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尔泽特领着颔首亦步亦趋的仆人走到门边,停下,“他既然有本事把穆泰贝尔那只老狐狸逼入绝境,我们就是有理由相信,此刻他兴许正好整以暇地等着我们找上门去。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拖延不起……”
她埋头取下脖子上的金项链,捏着那枚袖珍沙漏,快速颠转三次之后,交到了一脸莫名之色的尼尔手中。
然后,她回眸一笑。
“所以这件事必须要选择一个合适的人去做,一个比起你我二人更不易被康葛斯察觉的人去做。”
尤利尔读懂了裹藏在笑容下的险恶意图,飞快抢上前去,却为时已晚。
只见芙尔泽特突然拧动把手,指尖在毫无防备的尼尔的胸前轻轻一送。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目送尼尔,向门后那片广袤无垠的深邃黑暗中坠落。
房门应声而关。
连同房门外一切的未知,及潜伏在心底最深层的恐惧。
猎人猛地一转头,他眼中翻滚的深红色怒火,仿佛要将始作俑者可憎的嘴脸烧成灰。
就是这种眼神。
犹如一头不可驯服的野兽,无论平时表现得多么隐忍顺从,一旦尝到血腥,它那不可救药的原始兽性必将暴露无遗。
霎时间,一种难以名状、却空前强烈的陌生感受包围了莱芙拉。
那是即使在亲眼目睹迪恩尔惨死时也不曾体会过的,前所未有的失落感。
芙尔泽特凄然一笑,引颈待戮。
但她没有等来焚身的烈火,取而代之,一个生硬却不失温暖的怀抱拥住了她。
芙尔泽特有些吃力地支起下巴,微微牵动唇角,气若游丝:“呵,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长进了嘛……”
猎人低下头,看着依偎在自己胸膛中,仿佛是用玻璃做成、一触即碎的女主角,“是你的演技生疏了。”他冷冷说。
悄然间,鲜血已经染红了她的下半身。
种种猜疑都在这猩红一刻,迎刃而解。
“你见过康葛斯了。
第五十二章 猩红之夜(中)
“就算答对了……也不会有任何奖励……”
温暖的抚慰稍纵即逝,芙尔泽特感觉自己像趴在一块封冻的岩石上,浑身发冷。
她把脸颊贴在猎人的胸膛,勾动绵软无力的手指,揪紧他的衣襟不放,犹如在悬崖边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一旦松手,就将滑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尤利尔揽着这具如风中残烛般战栗的身躯,不由对自己此刻扮演的角色感到困惑。
从阴差阳错的初次接触,到贝奥鹿特浅尝辄止的合作,再到埃斯布罗德的置于死地而后生,乃至在赫莱茵的公开决裂,莱芙拉睥睨众生、运筹帷幄的上位者形象从未动摇,哪怕是后来屈尊下嫁,她依然贯彻了强硬的政治手腕,谋篇布局之缜密,算无遗策到令人心悸。
在这场没有刀光剑影的交锋中,他无时无刻不小心提防,无时无刻不以最阴险的心思揣度,把无数的猜忌和怀疑砌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壁垒,唯有这样才能保全自身不被阴谋的漩涡所吞噬。
然后,在沉默中隐忍,在隐忍中等待,等待一个扭转败局的契机垂青。
之后的事毋庸赘述。
没有谁是赢家。
最后的结果,无非是故技重施,两个输家各退一步,拿扭亏为盈的托辞互相搪塞,画饼充饥,双方同意就一个互惠宗旨,以灵魂契约的形式,携手促成一门注定貌合神离的政治婚姻。
谎言和欺骗是见证永恒的最丰厚的一笔嫁妆。
经过了这么多事,尤利尔自认为心中有一把刻度明确的尺子,足矣将这段关系所涉及的每一个被付诸行动的决定都充分丈量、权衡,一切具有迷惑性的表象,都可以套用冰冷刻板的数字和公式加以解剖。
但在这个夜晚,他的万能公式似乎失灵了。
他从没见过莱芙拉如此痛苦的样子。
仿佛一只通透无暇的玻璃鸟,她的敏感与脆弱无处可藏,没有一片作伪的成分。
施救工作刻不容缓。
尤利尔把她从血泊中捞出,转移到壁炉旁,动作轻缓地将其平放在地毯上。
为了尽可能快的对伤口进行处理,他执起裙角,直截了当地撕开了一条直抵腰际线上方的豁口。
美好的身段,在火光下显现出邪恶气质的猩红。
细致察看过后,尤利尔不无震惊地发现,在她身上竟然没有一处肉眼可见的伤口,皮肤表面也看不到有任何内出血的迹象,血液像是从浑身上下不计其数的毛孔中自发渗透出来,犹如持续压榨着一枚多汁的果子,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养分,饱满可口的外观逐渐干瘪起褶,皱缩成血肉模糊的一坨。
尤利尔握着她的手,竟有种拾起一条枯柴的错觉。
只有直击灵魂的创伤,才能营造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一幕。
情况虽然非常棘手,但他也不是毫无对策。
当初在贡德乌尔播下的种子,到了该开花结果的时候了。
他在圣杯见证下的深情献“吻”,让彼时他和芙尔泽特之间单薄的牵绊,上升到了更高,也更复杂的层面——
他是双子的眷族,她亦是昆尼希的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