怪腔调、根本不是通用语言的絮语声窸窸簌簌响起,阴暗地像是地底老鼠。
还具备着人形、却残留着皮毛獠牙等种种异族特征的,或者已经失去大半人形的生灵迅速从四面八方走来,他们神情怨毒,眼中闪着嫉恨和兴奋的光芒。
每靠近一点,又有新的半妖加入队伍之中,最后数量之庞大,一眼看不到尽头,令人心惊。
而且一眼扫过去,金丹、金丹、金丹……
密密麻麻的,居然全都是金丹境界!
来者不善!
小队气氛一时紧绷。
金丹境他们谁也不怕,可是这么多的金丹一起围上来来,未免也太过分了点吧!
一支小队的六个人心中警觉,面对密密麻麻、好像能把广场边缘都填满的半妖潮没有轻举妄动,彼此更走近了几分,警惕地打量四周。
他们其实还没摸清楚这到底是哪里,也根本不知道这群金丹境半妖什么身份、为什么这么苦大仇深地看着他们。
无中觉得古怪,神识传音,让所有队员都能听到:“看我们跟看仇人似的。”
哪来那么大仇!
然后牧直知的声音也响起:“部分法宝被限制了。”
他是个法宝大户,法宝被限制,牧直知受影响最严重,是以第一时间发现了。
秋亦握住剑柄的手微动,垂落的左手手指内伸,指尖可以摸到几次助力颇多的深蓝鳞片——它灵光好似被封锁了般,完全动用不了,同样,通讯玉盘也失去了效果。
他心念电转,提醒大家:“应该是与外界有联系的法宝都被压制失效了。”
这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规则出乎意料的严苛,连深蓝鳞片这种防御性更强的法宝都要禁锢。
一只只蛊虫从罐子中爬出,安静落在陈冷虹胳膊上,以便于她马上点兵点将。
蛊师的好处就是即便刚刚经历过大战,但只要有空更换蛊虫,在一定程度上就可以视作毫发无伤。
不过即便如此,陈冷虹表情也有些烦躁——刚刚才对上两只元婴前期的赤鳞兽,他们小队现在的状态绝对说不上好,怎么现在又遇上了这等离奇之事。
周围声音越来越大,在道道听不懂的含混恶毒之言中,金丹半妖们的包围圈越缩越小。
沙沙,黄沙混合着蛋壳碎片被踏过。
小队众人围成的圈子也跟着越缩越小,背挨着背,牢牢紧盯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一根无形的弦越来越紧绷。
陈冷虹连骂几声:“把我们当成好欺负的软柿子了。”
牧直知飞快丢出一根根七叶人参参须,每人一份,即便是他也有些肉痛,咬牙道:“可以恢复状态。”
然后各种各样状态信息被几人汇报过来,一一流入秋亦耳中。
大脑齿轮转动,他语速飞快,迅速将之后众人的行动安排好,最后道:“牧直知,看一下去哪里最好。”
牧直知愣了一下——他可没告诉秋亦那个秘密——但是这不是询问的时候,他没有犹豫,飞快地指出了一个方向。
“好,我们到时就往那边跑。”秋亦道。
毛丸丸兽瞳紧盯那些神情说不出亢奋的半妖,心脏砰砰砰地跳动,瞳孔逐渐紧缩,瞳仁几乎要成为一缕细线——
“啪”,轻轻的一声响动,一片蛋壳碎片被踩碎。
紧绷的弦刹那崩断!
各种法光爆开,金丹境半妖们刀剑法宝、法术利爪齐至!
一张张奇形怪状的脸庞狰狞怨恨,他们的声音嘶吼干哑,好像从地底下爬出来宣泄愤怒的恶鬼,不将站在阳光里的几人撕碎便决不罢休。
就在此时,沉闷的木鱼咚咚敲动,经文诵念声乍响,佛光如同太阳一样闪耀。
毛丸丸唰地扔出一块大一些的镜子碎片,透明的镜子飞向空中,它所经过之处,佛光更加光亮璀璨,无数道光线折射向四方,所有修士感到自己心神一荡,步伐一顿,眼神开始变得飘忽。
同一时间,陈冷虹手上灵光一现,一只羽蛇蛊虫噼里啪啦散开,一只只无形羽翼在众人背后浮现,“嘭”地完全舒展开,柔软轻飘的羽毛飞落空中,最终飘落到地面上。
这双羽翼只能存在一刻钟时间,但能够让他们飞行与攻击互不干扰,而且可以大大加快身法速度!
秋亦果决一声:“我们走!”
他和虞观站在最前面,白衣飘飘,两道雪寒剑光合二为一,如同一道怒涛惊雷,滚滚向前,刹那劈开黑暗!
猩红鲜血涌动,血光如影,人头滚滚落地,寒霜咔嚓蔓延向深处暗处,肃杀之气凌冽,一条冰路刹那浮现。
现在半妖们被定住、道路也被劈开,六人身形飞快,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迅速逃离。
牧直知作为境界最低的那个脆皮,直接被安置在队伍正中间的位置。
他身前是秋亦、虞观,身边是游走的陈冷虹和蛊虫,身后是毛丸丸与无中。
剑影飘寒开道,光柱与佛光经文断后,蛊虫又吐出一阵毒液,哗哗击退边上猛然冒出、试图跳脸偷袭的半妖们。
牧直知显得好像没有什么事,只能简单帮帮陈冷虹补刀,混到了极致。
他咬牙,也不甘做拖后腿的那个,双眼闭阖一瞬,再睁开时,一点豆大的光芒从小到大扩散,迅速覆盖上整个眼瞳,金黄的神瞳光芒璀璨,整个世界都被剖开。
所有好运厄运、隐秘机关,在这双眼睛中都清晰可见!
前方,秋亦与虞观又各是一剑挥出,半妖凄厉的呕哑嘶吼声之中,两人错身而过,简单交换调整了一下位置。
目光触及的短暂刹那,秋亦欣然一笑,神情中带着微微猜中的骄傲得意,虞观微微肯首,给予他肯定。
——果然是六临福运瞳。
世人爱说气运,喜欢求好运避厄运。但气运这件事摸不着看不见,还涉及命理因果,不同寻常,尤其是修士,他们的好运厄运更难估测。
各种道途之中,窥探未来命运的卜算修士倒能见一见气运,不过这类修士日常被天地未来因果捶打呕血,寿命折了又折,短命又罕见。
六临福运瞳则不同,有此神瞳者天生可见福运厄运,见气运汇集之地,相当于生下来就是半个卜算修士。
而且神瞳会自行规避会带来严重后果的窥探,所以拥有六临福运瞳的修士基本上活得比真的卜算一道修士滋润多了,不过这类天赋神体也更为罕见就是了。
据说修行到至深处,六临福运瞳的修士甚至可以以这双眼睛颠倒灾厄福泽、斩断一方未来气运,本事玄奥难测。
牧直知天生神瞳,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显露,虽然知晓自己没有危险,可此时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紧。
秋亦声音扬起,将他的停滞打断,队长命令道:“牧直知,指路!”
再一看其他人,皆是表情平静。
又是运气不好要硬生生对抗几百数千人心神的无中更是摇摇欲坠,声音极大:“拜托了——我要休息——”
太苦命了,下辈子他要做花做树做浮屠宝殿上的云——
牧直知猛然惊醒。
对,这几个队友自己都不简单,他暴露一点神瞳也没什么。
他沉下心来,凝神静气,认真辨别前方,为开路的两人指出什么时候转换方向。
一双双羽翼振动出气流,众人进入了一排排深巷之中。
围攻的金丹境半妖越是捉不到就愈发疯狂,像疯子一般牢牢黏在他们身后,时不时还要被无中与毛丸丸的配合硬控停留,精神状态令人堪忧。
又一个转角,牧直知眼中光芒散去,大喊:“停!”
话音刚落,一匹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黑布瞬间飞来,精准将脚踩急刹车的六人瞬间盖住。
半妖们的攻击落至,将黑布撕扯得粉碎,却发现底下空空荡荡,看不见一个人影。
……
穿着黑斗篷的少年摘下兜帽,露出布满了怪异神异花纹的脸庞,额间生着一只洁白独角。
他另一只手中抱着一只嘤嘤鸣叫的小兽,那是一只格外瘦弱、比营养不良还不如的赤鳞兽幼崽。
少年问道:“你们是怎么落到镇狱来的?”
第092章第一层
镇狱?
一支小队六个人,有五个人都在保持沉默。
——完全没听说过!
虞观缓缓道:“无涯君?”
无涯尊者,荒古早年的一名渡劫境大能。
无涯君是他夺得盛会之首后得到的尊号,天机阁为这位魁首尊号批注道:“此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引得时人议论纷纷,猜测这位天骄怕不是短寿。
后来无涯尊者用事实证明没有短寿这回事,他活得比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长,一直活到寿元耗尽、归化天地。
少年说:“没错,就是他搭建的那个镇狱。”
在万万年的岁月中,喜欢收集的无涯尊者完成了他很久以来的一个梦想,他用一张网捕尽天下犯了滔天罪孽的修士,把他们关到他的洞天——一方虫笼中,像是安放收藏品一样分层放好,然后斗蛐蛐似的,日日夜夜看虫子的争斗。
因为所入者皆是有罪之生灵,所以他的虫笼得了个“镇狱”的名号。
也因为这件事,无涯尊者名声毁誉参半,如果荒古有谁闲聊时提到“爱管闲事”“自我中心”,那么一定是在暗戳戳地在讨论这位。
荒古末尾第一劫都没留下多少记载,更何况早期的东西。
两眼一抹黑的五人听完虞观的神识传音,才总算了解了无涯君是谁、镇狱又是什么东西。
秋亦问少年:“那你是谁?”
罪人的后代吗?
“我是为他看守镇狱的灵宠的后代,”少年道,“我叫青骄。”
然后他看向众人:“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众人用神识暗地里交流一番,看向青骄的神色奇异了些,最后由秋亦说出他们的经历。
秋亦说完失足掉进镇狱的悲惨奇遇记,又道:“你既然是替无涯尊者看守镇狱的,那能送我们回去吗?”
青骄听完,大概明白是个什么情况了。
他面露尴尬之色:“之前可以,但现在我做不到。”
无中幽幽:“为什么?”
青骄抱着赤鳞兽幼崽的手用力了些,小兽痛得叫唤一声,他更尴尬了:“因为我被赶出来了。”
他很快又道:“不过如果你们愿意帮我的话,我回去就能把你们送出去。”
“……”
据青骄所说,镇狱从上往下共有十八层,取十八层地狱之意……
无中:“可是十八层地狱并不只是一层层的十八层。”
它是不分层次的。
青骄诋毁自己先祖的主人看起来很随便,没有一丝尊敬之意:“因为无涯尊者是文盲。”
无涯尊者觉得这个不错,那个很酷,大家都很有意思,然后这里取一点,哪里捞一点,拼凑了一个自己的十八层镇狱出来。
“……”牧直知感慨,“这就是大能的世界啊。”
秋亦冷漠否决:“并不是,大能还是文化人比较多。”
青骄看他们插科打诨,似乎并不焦急的样子,眸光沉了沉,继续道:“十八层是整个镇狱的核心,也是我先前在的地方。”
别看青骄现在只有金丹境界,但他在十八层时拥有镇狱的所有权限,是镇狱中无敌的存在。
可惜他贪杯,醉时跑出了第十八层,那些被镇压了两劫、看不见任何未来的罪人和罪人后代抓住这一时机,发动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暴乱。
脱离十八层后只有金丹境界的青骄完全打不过这些人,直接跌落到最低的第一层,然后在这里捡到了赤鳞兽、发现了秋亦这几个外来客。
“我需要你们帮我回到第十八层。”青骄说。
一支小队六人静默片刻,神识不断交谈。
青骄好整以暇地等待,他相信这些人没有别的选择。
小队队内的交谈结束。
秋亦看向青骄,微微扬唇一笑:“好。”-
镇狱的每一层之间都有传送的通道,每一个通道又有特殊的启动方式。
“不需要一层层地爬,”青骄说,“只要到第三层就好。第三层往后各个层级之间的通道直接相连,我们到时可以从第三层直达第十七层,直接跳过中间的层级。”
也就是说他们要闯的只有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第十七层这四个层级。
陈冷虹一一摸过自己的瓷罐,里面的蛊虫在养精蓄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等这次出去以后,她要再补充一点战力。
等小队休整完毕,众人跟着青骄一起离开这间暂时的庇护屋,每人身上披了一件漆黑如夜色的披风斗篷。
秋亦揪揪他师尊身上的斗篷,薄如蝉翼,触之却又绵软虚浮,莫名不像是有形之物。
这是青骄提供的,穿上后可以完美收敛气息,可以抵挡高一个大境界者的感知。
虞观:“……”
他伸手将秋亦的兜帽拉上去戴好,帽檐落下,遮住了少年人大半张脸。
隔着兜帽,虞观叹息一声,点了点弟子的额头。
一边的毛丸丸惊讶张大了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眼尖的陈冷虹拽走,两人凑一起絮絮叨叨许久-
第一层原先关押着人类与妖族,不过时间太久了,当初的那一批人与妖大多都已经死绝,现在只剩下越来越疯狂的混血半妖后代。
规则限制,这些半妖无论修行了多久,最后也只能有金丹境。
“一直被关着,还没有离开的希望,精神不正常才是正常吧。”秋亦忽然说。
如果他被迫被关着,他或许不会想杀其他从自由世界而来的人,但绝对会想尽办法捅死笼子的主人。
青骄目光闪了闪,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没错。”
会疯才正常。
无中念阿弥陀佛。
在这种情况下出生的孩子未免太过不幸了。
有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斗篷在,没有任何半妖注意到这一行人。
青骄引路,秋亦他们很快走过这一片菱形的住宅。
“第一层的通道由四具元婴境的傀儡看守,”青骄说,“只有击倒它们、得到认可才能进入通道。”
毛丸丸:“囚犯们为什么不去打到它们、去其他地方?”
