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 2)

玉堂金阙 看泉听风 18964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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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长孙鹰跳了起来,“废物!让你看几个宋狗都看不好!”

“将军,我们这就是去追!”几名将领立刻起身请命道。

“不用了,大战在即,让他们走吧。”长孙博摆手道,“看住剩下的就好了。”

“唯唯。”看守俘虏的将士羞愧的退下。

“出发!”长孙博一声令下,五万将士浩浩荡荡的拔营出发。

“高郡尉,你说援军什么时候能赶到?”庄太守自从知道这次攻城的居然是羯族和魏国的联军后,心里的焦虑就没缓解过,魏国和羯族是完全的不同的!魏国的重骑兵天下闻名,当年函谷关一战,圣上虽然击退了魏军,可大宋也是元气大伤,据说当年战场上的尸体堆得都比城墙还高了。当然庄太守不指望高严会回答他,“军士已经派出去了,离这里近的有密云、上谷各有五千大军,若是快马加鞭的话,说不定六七天就能到了,只要撑过七天就好了……”庄太守喃喃的安慰着自己。

“太守,你看!”就在庄太守自我安慰的时候,就听到手下的惊呼,他一下子跳了起来,“什么!魏军来了!”

“不是。”下属指着下面浩浩荡荡跑来,起码有数百名衣衫褴褛的难民道:“有难民。”

“啊!快城门,让他们进来!”庄太守说道。

“不行!”高严一口否决。

“高郡尉,你这是什么意思?”庄太守怒视高严。

“这些难民来历不明,万一混进了奸细怎么办?”高严冷声问。

“什么奸细,他们是我们大宋的百姓!”庄太守怒喝道。

“丢些粮食过去,让那些难民自行散去。”高严不顾庄太守的叫嚣,径直吩咐军士传话,“如有过界,格杀勿论!”

“唯!”

“不行!”庄太守跳了起来,指着高严鼻子骂道,“高严,那些都是我们大宋的子民,你想见死不救不成?可是数百条人命!”拒绝流民进城,甚至还要射杀流民,这个罪名是庄太守无论如何都不愿担当的,不然就算他们把这些魏军击退了,他这个太守也当到头了!

高严懒得理会庄太守的叫嚣,自古守城易、攻城难,涿县方圆百里之内的村庄他早就让撤离了,这会过来的流民都是其他地方来的,万一混进了奸细怎么办?自古失守在奸细上的守城例子还少见吗?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这次不用千里眼,城墙的宋军们都可以看清浩浩荡荡的魏军。

听到魏军的马蹄声,一些难民抓起军士丢来的米粮,拔腿就往其他地方逃去,还有一些则发疯般的跳下护城河朝羊马墙冲来。守城的军士们得了高严的吩咐,看到有冲上的难民就毫不留情的射箭杀死。

“高严你——”庄太守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红了。

“庄太守,城外不过数百名民众,可这涿县足足有数万民众啊!”施平看到一个个倒地的百姓,脸皮也抽了好几下,“如果真有奸细混进来,不仅这些民众会死,后面这数万民众也会死!”现在可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施平赞同高严不开城门的决定,毕竟魏国这次派了五万大军前来,显然不是准备抢点粮食就走的,这肯定是一场持久战,最后如果军士人手不够,肯定壮丁都要上城墙打仗,只要混入一个奸细,城门就危险了。

庄太守跌坐在了地上,他不是没见过死人,甚至比这更大的场面他都见过,可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大宋的百姓,死在大宋的军士手中,射死了这么多百姓,就算这次能胜利,也逃不过御史的弹劾,高严有高家、陆家不怕,可他这个官是做到头了……

宋军们绷紧了身体,随时准备和魏军开打,却不想长孙博率领的大军,在离涿县约十里处停了下来,将士开始扎帐驻扎,五万大军将涿县四周完全围了起来。魏军们将涿县附近树林里的树木砍下,在涿县四周开始修建瞭望台和弩台,还用树木垒起高高的防护墙,尽量的让弩台靠近涿县。

施平看到这一系列举动,“郎君,看来他们准备和我们打持久战。”

“先撤走一半人手,派人严加监视。”高严见长孙博这仗势,就知道今天应该不会开战了,这长孙博看起来并非鲁莽之人,那么昨晚那四千人,显然是用来试探他的,既然他这么小心,就先慢慢耗着吧,高严思忖着,要是能等到援兵过来,里应外合,这长孙博有通天本事也逃不掉,但是这几天——“吩咐下去,无论魏军有任何举动,都不许出城应战!”

