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本就带有光明和净化的特性,即便是狱炎也不例外,毕竟无论多么污秽的灵魂在狱炎烧灼下都会变成死寂的白灰,而所谓“净化”本质上就是“针对性的毁灭”,只不过狱炎针对的东西是“一切”罢了。
他像坐电梯似的直上直下,到一个楼层就用俱五刑控制住一个楼层的怪物,再将它们送进地狱之中。俱五刑最大的问题就是刀刃显现需要约两秒时间,如果在这个过程中躲过了刀刃穿刺,那么周禄兴消耗的精力就等于是白给,只有被刀刃钉死才能进入空间凝固状态,而他面对的多数敌人都具备这个层次的反应能力,不到两秒的准备时间除去偷袭和打残之外,想要命中并不容易。
然而这些肉球行动能力低下,像是养鸡场里刚孵化出来等待区分性别的小鸡仔那样挤作一团,周禄兴闭着眼睛都能抓住他们。他就这样怀着收获的朴实喜悦逐层清剿怪物,在一张被血肉腐蚀大半的桌子上找到了沾染污渍的员工卡。
“负责位置B2……这栋楼是有地下室的啊。”
周禄兴摩挲着下颌,突然吹了声口哨。
“不错,这种地下室通常意味着有秘密,那我当然得凑凑热闹。”
他哼着充满朝气与活力的动感旋律颠倒站姿,像是深潜那样头下脚上地钻入地下,语调轻佻而戏谑,因为有恃无恐。
“唏,young man,让周先森来康康你发育的正不正常啊?”
地下室在过去绝对有电力,但在整栋大楼都被血肉侵蚀的现在自然不可能继续存在下去。封闭的地下不存在任何光源,而周禄兴的灵魂视觉并没能找到自己的目标,他因而将右手食指举到脸颊旁边,在指尖点燃赤红的火焰。
在他面前,在他身旁,在他半截幽灵身躯穿透的天花板上,大大小小无数眼球正直勾勾地盯着他,这些眼球嵌在四壁上的血肉之中,位于地下最大的那颗直径足有五米,它们没有眼睑,目光中也不存在任何感情,只是看向周禄兴,盯紧着这位不知多少年后再次遇到的不速之客。
“……我靠。”
下一个瞬间,火焰熄灭。
两小时后,众人重新汇聚一堂。
郑妍正用毛巾帮许风擦拭身上的血渍,然而她自己的织女星装甲上也沾满了血液,正在被铠甲上的血锈同化,缓缓凝结。周禄兴骑着夜鸦赶到聚集地,从肢体语言上来看似乎有些意兴阑珊,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被无数铁色金属圣甲虫簇拥,从空中缓缓降落的陈烟舟精妙地调整着自身磁场,直至平稳着陆,那些圣甲虫重新贴合到他身上,聚集为那身沉重的铁铠。
“很抱歉,由于活着的血肉太多,我没能通过生物磁场找到除去我们之外的活人。”
他从腰带右侧的万能收纳格中取出了一双苍白如骨,却细腻如玉的纤瘦手掌。
“但我找到了这个,确切来说,这是我的战利品。”
陈烟舟的探索效率不算太高,但这个身经百战的斗士对于强敌有着极其敏锐的嗅觉,他很快便杀穿肉球怪物的海洋,遵循直觉向前推进。他来到了一片怪手丛林之中,他见到了寻常的肉瘤怪,然而这些朝着他冲来的肉球却并非是要袭击,而是在逃窜,许多苍白的蜘蛛在怪手森林中灵活地追击这些肉瘤怪,将它们捕获之后吸食殆尽。
但当沉浸骑士看清楚这些“苍白蜘蛛”的真面目时才发现它们并不是真正的蜘蛛,而是一双双掌根相连的大手,以两根拇指为螯牙,以其余八指为节肢,不断跳跃移动,摩擦螯牙上的指甲,以无比扭曲又无比鬼魅的方式逼近沉浸骑士,癫狂而怪异的姿态将对常人造成难以估量的心理压力,即便勉强逃脱也会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它们对所有不速之客的态度都完全相同——那就是作为猎物吸食殆尽。
“然后我就把那些怪手蜘蛛都宰了,它们倒是不怕阳光,然而死后血肉依旧会消融,只留下乱七八糟的骨骼。这双手是我击杀了盘踞于怪手森林核心处,一只尤为庞大的怪手蜘蛛后从它尸体中翻出来的,那玩意至少有我几十倍大小,可惜在雷霆与磁场的力量下仍旧不堪一击。”
“我们也差不多,之前找到了一座散播奇怪血雾的地标性建筑,还有许多肉球怪物在周围自发保护,看到这种奇怪的东西我怎么可能留它?于是就和妍妍联手把它强拆了。”
许风的鳞片并不十分粗粝,因而血液并不是很容易在鳞片表面驻留。而鳞甲缝隙中的血渍都被郑妍仔仔细细地用毛巾擦拭干净,织女星装甲汲血只会更强,无需打理,所以少女就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男朋友身上。
魔龙举起手中那个恍若血玉雕琢而成的完整肺部,目光落在沉浸骑士拿出的那苍白双手上。
“这是我从残骸中找到的东西,看来这并非什么巧合?”
