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所有人的意志汇聚为一”，但神圣巨人的主导意识仍旧是圣人。只有祂会对月亮抱有如此深刻的执念，也只有祂的心中藏着如此巨大的悲恸，雷鸣惊等人心中的愤怒与不适大过悲伤，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全都让出了主导权。

这是圣人的战斗，是祂龙之道路的最后一程。

硕大无朋的重拳在月亮表面砸出一个深邃的坑洞，比所有环形山都更夸张，更深刻，这令人惊讶的异响似乎影响到了月亮中的住民，那些环形山表面的白砂被震落，露出其中黑暗的坑洞，与坑洞中密密麻麻互相挤压、像是渺小蛆虫的原始人类。

这些原始人类在接触到巨人皮肤的瞬间就被光芒烧灼殆尽，留不下半点痕迹。作为此世的人类后裔，圣人其实是能够吸纳这些血肉补强自身的，然而祂并没有这么做，事到如今，祂最后且唯一的愿望便是摧毁这些原本未能摧毁的愚昧偶像，即便这世上已经无人会对它们膜拜向往，歼灭行动毫无意义亦是如此。

吃掉它们自己或许能够继续活下去，可人类已经灭亡了，仅存的人之子又有什么意义？

此地永远是介于白日与黑夜之间的血色黄昏，苍白的神圣巨人与同样苍白的月亮便在这逐渐凋零的世界中殊死相搏。

其实剥离开圣人本身的情感，乍看起来月亮不过是被祂迁怒的对象，庇佑着原始人类的无辜神明。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雷鸣惊能够从月亮中嗅到妖怪的味道——那是猎物的味道，促成此世悲剧，在久远逻辑中埋下祸根者正躲藏于此，所以圣人的愤怒是正当的，这不是迁怒，而是复仇。

所有复仇都是正当的。

苍白巨人的重拳接连落在月球表面，让那个球体微有形变，绽开诸多裂痕，祂像是在凿开一个被蛀虫吃空的苹果，难以计数的肉蛆从裂缝中蠕动着掉落，继而在巨人的光芒下灰飞烟灭。教派所言非虚，他们的确找到了人类的过去，这些血肉的蠕动只是本能反应，并不是痛苦的表现，这些愚昧而原始的存在心中只有幸福，没有任何负面情绪，比起生灵更像是某种现象，或是血肉制成的冯·诺依曼机。

也正因如此，构成巨人的意识才不曾出现分歧，没有任何人对圣人剿灭原始人类的行为提出抗议。

月亮的体积约为巨人三分之一大，巨人紧紧攥住手中的脐带不肯放开，圣人从不知道一个人要如何与月亮搏斗，苍白巨人能够使用其组合体的所有能力，郑妍的“遁地”同样位列其中，祂可以将拳头直接穿过月球表面深入其中，让自己的光芒将原始人类一网打尽，但圣人并没有这么做，祂只是顺应心中的悲恸与怒火一次又一次地朝着月亮挥拳，直到大部分“外壳”破碎脱落，露出其下爬满肉蛆的红色天体。

