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尤利尔废了一通口舌才说服迪恩尔放下成见,按照莱芙拉的意思,先听听对方怎么说,再做决定。
他收拾好糟糕的心情,转过身面对奥格威兄妹,“介绍一下,这位是沙维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之一,”他继而转向不便在人前直呼其名讳的迪恩尔,“这两位分别是赫莱茵的六皇子,”
修美尔虽然不敢抬头直视她,依旧颔首略施一礼,气度从容。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尤利尔继续介绍:“这一位是……”
不料迪恩尔直接拨开猎人的胳膊,往前踏出一步,以独树一帜的方式为谈判拉开了序幕。
她咧着嘴角,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幸会,我的晚餐。
第三十七章 奈乌莉的肺腑之言(下)
因为迪恩尔的口无遮拦,初次谈判不欢而散。
双方的第二轮谈判拟定于翌日上午,尤利尔心知肚明,这是一军统帅修美尔给他们下达的最后通牒。如今他率大军进驻了塞弗斯摩格,软禁了尼尔,掌握着绝对的谈判优势,摆在尤利尔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委曲求全,要么沦为阶下囚。
“他没那个能耐,也没那个胆子,”迪恩尔言之凿凿地说,“莱芙拉曾尝试接触过这个小皇子,最后发现他只是个空谈报复的庸碌蠢材,手腕太正,思想太迂腐。”
“听起来倒像是正派的人。”猎人习惯性把这对姐妹花的话反过来听,实际上修美尔给他的印象也八九不离十,为人正派,极为注重自身仪表,举手投足间隐约透着阴鸷——这很可能与其出身有关,源于恶劣的成长环境潜移默化的浸淫。
反观同为私生子出身的奈乌莉,言行作风与王族成员一般无二,从容大方,似乎在她的内心中不存在类似的自卑、自我厌恶的普遍情结。
侯爵府邸的主卧宽敞奢华,十英尺宽的炉膛中柴火正旺,室内温暖,深冬的烈风在窗外呜呜地嗥叫,卷起靛青色的帷幔猎猎作响。
保持着高度拟人化形体的迪恩尔,赤条条地侧卧在融合了羊毛、棉、真丝等多种原料混织的异彩斑斓的地毯上,口中咀嚼着几片经过特殊方法熏制过的月季花瓣。尤利尔对这等暴殄天物的行为听之任之,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一副散发着月季花芳香的出浴图。芙尔泽特总是喜欢在泡澡的时候撒上各式各样的花瓣,比起贵族女性们的浓妆艳抹,用天然芳香把自己的皮囊腌制入味的手法显然要高明不少,对同床共枕之人,尤其是他这种重度失眠症患者具有超乎想象的助眠效果,他就更加没有理由说不了。
乌黑的秀发散落一地,迪恩尔侧过棱角分明的脸来,“别怪我没提醒你,莱芙拉一度设想过用他来替代你,只是当她得知那个蠢货居然真的拒绝了巴姆的恩赐时,她立马就对这个凡人失去了兴趣。”
“她一贯青睐成分复杂的东西。”猎人翘着二郎腿坐在壁炉边的木椅中,双手合十,慵懒地搭在腿上,两眼映着火焰。
“越复杂的东西,可操纵性就越高,变数也就越多。变数越多,机会就越多。”迪恩尔舔舔红润的嘴皮,“我讨厌复杂的东西。当然,你姑且可以算作例外。”
猎人面无表情地说:“我深感遗憾。”
得到莱芙拉的青睐就够他受的了,再加上一个暴躁易怒的吃货?
前途危矣。
“不用害怕,我跟莱芙拉不一样,不会使那些阴谋诡计来绊住你,也不会在乎你内心的真实想法,我只看重结果。”迪恩尔轻描淡写地说,“你要是胆敢背叛双子,我会干脆利索地宰了你。”
“哇喔。”
迪恩尔撑着毯子坐起身来,把优美颀长的身段面向猎人,“你到底在等什么,真要跟绿眼睛的杂种们谈和?”