他们人那么多,就算都是实力差劲的金丹,那也能靠数量取胜。
“那些后代用不了通道。”青骄说。
走了一段路,前方出现一道石柱。
棱状的、如同刺针一样的石柱之下,东南西北四具傀儡静默站着。
远远看去,它们宛如身披青铜盔甲的勇士,身上一点灵光也没有,只有有神纹雕刻的青铜盔甲隐隐诉说不凡。
“原来是这样的傀儡!”和毛丸丸不知道聊什么聊了一路的陈冷虹眼睛一亮,神色欣喜。
青骄抱着赤鳞兽,有些迷茫,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一支小队的神识交流不包括他这个临时的合作者,他只能看见陈冷虹停顿片刻,自己一个人跑了过去,没有一个人管她。
是要舍弃这个金丹后期的队友吗?
青骄心中琢磨,却见到无中寻了块干净地方,掏出一张毯子铺下,又拿出蒲垫、小桌、一把叶子牌,看起来像是要玩游戏。
青骄:“……”
好冷血一群人。
无中见他看着,说:“人太多了,你想玩先站着吧。”
谁想玩了。
青骄气恼地揪赤鳞兽尾巴:“你们不管那个人了?”
毛丸丸说:“冷虹姐姐说她能解决,让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
毛丸丸什么时候和陈冷虹关系这么好了?
秋亦多看了一眼对方,没有想通。
这两人之前虽然稍微亲近一些,但是也就是稍微而已,现在“冷虹姐姐”都叫上了。
虞观站在一边,低声问坦然分得一个座位、加入牌局的小队队长:“你会吗?”
秋亦只看别人玩过类似的游戏,不知道修真界怎么玩。
他声音压得低低的:“那你会吗?”
虞观不会,老年仙人被时代浪潮无情拍下。
不过面对弟子信赖的目光,他背在身后的手掐指一算,无数知识一瞬涌来。
他镇静点点头:“嗯,我教你。”
那边无中说:“要不要赌什么?”
“赢家命令输家做一件不过分的事怎么样?”毛丸丸眼睛眨了眨,尾巴晃了晃,有些紧张地说。
桌上其余三人都没意见。
……
连队友都不管了,青骄还能说什么?
他忍了一会儿,听见牌被拂动的声音,还是忍不住走近了。
就让他看看第一劫、第二劫过后,外面的人现在在玩什么-
被所有队友“抛弃”的陈冷虹打了个奇奇怪怪的喷嚏
修士轻易不会生病,打喷嚏什么的多是某种预感。陈冷虹回头一看,彻底陷入沉默:“……”
可恶,打牌居然不带她!
不过不关注这边也好。
陈冷虹手上爬来一只小石粒那样大的小虫,它全身透明,有薄薄羽翼,外壳脆而软弱,虽然散发着金丹境的修为,但恐怕凡人一碾也能碾死。
这是陈冷虹的底牌之一。
是她还是个脑子不太清醒的小愣头青时花大功夫培养的小脆皮。
“终于等到你起作用的这天了。”
陈冷虹捏捏小虫,站在一个较远的、不会惊动傀儡的距离,灵力从她身上流入小虫体内。
小虫吃饱喝足,懒洋洋扇动翅膀,一瞬起飞。
它速度快得惊人,几乎看不见影子,四具傀儡身上纹路才亮起,一只虫子从盔甲缝隙钻进,抱着它们的“核心”,狠狠用头一碰。
夜幕下,盔甲傀儡忽地浑身抽搐起来,甲胄武器碰撞间哐当作响,身上的光明明灭灭,灵力来回波动。
陈冷虹加大了灵力的输出,透明小虫更卖力了,又是一啃!
旧的纹路消失,新的纹路形成,一具具傀儡逐渐安静下来。
……
陈冷虹嚼着参须,领着自己新入手的四具元婴境傀儡嚣张往回走。
那边一场焦灼牌局已经结束,毛丸丸凭借运气和计算获得了惊人的胜利。
无中抱头哀嚎自己惨绝人寰的运气。
牧直知默默挪了挪位置,思考自己以后还是离无中远点吧,以免受到牵连——虽然六临福运瞳的视野中,无中只是一般倒霉,但是实际表现好像还挺糟糕的。
秋亦对这种不见血的游戏提不起什么兴趣,不过他好胜心强,抿唇对虞观比了个手势:“差一点点——”
本来他不会输的,可是后期三个队员不讲武德地暗戳戳联手围剿他们的队长。
虞观怜爱摸摸他的头。
赢家把牌一摊,宣布了自己惦念了一阵的“不过分”的要求:“你们两个两个一组,抱一下!”
秋亦迷茫:“?”
“无中和牧直知一组抱一下,”毛丸丸先敷衍又飞快地说,然后指着秋亦,磕绊地说,“你、没有人和你抱抱了,你就和你兄长抱一下吧!”
第093章第二层·上
秋亦:“……”
还有这种好事!
回想一下,好像师尊是很少抱他。
秋亦转过身,嘴角压着雀跃笑意,开开心心、大大方方对师尊伸出双臂,眼中闪着期盼的光:“抱一下。”
虞观舍不得拒绝他。
伸手抱住弟子的腰身,凑得极近时,他看到表面坦然的弟子耳根通红,身体有些紧张地轻微颤抖。
这么正式的拥抱还是第一次。
秋亦呼吸都紧绷了。
他小心地回抱住师尊的脊背,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脸越来越热,心中越来越不好意思,跳得厉害,幻觉之下,好像冰凉的师尊也变得灼热——不然他怎么一碰就感觉自己热乎乎的呢?
师尊给弟子留面子,悄悄地与弟子咬耳朵,神识传音:“既然不好意思,为什么还要抱?”
秋亦羞赧得说不出口,嘴唇嗫嚅,没有回答,只是依恋地贴贴对方。
即便不好意思,可想亲近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
虞观似乎还有想问的,但秋亦觉得自己估计答不上来、又要被坏性子的过去身逗弄,于是抢先倒打一耙:“是你平时都不抱我!”
又不是小孩子,当然不可以随便乱抱。
……虽然他已经抱过很多回了,只是秋亦不在意或是不记得了而已。
虞观微微笑了下,没有回答,他轻轻拍了拍弟子的背,见他平复了心情,脖颈与耳朵没那么红了,再松开他:“好了。”
抱过了。
秋亦“噢”了一声,乖乖退开,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变地看着虞观,满足之余又有点难言的怅然若失。
如果可以一直贴贴就好了。
毛丸丸和回归的陈冷虹也是一阵怅然若失,两人对视一眼,握拳暗自下定某种决心。
那边,不情愿的牧直知抗拒许久,最终一脸沉痛地和无中抱了下,感觉自己刚刚下的决定瞬间破了,脸疼疼的。
无中:“……”
他狠狠熊抱,连被牧直知推开还要凑上去,脸上露出一个恶毒笑容——兄弟,来点厄运尝尝。
玩闹过后,陈冷虹给大家展示了自己的新收获。
她的手将傀儡的甲胄拍的哐哐作响,有一种自己也能和剑修刀修一样肉身上天下地杀敌破军的冲动:“我觉得我现在强得可怕。”
气氛组无中和牧直知很给面子地鼓掌欢呼,毛丸丸悄悄摸摸盔甲光滑的部分。
秋亦问:“灵力跟得上吗?”
如果是单纯的傀儡师的话可能会很疲惫,不过陈冷虹是利用的蛊虫。
她骄傲点头:“还好,勉强能支撑,不过不能战斗太久。”
青骄等了许久,勉强插上话:“既然已经把傀儡收服了,那我们现在赶快去下一层吧。”
收服傀儡也是进入下一层的可行方法之一。
无中吐槽:“你好着急哦。”
“如果你们有像我一样的境遇,你们也会着急的。我毕竟还是守护这里的妖兽后代,有职责在身。”青骄皱起眉,不满反驳。
秋亦悠悠道:“不急,第二层的情况你还没和我们讲。”-
一路行至石柱边上,四具傀儡的手按上去,一道阵法亮起,一行七人全部淹没在灵光中。
眼前景色变换,一片银白的世界徐徐展开,积雪深厚,风霜沾染鬓发与衣角。
寒风凌冽,温度完全不是人类或妖族可以待的,七人各自放出灵力抵御严寒,但蚀骨低温接连不断地侵蚀着灵力,如果再什么都不做,就算是金丹境也会活生生被冻死在这里!
肉体最脆弱的无中打了个哆嗦,浑身冰凉,露出苦笑:“我应该穿法衣出来的。”
牧直知掏掏乾坤袋:“我有法衣,不过估计没多大用。”
毛丸丸嗅嗅空气,露出失望神色:“没有闻到酒的味道。”
陈冷虹指挥着自己的四具傀儡向四个方向分散远去:“等会可以让牧直知看下。”
秋亦将昭时剑插下,寒芒凉凉穿过最上面松软的雪层和底下的冻得几乎要和冰一样的坚硬硬雪,他心里有数,拔出剑,道:“先将冰屋建起来吧。”
青骄抱紧赤鳞兽,这只小兽虽然被他的灵力护着,但瑟瑟发抖,看样子撑不了多久了,他连连点头:“是啊,雪妖行踪不定,我们还是赶快建造冰屋吧。”
无涯尊者除了热衷收集外还是个酒痴,镇狱第二层是他专门拨出来酿酒、存酒的地方,这里没有什么囚犯,只有足以杀人的冰天雪地,和一只作为守护者的半步元婴境雪妖。
第二层地域广阔,去往下一层的通道就在雪妖身上,所以他们必须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秋亦看了青骄一眼,伸手摸了下青骄怀里的赤鳞兽,一缕火焰在指尖流转,小小幼崽发出舒服的呼噜声,身体顿时暖和起来。
这等低温下居然还有火焰能燃烧起来。
青骄目露诧异,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没有言语,只是看秋亦的目光又复杂了些-
冻雪难破,其余人的攻击方法都不太适合,秋亦和虞观两个剑修便承包了绝大部分挖雪砖切雪砖工作,雪砖倾斜角度一开始还有不当,但越到后面就越熟练。
一群队友在后面进行再加工,很快麻利地搭起四座冰屋,偶尔还会过来加油打气,喊喊大佬厉害,情绪价值完全给足。
青骄勉强融入了后面的那个团体,不过他是干不出来欢呼之事的,于是只干活不吭声。
等到冰屋堆砌好,雪砖洁白隆起一个小堡垒,在这个贫瘠的世界显目而又凸起。
青骄在知道冰屋数量的时候就有猜想,但现在他还是得再问一句:“怎么分配?”
秋亦收起又一次惨变挖土道具的昭时剑,指尖弹出四抹火焰飞入冰屋中,生息幽火温暖的光照亮了冰屋内部。
分配他也早已想好:“你一人一屋,陈冷虹和毛丸丸一屋,牧直知和我一屋,无中和我兄长一屋。”
毛丸丸“咦”了一声,有些诧异,不明白为什么这对形影不离的兄弟要分开。
但是她又想了想,发现这好像确实是最合理的安排——谁叫牧直知境界低、无中又是个脆皮呢!要是没有关照,这两人真的很容易死。
牧直知:“……我一定尽快突破。”
这种拖后腿的日子他真的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同样被队长关照、但是根本不想和虞观呆在一个空间的无中凄风苦雨,一腔心事无人可说,想要拍拍难兄的肩膀,却又被牧直知敏锐躲过。
无中:“……”
牧直知:“兄弟,先别拍,我最近要努力破境,这段时间可不能倒霉。”
无中:“。”
秋亦等他们说完,确认没有意见后,再接着道出其余安排:“第二层寒气不仅损伤灵力也消耗神识,注意休息。夜晚先由我和虞观两人一组守夜,然后你们其余四人一组明日守夜,一次一轮换。”
毛丸丸和陈冷虹:“好好好。”
……
无所事事的青骄抱着赤鳞兽先进了冰屋。
与寻常火焰好像并无不同的生幽异火在跳动,屋内温暖,青骄将赤鳞兽幼崽放到了更靠近火焰的位置,然后取下兜帽。
他坐了片刻,似乎在发呆。
片刻,青骄幽幽一叹,神色沉沉,手指在地面上随意滑动。
还是不信任他-
白昼结束得很快,牧直知的六临福运瞳没寻到无涯尊者酿的酒,陈冷虹四具无惧寒冷的傀儡也还没有找到雪妖踪迹。
其余人都进了冰屋之中,只有秋亦和虞观留守在外。
黄昏时的天空呈现一种瑰丽的粉色,深深浅浅,逐渐蔓延向半边还未褪去的湛蓝,飘云如被扯开的柔软棉絮,温软而甜蜜。
景象梦幻美丽,周围温度却更低了,秋亦试图哈了一口气,吐出的全是冰雾。
真是一点也不体贴的地方,完全比不得他师尊的洞天。
秋亦心中点评拉踩完,学着虞观之前所为,也捏了一条由生息幽火铸成的手链给师尊戴上,让原本就冰冰凉凉的师尊更暖和一点,不要在这里被冻成了冰雕。
在地上点起篝火,又从乾坤袋中取出柔软厚实的毛毯,两人挨着坐下,灵力蔽体,寒冷减轻很多。
火焰的噼啪声响中,秋亦静静打坐修行,神识漫出这片地区,时刻保持着一分警惕。
虞观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像是连呼吸都不存在,在温暖中静静地注视着天空。
下午时短暂停了一会儿的雪再次飘扬落下,逐渐落满了两人头顶与肩顶。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天空光芒黯淡,梦幻蓝粉二色沉为如墨的漆黑,又淡淡变为深邃的幽紫,星云朦胧失真,碎星散落,化一条静谧流淌的星河。
清冷空灵的绿色光晕旋开,翠绿极光飘动横贯于天地之间,光芒此盛彼暗,飘散似弥天之雾,又有若天河流淌。
夜深,一阵呼啸寒风刮过,火焰发出呼呼的声响,然后“啪”的一声彻底熄灭。
秋亦猝然睁开眼,昭时剑出鞘落于手中,一线冰寒银光刹那向远处斩去,雪白剑光纵横!
