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1 / 2)

🎁美女直播

这话倒给尤利尔提了个醒。

从前芙尔泽特狡诈归狡诈,真正将歹念付诸实际的时候少之又少,究其原因,是双方利害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现在的情况却要微妙得多。

由于他自作主张、单方面终止了合作协议,让对方因此而蒙受了惨重的损失。双方至此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再无虚与委蛇的必要,她终于可以摘掉面具,恢复身为上位者的凶残本貌。

嘎吱一声,房门开了。一抹金色的魅影飘然入室。

尤利尔尽力垫高了枕头,双眼半眯,警惕中透着十足的疑惑、错愕,甚至是茫然。因为他第一眼看见芙尔泽特时,后者竟然在笑。

那笑容明媚有如午后阳光,邻家少女似的人畜无害,让他之前擅自敲定的一连串指控转眼就变成了赤裸裸的诬告。

芙尔泽特拢着一条淡红色的蕾丝长裙,呢绒的披肩,盘起长发,脖子、手腕和耳垂分别点缀以纤细而精致的金银饰物,活脱脱一个气质雍容的年轻贵妇。她轻笑一下,边说边走向窗下的茶几:“看样子你伤势愈合得不错,可喜可贺。昆尼希的血统就是这点好,不论遭遇怎样的险境,生命力都属一等一的顽强——尝尝上周新进的茶叶?”

尤利尔闷闷地摇头,不搭腔,也不知道如何搭腔。

以前芙尔泽特总能敏锐地把握气氛,结合她卓越的诡辩技巧,迅速在对话中夺取主导权。如今这招依然奏效。

抿了口茶,“贵妇”放下热气腾腾的茶杯,拿鹅绒折扇在头上比划了一下,“你觉得怎么样?”她问。

“什么怎么样?”尤利尔皱眉。

“当然是说这间屋子。”芙尔泽特拿鞋跟蹭了蹭地砖,没有留下痕迹,说明仆人们尽忠职守。“置办这处宅邸让我花了一笔‘小钱’,据说在我接手之前它已经辗转了好几任主人,无一例外都是王公贵族,地位显赫,所以办理地契交接时免不了要大费周章。好在,我有个十分热心肠的中介人,省去了不少麻烦。”

窗外的景色令尤利尔倍感陌生。北方没有如此爽朗的蓝天,威尔敦也不以森林地貌著名,一眼望去,满目俱是肃杀的深秋,漫山遍野的枫林在寒风中抖落一地红叶,光秃秃的枝桠颓然朝天。

“索洛涅骑兵堡,就在赛隆兹郊外,坐马车进城只要半个钟头,”芙尔泽特拉了下滑落的披肩,“不管是维尔特还是威尔敦,冬天都太冷了。偶尔在南方度过一个温暖的冬天,也算是不错的体验,你不觉得吗?”

完全不觉得。尤利尔很想这样回答,顺便撬开这女人外表光鲜的脑瓜,瞧瞧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何不坦坦荡荡地宣泄出来呢:‘我xxx,这女人一定是疯了, 她居然敢跑到多美尔人的地盘来置办房产,而且还是在赛隆兹,杜宾行省的首府!她肯定又心怀鬼胎,准备拿我当筹码跟巴姆坐地起价,这臭婆娘,我真是xxxx!’喏,是这样没错吧?”

芙尔泽特阴阳怪气地捏着嗓子,把他的腹诽添油加醋地演绎了一通,不可谓不形象。

除了那些明显带有抹黑意图的粗鄙之语,尤利尔承认她所言基本契合实情。要知道,自萨翁硫斯称帝以来,杜宾及周边诸省就一直处于动荡的局势,叛党横行,各路军阀和教会武装势力持续混战,尤其是赛隆兹,俨然已成狮鹫的眼中钉、肉中刺,若非东临大敌,西线战事又遇阻,奥格威恨不得立马除之而后快。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为什么在这个地方,欲解答这两个疑惑,首先要读懂混沌之女的思维。