“你说高严没让那些流民进城?甚至还射杀了意图冲入城内的流民?”长孙博略带诧异的问。

“是的。”

“这高严——”长孙博微微皱了皱眉头,此子年纪虽小,可心志坚定,难怪那些羯奴那么怕他,看来那条路是走不通了。

“将军,需要我们攻城吗?”石豹问。

“不急。”长孙博摆手,“再等等。”汉人的孙子兵法说过,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涿县驻军有五千,他们有五万,的确可以强攻,可昨晚全军覆没的四千骑让长孙博改变了主意,这么一支精兵,足以抵得上两三万的将士了,自古攻城都比守城要难上千倍,他这么贸然攻击,恐怕只会徒增伤亡。

他瞄了一眼石豹,“你们不是生气吗?攻城暂时缓一缓,剩下的那些奴隶就随便你们弄了!”

长孙博的话音一落,别说是羯人了,魏军也双目发光的朝那些缩成一团的宋人走去,他们嬉笑着将手无寸铁的宋人赶成一圈,然后在用弓箭那些人射杀,不少人用长矛将孩子们高高的挑起旋转着,凄厉的惨叫声对他们来说,似乎是无上的天籁。

石豹抓起一个孩子,双手一拉,孩子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就被石豹扯成两截,石豹捞起铜锤对着孩子的脑袋一砸,白花花的脑浆流了出来,石豹凑近脑袋就是一阵猛吸!

“啊——”一名妇人发疯似得冲到了石豹马前,张嘴就要咬石豹,石豹满不在乎的手中铜锤一扬,那妇人就飞了出去,胸膛凹了进去。这些魏军和羯军有意让宋军看清,甚至走到了城下做出这种举动。更有甚者,架起了大锅,将浑身剥光的是宋人丢入煮沸的水中,看着那些惨嚎挣扎的宋人哈哈大笑。

听到宋人的惨叫声,长孙鹰心中的郁气总算缓解了些,昨晚死的虽然不是鲜卑人,可派出的先锋,损失这么惨重的回来,换谁心里都不好受。

涿县的军士目眦欲裂的望着这一幕,偏这些魏军狡猾的很,都远远的站在弩箭射程之外。

“郡尉!”很多将领都忍不住了,双拳青筋暴起,“末将出城和羯军一战!”

“去送死吗?”高严冷声道,涿县被五万大军四周围困,兵力本来就不够,再出城折损,怎么守城?

“可是——”他们平时杀人如麻不假,可谁都不愿意看到大宋的百姓被这么虐杀。

“忍着,有你们杀的时候。”高严面无表情的说。

“唯!”

接下来的三天,长孙博和高严陷入的僵持,无论长孙博如何派人挑衅,他甚至将那些宋人一个个串在木棍上竖在地上,都没有让高严派兵出城,不过他还是有了回应的措施,高严将涿县城中所有羯族和魏人全部抓了起来,活活吊死在城墙上,宋人的尸体竖了多久,那些人的尸体也挂了多久。

两军僵持了三天后,长孙博终于忍不住了,“给我强攻!”他这次来是有军令状在身的,必须在十天之内将涿县攻下,如今浪费了四天了。

当魏军和羯军呼啸着开始强攻的时候,忍了三天的宋军终于将怒火狠狠的倾泻到了来袭的魏军身上,弩箭、长枪如雨般倾泻,很快的城墙四周就倒下了一批魏军的尸体。

魏军们将投石机推来,巨大的石块朝城墙处投掷,宋军立刻从女墙处挑出了几个长长的竹竿,竹竿上挂着长长的布幔,轻薄的布幔将投石机投来的大石挡住。魏军们推着木牛车往前走,无数的箭枝被厚实的木板挡住。

