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你的眼睛也……看不见了,对不对?”
她忽然逼近,几乎与他贴面,吐息交织在了一起。
盯着那双美丽异常,却漆黑安静得过分的桃花眼。
眼瞳清澈依旧,却分明没有半点焦距,就像是两块乌黑无光的宝石。
同时她的手,慢慢地滑向他的小腹,在伤口一寸处停留。
她轻轻开口,“疼吗?”
他的手指微微一动,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不疼。“
近乎淡然的两个字。
她扯了扯嘴角,竟是笑了,“被刀子捅了也不会痛,是因为你失去了对疼痛的感知能力,对不对?”
所以才会那样,毫不犹豫地将身子挡在她的前面。
反正不会痛。
就这样为她挡住一切危险好了。
只要这具身体对她而言,还有那么一丁点的用处,他就是死了也甘愿。
“白雨渐,你为何总要如此?”
……
“你生气了吗?”
他看向她的方向,双眼漆黑空洞,折射不出一丝光彩。
他的世界只剩一片漆黑,只能通过微弱的声源,来辨认她在哪里。
他的声音很轻。
似乎怕她听不见,他又轻轻问了一遍,“你……生气了吗?”
明明是疑问句,却硬是有种“你不要生气了”的祈求感。
“怎么解它。”
她漠然许久,却只问出这四个字。
原本,他们早就互不相欠。
可现在,她却又欠了他一条命……
“我不喜欢别人欠我,同时,我也不喜欢欠别人,”
她抿了抿唇,“尤其是你……”
白雨渐垂下眼睛,修长的手指再度攥紧,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
这副模样真的很脆弱,就像一片单薄的雪花。
“你都知道了。”
“是啊,我都知道了,”
她气极反笑,“你想让我愧疚吗?抱歉,我一点都不觉得愧疚,我甚至觉得,你是自作自受,都是你自己选择承受的,我可没有逼你,也没有求你……”
空气静默好久。
“嗯。”
她说了这么多,他就只给她一个“嗯”?
他这是打定主意,她不会丢下他不管吗?
蓁蓁咬牙切齿。
要不是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真的很想揍他一顿啊!
一时无语凝噎。
他亦是沉默不语。
“你走了吗?”
好久之后,白雨渐才对着面前的空气,很轻地问。
蓁蓁看他一眼,放下手里的茶杯。
咚的一声,提醒着她还在。
白雨渐唇边漾过一抹笑,那笑转瞬即逝,却看得她微微一怔。
蓁蓁别开眼睛,起身道,“你先休息吧。”
他们都需要静一静。
“不能陪陪我吗?”
身后却传来又轻又缓的声音。
蓁蓁很想冷嗤一声,脚步却顿在了那里。
她转过头,男子的面庞迎着微弱的烛光,苍白到透明。
一双桃花眼“看着”她,似乎盈然有光。
白雨渐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回应。
就在他合上双目,准备迎接黑暗时。
窸窸窣窣中,似乎有人靠近。
他知道,是她来了。
于是,他的心里慢慢地感到了安定,不再那么恐惧。
在确定她坐在那里,不会离开以后,他似乎有些得寸进尺:“我们,回小竹楼吧?”
“……”
那是他们一起生活过的地方。
“在我房中,存放有许多医书,也许可以找到一些关于长命蛊的记载。”
……
回到小竹楼的这段时间,他格外安静。
他很少说话,只有蓁蓁在身边的时候,他才会说上那么一两句。
有些时候,他是听不见的。
只有当她靠近,在他耳边说话时,他才会有一点反应。
她能感觉到,他的生命力一天比一天地衰微。
就好像一棵生长缓慢的树,长到如今,明明该是枝繁叶茂,却被大雪冰封。
不知,还有没有来年吐翠的时候。
一日,瞿越提议道,“或许……家主的师父有办法?只是,如今他仙踪难寻,我也没有把握……”
“对了,宫里的全子衿全太医,就是家主的师弟……”
“不若传信回燕京问问?”
“太慢了。”
瞿越沉默下来,“那就这般等待吗?”
蓁蓁道:“我派人跟你去寻白老先生,白雨渐的病情……只能再撑最多,一个月。”
白雨渐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从一开始的一天,到数个时辰,再到后来,撑不过半刻钟。
有一次,他竟在说着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睡去了。
他又一次醒来那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
他原本坐在树下,大雪压弯了枝桠,他的眉毛和睫羽上,都结了一层冰晶。
他忽然扬起脸,对站在他面前,正准备给他施针的蓁蓁说:
“我好像,可以看清你了。”
他缓缓抬手,修长的手指,从她的眉眼抚到了鬓边,似乎想要记住她的模样。
“我真的可以看见你了,”
“蓁蓁。”
蓁蓁一怔,旋即俯身逼近,在他的眼睛里,清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你这是……”
骗她呢?