第094章第二层·下
飘游的极光之下,空间扭曲,一道身影于雪地凭空浮现。
雪妖分两种,一种为巧灵邪祟,由寒冷气息化成,无影无痕;另一种为妖族,是有形冰雪聚拢。
面前这只一只浑身雪白,没有一丝血色,体型与人类似,外貌似少年又似少女,两双眼睛与人族相反地横竖,寒冷的气流在瞳孔里流动,被剑光破开的伤口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缓缓吐露冰雾。
是前者。
隐藏破开,这只潜行来此的雪妖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敌意,无色的眼球上下滚动,它飞至半空,一股强大境界威压压下,欲先压人一头。
“元婴境。”秋亦握紧昭时剑,眸光微动。
一个……刚刚突破的元婴。
虞观说出了他所想的:“试试?”
反正时间很充裕。
秋亦展颜。
身边有一个足够了解你、又足够为你而想的人是多么舒服,言语似乎都成了不需要的存在。
极光散去,他的眼睛中映出漆黑的天空,白雪皑皑,昭时剑盛了雪色。
……
雪花飘扬划过,浮在半空的雪妖身形飘飘渺渺、似有若无,如同虚无的幽灵。
伤口处残留的剑气还在不断破开躯壳,灵力不断冲刷,但愈合依旧显得如此缓慢,雪妖清晰感觉到了痛楚。
威压没有令那两个修士和它想的一样颤抖不已,先前那个攻击它的修士反而还再度挥剑。
雪妖战斗次数不多,没什么战斗经验,它浮在空中,主动再次拉开距离,秋亦在地面,隔着那么远远距离,剑光确实是没有再落到它身上了,但银弧划过,剑芒点地,爆开的雪浪铺天盖地而来。
锋锐剑光之下,雪妖熟悉的风雪此时变得陌生不已,脆弱的雪花犹如夺命的飞刀,锋芒伤人,它试图操纵与自己密不可分的雪,却骤然被其中剑气所伤,身上又是一痛,心中茫然——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仅仅片刻分神,狂暴的雪猛然吞没雪妖,将它从高空狠狠拍打向坠落至地面。
大片大片的雪如海水一样蔓延堆积,厚厚一层新雪覆盖旧雪。
雪妖挣扎起身,噗呲一声,如同喷泉喷出强有力的水流,白雪因为其愤怒在它身边旋成暴风。
它竖眼眨动,先前被剑气所破开的伤口也已经要愈合大半,状态几乎无损。
同样是元婴,雪妖甚至还是初入元婴,但它的实力与元婴境的赤鳞兽几乎有天差地别的区别!
这就是血脉与天赋的差距。
风雪迷眼,少年白衣猎猎作响,天地之间有一道银芒再度落下!
——就在雪妖从雪中爬起的时刻,秋亦已经到了!
扭动如龙的暴风雪居然硬生生被撕开一道口子,银芒近在咫尺,危险的疼痛之前,雪妖终于跟上了节奏,它张开嘴,霍然吐出一束有力碎冰,碎冰与剑相撞,轰鸣炸开一团又一团不详冰雾。
碎冰吐出,雪妖飞快借冲力向后退去。
蛰伏的冰雾在秋亦身边萦绕,冰冷而渗人,忽有火光闪过,赤色火焰跳跃,冰雾散之一空,空气中蒸腾出白雾热气。
雪妖退去,银剑便如它的影子般追来,寒凉得像是一片轻飘飘的雪花,有莹莹的光芒浮动。
寂静的深夜杀机浮动,少年目光平静而冰凉,似蛇似鹰,疾驰的风声掠过,足尖落地时悄无声息,皑皑雪地连一道痕迹也未留下。
毒蛇的獠牙再一次无声而突然地跳至面前,雪妖能感受到感觉锋芒,先前的伤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疼。
不过境界差距摆着,它不可能任由秋亦一招接连一招把他打得抬不起头——这里可是雪的主场!是它的地盘主场!
雪妖俯下身,双手猛然拍地,灵力迸发,地面在震动,积雪簌簌而动,飘雪变化冰晶。
它的身上寒气森森,它的四周冰霜落雪冷肃寂然。雪妖是冰寒的造物,此时冰寒听它召唤、为它杀伐,连天地都在助它!
身处局中的秋亦作为敌人感受这股助力感受得最为明显,好似天地都在排斥针对他一般,低温紧贴,刺骨的冷意几乎破开肌肤,呼啸的冷风逆向而来,飞扬的霜花刮过皮肉、冰晶在身边爆开,足下的雪也要拽住他的步伐。
这是“势”!
寒气犹如刺鞭狠狠甩下,冰晶漫天,人的那一点温度顷刻就能被带走。
秋亦四肢被寒气冻得僵硬,他脸色苍白,生息幽火在灵力驱动下炽烈燃烧,灵力的消耗速度飞快增加,但降温太快,昭时剑的锋芒也被冻停一瞬。
剑势一顿,风霜吹过,洋洋风雪霎时遮住了雪妖身影,旋转的冰锥四面八方破空飞来,像是一把把坠落的长矛,不可触碰的冻寒白气萦绕,就要在此地将这个金丹境钉死成雪地里的死尸!
四肢骨骼动弹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无尽的寒气像是一层层枷锁,灵力在疯狂地消耗,若不是秋亦底子厚,顷刻便能透支。
——这又是一场绝不可以拖久的战斗。
冰锥飞射而来,秋亦表情冷静,他手腕放松,掌中雪白之剑忽地以己身为中心画下一道环圈。
剑光如幕不散,冰锥猛然撞上,发出一阵滋滋响声。
火焰在躯壳中燃烧,金丹转动,寒气驱散,肉身有了活气,但也就在分秒之间,剑光破碎,势头未弱的冰锥猛地刺来——!
寒雪剑法匆匆挡住几击,可连自己灵力凝结出来的冰霜此时都在抗拒,原本应该尽数挡下的冰锥还剩大半,锋锐的戈矛一齐落下,秋亦紧急避开要害。
冰锥穿透血肉,被刺穿的伤口冰寒,血液也被酷烈寒气凝固,飞射出去的冰锥上有猩红的血。
疼痛、无力、失去控制的僵硬一并涌上,秋亦一声不吭,运转灵力迅速封住被冰锥刺穿的伤口。
冷意从伤口渗透,再度蔓延全身,他咳嗽两声,火焰疯狂流转,脸上涌起不正常的潮红,手中剑势飞快变换,目光冰凉。
既然冰雪抗拒,争抢不过,那就换一套剑法就好了。
铺天盖地的冰晶风雪之中,赤红的火焰如同彩带飘动,所过之处寒雾冰晶灼烧升华,银白的昭时剑舞出道道残影,白衣的少年步履轻动,身影在冰锥的围攻中灵活游动,剑招剑势柔柔,宛若翩然舞剑。
剑身灵巧贴过每道冰锥,飘飘如飞絮柳条,所有被触碰到的冰锥颤抖,宛若被戳中了死穴命脉,原本不可一世的势头戛然而止,毫无反抗之力地便被打落向另一个方向。
然一招未破,下一招又至。
先是“隆隆”“隆隆”,好像浪潮滚动,又有尖啸挤压破碎之声,平地上忽然有无尽的雪咆哮涌来——秋亦先前埋了雪妖一回,现在它就要以同样的手法还回来,它要彻底埋葬秋亦!
雪崩来了!
脚下的地面颤抖,秋亦第一时间飞跃而起,可雪浪似一张巨大的遮天手掌,他跃起,巨掌便也扬起,雪妖扯出僵硬生疏的笑容,又是一掌抬起,两手猛然向秋亦抓去!
视野猛然被铺天盖地的雪盖住,浪头就要打下。
秋亦看向雪浪高幕之后,滚滚白雪遮住了雪妖身影,但是他知道,它就在那里——
避无可避、退无可退,柔而弱的剑似螳臂挡车般斩向雪浪,少年衣袍作响,宛若将被浪淹没的飞羽。
雪妖忽然茫然地睁大了竖起的眼睛,心头漫上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之感——这一剑、这一剑??!
剑与雪浪相碰。
如同漫漫长夜中第一声闪电霹雳轰然劈下,金色的雷鸣轰隆隆穿透沉重雪浪,万物都都在它的声音中律动,冰晶融化成柔雨淅淅沥沥落下,漆黑夜空被照得刹那明亮,冬的气息过去了,春夜一声惊雷,惊蛰声至,寂灭肃杀的冰雪也要被柔韧新芽顶开。
落雨纷纷,新雪化水,雪妖被冲力推得狼狈跌落地面,身上再添新伤,骨头似乎都要被摔散架了,不过它是元婴境界,刚刚一切只是尔尔罢了,还没有结束,在这里它就是最强大的……
可抬起头时,它看见了剑。
一把纯粹冰冷、像是远方的星星一般雪白耀眼的剑。
从严寒中诞生的巧灵这一瞬间好像也懂了寒冷。
心剑覆叠,剑光重重,漆黑的夜空之中,极光又要飘来,遥远的星星斩出半边柔柔月色,雪花飞落,春意涌动,好漂亮的剑,雪妖就这么看着,目光永远停滞在了这一刻。
巧灵脆弱的身躯、连同识海之中的元婴一并被月色平滑斩成两半,积雪又一次飞起,在这一次彻彻底底地将雪妖掩盖。
以雪妖为中心,厚雪化为潺潺流水,长长的河流流淌向远方,河流之下冻土被剑斩裂,黑色的罐子露出一角盖子。荒芜的世界没有种子,冰霜凝成花朵绽开,花瓣花朵飞舞,好像名为冬的春日。
飞花被似乎也变得柔和的寒风吹动,虞观伸手接过一朵,置于掌心,银灰的眼眸垂落。
他看了片刻,慢慢扬起一抹微笑。
那是一朵栩栩如生的冰晶桃花。
第095章第三层·上
第二天早晨,雪屋里的其余人费了老大功夫钻出,一时愣了。
地面上的雪涨了得有两三层,厚得齐腰,处处狼藉一片,这里被什么东西铲了一条道,那边被什么东西砸了一块坑。
兄弟两个昨晚上打架了?
陈冷虹脑海里瞬间划过这个念头,又飞快被她否决:那两人切磋倒是或许有,但真打出这个画面就很离谱,他们金丹境还是很柔弱的,这种程度得到打生打死的地步了。
再一看。
陈冷虹:“……”
果然,兄弟两个坐在一起,旁边是熄灭的篝火。
弟弟眉眼弯弯在给他的兄长头发上插花,氛围和谐得不得了。
虞观微微低着头:“好了吗?”
一朵两朵三朵……
秋亦小心地在虞观的黑发上插上最后一朵花,放开手,拉开距离好好观赏,语气雀跃:“好了。”
虞观抬头,表情是一贯的平静而冷淡,无论是低头还是任由秋亦骄纵地在他头上插花,被他做出来都是那么理所当然的样子。
冰花顺着发丝滑落,被手掌接住消失。
秋亦眼巴巴看着,决定回去就买留影石以备不时之需。
几名队友们隔了一段距离,感觉咫尺好似天涯。
他们在一旁看了一会,见兄弟两个的玩乐时间好像结束了,无中才弱弱出声:“……这是在干什么?”
陈冷虹:“……当然是兄弟在交流感情。”
毛丸丸在一旁点头。
牧直知:“对,真是好感人的兄弟情谊。”
几人说的那是头头是道,不过心中到底怎么想的大概就与口头上有些不一样了。
在一旁听他们说兄弟情的青骄想:这群人神经病吧!