后方的投石机已经持续不断的在投石,因有了布幔的遮挡,很多石头在半空中就落下了,并没有砸在城墙上,魏军们向半空中射火箭烧布幔。而是魏军和羯军密密麻麻射来的箭枝不仅射死不少羊马墙里的军士,还射中不少城墙上的军士。

与此同时宋军们也用浇了石脂水的火箭还击,敌墙上抛石机和床弩已经准备就绪,十来个壮汉涨红了脸,拉开了弓弦,几十只弩箭随着众人的大喝声,向魏军射去,攻击力的极强的弩箭的射穿了最前方木牛车的木板,将里面的魏军射死,后续的魏军迅速的赶上,拉出死去的同僚,砍断弩箭,推着木牛车继续前进。

“轰”同时抛石机也对准了投石机射去,投石机附近不少军士被投来的大石砸死。

但是魏军依然推着双面壕桥车往护城河冲去,前面的人死了,后面的人接上,很快的护城河壕桥车就顺利的接通了护城河。

羊马墙处的宋军反击的更激烈了,冲上的魏军一个个的倒地。

“哒哒”的马蹄声急剧的响起,羯族的骑兵如潮水般的通过壕桥涌来,第一道的羊马墙守不住了,羊马墙的外的军士们迅速的撤退回瓮城,城门彻底的关闭。羯军和魏军冲过羊马墙,驾着云梯攻城,一只只边角尖锐的铁钩,从瓮城中伸出,钩断了云梯。

魏军们同样拉开床弩,尖锐的弩箭牢牢的定在城墙上,不少羯军、魏军借着钉在墙上的弩箭攻城。火球、滚木从城墙处滚下,将爬上城墙的魏军、羯军砸落。城墙上,不时的有宋军被骑射精湛的魏军射中,但一个倒下,马上就有第二个替代……

城墙上打的激烈,可城内却出乎意料的安静,街上除了不停往来的军士和临时征调的民丁外,街上没有任何百姓的声音,所有的百姓都得了吩咐,不得随意外出,城内的秩序依然井井有条。

城里的铁匠铺日夜不停的在打铁、砖窑的窑火经日不熄,所有的食肆都暂停了生意,借出了炉火,帮着守城的军士们做饭……临时搭建的伤病营里,涿县所有的大夫都到场了,不时的有人抬着担架过来,担架上躺着奄奄一息的伤员们。

“姑娘?姑娘?”春暄连声唤了几声,陆希才回神。

“姑娘,吃午食了。”春暄将午食放在陆希面前。

“前面怎么样了?”陆希没有一点胃口,但为了孩子还是慢慢一口口的吃着午食。

“还在打。”春暄安慰陆希道,“姑娘,你放心吧,郎君没事的,那些羯人攻不进来。”

陆希对城外到底有多少羯军并不了解,这会打仗也不像后世火枪、大炮轰鸣,而她这里又离城门口远,根本听不到一点声音,这让陆希更担心,可她还是吃完了午饭,休息了半个时辰后,就开始了每日的锻炼。她知道论打仗,涿县每一个人都比她更熟悉,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就是保重好自己身体,不给其他人添乱就好了。为了不让阿兄担心,陆希甚至都不派人探听情况,就怕阿兄会因她而分心。

这一场攻城战从早上开始,一直打到了下午,魏军和宋军各施手段,投石机、弩弓相互攻击,可魏军们依然迟迟攻不上城墙,眼见着军士们伤亡越来越大,长孙博终于下令吹响了暂时撤退的号角。