“的确如此,说起来,我分辨不出这双手主人的性别和年龄,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像这种检测工作往往都是扔给后勤部门的,沉浸骑士自己对此一窍不通,只能寄希望于这次的队友。无论如何,缩小搜索面积、确定搜索范围都是让任务更简单的事情,他知道有拿一片指甲就能复写出受害人形貌的同僚,虽然能力限定在普通人身上,但仍旧具备无与伦比的价值,而自己只是个纯粹的打手,作为斗士少见的通过了悖逆诡辩,获得的能力却是“电磁力”,作为四大基本力之一噱头的确很足,可惜最初的沉浸骑士出力远没有现在这么夸张。
“没,在座的没有bo良ki影这种人物,凭借一双手就猜到身份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困难。反正咱们就慢慢找呗,这老哥身上缺这么多部件,估计早就活不成了,等咱们把他当乐高人仔拼起来就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咯。哝,这是我找到的东西。”
周禄兴向前伸出手,五指摊开,掌心上静静躺着一对眼球,这对眼球各自以金银制成,栩栩如生,从后方延伸出以金丝银丝编织成的视神经,这些丝线直接与眼球相连。
“我找到这玩意的过程倒是没有你们那么惊险,随便找找就找到了,只不过黑暗里开灯时看到周围都是眼球把我恶心得够呛。这和突然看到什么怪兽还不一样,怪兽好歹好看,那堆眼珠子本身就恶心的要死,我是真的有点遭不住。”
在他这么说的同时,幽灵尤为灵巧地把两颗眼球的视神经绑在了一起,然后把它们绕在右手食指上疯狂旋转,像是在耍波纹铁球。
“不过这俩玩意在血肉之中非常显眼,我就在打爆所有眼珠之后顺便挖出来了,现在看来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话说回来,雷鸣惊怎么是最慢的那个?不应该啊”
“别急,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在周禄兴话音落下的瞬间,雷鸣惊的声音便在附近响起。他并没有骑着纺织追迹者,而是与带有蜘蛛装甲的黑色机器人并肩前行,这似乎能够解释为什么雷鸣惊回来的这么晚。
而更加引人瞩目的是,他手中提着一名模样凄惨的人类,这名人类没有双手,光头,粗粝的铁丝紧紧箍住他的头颅,尖锐的分杈深深刺入他的双眼,皮肤显现出古怪的苍白,身上穿着脏兮兮的灰色破布,只能勉强称为衣服。
“嚯,不愧是你,竟然找到活人了呵。怎么样,有发现什么器官吗?”
“没有,确切来说,这个人不是被我‘找到’的,而是被我‘捡到’的。他就蜷缩在广场的中心,背靠早已干涸的喷泉,不断摇晃身体,口中呢喃着难以理解的话语……不过说实在的,这个世界现在这副德性,他要是形貌整洁还能够理智交谈,我肯定第一时间拔剑拿下他。”
雷鸣惊把这个人轻轻放到地上,他就立刻像重心调整失败的不倒翁似的朝着一处歪斜,口中仍在呢喃着含混的语句。周禄兴停止旋转两颗眼球,将它们重新握回手中,金银因此而不可避免地碰撞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疯癫的可怜人却骤然抬头,脸上的恐惧与虔诚被惊讶和狂热所取代。
“圣……圣骸?是圣骸!是圣人的遗体!我听到了!我听到了!!那是圣骸发出的声音!!”
他像只尺蠖一样在地上艰难蠕动,拼命向着周禄兴的方向前行。驱鬼人并没有被他癫狂的模样吓到,而是蹲下身注视着这个疯子,捏着系在一起的视神经抖了抖这两颗眼珠,让它们发出更多声响。
“这位朋友,你说这玩意叫‘圣骸’?你好像知道很多有关它的事情,能麻烦你告诉我们吗?”
“圣人!圣人啊……追寻月亮的圣人!您的遗骸保佑我们,保佑人类回到最初的本真——!!”
这个人听着近在咫尺的声音,他的双眼被锈蚀铁丝刺穿,即便如此也留下了猩红的血泪,他无比激动地向着周禄兴的方向拼命磕头,每一下都让铁丝更深地嵌入眼眶,鲜血横流。
“圣人踏上了寻找月亮的旅途,手持封存有千人灵魂的黄铜大书……月亮怜悯祂苍白的孩子,于是垂下自己漫长的脐带,脐带共分为十三节,每一节都比‘是’和‘否’的距离更加漫长,每一个‘是’和‘否’之间都藏着666个恶魔……圣人爬啊爬啊,黄铜大书中的灵魂为他祈福,为他填平脐带上深邃的褶皱……但是这神圣的牺牲太多了,太快了,直到最后一个灵魂亲吻圣人的脚背,前方仍有七节脐带在等待……精疲力竭的圣人松开了脐带,他从黑暗的天空中坠落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血肉侍女建造出高塔、森林、石棺,守卫着神圣的遗骸……”
他的呢喃突然变为嘶声咆哮,痛苦而凄厉,犹如杜鹃啼血。
“月亮!月亮!神啊!我的神!为什么抛弃圣人!为什么抛弃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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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克苏鲁神话没有关系,不用猜,这个月亮和南柯梦也没有关系,不用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