他现在居然还需要仰仗这些神经病,世间还有比这更绝望的事情了吗?
秋亦用乾坤袋收好杂物,对几人道:“雪妖于昨晚出现,已经被我们解决了。”
“我一点声响都没听到。”青骄惊讶。
自然是因为虞观考量后布了阵法。
等听完半真半假的两人刷本故事,无中一脸复杂:“队长,你们兄弟这也太勇太头铁了……”
怎么还要给自己上上难度。
秋亦说:“只是试一下,看看目前的极限,摸个底。”
《春风剑法》到手后,他一直在继续研究琢磨关于《飞絮剑法》、金色雷霆结合改造,到昨天初次在实战中试过,应该能算是小有成就。
他也不是随随便便选的时机。
适合放大效果实验这套剑法有两种地方,一种是春之气息昂然的主场幻境,另一种就是第二层这种毫无生机的荒芜冰天雪地。
第二层又有雪妖层层逼迫,可以把他惯用的寒雪剑法封住、强行逼迫他突破拿出新东西,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
“伤势还好吗?”毛丸丸问,“你脸色不太好。”
少年脸色苍白,泛着一点红晕,像是病了。
秋亦平静道:“还好,不用担心。”
火舌舔舐伤口,一刻不停地修补破损,伤势在愈合,吞食牧直知先前给的参须后灵力也已经恢复丰沛,这点病气他修行几天就能压下去。
虞观淡淡看他一眼。
毛丸丸能发现的,他只会更早发现,不过他比旁人更懂得秋亦对自己身体轻飘飘的态度-
镇狱第三层是血婆的地盘。
每一次大劫都是对大世界的重击,渡劫时需要拿人命去填,渡劫后分神境及分神以上的修士会暴毙而亡,分神境以下的修士修行时遇到的劫难又会增加,世界相当于被强行重新洗牌了一次。
有人说这是因为第一劫、第二劫他们实际上都没有完美渡过,只是硬撑着熬到了大劫该去的时间而已,所以自然会受到“反噬”。
不管是不是反噬,总之世人暂时将这种现象称之为“回潮”。
回潮影响任何一片与修真界有联系的地方,避世如独自睡在小秘境的柳蓝也会受影响,镇狱亦是如此。
第二劫的回潮后,镇狱爆开了一大片的血雾血海,那时青骄还没睁眼,血婆就这样从血海中诞生,自行占据了一层天地,境界现在不知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杀死雪妖后去往第三层通道自动出现,几人对已经冰封落雪的河面啧啧称叹片刻,一起进入像是光洞一样的传送阵法。
走过传送阵,身体猛然沉重,头重脚轻,大脑发昏,所有人陷入一片灼热的海,赤红天空笼罩,无尽的血浪扑打而来,天翻地覆间滔滔将人溺毙淹没。
一行七人原本就落点不一,此时几乎瞬间被拍散。
“灵力没了!”毛丸丸颤抖着,浑身无力,大声喊道。
这是一片会吞噬灵力的血海!
身上的咕噜噜的气泡升腾,灼热烧灼着肌肤,无中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赶在灵力彻底消失前取出一道树枝。
只有短短一截的树枝漂浮,刹那变宽变大,像是一艘小舟。
无中三两下抱住舟身边缘,双脚踢蹬着上去,灵力还是没有恢复,但好歹是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来不及喘一口气,他大声招呼其他人:“快点来这里!”
好歹有喘息的时候!
靠的最近的牧直知连忙爬上,然后是青骄,其余人也一并赶去。
船在血海中颠簸,秋亦触碰到的那一刹那,泼天的血浪翻滚泼下,血沫翻涌,喊叫声中,树枝化作的小舟瞬间翻倒崩裂,如同被火焰灼烧一般化为灰烬!
无中感到自己的身体被血海推动向不知何方,但是就算推向遥远的岸边也没用,他身体素质太差,被吞没灵力后宛如俎上鱼肉,死得比任何人都快!
身体被无尽的血水灼烧,无中拼命地上游,但血水好似山压在身上,让人不得翻身,太沉重了,他的动作幅度一次比一次更弱,意识还清醒坚韧,身体却已经先一步到了极限。
不能上升,就只能不停地坠落,能看到的只有浑浊的血水和昏暗的红光,眼睛太痛了,无中几乎要流下眼泪来,他从未有这么一刻如此迫切希望成为百得。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猛地破开混沌,像一道飞射的箭矢般游来,几乎在无中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擒住他,无中忽然睁大双眼,那少年表情平静,脸色还有点虚弱病气,他的手臂发力——!
“噗通”!
几乎要死的和尚被巨力甩得破开水面,呈斜线抛向岸边方向,一道洁白蛛网在他要落海时及时打捞住他,把他包住。
陈冷虹用力地拖拽着他:“喂,别死了!”
无中动弹不得,虚弱回应:“没死……”
只是差点去了佛国一趟。
“那就好,”陈冷虹深呼吸一口气,像是渔夫抓一天的收获一般牢牢抓住束缚无中的有力蛛网,目光紧紧盯着就在不远处的赤红礁石,“呆好别动,我们现在游上岸!”
她并不以力量见长,一个无中几乎已经是她的极限。
血海翻涌,疼痛像是针刺一般,无中已经很久没说话了,身体又几次被浪推开,陈冷虹真的想要丢下背后的重担,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在阴险蛊师手里的人数不胜数,何必在这里为了只相处短短一段时间的队友拼命?
但想想身后,总感觉松手就是输了,大家都是天骄,她境界还要高一等,凭什么被甩这么一大节差距,陈冷虹心中憋着一口气,即便身体都快软绵无力了,她的手硬是没松,咬牙继续往前莽。
她离岸的距离够近,而且接到无中前还被狠狠向前推进了一段距离,很快,已经累到眼前发黑的陈冷虹手脚并用地爬上岸,被血海折磨到麻木的血肉终于得到了平静。
她眼冒金星,一身淋湿冷汗,手都在抖,再一看,无中已经昏过去了,连忙几巴掌下去把人囫囵拍醒。
灵力还没有恢复,两人再下去也是拖后腿,只好狼狈地在岸上等候。
远处,有人向令他们唯恐避之不及的血海深处潜下,将快要脱力的人捞起。
“谢谢,”无中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他、他们……”
“真是好人,是吧?”
陈冷虹看着远方,还有人没有回来,或是被迫,或是主动。
她拉一个无中已经是极限,一丝力气也用不了了。那血海多呆一刻,危险都是呈指数级别的上升,无力和痛苦会将人拖拽入深渊。
而现在,有人在冒着风险打捞坠落的人,把他们推出这片海。
是由于深厚的友谊吗?
不,至少绝大部分原因不是,是良久时间建立起来的“应该去做”,是接过职责后的责任感,与顺手一帮、所以未多加思考的善意。
陈冷虹叹服说:“他当队长可真不错。”
虽然现在在捞人的有两个,但是毫无疑问,一切的根源是他们的队长想要这么做——所以近乎一体的另一个人会主动走分担风险。
被甩离死亡边缘的无中肯首,赞同陈冷虹的话。
……
折腾许久,在灵力已经恢复过来的陈冷虹和无中的帮助下,一支小队连带着青骄与其怀中的赤鳞兽幼崽两个编外成员完全上岸。
秋亦被虞观推着倒数第二个上岸。
血水顺着苍白的脸庞和漆黑发梢滑落,丹田早已经完全干涸,肉身的疲惫令人想要倒头就睡。
用力将虞观拉上来,秋亦握紧他的手,眼睛闪动,失去血色的嘴唇抿起,没有看围过来的其他人,转头望向赤红的血色天空,眼中映出一道身影。
——第三层的主人,血婆来了。
第096章第三层·下
第三层没有日月,赤红的苍穹映照着血海的颜色,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照亮一切,到处都是令人头晕目眩的红色。
但即便如此,远方那处身影也绝对是这个世界最鲜艳、最亮丽的一抹红色。
它体型高大,站在那里如同堆叠而起的云山,生有六只手臂,每一侧各安三只,身上穿着鲜红拖地的长裙,一侧为男性,面丑且狰狞,另一侧为女性,半张脸姝美动人。
……罗刹!
无中一瞬想起了佛教中有部分类似的记载。
毛丸丸呼吸颤抖而急促。
她对水应激得厉害,先前在血海中受尽了折磨,现在又被威压恐摄,更加躁动的妖兽血脉几乎压制不住,绒毛长出,豹纹蔓延,她浑身颤抖,瞳孔紧缩,下意识地就要逃走——电光火石间,一只手牢牢拽住她,锋锐剑气近在咫尺,毛丸丸呼吸一滞,动弹不得。
是虞观。
他表情平静,冰冷的视线像是一盆冷水狠狠泼在毛丸丸心头。
秋亦站在他身边,对毛丸丸轻轻摇了摇头。
灵力在运转,他状态好了些,但脸色依然说不上好看,既苍白又虚弱。
毛丸丸被莫大的愧疚扎了一下,她神色紧绷,不再动弹,虞观收回手。
另一边,青骄抠挖自己的皮肤手掌,居然比应激要逃走的毛丸丸还要恐惧与紧张。
血婆缓缓走来。
它的长裙拖曳在空中,每走一步裙上掀起重峦般的血浪,血雨落入海中,它的身体会更小一分。
“大乘境。”虞观给秋亦传音道。
若是不算境界跌落的柳蓝,那么这位可以说是秋亦迄今为止历练时直接遇到的最高境存在。
等到了秋亦等人面前,像是太阳或山峰一般大的血婆变得和常人一样大小。
“欢迎来到第三层,”血婆男女美丑各半的面孔上露着淡淡笑意,透着零星的慈爱之意,和蔼地真像是一个爱拉家常的婆婆,“你们要从婆婆这里去哪?”
“……”秋亦谨慎回答说,“第十七层。”
“要去那么远啊,”血婆说,“那可不是个好地方,要在婆婆我这里歇歇吗?”
静默。
邪祟占据持有的血海与身上浮动的血腥气息都让人心惊,没有人想要在此停留。
……但他们真能就这样拒绝一位高境界吗?
拒绝还是不拒绝?
血婆呵呵地笑,等着回答,可它无意间泄露而出的压力便足够让人毛骨悚然,属性最相冲的无中冷汗淋漓,其他人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
秋亦顶着压力,缓缓开口:“那就多谢婆婆了。”
他的话说出口,不管结局如何,其他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向血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吧!反正逃也逃不走!
“婆婆喜欢识相的孩子,”血婆深深地看了众人一眼,忽然露出真实的笑意,它捻起长裙在地上如同湖泊般蔓延的那一部分,“既然如此,就让我来款待你们吧,让你们这些小孩好好休息一天。”
一颗颗白骨头颅在它的脚下长出,像是种子发芽开花,地面颤动起来,灰尘抖落,泥土裂开,大地龟裂——
一层一层剥离,居然露出一艘神光内敛的白骨灵舟!身骨为木,头骨为饰,通体的白色纯洁,阴森的冷气萦绕。
秋亦他们正正站在灵舟甲板上!
泥土坠落底部,血海掀起波涛,洁白骨头莹莹,灵舟无风扬起巨大黑帆,一点一点爬动脱出,在无尽血海之间劈风斩浪飞向天边-
白骨灵舟神速,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到了一座宫殿面前。
这座宫殿屹立于血海之上,外观亦是赤红一色,投下的阴影暗淡一团,宛若一颗巨大的颅骨。
几人一一从白骨灵舟上下来。
血婆好像这时候才看到了紧张的毛丸丸、躲在大家身后的青骄,道:“诶呀,还有婆婆的同族在呢——青骄也在啊。”
说到后面,它话音一转,语调扬起。
血婆从血海中诞生,存在介于邪祟与妖族之间,说是其中任何一方都没有问题,不过和毛丸丸这个半妖说是同族……勉强能扯上一点点关系吧。
毛丸丸不吱声,她看着宫殿,脸上是一种赴死的神情。
“婆婆。”青骄早知道自己藏不住,此时被直接点出,他也只好讪讪地笑。
血婆对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看得青骄冷汗打湿了后背。
好在血婆没有再说什么,宫殿大门霍然敞开,几个戴着半面罗刹面具的下人恭敬地请它进来。
“这是主动要跟着我的人,”血婆一一对这几人肯首,露出笑,又对秋亦等人说,“你们要是想,也可以留下来像他们这样跟着我。嗯,我可以收你们做干女儿干儿子。”
“……”
大乘境让人心动,这危险的环境让人抗拒。
众人摇头摇头,狠狠推开这泼天的富贵。
血婆点了几个人,让他们领着秋亦等人去房间休息:“我给你们准备了点礼物,好好休息,第二天再来见我,到时候我送你们离开。”
几人走得战战兢兢,好像踩在云端一样不敢置信,无中悄悄传音问他们淡定的队长:“……它真的对我们没有恶意?”
还准备礼物?!