银月升至中天,凄冷冷的月华洒下,在大地上覆上了一层白霜。战事开打迄今,已经快二十天了,城下魏军伤亡惨重,宋军伤亡也不小,城头上将士们几乎都是轮流值夜,一抓到机会就赶紧休息,离战壕不远处的临时驻地里,鼾声震天。

“施先生,你先回去休息。”高严见施平神色萎靡,开口劝道。

“年纪大了,熬不住了。”施平苦笑着摇头。

“高郡尉、施先生,你说援军怎么还没有来?”庄太守这些天也没有睡好,双眼熬的通红,一连打了快二十天了,预想中的援兵还是迟迟不到,他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了。涿县现在四周都有羯族大军围困,派出去的斥候没一个能回来的,显然是凶多吉少了。

施平和高严沉默的看着舆图,半晌后施平道:“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庄太守问。

“赤峰也有魏军,所以刘将军把援军全调到赤峰去了。”施平道。

“怎么可能?”庄太守是文官,可毕竟镇守边关多年,也读过几本兵法,“我们涿县有五万大军围困,昌平亦有五万大军围困,这赤峰驻军两万,魏国想围困起码要十万大军,就算魏军和羯军联手,也不可能出这么多兵!”昌平有五万大军围困,是涿县最后知道的消息,之后涿县就彻底被魏军隔绝起来了。

虽然史书上时常记载某次战役有数十万大军,可略知军事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春秋笔法,连战奴、临时拉来的民丁都算上了。要是魏军真有二十万大军,边境还能安稳这么久?如果二十万兵能这么轻松的养出来,圣上还要殚精竭虑的大力推进屯田、安抚民生吗?

“所以赤峰、昌平这两处,定有一处是疑兵。”施平道。

“赤峰有驻兵两万,涿县、昌平、涿县各有五千,加起来不过才一万五,这魏国打得果然好算盘。”高严轻敲舆图,只要蓟县攻破了,在从后包抄赤峰,整个蓟州就尽收魏国手中了。

“可这里不是大部分和羯族接壤,难道魏国要帮羯族打领地?”庄太守不解的问。

施平摇头:“他们定是谈好了条件。”

“这羯族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狼崽子!他们就不怕事后羯族反咬一口?”庄太守咒骂道。

“现在狼崽子要咬的是我们。”施平说,他心中暗忖,要是能知道外面的情况就好了。

庄太守苦笑。

“郎君,如果附近的援军都去支援赤峰的话,想要等支援,可能只有从京师直接过来的禁卫军了。”施平说,这也是最快能集合的部队了,“这样最快也要等八月以后了。”从建康到这里,不算辎重,直接急行军也起码要两个月。

“高郡尉、施先生,你们的意思,起码要继续死守到八月?”庄太守颤声问,五千守军现在伤亡已经很严重了,连民丁都上阵了。

“还有其他选择吗?”高严斜睨了庄太守一眼。

庄太守咽了咽口水苦笑,他也知道自己问了多余的问题,时至今日,他们和那些魏军已经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了。

高严望着月色,心中暗想,也不知道皎皎现在如何了,这么多天不回去,她应该很担心吧。

陆希这会倒真没什么时间胡思乱想,被围困这么久,大部分人的情绪都很焦躁,城中的官员大部分忙于御敌,没时间管城内,一有动乱就铁血镇压,陆希让阿伦找了几个人,在普通百姓中宣传,城中很安全,魏军根本打不进来,就想饿死、困死大家,所以大家更要齐心协力,不能被魏军困死。既然出不去,就在城里种地开荒,所有能种上作物的地方,都要用上!正经的粮食种不了,就多种绿豆、荞麦这些生长期短、对土质要求也不高的救荒作物。

尤其是绿豆,因为城中目前肉食还不缺,但蔬菜几乎完全消耗干净了,大家桌上唯一的蔬菜就是绿豆芽了。绿豆还能磨成绿豆面,做出来的馒头很难吃,可至少不会让人饿肚子。城中的几个大沼气池也发挥的作用,不然这么热的天气,城被围困了,根本没有那么多柴火烧水,没有热水,伤兵营的卫生就不能保证,亏得有沼气,烧热水还是绰绰有余,还能用来施肥。很多牲畜都杀了,赶制成肉干,但陆希坚持让人留了些鸡,就用蚯蚓喂养,给好歹也能给伤员、孕妇、老弱补充些营养。