“现在的局面对我们很不利,”尤利尔提醒她,“当然我不会告诉你忍耐,因为这是对牛弹琴,不如换一个说法。想想在你的食谱上,有哪个家伙的灵魂被你觊觎良久,却迟迟不能吃到,那个时候你都是怎么做的。”
“这是莱芙拉需要考虑的事,我只管吃。”饕餮暴君不假思索地回答。
“……当我没说。”
迪恩尔微微蹙眉。她显然不喜欢这种专属于沙维夫妇间的夹枪带棒、含沙射影的交流方式。
“巴姆之子的灵魂够我消化一阵子的了,那个绿眼婊子就暂且放过她好了。”
翻译过来就是,现在的她不是奈乌莉的对手,后者更不见得敢冒险下手,双方各退一步,相安无事。
就连迪恩尔都意识到了他们处境有多险峻,尤利尔又怎会无动于衷。
但他不能走。他不能置尼尔的安危于不顾。
过了一会儿,他听不见迪恩尔喋喋不休的抱怨,凑近一看,她早已在毯子上蜷缩成刺猬,尖锐漆黑的指甲深深抠进地毯中。七天七夜的高强度仪式对她造成了不小的负担,吞噬巴姆之子的灵魂恐怕也远非她口述的那么轻巧。
尤利尔俯身牵起地毯的一角,随手盖住她大面积裸露的胴体,以免待会儿有什么无辜的家伙一眼不慎丢了小命。
跟莱芙拉最大的不同是,迪恩尔没兴趣向人类展示她的容姿,相反,她会对胆敢直视自己的凡人毫不留情。
今天要不是奈乌莉在场,修美尔极有可能因为那大不敬的目光而丧命。
他走到床头柜边的落地镜前,随意整理了下衣襟和略显凌乱的短发,将胸前的淡灰色纱巾取下,规整重扎一遍,处理好袖口的纽扣,抚平褶皱,然后抄起搭在床头柜前的手杖,转身出屋。
离开了侯爵府邸,路过灯火阑珊的廊道时,他还能隐约听见修美尔在楼上的某个房间中与人争执,言语激烈。
往来侯爵府邸的人和车辆络绎不绝,但清一色都是戎装加身的军人,骑着一匹枣红大马通过大门的猎人绝对醒目。他注意到卫兵们大多以厌恶中夹杂着恐惧的异样眼光避而远之,没有阻拦,没有盘问,他就这样畅通无阻地离开了重兵镇守的侯爵府。
他没有理会身后窃窃私语的声音,骑着马径直穿过大门,踢嗒踢嗒的蹄声在凄凉街头渐行渐远。
他驱马跨过一座石桥,抵达了河对岸的城区,此处正有大量的士卒忙着挨家挨户地搜刮物资,一些藏匿在地下室或酒窖中的匪军余孽被揪了出来,拉上街头,女人留下,男人则排着队就地处决,脑袋落地前还有专人负责陈述他们的罪状,嗓门洪亮,以证明他们的下场俱是咎由自取。
尤利尔的目的地是那座由妻子指定乔迁新居的巴洛克宫殿,其宏大的规模和占地面积使它犹如地标,在四周的低矮屋舍中显得鹤立鸡群。
骑着马从三十英尺高的巨大白色石拱门下走过,宫殿的“玄关”不是一条狭长的甬道,而是一片开阔辉宏的广场,喷水池昼夜不息,衬着荧蓝色磷光的骑兵雕像栩栩如生,四道交织的水柱就从高举向天的剑尖上跃过。
宫殿有东南西三个方向的入口,三座大门,猎人驱马停在正对广场的东门,把马拴在拱廊下的石柱上,提着手杖大步流星地走入宫殿。
宫殿内部的布局十分复杂,看似一条路走到底的长廊,推开侧门,进入长厅,继而长厅中又三面开门,一扇门后往往还有数十扇门,一个房间接着一个房间,四通八达,走在其中极其容易迷失方向。有时你在紧促狭窄的长廊下漫步,途径下一扇门时却毫无防备地闯进一间雕梁画栋的辉煌会客厅。
他在二楼的拐角遇见了在一幅人物肖像画下驻足观赏的奈乌莉。
她仰着头,心无旁骛地注视那幅装框精美的肖像画,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新来的观光旅伴。
猎人很有礼貌地保持安静,与她并肩站立,共同观赏画像。
“历史上的伊利安三世二十七岁就谢顶了,年过半百反而逆生长重获茂密须发?”奈乌莉仔细端详着画中穿着华贵、姿态雍容的男人,平淡口吻中有些鄙夷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