【这就是你的真实吗？！这就是你庇佑人类的原因吗？！仁慈的月亮啊！！】

祂将左拳刺向血肉天体的核心，仿佛做出了什么无可容忍的暴行，那些肉蛆猛地跃起，想要阻止巨人的拳头，数不清的肉蛆在光芒下灰飞烟灭，却仍旧前仆后继，汇聚成血肉的浪潮。

巨人的拳头势如破竹，层层洞穿血肉浪潮，就连猩红天体都无从阻挡，却在某种坚韧的事物前停下了。

圣人难以自制地收回左手，抱住剧痛欲裂的头颅，嘶哑咆哮。

【啊啊啊啊——！！】

糟糕，圣人大脑中的定时炸弹引爆了，快换手！

徒手格斗？我来！

带俺一个！

在巨人的统一意识中，两个男人迅速接过主导权。陈烟舟本就擅长苗刀与洪拳，周禄兴对于徒手格斗也有着一定心得，反而是许风的战斗方式过于独特，只能退居二线。

雷霆与火焰在光铸的巨人体内翻滚不休，强行逼迫出埋藏于大脑中的根蔓，那些青黑触手般的事物从巨人头顶钻出，像是让祂生长出黑色的披肩发，略显凌乱。

重拾清明的巨人举起双拳，陈烟舟循着记忆中霸者神拳的战斗方式做好准备，周禄兴也认为这是个好方法，在其他同伴的辅助下驱动身体，蓄力片刻——

然后发出搅碎大气的连打！

【欧拉欧拉欧拉欧拉！！】

巨人的声音中充满了狞恶的喜悦，与圣人的悲愤不同，现在做主导的二人都能从“伤害恶者”这个行为中获取快乐，让神圣的巨人都多了几分疯狂。

他们的想法非常简单，一拳打不坏就打一百拳，一百拳打不坏就打一千拳！在纯粹的暴力面前无论什么敌人都会被击垮！

这是理所应当的，正义的暴行！

脐带已被巨人扯断，随手丢弃，埋藏于月亮中的猩红天体像是被快进了摔打过程的面团一样在无数拳影下剧烈变形，像是被锤烂的番茄那样，血肉剥落，展露出其下掩藏的事物。

一朵带有青黑脉络的血肉蓓蕾。

察觉到外界威胁的蓓蕾缓缓开启，绽放为猩红的异形之花。

与圣人同样苍白的赤.裸少女蜷缩在蓓蕾中央，她蜷缩在花心里，满头如瀑黑发自然披散，精致的睡颜恬淡而美好。

巨人竖指成掌，缠绕着黄金雷霆与纯白圣火的手刀向着少女劈斩而下，那朵异形之花和巨人比较起来就像是颗核桃，被掌缘所笼罩。金色雷霆的响动与手刀掀起的飓风惊醒了少女，她睁开全黑的杏眼从花朵中央爬起身，侧坐着抬头望向那夺命手刀，神情懵懂无知，带有令人不忍伤害的娇弱气息，天真而纯然。

如果能忽视那些连接到她背后的畸形血肉，的确如此。

突然绽放的异形之花没能动摇巨人的决心，祂已经利用张心竹的能力读取了少女的心思，她的心灵与外在表现一致，并不设防，就连短期记忆都能轻易读取。

她就是这血肉世界的主人，“九言一语”中的“无恃宠”。

无恃宠并不是主动加入九言一语的，她本身是个白纸般的少女，只是恰好被无始乱发现，在受到年轻人保护的同时被吸纳进组织，接受差遣。其本相为“癌变太岁”，具有惊异的生命力和增殖速度，所谓的“滴血重生”对无恃宠来说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已经无法确认究竟是这样的心智诞生出这样的本相，还是这样的本相修正了这样的心智，无恃宠具备理性与情感，却几乎没有共情能力，她知道九言一语的目标，明白自己创造的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样的底层逻辑必然导致悲伤的终结。

她是知道的，她什么都知道，但她并不在乎，共情是人类最基本的能力，人类甚至会对非同族的动物表达怜悯，但无恃宠不会，她有着高级动物的智力，相对微弱的情感，却完全不存在常规意义上的“判断能力”，她只是存在，那些血肉蛆虫就会在她身周出现，名为“无恃宠”的现象缔造出此世名为“原始人类”的现象。

这是比孩子更天真，如婴孩般纯然的少女。

可无知者犯下的罪过同样是罪过，就算她无法理解善恶，她也能从原因推算出结果。她不在乎将来必然沉沦的无数生命，既然如此，那么巨人也不会珍惜她的生命。

无恃宠不理解善恶的概念，那就不谈什么正邪善恶，单单只是圣人作为最后的幸存者必须背负起数十亿生命灭亡的怨恨，将这一切返还给始作俑者，她必须明白摆弄生命者必然付出代价。

生命的代价。

圣人在精神状态恢复的瞬间便立即加入主导意识，圣人的悲愤、周禄兴的怒愤、陈烟舟的义愤三者合一，成为统合意识中最为浓烈的情感。

【我的怒火，正是为此而生！】

光芒、雷霆、火焰彼此交织，缠绕在手掌上轰然落下，将懵懂的少女劈成烂肉，异形之花骤然凋零。

可巨人知道这并非终结，只要没能彻底烧作飞灰“癌变太岁”就能够重新复生，而从刚才的表现来看，整朵异形之花都与无恃宠相连，都是她身躯的一部分。

巨人抬起右手召唤雷霆，乌云转瞬汇聚，灿金的雷罚自天空中落下，却没能剿灭所有残余。

血肉花瓣落到地表，融化似的形体崩溃，却有空灵而莫名、无从理解的曼妙歌声凭空响起。充塞在这个世界里的无尽血肉全都听到了这原初的呼唤，由静转动蜂拥而来。

它们堆积成与无恃宠有七分相似的庞大人形，表面无时无刻不在翻滚涌动，像是少女与蛞蝓融合而成的血肉蜡像，没能彻底定型，血肉坠下堆叠到臃肿的下半身，缺失部分再从内部填补出来。人形背后延伸出凌乱的血肉脉翅与根蔓触须，它们翕动摇摆，遵循着生物本能而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