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格拉纳希法还没从全力吐息的重负中完全恢复,因此它没有大费周章地展翅腾空,而是趾爪与后肢并用,像蜥蜴一样爬行。只不过这条蜥蜴足有数十万磅重,一身钢筋铁骨和充满魔法能量的鳞甲,轻而易举就从房顶上生生碾开了一条路来。
只是越靠近码头区,街道越发错综复杂,房屋密集,视野严重受阻,稍不注意,狡兔便钻入了洞窟。
格拉纳希法知道猎物已近在咫尺,只要能从上方俯瞰,越过这些障碍物,立马就能逮到它。
就在它催动膜翼下聚敛的风,想要腾空而起时,剧烈的痛楚贯入了它的右翼。
恶龙悲嚎一声,从房顶上轰然跌落街道。
一杆长枪穿透了它的右翼,扎进右肋的鳞片缝隙中。
腹部及腹部两侧几乎是古龙最脆弱的地方,它们的头部、颈部和后背通常都有大块且相互重叠的鳞片覆盖,这层厚实严密的角质宛如盔甲,坚不可摧,相比之下,其腹部的鳞片小巧得多,也要单薄得多。即便如此,普通的武器也很难贯穿它们。
这是一柄狮骑士的枪。无论长度重量都不是一般长矛可比。
马斯坦人凭借超乎类人种族的可怕腕力掷出,其杀伤力不亚于一挺弩炮。
这下格拉纳希法被彻底激怒了。它愤怒地咆哮,浑然不顾伤口二次撕裂的疼痛,用趾爪直接踩断枪杆,爬上坍陷的废墟,引颈长啸。
正在几个街区之外酣畅厮杀的白龙阿鲁斯,听到了伴侣的呼唤,在用利爪撕碎了一条深海余孽后,它从地面一跃而起。随它一同腾空的还有另外四头体型略逊一筹的壮年古龙,在飞往码头区的途中,它们很快就看到了陷入废墟苦战的格拉纳希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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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就复更了。最后还是顺便提一下吧,老舅5号心梗进了医院,7号转到华西ccu,24号走的,昨天守完灵去火葬场送了最后一程,后面选墓地下葬什么的,我们这种小辈也就不必参与了。说起来,老舅生日就是11月25,今年满55,月初表姐还在网上给她爸挑礼物,好端端的喜事变成了丧事,真是有点造化弄人。还是那句话,酗酒害人,望各位能引以为戒吧。
第五十一章 恶魔王子(下)
百叶窗外的城市在燃烧,剑戟的碰撞声、人的惨叫声,甚至是那些不可描述的掠食者大啖血肉的撕咬咀嚼声,统统被震耳欲聋的龙吼盖过。
古龙的咆哮震得棚屋的天花板咯吱作响,仿佛某条消瘦的横梁即将提前结束它滥竽充数的一生。
一个男孩儿,独自蹲在漆黑的角落中,哆哆嗦嗦地用手捂着耳朵,两眼朝下,不敢去看正发生在屋内那个曾被他称为老爹的男人身上的可怕异变。
那情景对一个八岁大的孩子来说,实在是过于惨烈。
就在一刻钟前,父子俩还在餐桌上为平安度过这一天感谢他们的主,并为明日依旧能团聚于此而虔心祈祷。男孩想起他才吃了一小口的派。老爹是给一个叫亨德尔,要么叫福莱塔的大胡子干活,如今在军中充当伙夫,主要为驻扎在城内的贵族老爷们料理膳食,因此偶尔能借职务之便偷偷克扣一些。
他想起老爹最近两周总是满面愁云,念叨着军队不日即将开拔,嘱咐他后面的日子就要仰仗兰尼姑妈一家扶持了,一定不要给姑妈惹麻烦云云。有天喝醉了酒还说起了丧事这样不祥的话题,他安慰老爹说,他们在餐桌上向之祈祷的那位,不会抛弃他们父子俩,哪知老爹勃然大怒,打碎了盘子,把酒水泼了一地,最后就跪在那块此刻陈放其尸体的地板上,抱着他的头痛哭流涕,抽噎着说伊欧利斯早已抛弃了所有人。只是到了第二天,父子俩又如往常一样,在晚餐祷告时,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生怕别人听见他们在巴姆的光辉下保有着大逆不道的信仰。
泄入百叶窗下的火光,一条条,鲜红地烙在地板。男孩不禁小声啜泣起来。他天真地以为是自己没有按老爹叮嘱的那样关严门窗,才会招致这样的悲剧。
他没敢抬眼看,即便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响声透过手掌传进耳朵里,他一次也没敢抬眼看。
那具属于中年伙夫的尸体,凭借其扭曲反折的肘关节,把软绵绵的肢体从血泊中撑起来,顺着桌脚爬到了椅子上。尸体被拧得皱巴巴的皮肉一块块剥落,露出包裹在里面的崭新皮囊,就像蜕皮的蛇一样,整个过程仿佛一场水到渠成的受肉仪式,一个上位者从容不迫地临幸了这名卑微的伙夫,然后借助后者的血肉现形。
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坐在伙夫曾坐的椅子中,弓腰驼背,脊椎骨拱起一道道城垛似的背弧线,即便弯着腰,其腹部依旧显著地凹陷下去,当他伏在桌上大口吸气时,扩张的胸腔好似要把肋骨压断。他像在那条鲜血灌溉而成的冥河中浸泡了几个世纪之久一样,一朝终得上岸,拼命地吮吸新鲜空气,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吸进自己的肺里。
