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脚汉子不以为然地挠挠腮帮,对尤利尔敷衍地行了个礼,“坎德,坎德·卢伟尔。听说大人您有活儿派给我?”
“假使你果真如科莫爵士所说,是这里最棒的。”尤利尔对科莫·莱第科投去一个狐疑的眼神。
科莫爵士连忙解释说:“我向您保证,坎德在马背上的表现会让所有人都忘记他是一个瘸子。他熟悉从沼林到宾格兰大荒野的每条捷径,他的‘老杰克’在沼泽的每块草皮上都留下过蹄印儿。”
跛脚汉子拍着胸脯承诺:“即便是悬崖峭壁拦在面前,老杰克也从不迟到。”
见他如此信誓旦旦,尤利尔回头和芙琳交换了一个眼神,把封装好的密函郑重地递了过去。
“那就拜托了,务必亲手交给彼得大公。”
跛脚汉子收下密函,塞进敞开的胸襟,拍了两下,“大人尽管放心,绝不会耽误您的差事。”
送走了信使,科莫爵士便为尊贵的沙维张罗起下榻事宜,还主动提出要让出自己的帐篷。
尤利尔谢绝了他的盛情:“感谢你的一番美意,科莫爵士,不过我们还没决定是否要在达柳斯高地滞留一夜。”
“难道二位还有别的打算?”科莫爵士有些惊讶,“恕我直言,夜晚的沼林可不像白天看起来那么温和。”
他得到的回复却有些含糊其辞。
“是走是留,这恐怕要视情况而定。”
科莫爵士听出他话里有话,试探地问:“什么情况……?”
“大概在两三天前,有一支满载物资的车队从达柳斯高地附近经过,由于在伊尔卡岗哨的监控范围之内,就算爵士没有直接参与,想必也知道一些内情。”猎人坐在椅子上,翘起腿来,一副长夜漫漫时间充裕的盘问架势,“他们要去哪儿,为什么走得如此匆忙,又为什么要绕道向南,关于这几个问题,希望爵士你考虑清楚再作答。”
第五十九章 救赎荣勋(上)
从科莫爵士的帐篷出来,已是深夜。
繁忙的伊尔卡岗哨陷入黎明前短暂的安眠,四野凄寂,座狼的嚎叫回荡在山谷中。
猎人伫立在城墙上,抱紧夜风下颤抖不止的躯干,凝望远处的幽谷。接受来自深海的馈赠,使他久违地领受到寒冷的威力,四肢发麻,冻僵的手指一旦蜷曲,仿佛就再也伸不直了。
这让他想起了北方,想起了维尔特,彼时他在白橡堡窗格中窥见的冬景,亦如这般荒凉、冷清。
“你那匹马好像对草料不感兴趣。”
尤利尔循声扭头,看见芙琳端着两杯热腾腾的羊奶走上来。
“不用管它,它的饲料比较……特殊。”他从芙琳手中接过杯子,几块切片的面包泡在羊奶中起起伏伏,“谢谢。”
但芙琳似乎没有放手的意思。
“你的手好冷,”她蹙眉说,“我知道这样说不大好,可这感觉就像触摸一具冰窖里的尸体。”
尤利尔抽回手来,对她笑了笑,“任何馈赠都不是无偿的。你说得对,这种冷,是渗透到骨髓的冷,无法被抵御,无法被消减。同时我也需要它,这是必要忍受的痛苦,只有这样我才能确保‘佞舌’的回馈真实有效。”
“好比火种那样?”
“你可以这么理解,毕竟混沌和深海是两个极端,它们的馈赠自然会体现出截然不同的属性。”
芙琳捧着热腾腾的羊奶,眼睛直往他这边瞟,“听起来你倒是游刃有余的样子。”
尤利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一笑置之。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个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更没必要像挂在胸前的勋章一样大肆宣扬。
沉默了好一阵子,芙琳询问:“天亮前出发?”
“不,一个钟头后就启程。”猎人神情严峻地说,“如果科莫爵士说的都是真的——当然,他没有理由撒谎——杜伊博格一定是出大事了,否则彼得没道理突然向下游增派兵力。而且我刚去河对岸‘观光’了 一圈,基本确定奥格威的主力部队都停留在白雀城按兵未动。”
“说不定他们派出了那些会飞的巨蜥打先锋。”
“如果它们离开了白雀城,我会看到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用手指着自己的右眼。
恍惚之间,芙琳好似在他眼底瞥见一簇暗红色的火苗,却在一眨眼后消失无踪。
尤利尔黯然颔首,表情略微有些痛苦。
他还不大适应佞舌代表其主人们所赠予的冠冕,这顶无形的冠冕无时无刻不在索取他的精神力,但作为承受此冕的回报,他将获得无上的权威,那些贪婪、癫狂而嗜血的余孽将为践行他的意志而肝脑涂地,以效犬马之劳。
此刻芙琳虽然看不到,却能清楚地感受到,无数充满怨恨的气息就匍匐在他脚下,歇斯底里地悲嚎,其数量恐怕是国王之剑诅咒的数百倍,乃至数千倍,而这足矣撕裂灵魂的痛苦,无疑也远在自己之上。
于是她突然悲哀地发现,自己像抓住最后一颗救命稻草似的紧握不放的剑,也许并不如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来得更切实际。
“又在发什么梦呢?”
“发梦?我没有……噢!”
芙琳捂着迅速泛红的额头,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
尤利尔恹恹地收回手,说:“你觉得我认识你多久了。你只要一皱眉头,我就知道有人又开始钻牛角尖了。”
芙琳不甘示弱地反呛道:“为人师表的就是一块石头,你还能指望教出来的学生能机敏到哪儿去呢?”
“为人师表?”猎人故作惊讶地说,“我还以为自己的导师资格已经被终身剥夺了,这可真是受宠若惊呐。”
芙琳顿时没话可辩,索性别过脸去,不再作声。
小小的胜利不值雀跃,尤利尔深谙芙琳不过是在克制国王之剑赋予她的苛厉,不忍破坏暌违已久的和睦。他当然不会辜负这番用心,因此即便是没有恶意的玩笑话,也只会适可而止。
此后两人再无交流,面对幽邃沉寂的山岗,默默吃完了这一顿简便的晚餐。
临行前,科莫爵士慷慨馈赠了可供一周用度的干粮和清水之余,还附送了一块镂刻三狮像的铜制令牌,确保他们在途径下游各个据点时畅行无阻。
大门开启,两骑并行,奔向无边黑夜,直往杜伊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