不久之前,他还认为芙尔泽特是个矛盾的集合体,是无法被剖析的原初混沌。但牧羊女在矿井中的一席话,让他开始了解到上位者的原始动机。

反抗,短短两个字就浓缩了混沌之女的复杂本质。

答案呼之欲出。“是你,”尤利尔声音嘶哑而无力,“是你诱发了这场牵连多省的动乱。”

芙尔泽特先是一怔,随即露出懊恼之色。这个曾屡试不爽的猜谜小游戏,头一次让她有了种作茧自缚的感觉。

“除了我,还有谁能把这场祸乱做得不露痕迹?直到现在,帝都里的那帮傻帽政治家还在四处搜罗元凶,实际上这全要归功于人类那见异思迁的本性。我几乎没怎么费力气,就把已逝的同僚们的遗产一网打尽,想想那画面吧,不少高喊着肯妮薇、穆泰贝尔或是沙弗科斯克恩名讳的信徒,背地里却侍奉另一名新主,很滑稽不是吗?”

上位者的幽默感,听起来更像是一剂致命的猛毒。人命在她眼中似尘埃,如草芥,共同之处在于两者都一样的微不足道。

“多数时候,忠诚是有保质期的。”尤利尔告诫她。

芙尔泽特向这边走来。“一年,或许再短点几个月,无所谓,等到明年开春,奥格威的反叛大军打上门,我们早就不在这儿了。况且要不是有这些乱党做掩护,你和你那头宝贝坐骑早已落入巴姆之手。”

尽管芙尔泽特只字不提他何以能逃离深海,从而返回现实世界,他却多少是心中有数。而真正令尤利尔百思不解的后续经过,从这段话中得到了确切的解答。

卢比西以南皆是狮鹫的猎场,要逃过巴姆的围追堵截唯有另辟蹊径。

“这条逃亡路线,是你一开始就设计好的?” 尤利尔知道她擅于筹谋,但没想到她能算计到这种地步,简直滴水不漏。

“没错,”芙尔泽特一只手垫着裙摆,落座床边,“我不仅确定你会来,而且确定巴姆杀不了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我不让你死,就没人能杀死你。”

尤利尔张口,嘶哑的嗓音陡然一紧,两腮的肌肉剧烈发抖。

芙尔泽特拿折扇狠狠抵住他那条黑乎乎的右臂,像是要将一颗螺钉拧进他新生的血肉里,“你!”她怒道,“你又是怎么回报我的!?是我,在一个莽撞的愣头青召唤兹威灵格时,没有直截痛下杀手!是我,帮你拿掉了胸口上的窟窿,让你避免了重蹈波修斯覆辙的厄运!还是我,赐给了你足矣弑神的力量,你却用它来填补你那可怜的自卑感!我同情你,尤利尔·沙维,看起来生理上的残疾压垮了你的心智,你不计代价换回来的两条手臂,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反噬宿主,给你这段短暂又可悲的人生画上长长的省略号。知道为什么是省略号吗,因为这结局就像个狗尾续貂的笑话,生生毁了一篇史诗!”

尤利尔从没见过她如此歇斯底里的模样,从容与优雅的作态被愤怒和绝望所取代,像是溺水之人拼命攥住了一棵救命稻草。

“应该被同情的,是你……”豆大的汗珠流过面颊,他虚弱地摇了下头,“我换回了双臂,至于你,伟大的莱芙拉,你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到最后你又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你已经一无所有,哦不,我差点忘了,你还有这栋城堡,一帮仆人,以及一只阉割过的蠢猫。”

“哈!”芙尔泽特嗤笑,眼底闪过冰冷的杀意,“想凭这些蠢话来激我?口头上的逞强让你的报复心理得到满足了吗?太幼稚了,你对报复根本一无所知。现在就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报复——”