他却笑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蓁蓁盯着他,他的表情毫无异样,甚至带着一丝宠溺。
但她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男子忽然站起身来,雪白的袖袍翩飞。
“莫要跟着我。”
他说,“你在这里等我。”
他摸了一下她的脑袋,用一种与小孩子说话的口吻在说。
“白雨渐……”
他皱眉看来,“不是让你唤我兄长么?”
她张了张口,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今年,我几岁了?”
真是笨啊,男子的眼底,分明流露出这四个字。
他淡淡地说,“今日是你八岁生辰,你忘记了?”
八岁。
她愣住。
他忽然捂住了额头,似乎感到疼痛。
不过片刻,他又将手放下,恢复了正常,淡淡说道:
“你在这里等我啊。”
说完就推门出去了。
不过是一个晃眼的功夫,他就没了踪影,蓁蓁追出去,只见四周茫茫大雪,这个死人!
怎么跑的这么快?南星洲这么大的地方,她要怎么找他?
赶紧派了暗卫分头搜寻,印星星也跑了过来:
“娘娘,星星跟姚南枝也去找吧!”
她身边拽着一人,分明是姚南枝,穿着厚厚的袄裙,一脸的不情愿。
眼看雪越下越大。
蓁蓁点头,决定自己也出门去找。
“雪好大,娘娘带着这把伞吧。”
印星星递来一把伞,正是白雨渐送给她的那一把。
蓁蓁抚摸着伞面,撑了开来,她对印星星说,“找到他就告诉他,我在小竹楼等着他。”
她望向天空,轻轻地说,“他一定会回来。”
天色逐渐阴沉下来。
一路走去,见到人,她就比划着问:
“你可有见过这样的男子?大概这么高,穿着白衣,生得很俊。”
“若你见过他,请告诉他,他妹妹在等他回家。”
……
精疲力尽回到小竹楼,却见到冲天的火光,那小竹楼不知怎么起了一场大火,整座楼身都在烈烈燃烧着,吞噬一切的烈焰席卷而过,一切都在灰飞烟灭,碎裂坍塌……
有人窃窃私语。
“他在喊谁的名字?”
“不知道啊?”
她收起伞,挤进围观的人群一看,却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何渡满身脏污,跌坐在一旁喘着粗气。
他人老了,光是把身边的人拽出火海,就花光了全部的力气。
而那白衣男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满身都是烟灰,就连脸上也沾了不少,看上去很是狼狈,手里却紧紧地抱着什么东西。
不少人帮着救火。
却也有那闲着的,对那跪在雪地里的男子指指点点,议论道。
“哎哟,你不知道哦,刚起火那会儿,这人直冲冲地往里跑,拦都拦不住……生得不错,却是个傻子!”
“大概是想救人吧?”
“也太不要命了!”
“不过,这里边是谁啊?”
“还能是什么人,你没听他嘴里念叨的名字吗?定然是他夫人了。”
“可惜了,只救出一件衣裳。”
衣裳?
果然,男子的怀里捂着什么,捂得那样紧,好像那是他的性命一般,只见得朱红色的一角。
蓁蓁却是眼熟无比,那是他亲手绣的嫁衣。
上面的长春花还有杏花,都是她所熟悉的图样。
男子念叨的声音止住了。他忽然面色一白。
身子往前一倾,生生呕出了一口血来。
那血溅在雪地,还有他的衣角上,宛若开出了点点红梅。
他口角丝红,忽而抬眼,定定看了一眼那火海的方向,直直站起身来。
“家主!你想干什么?”何渡刚喘平了气,颤声问。
却听男子缥缈的声音传来,“蓁蓁还在里面。”
何渡目眦欲裂,“家主!”
方才,他们已经找过一遍,那里面根本没有人!
“蓁蓁小姐不在里面!”
男子却摇头,固执地说,“她还那么小。万一躲在衣柜里,躲在床底下,该怎么办?”
见不到兄长,她会害怕的。
蓁蓁今年……六岁?八岁?
头又开始痛了。
他好像记不清,她到底几岁了。
他茫然地,看向那冲天的火光,“我要救她。”
他不能丢下她的。
那种失去的痛,是不能再承受一次的了。
他脚步坚定,往火海走去,唇边勾出了满足的笑意。
“拦住他啊!”何渡撕心裂肺地吼道,他想要起身,然而腿上撕裂的剧痛,却让他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看着,男子走向那火海,墨发白衣在风中飞舞,竟有一种献祭般的美感。
他没有一丝犹豫,面容平和,好像在走向一个美丽的梦境。
那滔天的热浪,卷过他的乌发,和那一双美丽的桃花眼。
众人如梦初醒般,纷纷上前阻拦,却被他挥袖掀飞,一时竟是无人能够近身。
“找死啊这个人!”
被他掀飞的倒霉蛋痛得哀嚎,骂道。
就在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的时候,一名少女,轻轻走到了男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