从民众家中挑选强壮的、无后顾之忧的民丁,让无法再上战场的老兵训练,陆希甚至还让自己的女侍卫教妇女、孩子们打拳健身、行兵列阵……陆希倒不是指望这些娘子兵和孩子兵上阵,而是让大家多点事做,省得没事胡思乱想。几天的宣传下来,很多人的情绪都安定了下来,民丁们自发的组成巡逻队,帮着军士们巡城。还有不少人自动去了铁匠铺,帮着工匠们一起融了旧兵器,打制新兵器。大灾的时候,善恶都容易无限量的扩大,但只要引导得宜,就会往好的方面转。

涿县城中,大家情绪还算稳定,可城外羯军和魏军却越来越焦急。当初众人来涿县的时候,大家都是信心满满的,想着不过五千守军的小县城,五万大军压境,一会就过来了,却不想光是涿县和昌平两个小县城都打了这么就,更别说后面还有蓟县……

长孙博坐在帐篷里,他脸色比施平还憔悴,现在已经过了十天了,他微微苦笑,莫说现在还看不到攻城的指望,就算能顺利攻进去,也只敢求陛下能宽恕自己一命了。

“将军!”一名斥候匆匆赶紧来,“昌平攻破了!”

“什么!”长孙博听说昌平攻破一下子站了起来,昌平攻破对他来说,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昌平一破,涿县压力就更大了,如果宣扬得宜,可以大打涿县士气,但同样的,他也必须要马上攻破涿县,和宇文靖汇合直攻蓟县。

“找几个人,在外面喊话,告诉他们昌平攻破了!”长孙博下令道。

“唯!”

很快的寂静的夜空中,就传来了魏军的大喊声,“昌平攻破!主将投降!昌平攻破!主将投降!”声音越喊越大,大半个涿县都听到了。

庄太守正在喝水,听到这个声音,茶盏应声落地,“不可能!”庄太守失声惊叫,昌平守军和涿县一样数量,没道理涿县能守住,昌平就守不住!昌平的县尉和县令,庄太守也是见过的,两人不是那种弃城投降之人。

“郡尉,要不我再派人去探?”王直等人坐不住了。

“不用了,昌平应该是攻破了。”高严摆手道,“你们这几天一定要严加防备,长孙博可能会狗急跳墙。”

“唯!”

接下来的几天,长孙博攻势越来越猛烈,同时还不间断的让人喊话,说着昌平没有投降主将各种凄惨的死法,以及城中百姓的下场,要求涿县立刻投降。

长孙博在城外搞洗脑运动,可边境的民众谁家都有亲戚死在魏军或是羯军手上,对羯人深恶痛绝,从来没有幻想过一旦破城后,羯人会不杀他们,尤其是这些天无事的五经卒史们,坐在茶楼上,向众人讲述着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役,说着一个个全城军民齐心协力击退敌军的事例,讲到妙处,那些酸腐的文人也脱下了官服,一个个叫嚣着要死守到底。有了这种氛围,整个涿县的士气都提升了。

施平原本也准备激励下军心,他没想陆希居然这么早就动手了,他忍不住暗暗叹气,只可惜大娘子是女儿身,不然以大娘子的个性,稳扎稳打的走下去,将来未必没有让陆家重振旗鼓的机会,不过现在郎君也不错,就是可惜阿劫小郎君还是太小了。

随着时间的一天天过去,长孙博越来越急躁,眼看着宇文靖甚至快攻下蓟县了,而涿县这边高严依然防守的密不通风,军士们的士气也一天比一天低落,很多军士甚至染上了病,伤势恶化死去。长孙博命令大家将那些病死的尸体都丢到了涿县的水源中,然后又逼着挖地道的将士日夜不休的赶工。