秋亦:“我倾向于没有。”
反正要动手他们也挡不住,何必大费周章。
再看向众人,一个个都在血海里扑腾得狼狈不已,没有谁有空收拾,沉默片刻,料想到自己应该也是这个狼狈样,道:“好好休息吧。”
“你也是。”
“好好休息。”
“注意身体。”
被托付了好似对重病患者一般的叮嘱后,大家和秋亦虞观二人分开。
秋亦和虞观跟着一位下人进入一间房间中,屋内陈设正常,但是多了一道隔间,推开门扉一看,是一潭如同晶石般宁静的血色池水。
下人摊手道:“这是婆婆的礼物,可以炼体,你们两个人要一间而居吗?”
“是。”
下人说:“那这样另一间的血池就闲置了。”
门关上就是关上了,打开关闭都要血婆允许,然而他们绝不能因为这件小事去打扰血婆。
不过血婆早有准备,下人想了想,给虞观一条柳枝:“这是替代血池礼物,在第十七层有用。”
等这位下人离开,秋亦长长舒了一口气,卸下和虞观神似的沉稳淡然,神情蔫蔫的,像朵脱水的花:“当队长好累。”
早知道不当了,反正看着都很靠谱。
虞观:“可是你做得很好。”
“你是我见过的最负责、最好的队长。”他回想片刻,认真道。
秋亦望着他,从以前他就发现了,他师尊一定很少夸人——完全不会夸夸。
他很努力很努力地压唇角,缓缓松开对方的手,转移话题:“不用一直输灵力给我。”
“你不难受吗?”秋亦问。
虞观告诉他,每一个大境界都是对肉体和精神的提升,他虽然压低了境界,但到底是仙境,这点痛楚微不足道,就像在凡人难以抵挡的天灾洪水,对于高境界的修士来说不过是一滴水落在身上罢了。
秋亦蔫巴是真的蔫巴,少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给出回答:“所以难受果然还是难受。”
虞观失笑。
秋亦戳戳自己的脸颊,示意虞观看:“我感觉好多了。”
确实是红润了一些。
可虞观说:“你回去一定会生病。”
他语气笃定。
秋亦想了想,狠狠犟嘴反驳:“……应该不会吧。”
虞观将柳条放下,把人推向血池走:“去炼体吧,血池确实是礼物。”
或许还能压一压病气。
秋亦真的累了,一路没说话,乖乖到血池边,只是走进隔间之前,他忽地抓住虞观的手,黝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真的会生病吗?”
“你害怕生病?”
“我讨厌生病。”
“没关系,我在你身边。”虞观摸摸弟子的头,声音尽力地放柔,像哄小孩一样哄他。
秋亦磨磨蹭蹭摸着门,就是不肯进去,继续眨巴眼睛看他,眉眼耸拉,黑眼睛湿漉漉的,他现在又虚弱,看着很可怜,像是阳光下要化掉的小雪人。
虞观叹息,轻轻抱他一下。
秋亦不虚弱了,开开心心地蹭蹭贴贴,又说:“好!那你这次不准罚我一直躺着了!会生锈的!”
他话一说完,迅速飞进隔间,一手把门带上,警惕地将刚刚还索要抱抱的对象拒之门外。
虞观静默站在原地,无声无息与门对视。
过了片刻,过去身微微笑了一下。
真的很可爱,不是吗?-
秋亦关好门,站了片刻,确认他师尊完全没有追究和进来的意图后,心神慢慢放松。
或许是因为刚刚在师尊面前装了一下,还成功蹭了个抱抱,太刺激了,他心脏都跳得有些快。
等心脏跳动变得平缓,秋亦努力不去回想刚刚的事情,再摸摸脸,没有感觉到明显的温度。
这次脸红褪去的时间快了些。
只要继续努力贴贴,他早日戒掉脸红的坏毛病,成为一个大大方方坦坦荡荡、想亲近师尊就亲近师尊、毫不忸怩毫不羞耻紧张的理想优秀三好弟子的未来指日可待……应该。
秋亦褪下衣物,又忍不住看了眼门。
他其实不太想把虞观关在门外,他喜欢师尊在他身边、睁眼闭眼都能看见师尊、然后与师尊亲近。
……可他现在确实非常不好意思在师尊面前裸露身躯。
这就是长大带来的苦恼吗?
秋亦一边思考着,一边进入血池之中。
与血海吸收灵力且灼烧疼痛的难耐截然不同,血池的力量温和而舒适,酒红的血水浸润着疲惫的肌理,将一寸寸绷紧的肌肉经络抚平,腾腾的热气温和熏红了皮肤,让秋亦想起锻体后的用于滋润身体的药浴。
秋亦依靠着血池的边缘,目光凝望着虚空一点。
片刻,他的眼睛轻轻闭上,好似睡着了一般安静,只是意识始终保持着清明。
血水澄澈,一缕缕精华不断融入体内,灵力运转,随着血水精华一道冲刷身体,每一寸肌肤都泛着红润的光晕,许久未有动静的《无相锻体法》第二层屏障此时似乎在颤抖。
池水漾起涟漪,时间的沙砾流逝,这副身躯被打磨淬炼得更加强韧有力。
识海得到反哺,四周壁垒变得愈发坚韧,冷白的光照射,有“哗啦哗啦”锁链拉动的声音响起,一册玉简缓缓滑开。
“咔哒”。
清脆的一声。
安静静坐的少年忽然睁开眼,漆黑的眼睛似琉璃闪烁光彩,深色的眼瞳之中,道道如剑般冰冷锋锐的字文闪动。
被锁住许久的其后篇章在此时破开枷锁。
熟悉的笔迹、熟悉的语气,仙人为他的弟子一一讲述功法之中种种细微玄奥之处。
第097章第十七层
《无相锻体法》的全部尽数在秋亦眼前展开,其共有六层,秋亦修完第二层后身体素质可与元婴前期境界媲美,随着他境界再破,功法效果也会进一步提高。
若是雪妖再出现在秋亦面前,他只用《寒雪剑法》或是单纯的《飞絮剑法》就可以与之对敌,无需再动用心剑与《飞絮剑法·改》。
时辰到了,隔间的门被不紧不慢敲响。
如痴如醉沉浸于修行之中的秋亦被唤醒,他换上新衣,推门看见等候多时的虞观。
“不要忘记时间。”昨日的事情好像尽数忘了,虞观微笑着提醒秋亦。
秋亦原本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机警心态瞬间消失殆尽,他点点头,示意知道了清楚了,又忍不住轻声说:“因为有你在嘛。”
与虞观一道出门。
青骄与几位队员都已经在等候。
青骄目光游移,有些神游天外、心不在焉,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拿到好处。除了他之外,其余人精神状态都要比来时好上不少。
牧直知大概是改变最大的一个,小伙子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见到一个人便和他宣布好消息——他境界突破了,从此以后再也不是队伍中境界最低的那一个了!
无中摸着自己的脑袋,感到了深深的危机感,完了,不会没有和他一起垫底的了吧。
陈冷虹身上气势也昂扬了一些,此时正抱臂对牧直知说,这事你已经说了好多遍了,能不能换个话题。
毛丸丸在一边捂嘴笑,她腰间的一列碎片明光噌亮,比无中的脑袋还要亮上几分,显然也是得了好处。
血婆这一层前半程是波折坎坷了些,但是后半程的奖励确实也给足了。如果在游戏中,这可能会被叫做“奖励关”。
秋亦看了片刻,道:“走吧。”-
沉默的下人在前面引路,青骄和大家说起第十七层:“那里确实和血婆说的一样不是个好地方。第十七层是吞光生物和齿轮锁链的地盘。”
吞光生物还可以直接从字面意思上理解,但是后一个就有些不大能理解了。
“齿轮锁链?”
“是奇观的一种。”青骄摸着赤鳞兽幼崽——难为那只幼崽经历这么多还没死,经过昨夜修养,它甚至又焕发了一点生机,令人不得令人感慨生命的顽强。
青骄继续道:“第十七层一样没有昼夜交替,那里一片漆黑黑暗,除了与齿轮锁链奇观共生的吞光生物外,其他生灵只有抓住因果线才能走出第十七层,不然就会永远迷失在黑暗中。”
这是一个至少要有两人彼此依靠才能过去的地方。
无中说:“可我们目前的修为境界是看不到因果的。”
那可是因果。
“无事,”青骄说,“只要在第十七层待上几个时辰,眼睛会自动地开始适应,因果线也会显现。”
他们走过如同血管的深红走廊,前面豁然开朗,宫殿之中,血婆正依靠在摇椅上小憩。
未等多久,血婆懒洋洋地睁开眼。
传送阵法在地面上显现,旋转闪烁。
“再见,”血婆的两半张脸上一同露出微笑,意味深长道,“希望我们能在第三劫中再见面。”
第三劫还说不准什么时候来呢,大家心里都希望着它能迟一点、再迟一点,血婆这话可真像诅咒。
一行人心思各异,默不作声地进入传送法阵。
……
恐怖修为的邪祟与宫殿消失,眼前变暗,纯然漆黑的空间中,一道道散发着荧光的锁链横贯,齿轮在锁链中间嘎吱嘎吱地转动着。
毛丸丸终于忍不住出声,有些惴惴不安:“它到底什么意思?”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好像就是纯粹地送好处来了……?”无中摸摸他的光洁脑袋。
陈冷虹说:“是结善缘。”
牧直知肯首。
杀两个金丹境对血婆一点好处都没有,但是这些天赋不错的小辈只要还活着,未来可不会一直都是金丹境,这一点善缘保不准哪天就会结出善果。
“原来是这样……”毛丸丸和无中恍然大悟。
牧直知捂住脸,心说你们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傻里傻气的。
青骄默默往一边走了两步,他步伐悄然、一点声响也没有,黑斗篷完美地融入漆黑世界中,先是好像单纯嫌弃这些人太蠢所以想要远离的两步,然后又是几步迈出——
就在此时,他忽地心中一颤,猛然抬头,在微光之下看见了秋亦的微笑。
清秀的、无害的、容易亲近的,笑起来时有两个可爱的酒窝,眼眸却很冷漠,秋亦说:“青骄,你要去哪里?”
“我没有要去哪里。”青骄心脏都被吓得停了一瞬,他抚摸着赤鳞兽,强装自如地回答。
“噢。”秋亦只是这样回应他。
令人脊背生寒的沉默中,青骄不抱期望地往旁处一瞥,果不其然,另一个也在,只是更加寂静无声。
秋亦:“回去吧,这里太黑,小心走散。”
青骄松了口气,他确信秋亦已经发现不对,不过看起来是不准备在这时候动手了。
也是,毕竟他们不知道具体实情,不确定之后还要不要继续仰仗他。
他转身向无中他们走去,心想还是和傻子们玩吧,傻子有傻子的好,至少不会给他什么压力。
第十七层的路漫长到令人绝望,如果不抱有坚定意志是绝对走不到出口的,他可以等到他们精疲力竭时再离开,到时……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安静的世界中,出鞘声响起,青骄心中警铃大作,他刹那回头——一道银色的剑光猛然斩落!
“啊啊啊啊——!”
痛彻心扉的剧痛撕扯,青骄后背直接被这一剑劈开裂口,赤鳞兽幼崽被摔到地面上,小兽发出痛苦的叫唤,青骄他——“他”呕吐着,紫色的雾气大股大股地从口腔中吐出。
秋亦丝毫没有惊讶,眉头也未挑一下。
又是一剑劈下,直接将最后一丝残留彻底斩断,雾气哀嚎尖叫,挣扎着完全脱出。
他对师尊说:“看,我钓到了神奇生物。”
虞观笑着肯首。
最后一点雾气吐出,青骄噗通倒在地面上,两眼一闭,就这么直接昏了过去。而被当作小花小草般炫耀的“神奇生物”紫雾愤怒翻涌,它要让这个修士知道它的厉害——
又是寒光凛凛的一剑。
无形的心剑锋芒直接刺向内核。
实则是梦魇的紫雾身体有一部分当即被斩断,紫雾飘散在漆黑世界中,它哀嚎着,浑身刺痛难忍,不明白这剑修怎么还有这样的剑招,而且居然还如此针对他。
强大的武力之下,梦魇一瞬改了主意,它直直往青骄身体里钻去,吸取教训,这次它会粘得更紧,不会让秋亦再有机会斩断!
但它没有这个机会了。
闲聊声早已停下,周围静得可怕,其余四人不知何时看向了这团紫色雾气。
陈冷虹无中惯用的木鱼在进入阵法前便换成了一只金色钵盂,他此刻丢出,钵盂随着飞舞越来越大,周身金光越来越璀璨,梦魇左撞右撞,怎么也逃不开这一金光禁锢,还被佛光灼烧得厉害。
钵盂铛地扣落在地,旋转两下,最终连微光也消失不见,梦魇被彻底罩住。
再从外看去,钵盂一直是原来一手可拿的大小。
无中捡起钵盂,看见了其中小小的梦魇,手一倾斜,这团紫色雾气就会顺着钵盂边缘开始流动。
——并不是钵盂变大,而是梦魇在变小。
“放我出去!”梦魇尖叫,“我可没害过你们!”