美丽却阴鸷的面孔在尤利尔眼中放大,她的气息像炉膛里的火焰一样灼热,挑逗着他敏感的耳蜗:“早在你出生之前,你们沙维一族就已沦为我掌心里的玩物。我把温德妮牵向了贫瘠的北方,她在那里跟你父亲诞下了六个孩子,你和你的兄弟姐妹无一不是我的试验产物。你有个好父亲,他最早发现了我的存在,并试图违抗我的意志,解救他的家人。结果你猜怎么样?”她语调为之上扬,充满了欢快的揶揄,“他崩溃了!彻日彻夜跟一个旧神的意志相抗衡,再坚固的心防也要沦陷,这才有了你眼中那个嗜虐成性的疯父形象。我在他晚年的时候赦免了他的罪,让他能安心地死在亲人的怀里。你终归是来晚了一步,错过了约翰·里斯近百年来最精彩的一幕,你真该亲耳听听,你那善良的好姐姐是怎么毒死她父亲的。”

尤利尔眼角一颤。

“对了,说起你的姐姐,我不得不坦承,她是迄今为止最受我青睐的仆人。她发自内心地忠于兹威灵格,对双子下达的一切指示都毫无迟疑。我让她去威尔敦,她便去威尔敦,我让她去塞弗斯摩格,她就去塞弗斯摩格,我要她忍受非人的折磨,她即使咬碎了牙也不吭一声。只可惜,这种忠诚和她的另一种欲望针锋相对,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深陷矛盾,不能自拔,于是我怀着深情的慈悲和怜悯,决定予她以解脱:她告解了她的罪,溘然长逝了——为什么用那种眼光看着我?噢,看来你还不知道对吧。”

芙尔泽特吻了他的左脸,舌尖轻轻一卷,吮进几滴苦涩的汗,那滋味像是各种负面情绪调和的鸡尾酒似的醉人。一对浅灰色的眸子笑弯成两条缝。

“说到这里,我必须称赞你的那位半身人朋友,他叫什么来着?库恩?真想不到,他居然在那么混乱的状况下找到了一辆马车,还载着索菲娅逃出了阿盖庇斯,如果不是我让帕拉曼迪早早埋伏在城郊的小路上,他恐怕真的就把人带走了。你瞧,当一条饥肠辘辘的疯狗,撞见送上门来的美味大餐,后面的情形还用得着我详尽描述吗?”

她不惧深海的蚀力,径自伸手握住尤利尔的胳膊,压制住他反抗的冲动,腔调冷漠又有条不紊:“接下来就轮到你那两个哥哥了。首先是排行老三的尼尔·沙维,他可以说是完美继承了你父亲的刻板和固执,他的愚忠令人印象深刻。如果说索菲娅委曲求全是一种崇高的牺牲精神,他的忠诚则完全是愚蠢和无知的体现。不过我得感谢他,要不是他义无反顾地踏进我一手布下的死局,说不定马科斯早已跟修美尔·奥格威达成协议,在后者的帮助下,兄弟俩和索菲娅至少都还有一线生机……真是遗憾呐,曾经人丁兴旺的沙维一氏就此衰败。你在那儿念叨什么?彼得?西尔维娅?别担心,我怎么会忘记他们呢,你猜之前去塞弗斯摩格接应你二姐的人是谁派去的?……是我。”

“我再问你,彼得目前最倚重的一位近侍,那个满嘴多夫多口音的男人是谁暗中牵线引荐给他的?”芙尔泽特抿嘴含蓄地一笑,把处女般的羞涩扮得惟妙惟肖,“……还是我。”

“拿我的家人来威胁我?”

“不,我只是单纯告知你我已经做过的决定,正在做的决定,以及将要做的决定。仅此而已。”

尤利尔见她起身,唇角泛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你技穷了。”

室内明亮的光线骤然一黯,像是给窗户拉起了一道厚厚的布幔,不明来历的阴霾盘踞了整块天花板,一如芙尔泽特的脸。她的本性即是混沌,情绪飘忽不定,跨度极大。上一秒可能还晴空万里,下一秒就电闪雷鸣。这浓烈的怨恨似实质,无形的涟漪层层迭荡,水晶吊顶嗡嗡震颤,几只瓷杯相继从茶几上抖落,应声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