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车开到了一座法式风格的别墅,别墅比叶熙家大了一圈,建在海边,出了后门再走两步就是沙滩,景色十分美丽。
叶熙头昏脑涨,眼睛看到的一切都在缓缓倾斜颠来倒去。
叶德诚小心翼翼的把她扶上二楼,二楼有她的房间,房间的布置一点没变,衣柜里又添了几套新的睡衣,叶熙看了一眼,心里微微有些酸疼。
她刚出生的时候,她妈不仅要坐月子,还得照顾没有自理能力的叶矞,一点都没有时间顾及她,加之她又是一个不受人待见的女孩,人人都怕晦气,也就推三阻四把她晾在一旁,那时候叶德诚就一直在医院里照顾她,喂奶粉换尿布,又当爹又当妈。
只是长大后叶德诚的生意越来越忙,他总是四处奔波,常常一个星期也不见一次人影,如果常常回到造纸厂来,当年叶熙也不会过得那么凄惨。
叶熙心中五味杂陈,她拿着水杯吃了药后便开始倒时差,她睡着之前又想到了叶德盛的脸,还有那个十八岁的女孩子。
十八岁,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
叶熙八岁的时候同她的母亲一起被接到上海
而这个女孩她只比她小两岁。
多么可怕的一个事实,多么恶心的一个男人。
他早就想放弃那个在乡下草草成立,低到尘埃里的家了,他早就想放弃她的妈妈、她的哥哥、还有她。
剧烈的仇恨让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叶熙深深吸了一口气,避免情绪太过激动。
眼前有很多画面一闪而过,每一帧都是那么阴暗冰冷。
她的手死死揪着床单,眼前忽然漫开大片大片的红。
又回到了那个晚上,月光又洒在了被血浸透的床单上。
□□小熊的脑袋被染成红色,侧躺着的女人看着她,眼睛睁了很久也没眨一下。
眼里是没有光彩的,所有的生息都凝固在最后那个充满仇恨的眼睛里。
女孩躺在一旁与她对视。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她的妈妈已经死了。
生前总是用这种眼神看她,让她在那一瞬间笃定的以为她还活着。
现在她脸上的颜色是那么灰白,身体是那样僵硬冰冷。
女孩坐起身怔怔的看着她,颤抖的手摸上她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触碰到女人的脸庞。
她以前很好奇,也有很多不切实际的想象。
好奇她对叶矞的爱,想象着能够得到和叶矞同等的对待。
她终于摸到了女人的脸,却是冷而僵硬的。
是的,她总是这样,一点温暖都不肯留给她,哪怕是人生的最后一刻。
手掌下方按压的地方微有些潮湿,冰冷而黏腻,她看着女人,知道了那是什么。
被子被她掀开,女人的横在一旁的手腕上是一条深深的伤口,哪怕在月光下仍是红的那样刺眼,她的另一只手拿着一把银色的裁纸刀,刀片沾着血,已经干透。
女孩光着脚跑下床,她跑到电话前,伸手按着电话上的数字键,按到哪个键子上,哪个键子上就会留下一个红色的指印。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因为那个她的胸膛也不再起伏,和冬天里躺在雪中的仓库旁的大石头一样。
一串号码终于被她按完了,她举着话筒站了很久,一直都是无人接听。
六次。
第七次终于被接通,可是立即被挂断,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她又按了一次,期待着电话被接通,然后她想对那个男人说:“爸,我妈死了,家里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但是最终也没有接通。
她只好打开门走出去,去敲对面邻居的门,一共敲了七下,每一下都非常用力,楼道里的灯亮起来,她听见屋里传来一个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门被打开,男人露着上半身,气冲冲的看着她,女孩看着男人,认认真真的说道:“叔叔,我妈妈死了,我给爸爸打电话,他不接”。
男人没有反应过来,脸上愤怒的表情滑稽的凝固住,随即很快被惊讶取代,他回过神来飞快的跑回屋子,大着嗓门喊道:“老婆,对面的姜大姐死了,赶紧起来”。
女孩站在门外听到屋里的女声说道:“啥?咋一回事,前几天菜市场还看见她”。
女孩在门外站着,大肚子男人和瘦瘦的女人穿着衣服急匆匆跑了出来,瘦瘦的女人冲进了卧室,打开灯看了看女人的眼睛,又摸了一下女人的手腕。
她转过身对男人摇摇头,惋惜的说道:“死了很久了,少说也得有两个小时以上了,床上割腕不容易,过一会血就能止住,姜大姐是下决心要死了,看见血止住就再割一刀,一共割了好几刀,口子深的很,血管彻底断了,这得受多大罪啊,遇见啥事这么想不开,好好的人…”。
说着说着,瘦瘦的女人也有些难过,她擦了擦眼睛,把女孩抱回自己家里,女孩坐在沙发上,另一个穿着粉红色睡衣的卷发女孩从卧室里走出来,她看了一下女孩的手掌,惊讶的问:“诶呀,你手怎么是红色的,沾了什么呀?脏脏的,要不要洗一下”。
女孩看了她一眼,说道:“不洗,这是我妈妈的血,她死在我旁边,我要等我爸爸回来,让他看一下”。
女孩葡萄一样黑的大眼睛看着她,好一会没有说话。
过一会她坐在女孩身旁,轻轻说道:“我妈妈是医生,她见过很多死人,她说人死了就是不存在了,以后只能在心里想一想,无论如何也见不到了”。
女孩看着自己沾满血的手掌,轻轻说道:“我不会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