无中说:“这得问我们队长。”
旁边牧直知也看过来,觉得这法宝有点意思,听见梦魇不甘控诉,他道:“你从一开始就满口谎言,谁知道你到底是想干嘛。”
“就是,我们也很害怕你寄生到我们身上啊。”有着类似蛊虫的陈冷虹心有戚戚。
毛丸丸想不出可以说的了,于是狠狠点了三下头,赞同每一个人说的话。
秋亦将一缕生息幽火打入青骄体内,想了想,又给叫声渐弱的赤鳞兽幼崽打了一道。
其余人走过来,找回自信、觉得自己一时半会不会成为队伍拖后腿存在的无中乐滋滋献宝:“队长,看!”
秋亦点点头。
“说起来,这玩意是什么物种啊?”陈冷虹道。
梦魇此时勉强冷静下来了,它说:“我当然是梦魇!”
“是神奇生物。”
秋亦轻松的声音和它交叠响起。
“哦,”该听哪个已经不言而喻,毛丸丸恍然大悟,“原来是神奇生物啊。”
“……”
神经。
“开玩笑的,是梦魇。”
师尊给他讲过,不会忘记的。
秋亦低头看向这只货真价实的寄生虫:“说说看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梦魇说:“我只是想出去!我被囚在这里太久了,想出去难道有什么错吗?”
“好,你的话我记下了,稍后我会问问真正的青骄。”秋亦冷淡点头。
梦魇:“……”
雾气挤出声音:“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寄生是它的最强大的天赋神通,它扯的谎本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但是这几人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早有预料的神情。
“这个啊,”秋亦说,“你说无涯尊者是文盲,但你好像也犯了同样的毛病。”
六临福运瞳又不是摆设。
梦魇:“……”
喜提文盲称呼,茫然不知所措。
少年露出一个怜悯的表情:“真可怜,你有师尊吗?看样子好像没有。有机会的话记得下辈子或者下下辈子找个好师尊,然后这些事情师尊会跟你讲的。”
他幽幽道:“这个修真界里文盲真的很不好混的。”
梦魇想要点头,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被炫耀了:“……”
……
青骄昏迷的时间有点久,久到秋亦都能看见因果线了。
因果是红色的。
秋亦抬手,细细密密、色泽或鲜艳或黯淡的红线落下。
他身上缠绕着许许多多的红线,一根又一根,完全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其余几人没一个有他多。
不过他都如此了,师尊的因果又会有多少?与他相连的因果红线会是最好看的一根吗?
秋亦心中微动,一腔好奇之心几乎要溢出。
心中隐隐生出似乎更近一步的兴奋,他握紧手中最赤红鲜艳的一根红线,过分的紧张让人恍惚间感觉掌心好像都有点濡湿,顺着那根红线,秋亦期待地看向身侧。
第098章结束
——空荡、干净、什么也没有。
世界漆黑,莹白的锁链与齿轮散发萤火一样的微弱光芒,虞观一身清净地站在那里,白衣如月,尘缘因果的缠绕在他身上好似不存在。
……只除了一缕因果、一根红线。
鲜红、漂亮、仅此一条的红线缠绕系在指尖,被仙人紧握。
“……”
秋亦想起了因为用不到所以被他遗忘的、关于仙的事情,他呼吸轻轻的,有些紧张,下意识拽了一下手中那条红线。
因果本是无形之物,也只有在这里被赋予了用于观测、但无法影响其存在的形态——可仅仅只需要这样就好,视野中那条松松荡下半弧的红线收起、紧绷。
虞观对秋亦微笑,是很平常、很熟悉的笑容,但秋亦也知道这是几乎不会对外人会露出的柔和一面。
就好像因果一般,仙境本也是不沾因果的,他们走到修行路的尽头,红尘、争端、过往尽皆自然滚落离去,万物生灵的变化不会再影响到他们,虞观一身清净,显然是对过往一切都已经不感兴趣,于是斩断挥去诸般联系。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接过那段因果,并将其系在指尖。
他从虞观这里得到的就是这样的偏爱。
喉咙好像卡住了,秋亦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也变成了飘飘的红线,被收起、紧绷。
胸膛中的心脏跳得很快,一种奇妙的心情在流淌,无数次状似错觉的朦胧化成种子,它被掩盖在深深的心底,在此刻努力地、静谧地破土而出,冒出幼嫩、懵懂的嫩芽,蓬松的欢悦与其余复杂的情感好像泡沫般哗啦啦涌出,将站立在这里的躯壳填了个满满当当。
想说些什么打破这种奇怪的感觉,但又感觉到混乱与无言,心弦颤抖,莫名失衡的感觉甚至让秋亦感觉到一丝恐慌。
令人庆幸的是,下一秒有道大嗓门在一边响起,及时打破了秋亦的晕眩混乱,没有让他面对虞观沉默太久。
“为什么知秋你只有一根红线啊?”几人也发现了这边的奇怪,无中挠头,困惑极了,难不成这人身上只有一段和他弟弟有关的因果?
虞观目光在秋亦身上停了一瞬,然后移开,对其余人说出了他早已提前想好的原因:“体质特殊。”
这在修真界可以说是个万金油的回答,因为这个世界太大了,奇人与天赋总是层出不穷。
虞观这样说,几乎是明晃晃地透着拒绝旁人寻根究底之意,无中也不是不识趣,和尚立马转了话题,询问秋亦:“队长,梦魇那边问不出什么东西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梦魇作为邪祟,活得倒是很久,从第一劫一直活到现在,不过弱也是真的弱,到现在也就只有金丹境,能寄生青骄是有心算无心与踩了狗屎运。
无中他们围了一圈盘问,结果发现梦魇现在嘴巴硬得很,啥也不说了。
移开视线后心跳终于回归了正常,秋亦平静又隐隐带点嫌弃地远离了几人要凑过来的脑袋:“再等一炷香时间,如果青骄还不醒,我们就出发。”
“好。”
陈冷虹眼睛骨碌碌转了一下,和毛丸丸一起伸手一抓,把还想和队长聊天的两人抓回去,继续逗梦魇或者小赤鳞兽玩了。
无论如何,有他们突然打岔一下,秋亦从刚刚那种好像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虞观、既想要贴近又想要瑟缩远离的矛盾状态中脱离,感觉好多了,也能够用神识询问虞观了。
秋亦:“当时为什么会留下它……?”
与仙有关的因果不会落到仙人身上,一端毫无凭依的它们会自然地悄然消失。
这样因为“拒绝”而消失的因果就算之后有联系,往后也不会再出现,所以现在秋亦能看到这根因果红线还意味着一件事——虞观在他们初次见面时就接过并留下这一根红线。
他觉得困惑,手无意识地绕动,将这一根红线缠绕在指上,一圈一圈,像是什么特别的戒指。
虞观走过来,秋亦又好像回到了还不甚熟悉的时候,微妙的情感流淌,他感到了紧张与畏惧,不知为何居然下意识退后半步——但也没退后成功,少年很快停住收回脚步,乖乖站在原地,任由虞观无奈地将他身上那些混乱的线拨弄打理得清爽。
很多很多的线延伸向不知名的远方,但那么多的因果之中,唯有秋亦手中攥紧的这一根最为沉重和美丽,鲜红到灼烫。
线的另一端,虞观冷冽的声音传过来:“因为你那时看着很不安。”
少年将头抵在冰冷的雪中,没有看他,但他不知道,就在他说出拜师的那一刹那,代表联系的因果在颤颤巍巍的、试探地凑过来。
他能走到哪里?他是否够格?他可以成为下一个吗?
虞观与秋亦对视,审视着这个异界而来的灵魂,觉得很好、很不错,或许有一条更完善的路可以试试,于是他收下了人生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弟子。
对视时,那双漆黑的眼睛在忍不住地在颤抖,虞观于是知道他的弟子貌似镇定,但实际上不安且紧张。
他的心很轻微、很轻微地软了一点。
因果还在,但是无论如何都靠近不了仙人。
虞观可以像过去对待一切似地继续漠视它,就这么看虚无的联系滑落冰雪中,消弭化作真正的无。
反正谁也没有说师尊与弟子之间一定要有因果的联系,他与这位弟子之间最后也不一定会有多亲密,保持冷漠的距离就好。
但是……也许联系的加强会让他感觉好一点。
虞观静默接过那段因果,将它系在指上,默许了往后或许会有的、来自弟子的任何影响。
“……”
秋亦似乎含混地、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地呜咽了一声,他悄悄捂住脸,不让虞观看他的表情,好半天,秋亦才挪开手,脸还有些红,幸好藏在黑暗中不是那么明显。
他看着靠近、但保持一定距离的虞观,想说,不要对我太好。
不要太偏爱。
他会忍不住为了这份不一样觉得安心、开心,然后想要进一步贴近。
可最终通过神识传来、小声压低的话语是:“师尊,我好喜欢你啊。”
再对他更好、更偏爱一点吧。
虞观将最后的线打理好,一并放到秋亦的另一只手中。
听见秋亦的话,他只是垂下眼眸,微微叹息一声-
一炷香后,在物理疼痛和精神噪音污染的双重打击下,青骄依旧安详地长眠。
几人面面相觑:“……”
这睡眠质量不要太好。
虞观过来看了一眼:“梦魇影响还在,让他睡醒就好。”
他在这个队伍中其实没什么特别大的存在感,对秋亦以外的其他人都是很寡言的模样,大家心里也发怵,不大敢靠近他,不过即便如此,他说出来的话却是莫名让人信服。
谁知道梦魇影响的一觉什么时候睡醒,秋亦一锤定音:“我们带他和赤鳞兽先去第十八层。”
众人排列成直线形式,虞观由于身上只有一条线,所以在最前面,他身后是秋亦、无中、陈冷虹、牧直知、毛丸丸,每两人之间都要拉着因果线走,牧直知背着昏迷的青骄,而毛丸丸抱着赤鳞兽幼崽。
出发前,虞观将血婆给的柳条交给秋亦,秋亦把玩一番,柳条伸长,除了能让他能够触及任何一个人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秋亦姑且将柳条留在手中,对其他人道:“第十七层应该也不会简单到哪里去,我觉得估计是针对心灵层面的。如果还能听见我的声音,记得相信我,如果听不见,那就跟着因果线走,千万不要动摇。”
大家纷纷回答:“好。”
……
虽然梦魇一声不吭,虽然锁链齿轮在黑暗中发光,但是秉持着能不碰就不碰的原则,黑暗之中,大家静默地绕开了每一道锁链和齿轮,顺势也避开了那些吞光生物。
又走了一段路,锁链齿轮变得稀疏,无中忽然一愣,好像灯忽然被关掉了,眼前的视线暗了下来,前后身影消失不见、感知不到,能看到只有两手中被握住的因果线。
秋亦冷静的声音传来:“不用慌张,继续向前走。”
“你们可以多聊天。”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
于是继续往前走。
可走着走着,就连无中这个最话痨的也聊不动了。
黑暗、孤身一人,看不见四周,让人忍不住怀疑四周的声音都是假象。
秋亦之前的预测完全成真了,第十七层确实是一个考验修士心性的层级。
后面拽着的红线有一刹那停了,秋亦喊:“无中?”
无中赶紧迈出步子:“我在。”
“继续向前走。”秋亦道。
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修士都感觉到疲惫,周围已经完全漆黑。
毛丸丸犹豫地说:“我们会不会走错路了?那些发光的异象全都消失了……”
也许他们一直都是走歪了?
陈冷虹说:“我感觉我们一直在原地踏步。”
牧直知看不见该往何处去,也道出自己的不安现状。
“是错觉,”秋亦果断道,“前面是我兄长在引路,我确定我们一直在向前走。”
那你的声音是不是也是错觉或者幻觉?
脑海中有闪过这样的念头,但是一支小队的几人选择相信队长的判断,像之前答应秋亦的那样信任。
队伍沉默着继续前进,像是黑暗中的一列蚂蚁兵。
秋亦的镇定仿佛是队伍的定海神针,只要他说话,其余人心中都会涌上坚定的信念与勇气。
但很快,声音也传递不出去了,四周变成了死寂的安宁。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一天、两天、三天……
迟迟不到尽头,也听不见声音,心神难免动摇浮动,虽然也不会就这么直接地就停下,但越到后面,时间感混乱,一瞬就好像一生,谁也摸不准到底花费了多久光阴,心中难免有杂念……
就在此时,一条柳枝忽地飞至身边,还未惊讶,秋亦的声音又响起:“能听到吗?不要动摇,继续向前。”
“……可以听到。”
就这样轮回地提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恢复,然后被关掉的灯重新打开,终于又能看见了前后的人,再最后,漆黑的世界中远远的有一道光亮开辟生出——传送阵的光亮!
“好!”众人精神一振。
陈冷虹兴奋大喊:“我受够这个第十七层了!”
牧直知纠正她:“受够这个莫名其妙的镇狱了!”
解决这场无妄之灾、回归黄沙城的普普通通小队生活就在眼前。
去往第十八层!
也就在此时,趴在牧直知背上的青骄缓缓地睁开双眼,从安详的长眠中醒了-
青骄一睁开眼,嚯,一片黑的第十七层。
再一看,他疑似被和尚与杀手一起联手绑架了。
他被早已感知到苏醒的牧直知放躺倒地上,此时周围围了一圈人,一个个人头压下来,颇有压力感。
和尚、人、人、半妖……
不对,镇狱哪来的这几号人。把一个个镇狱生灵都快背下来的青骄一个激灵,鲤鱼打挺般起来,警惕地看向众人:“你们是谁?”