渐渐地,他的呼吸顺畅了一些,惨白的皮肤恢复了血色,就连那把皮包骨也变得充盈了几分。至少看上去更有一个活人的样子了,而非只是一具会动的干尸。
他从脑袋上摘下一块血肉模糊的头皮,看了一眼,随即又带着复杂的表情看了看脚下那滩浑浊的血水。
再离奇的死亡场面对猎人来说都不新鲜,但不代表他对这类非人道的体验能做到无动于衷。
棚屋外面的街道火光冲天,热闹非凡,恶龙狂怒的咆哮声近在咫尺,他意识到自己没能转移太远,借此越过白雀城那堵高高的城墙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生理上的排异反应很快就被强悍的血统力量压制住,他得以从最初的窒息痛苦中解脱出来,捋顺气息,慢慢把目光转向屋子的一角。
作为这场惨无人道的悲剧的唯一目击者,猎人有充分的道德修养去怜悯一个孤儿,同时却又怀有更多不得已的苦衷去扼杀一个知情人。
但最后他连做出这个两害取其轻的权力也被剥夺了。
男孩儿兀然停止了啜泣,抬起头,用一双瞳黑扩大到整个眼球的恐怖眼窝,直愣愣地注视过来,稚嫩的两颊血泪尚在流淌。
猎人认得那双眼睛。他曾在献祭火种堕入深海后与它为邻数月,那是一段不堪追忆的黑暗时光,人性中理智的部分荡然无存。
他含着满嘴的血,咬牙狞笑:“现在登门来访的家伙越来越不讲究了,一开始那个拿脚踩人脸的居然算是最有礼貌的。”
男孩儿抱着蜷缩的膝盖,冲他咧嘴回笑,喉咙里发出怪异而黏稠的声音:“请原谅,尊贵的殿下,以我等余力很难再安排一场兼具本土风情和隆重仪式感的会晤。请您务必相信这绝非谦辞,我们和那群习惯夸大和鼓吹的家伙不一样。我们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恶和偏好。”
这荒唐的开场白让人忍不住发笑,但猎人被血呛得笑不出来,“咳咳……呵,你是说我用不着费力去计较你嘴里吐出的废话?”
“正是如此。”
“咳咳,很好,”猎人揉揉嗓子,一条胳膊搭在桌上,撒开赤条条的两腿,让自己在椅子上坐得更舒服一些,“你有三十秒的时间做自我介绍,我会据此决定是否要留你狗命。”
“很荣幸,”男孩儿作势要从角落中站起来,但一触及百叶窗透下的火光,他又猛地缩回黑暗当中,继而发出一串尖锐的怪笑:“请见谅,尊贵的殿下,如您所见,我只是个代大人物们发言的小角色,没有胆量暴露在光亮中。”
猎人不耐烦地撇撇手,表示时间有限,拣重点说。
“鄙人的名讳不值一提,殿下不妨称呼我‘佞舌’,或是‘嘎噜’,呵呵,同样都是无足轻重的小绰号。”自称佞舌的深海发言人用它果真如奸佞般的滑腻嗓音说道,“首先,请容鄙人为我家主人们提供的‘热心帮助’辩解一下,我们当然知道区区几条锁链困不住您,但我们认为不失时机地主动代劳一些,嗯,体力活动,有助于化解双方之间长久以来的误会。”
“误会,”猎人冷笑着点点头,重复一遍它的话,“原来你们的嘴巴不止会咀嚼和吞咽,偶尔也能说出像这样漂亮的场面话来,这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啊,我家主人们确实不善沟通,他们都是寡言少语的实践派,所以才需要鄙人这样的佞舌来矫正视听,还原真相。”
“真相就是这个暴死在餐桌旁的男人和这一地溃烂的血肉,”猎人毫不客气地指出,“而你们把类似的事情重复了无数次。”
“佞舌”并不否认,却用一个反问句回应了他的犀利指控:“正如鄙人所言,我们只是不加掩饰而已。难道直到现在,殿下还相信去往混沌神殿才是灵魂的归宿。”
当然不是。猎人在心里说。这不过是屠宰场和烛光晚宴的区别罢了,本质上没什么两样,目的都是为了收割灵魂。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巴姆那个近乎完美实现的阴谋,的确促成了一件于全人类而言有益的事。相对的。
两个庞大且对立的神系,锐减到屈指可数的地步,如今叫得上名号的也就是巴姆和双子,曾经的深海只剩一群乌合之众苟且偷生。
“别忘了,你们也企图染指我的灵魂,而且不是一次两次。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宽恕这种冒犯。”
“噢,您看,这就是鄙人所说的根深蒂固的误会了。”男孩儿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甜美嗓音,活像只蛤蟆,每个词儿仿佛都在倾表祸心,“我们的确对您的灵魂有过一些浅尝辄止的试探,而那仅仅是出于对混沌的愤恨,绝不包含任何的私人恩怨。凡混沌妄图染指的,必是我等要毁灭的,此等意志自深海诞生之初就从未改变。”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