来活了!
无中撸起袖子,给他絮絮叨叨讲完了全过程。
青骄沉默。
“你别不信,”无中给他看了看寄生虫本虫——钵盂中滴溜溜打转受苦的梦魇,“喏,就是这玩意附在你意识里。”
这钵盂是连无中都只能勉强用一下的高阶法宝,梦魇待得很难受,先前又被几人接连被玩弄得奄奄一息,此时见到青骄,如同遇见了救世主一般,激动地大喊:“青骄,快放我出去!”
青骄还在消化之前无中所说,他看着梦魇叫唤,神色有些失望:“你本来还差一点时间就可以出去了。”
梦魇听到这个就应激似地凄厉尖嚎:“你从来不告诉我们具体时间,我怎么知道还要熬多久?你个虚伪的家伙!”
“对不起,”青骄被这么说过很多遍,但确实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听见梦魇也这么说,他也有些疲惫,“虚伪就虚伪吧,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毕竟我真的很不擅长管理。”
他只是个勉强收拾烂摊子的废柴。
没什么好说的了,青骄不再理会梦魇忽然又变得柔弱下来的求助声音,对秋亦等人说:“谢谢你们的帮忙。”
“十八层可以去吗?”秋亦不怎么在乎恩恩怨怨,指了指前方传送阵。
“可以。”青骄点头,并立下天道誓言,发誓只要秋亦等人不动手,他绝不会害他们。
至少比梦魇有诚意得多。
无中晃晃钵盂,对其中的某只梦魇说:“看着没,学着点。”
毛丸丸一直抱着小赤鳞兽,犹豫了片刻,递给青骄。
青骄说:“谢谢。”
就那样自然地收下了。
毛丸丸:“你能养着就好。”
他们小队中没人想养一只赤鳞兽,带回去后要么杀了要么放归,此时交给青骄或许是它的另一条路。
青骄抱起小赤鳞兽,姿态比借了躯壳的梦魇更娴熟。
秋亦:“那就先去第十八层吧。”
踏入传送阵,传送的感觉很快便消失,眼前的景象变换。
在到达第十八层的瞬间,秋亦手中变得空荡,他收起另一只手中握住的柳条,心中好像也有一瞬空荡。
不过他知道,因果还在,就连在他的身边。
看向第十八层的四周,众人皆是心头一撼。
第十八层是一个很大很拥挤的房间,让人想起故事中的“巨人的房间”,天花板并不平整,它是两侧弯下、中间隆起的形状,一根一根弯曲的森白的长长骨头从两侧撑起漆黑柔滑的布匹,布匹上繁星闪烁,白骨缝隙如星河——他们现在处于一具巨大骸骨的内部!
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只巨大的纯白颅骨,它两只空洞的眼眶有人高,黝黑一片,额头正中生有一只锋利美丽的金色长角,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实重叠的皮毛,踩上去好像陷入了柔软的棉层,一堆应该是监控管理用途的仪器和屏幕随意堆叠,上面的画面闪动。
角落有两扇根据肋骨缝隙而造的高大扭曲门扉,不知道通向何方,其中一道缝隙中有热浪滚来。
青骄站在一堆零零碎碎之中,虔诚地对这颅骨絮叨几声:“老祖保佑老祖保佑。”
接着骄傲地指着它,对众人道:“这是我的老祖宗。”
也是昔年无涯尊者身边最好的玩伴。
……虽然是和他一起作为荒古流氓为非作歹的那种最好玩伴。
牧直知仰望气势凶猛的野兽颅骨,这时才认出来青骄的种族是什么:“白角一族?”
它们不是已经灭绝了吗?
白角一族是千千万万个因为大劫灭绝的种族之一。它们不擅长杀伐,常常爱钻研一些神神怪怪的东西,除了少数几个兴趣爱好走偏了的,往往没什么自保之力,面对大劫根本无力抵抗。
青骄点头,道:“是的。不过我老祖当时跑来给无涯尊者看守镇狱了,无意间免受了第一劫的影响,虽然最后还是被回潮拍死了,但是好歹尸体留了下来,第二代白角从它尸体上诞生,然后我又从上任白角尸体上诞生。”
这是他们一族特殊的繁育方式,只要不遇到形神俱灭的危机,白角一族就可以这样永远延续下去。
青骄挥袖呼风将这一片狼藉收拾清净,给众人腾出了落脚休息的地方,然后给一支小队的众人补充了一下梦魇给出的故事。
整体上梦魇所说的都是真话,青骄确实贪酒,镇狱的居民也确实蓄谋已久地发动了暴乱,不过它扭曲了其中关键的几个节点:青骄不是因为贪酒而离开第十八层,也不是因为被镇狱其他人袭击才坠落到第一层,这一切只是因为梦魇背刺了青骄。
它长久地进入青骄的梦,成了青骄的朋友,并用劝动青骄离开了第十八层这个安全屋、偷袭寄生进入青骄的识海。
两者在缠斗间打斗掉到了第一层,最后梦魇这个精神领域的专家获得了胜利,还等到了几个因为镇狱变动而掉进来的外来者。
“如果让它凭借我的身体和神魂来到第十八层,就算它不懂得如何具体掌控镇狱,后果也不堪设想。”青骄又接连对几人道谢。
或许梦魇一开始只是想逃出这里,但是拿到青骄的躯壳和权限后,青骄也不敢去想自己这个朋友会做出什么。
陈冷虹忽然想起什么,有些尴尬:“呃,那几具傀儡你不会还要跟我要回去吧?”
说完,她表情凶恶,好像青骄说一个不字她就要动手似的。
那可是她凭本事得的,就算你要也不会还给你!修真界没有吃了再吐的道理!
青骄连连摆手,目光又看向秋亦:“没关系,你们拿走就拿走吧,这些护阵者镇狱都会再生的,包括第二层的雪妖也是。”
陈冷虹长吁一口气,默默唤回蛊虫。
青骄也长吁一口气,忽地又想到了什么,为自己和镇狱的声誉振声:“我们镇狱穷虽然穷,但是这点东西还是不缺的!你们救了我,我当然不会斤斤计较这些东西,而且之后还会给你们报酬!”
好像是第二次听见小秘境持有者说自己很穷了。
“……”秋亦心情微妙,又问,“暴乱现在解决了吗?”
这玩意听起来就很严重,但是他们走过一到三层、十七层,一路好像都没怎么见到。
青骄想了想,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回答说:“问题应该不大。”
他利落在一堆屏幕中翻出一个,拨动时间轴,这个和留影石效果类似的修真版监控器上彩色的画面快速闪动,最后停在了一张截影上。
青骄:“看,就是这群小崽子。”
几人定睛看去。
只见画面上,一群半妖和妖族一起在街上游行,义愤填膺地高举摇晃手中写着“我要休学”“取消上学”“你再不给我放假,小心我炸你五层学堂”“反抗学习暴政,让修炼重归本性”的旗帜。
这群自由的学生在前面狂跑,身后还有几个老师在气急败坏地在狂追。
“……”
青骄用一种半赞叹、半古怪的语气说:“他们还真炸了。”
“……”
年轻的白角关掉画面,调出近期的监控,监控屏幕闪烁,青骄说:“如果不是他们能力不够,我真怀疑他们也要学第二劫的太阳一样撞上镇狱,把镇狱炸个大洞。”
第099章太阳
第一劫(荒古时代)结束的标志是鬼潮退去、大陆重新聚合分裂、五洲诞生,第二劫(远古时代)结束的标志则是陨落的太阳再度升起、三百年的长夜阵雨结束。
但是少有人知道那颗如同流火般落下的太阳到底去了何方、又是经过什么样的经历才重新升起。
青骄本是随口一说,见几人感兴趣,便又多讲了几句。
白角老祖死在第一劫的回潮中,它死得太突然,镇狱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无管理岁月,后来第二代白角懵懂出生,正准备管理管理野蛮生长的镇狱,还没有什么建树,一颗在四分五裂和聚合的状态中摇摆不定的的巨大火球——太阳——啪地撞上了镇狱。
“镇狱当时被撞出了大洞,上一任直接死在了太阳下,我从它的遗骸中诞生时,镇狱已经自行修补好了大半,不过还是留下了裂纹,所以现在镇狱内一旦有什么大动静,就很容易把外面的人拽进来。”青骄说。
“然后呢,那颗太阳去哪里了?”牧直知好奇询问。
青骄摸摸自己的脑袋——每一只在尸骸上诞生的新生白角都能继承前任的记忆——说:“熄灭了。”
他还能记得当时的画面。
熔岩一样流动赤红火球无情地灼烧穿过,虫笼被这颗巨大的火石砸出黑洞,十八层轰然毁掉了大半,而本就在聚拢和碎裂之间岌岌可危的太阳也在那时到达了极限,璀璨到令人流泪的火焰黯淡熄灭,无数的碎片飞向四方,光就那样消失了。
毛丸丸脊背慢慢渗出冷汗:“那现在的太阳是什么?”
既然原先的太阳熄灭破碎了,那么今世新升起的“太阳”又是什么?
青骄摇摇头:“不知道。”
“……”
小队几人神色都有些凝重,未知让一些恐怖的猜想不断冒出。
秋亦开口道:“今世有仙人在,亦有仅在仙人之下的渡劫大能,既然他们都没有说什么,我想我们也暂时无需去想这轮太阳究竟是什么。至少它现在确实是对生灵有益的太阳。”
一旁的仙人化身微笑,轻轻肯首。
毛丸丸等人愣了一下,也是,高个子的大能还没说话,就算太阳真有问题,也完全轮不到他们这些金丹境的担心。
青骄也赞同秋亦的话:“是的,一开始我也提心吊胆的,不过到现在应该已经有二十万年过去了吧它还是好好的,我感觉不必担心太多,说不定就是堕仙在旧太阳碎掉后又造了一个新太阳而已。”
秋亦用余光看虞观,虞观也在看他,轻轻地眨了下眼睛。
是又不是吗
秋亦心领神会,见其余几个还有点恍惚,又对青骄道:“后来你就在镇狱中建立了学堂?”
其余几人的心神果然被拉了回来。
青骄点了点头:“是,我参考了一下外界的学宫,觉得这或许可以适用于镇狱。”
新生的青骄继续接过烂摊子,试着处理镇狱内那些囚徒后代。
这些后代多数是妖族、半妖,还有部分为巧灵与邪祟。
在镇狱有限的资源和空间挤压下,他们的性格变得残忍,心智变得浑噩,明明是灵智更胜纯兽类的存在,最后却活得像是真正的野兽,被环境催化的越来越疯,与外界也完全脱节了。
失去真正主人、还被太阳撞了的镇狱肯定不能再容这么多生灵,但随随便便放出这些已经完全被镇狱逼疯的生灵也不是什么好主意——它们基本上都活了很久,现在表现出来的低境界只是因为有镇狱压制而已!
真放出去,一大批的高境界疯子对外界来说完全是蝗灾!
青骄勉强清理出两层,然后安排一些好像还清醒的后代去种田。
一方面给他们找点活,一方面给镇狱再生产点资源,减少一些新生儿活活饿死、或者被喂血肉长大的情况。
等这一长长的种田阶段结束了,他又挑些好像正常些的随机投放去外界,慢慢地又再清出五到十层,选出先生,开办学堂,对年纪还小的那些进行进一步的教育,在观察中选择性放走一些人。
不求它们变成什么道德品质优秀的,只要别一出去像疯子傻子一样哐哐乱杀就行,不然青骄会无颜面对老祖和无涯尊者。
陈冷虹问:“那第一层那些妖族和半妖又是怎么回事?”
“第一层是我划出来的真正监狱,里面有些是管教过程中犯下重大错误的,更多的是岁数已经不小、智力更低或杀性更重的囚犯。”青骄道。
能力有限,他最先选择的是年轻一些、更容易被改变的生灵-
聊天也聊得差不多了,青骄看过最近的监控,确认他的镇狱学堂已经恢复好了后,请几人到那两道肋骨缝隙而造的门前。
青骄推开两扇门,一扇门后是灰暗的仓库,混乱得像是杂物间,另一扇门背后是工具备齐的锻器室,热浪扑面而来。
“你们可以在仓库里随意挑选一件东西,也可以过来找我冶炼武器,”青骄说,“我虽然只有金丹,但是借助镇狱之力,勉强也能算是一个极高境界的锻器大师。”
这就要看各人的需要了。
众人思考一番,先进入仓库,打算看过一遍再说。
仓库里堆的都是远古时无涯尊者的库藏,吃灰得厉害,但是除尘诀用过,灰尘洗净,神光重现,灵石、丹药、功法、法宝……各种各样的神物被随意叠放,一时间闪耀到令人眼花缭乱。
在这里选东西不是捡漏寻宝,而是在珍贵的东西中选取更珍贵的!
就算小队中人都见多识广,此时也少有能保持住矜持的。
无中三两步上前,瞅见一尊随意插在灵石堆之间的佛像,简直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这,这是哪位佛陀的金身!?”
牧直知满眼都是灵光,他不得不减弱神瞳,慢慢地去找最适合自己的,但看过去,这也好,那也好,一时竟然都难以割舍,甜蜜的负担牢牢压在肩上。
陈冷虹摩拳擦掌,兴奋地打开一个未上锁的箱子,里面锻器师苦苦追寻的骨银像水一样流淌出,她虽然不锻器,但也忍不住想:如果这些骨银浇铸到她的瓷罐上……
毛丸丸还没想好要什么,但这里她能用上的东西不少,豹耳半妖目光游走,在仓库中踱步,每到一个耀眼的地方,都要仔细看上好一会儿。
……
秋亦和虞观两人并肩走着,一一浏览过每样东西。
这样看种种或是明面上陈列好,或是隐藏在旮旯角落的天材地宝,有一种在逛荒古博物馆的感觉。
秋亦兴致勃勃,时不时会驻足在某样神物面前看上片刻、甚至伸手把玩。虞观静默站在一旁,看他因为好奇而闪亮的眼眸,只在秋亦不解问询时出声解答。
逛了一圈,秋亦将心中的各个选择来回比较一番,最后取下了某个柜子上的摆放着的白玉瓶。
昭时剑已经是玄阶中品,目前他还发挥不出它全部的实力,暂时不需要再冶炼。而这玉瓶虽然无奇,其中藏着的东西可不简单。
虞观大概能想到秋亦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又问:“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已经是默认了要把他的那份给秋亦。
瓶中液体流淌摇晃,秋亦抬起头来,没有拒绝。
他塞好木塞,想了片刻,说:“你给我选吧,你选什么我都要。”
虞观便取来一道卷轴。
他动作很快,几乎看不出有斟酌的时间。
秋亦道:“你一早就想好了?”
“嗯。”
到底是什么卷轴?
秋亦好奇接过来观看,而后一愣——是传送卷轴。
“这卷轴有什么奇特的吗?”秋亦将白玉瓶放到一边,翻来覆去看这卷轴。
虞观道:“这上面烙印的是一道稳定的高阶传送法阵,能在修真界大部分秘境使用。”
秘境内除了该秘境的传送造物,其余传送道具一律失效——这条每个修士都知道的定律也会有被打破的时候。
秋亦面露诧异,一下明白了它的价值-
最后只有牧直知请求青骄帮忙重新冶炼武器,将他的一件用料较差的成长型法宝冶炼成了更高品质的成长型法宝。
毛丸丸选了一张药方,按照上面的药材配比定期炼制服用,可以增加自身与武器的亲和度。牧直知与她私下里达成交易,取来一并使用。
陈冷虹要了地阶上品的一件小罐法宝,为以后养新蛊做准备。
无中纠结了很久,拿走了一本像是连环小人画的感悟集,据说这是感知中和他最有缘的东西。
青骄再看向秋亦和虞观,虞观手里是传送卷轴,秋亦则举起白玉瓶,嘴角噙着一抹笑容:“我要这个。”
都是很珍贵的东西,不过想到留在仓库里多半也是继续吃灰的命,青骄并不怎么心痛,还对大家比了个拇指:“有眼光。”
东西选完了,也该送人离开了。
青骄:“我刚刚搭了个传送阵,你们直接从传送阵离开就好。”
无中扬了扬钵盂,梦魇大半已经被炼成了水,继续下去,只有被洗刷成一无所知的新生形态、或直接死去这两个选择:“这个梦魇……?”
青骄沉默片刻:“请随意。”
无中把钵盂收起,准备等之后带回去交给佛塔-
目送着几人从传送阵离开,青骄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收起先前给秋亦等人摆出的座位,脚忽然碰到了什么。
青骄:“咦。”
有一坛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在了桌底。
青骄把酒坛抱上来,嘀咕:“不是已经说过谁拿到手了就是谁的了吗?”
难不成当时他没懂?
正想着,青骄忽地又“咦”了一声,发现了不对,他把酒坛翻过,上面原来还贴了一张字条。
撕下一看,上面笔迹生涩,又隐隐锋利,用灵力写着:“陈年桃花酿,送你了,贪酒时可饮之解渴。”-
重新回到灼日沙漠,日轮滚烫。
毛丸丸再看见太阳,不由得感觉一阵恍惚,无论哪里都看不出异样,可如果青骄所说是真……
不知道族长清不清楚这轮太阳究竟是什么。
她望着太阳,忽然听见身边同伴发出几声惊呼。
怎么了?!
毛丸丸警惕快速地看去,双眸霎时瞪大。
——队长晕倒了!
第100章养病
怎么忽然晕了?!
小队其他人连忙围上来,很想扶着仔细看看情况,但虞观搂抱住秋亦,他们再靠近不了,只得在一旁干看着,心里焦急。
白皙皮肤上流动的漆黑咒文太过明显了,陈冷虹一下认出来了那是什么,皱眉:“怎么会中这玩意?”
说完了,她又有些懊恼:这根本是没必要问的问题!
肩头微弱的呼吸在颤抖,异水随主人的心意轻柔缠上庇护,虞观道:“回去再说。”-
再睁开眼时已经是黄昏将落的时刻。
太阳沉没,最后一线橙黄朦胧的微弱光芒透过窗户跳入屋内、落到点灯人的白衣上,灯火在他手中跳动,驱散了一室昏暗。
秋亦的目光跟着那一点光走动,直到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
身上恶咒已经消失,但他还是感觉到了深深的虚弱与无力——病气缠身。
恶咒打得秋亦猝不及防,它宛若一根导火索,将将还未驱散干净的寒气、与寒气招来后蛰伏的病气彻底点燃爆发。
秋亦这一位炼体小有成就、不久前还突破了锻体法第二层的金丹境修士,最终伤心地倒在了三者围攻之下。
这回虞观果然是没拘着他,但秋亦被浑身病气弄得虚得厉害,此刻居然还是只能在床榻上躺着慢慢生锈。
他虚弱地躺在床榻上,像是发烧了一般,苍白的脸上浮着不正常的红。尽管身上叠了厚厚的被子,但身上依旧感觉很冷。
生病果然令人难受。
秋亦又伸手推了推被子,手臂无力,那些叠起的厚被子也仿佛成了一座大山。
他没有一定要掀被子的想法,被病气纠缠的无力手臂缩了回去。
透着病容的少年人躺在床榻上,轻轻地呼吸,神情沉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虚空,看不出一丝难受的模样。
光影在墙上变动。
秋亦转过头来,看见虞观在身边坐下了,心头止不住地泛委屈,拉下嘴角,露出不高兴的样子:“这不合理,我都修仙了,为什么还会生病……”
虞观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书,说:“百病不侵只是相对的。”
凡人有凡人的病,修仙者也有修仙者的病。
秋亦惆怅地“嗯”了一声。
过了会,他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好呢?”
虞观:“会很慢,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你不会像最开始这样虚弱。”
秋亦觉得自己遇到的病像是修士版的发烧、感冒……这些反复的、既大又小的病在各种报道中总是折磨着大众。
秋亦又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眨了眨眼睛,把被子往上拉拉,只露出自己的眼睛和额头。
虞观看他——这一般是秋亦不好意思的表现。
果然,弟子声音很轻地对师尊说:“你得摸摸我的额头。”
他们对视,然后虞观败下阵来,手掌触碰他的额头,底下的皮肤温热柔软。
虞观问:“然后呢?”
秋亦脸被被子盖着,他高兴地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说然后应该是看看额头烫不烫、嘘寒问暖、再喂对应的药物……
虞观眼中闪过笑意,一一照做,只是最后喂的不是苦涩的汤药或药片,而是一块定格在了新鲜出炉状态的、云朵似的薄片点心,酸酸甜甜,很好吃。
秋亦被从头到尾地顺了毛,满足得要呼噜呼噜叫了。
他消停片刻,再伸出无形的爪子,磨磨蹭蹭扑棱翅膀飞近一点——总之往师尊那里凑了凑,吸引走他的注意力:“你在看什么?”
“某位修士的自传。”虞观道。
“我可以听吗?”
虞观摇摇头,拒绝了。
秋亦:“哦。”
见到弟子眼中的失落,虞观思考片刻,说:“下次吧。”
秋亦记下来,说:“好。”
不久后,虞观合上那本多情道修士自传,换了一本博物志-
第二天,秋亦见到了小队其他四人。
大家乐呵呵地从外面回来,告诉他不用担心,好好修养一阵,就算没队长他们也已经磨合好了,现在配合着完成任务根本不是问题,租下这间别院用的积分也分分钟赚回来了。
是的,一支小队现在不凑合住那个临时分配的居所了,完成清理赤鳞兽的任务后,几人商议一番,一起搬到了一间更大更宽敞清凉的别院——主要让秋亦躺得舒服些。
秋亦皱起眉头。
牧直知问:“又觉得难受了吗?”
虞观于一边垂眸,微笑:不是不舒服,他只是觉得奇怪怎么其余人居然没有想要离开。
秋亦回答牧直知:“没有。”
他心神一动,地面上忽然出现好几大坛酒,坛身素白厚实,醇厚的酒香似乎能从坛中透出来。
秋亦看了一眼师尊,虞观便替他向几人解释:“这是过第二层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冰露酒,你们一人取走一坛。”
秋亦一剑直接劈出了藏于冰雪之下的酒窖,当晚他把那个本就储备不多的酒窖直接搬空了。
他拿到手后便一共分了六等份出来,不过忌梦魇这个潜在危险在,秋亦没有声张,决定离开镇狱后再分给其他人,当做一个惊喜,
冰露酒本身便是非常醉人的罕见上等灵酒,时间越久越香醇。秋亦发现的这一批,观其灵力丰沛程度,贮藏或许有万年之久,出窍境以下喝之必醉,金丹境喝之可助力突破境界,堪称酒中一绝。
不然他也不会想了又想,还是有点良心不安,留了一坛自己仅有的桃花酿给青骄。
无中虽然是和尚,但是他也爱酒,不过馋是馋,拒绝是拒绝:“无功不受禄!雪妖那我们都没能出力!”
其余人纷纷点头。
秋亦这样分是因为觉得能这么顺利取得冰露酒、或是离开镇狱是所有人的功劳,不过看起来其余人不这么想。
如果掰扯还是很能掰扯的,秋亦不想再耗费这份精力,他很快想到了新的理由,道:“那就当我补偿送给你们的吧,我病的这段时间,积分就靠你们了。”
这次总算没拒绝,但一个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毛丸丸的情绪表现得很明显,这实心眼的孩子被感动到了,说:“队长,你好好休息,你放心,有我在一天,队伍就永远只有你这一个队长!”
无中小声:“我们抢的那是队长吗?抢的明明是副副队长的位置!”
四个队员一步一回头地一起走了。
过了一会儿,陈冷虹偷摸摸一个人过来,和刚闭上眼又睁眼的秋亦说:“队长,你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恶咒吧?没事,我不会说的,我有炼制解咒蛊虫的秘法,等会儿我交给你,那两只蛊虫的消息我也会帮你留意的。”
虞观并未对四人解释过多,所以“恶咒”被归结为了病气的一部分。
秋亦无奈。
虞观再次替弟子说话:“他说其余人知道是恶咒也没关系,还有谢谢你的秘术,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按照秋亦的想法,利益交换才是稳妥的。
陈冷虹笑了,虽然这秘法很珍贵,但她摇摇头,把珍贵的秘术交出也不要报酬:“就当是我感谢你的冰露酒了。”
“好好修养,早日康复。”
陈冷虹叮嘱完走了。
不久,又有人踏入屋内,一个人左瞅瞅右瞅瞅,孤身一人来了。
无中肉痛地掏出一方舍利,让秋亦伸出手,捏住舍利在他手上转了转。
秋亦身上的凉意消退许多,精神清明了,好像病气和恶咒也被缠走了一部分。
无中摸摸鼻子,懊恼道:“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我对恶咒不太了解。”
“没关系。多谢,帮大忙了。”秋亦身体轻快,语气也轻松了。
无中比比肌肉:“放心,恶咒这事我绝对不会对其他几人透露的。”
无中走后又是轻手轻脚过来的毛丸丸。
他们一个个下水饺似地过来,还互相小心不让其他人注意到,秋亦忍不住想笑。
毛丸丸说:“别灰心,恶咒一定能解。实在不行,我可以帮你求求我家族长,她心好好的,肯定愿意帮你解决恶咒。”
秋亦脸上带着笑意,说:“好意心领了,我有别的办法,不用担心。”
毛丸丸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队长,你好好休息吧,我悄悄走,不让他们知道你的情况。”
门关了。
秋亦忍不住笑了一下,用气音和虞观说:“你的错。”
虞观说得太少,藏得太多,所以大家才会以为只有自己知道他的真实状况!
虞观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最后再等了一会儿,夜深时分,终于等来了牧直知。
牧直知也是蹑手蹑脚,他原先还在踟蹰犹豫,见到屋子中灯火未熄后才大着胆子进来,见秋亦此时睁眼醒着,还有点惊讶。
秋亦想打哈欠,但是为了维护自己作为队长的威严,到底没打,清醒地看他:“什么事?”
牧直知带来了一个劲爆的消息,一下让秋亦清醒了。
他说:“恶咒可以用秘法培育魂蛊去除,这要用到秘银蛊和问心蛊,秘银蛊我不知道在哪里有,不过我可能知道一只问心蛊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