城中高严,从开战初始,就下令大家不许从河中取水,一律使用井水,还命人在城墙四面挖了八口深至两丈的地穴,尔后用生牛皮敷在崭新无裂缝的陶瓮上,命听觉灵敏的士兵日夜倾听有无异响。因此早在长孙博挖至离涿县五里处时候,高严就知道了。待确定了到底地道挖至何处后,高严命人挖了二十四口竖井,将点燃的秸秆塞入竖井之中,同时往下钉下木栅阻敌。几番交手后,已经快到八月底了。

长孙博焦虑,城内军士一样不好受,五千将士只剩下三千左右,民丁们伤亡更大,城外的尸体堆积如山,还没有走进城墙就能闻到一股味,最后连魏军都受不住了,和高严暂时停战,双方派出辅兵把堆积如山的尸体运走。陆希因之前借着高严的口许诺过,要让大家都入土为安,高严就派人将这些尸体全部运入城内后山,匆匆掩埋,薄棺没有了,但是墓碑、灵位一样不缺,如此情况下,高严还能如此,大家都满足了。

虽然涿县已几乎弹尽粮绝,北地一过十月,就彻底进入了冬季,到时候魏军必走无疑,因此城中气氛一日比一日沉闷,可至少还不绝望。陆希心也定了许多,已经熬了两个多月,魏军再不走,建康的援兵也应该来了。里应外合,魏军不想退都难。就大家数着日子等着魏军的撤退,却在九月初八,重阳节的前一天,众人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蓟县破了!

“好!太好了!”长孙博听到宇文靖居然将蓟县攻破,已经整兵向涿县赶来,准备配合他一起攻下涿县的时候,也顾不上他以后会有什么后果,两个多月的僵持,已经让他耐心全失,“明天等宇文靖一来,就立刻攻城!”长孙博顿了顿,“除了高严和他妻子外,余下人一个不留。”

所有人的人不解望着长孙博,长孙鹰率先沉不住气,“父亲,若是留下高严,我们死掉的那么多——”这些天所有人的对高严都是恨之入骨。

“你懂什么!”长孙博呵斥道,“都给我注意点,别让高严突围!”一个高严和陆希的确不算什么,可这两人一个是皇后的亲弟弟,一个是陆元澈的嫡长女,如果利用得宜,活着比死人有用处多了。

长孙博对儿子一向比较和善,也很少呵斥儿子,更别说如此怒斥了,众人见长孙博发怒了,都敛声不说话了。

而城里众人听到蓟县破了的时候,也坐不住了。

“高郡尉,现在应该怎么办?”庄太守脸色苍白的问。

高严站在瞭望台下,看着下方戒备愈发森严的魏军,今天难得的魏军没有攻城,但是所有人的心情都不轻松。

“郡尉,如今魏军势如破竹,不如我们暂避锋芒如何?”就在众人沉寂无语的时候,一人突然说道。

“不行!”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人,居然是庄太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昌平、蓟县已亡,若是涿县再失,蓟州危矣!中原危矣!吾等即便能苟延残喘,得以活命,将来又如何见圣上?又如何对身后中原百姓交代?庄某宁愿与城池共存亡!”

施平将舆图摊开,“涿县正对羯族领地,东面为昌平,蓟县在东南面,若是弃城而逃,只有往西南走。魏军主将定会大力防备此处,如今城内只有区区三千守军,外面起码要两三万守军,如何突围?再说这魏军、羯军精于骑射,涿县四面平原……”接下来的话,施平不说,大家也懂。涿县四面平面,他们贸然突围的结果,就是给魏军当箭靶。

“施先生,难道真没有法子了吗?”庄太守绝望的问。

“也不是没有法子。”施平说,“我之前说过昌平和赤峰,定有一处为疑兵,如今昌平、蓟县连破,定是赤峰为疑兵,如今已经是九月,想来赤峰处的守军已经将疑兵清理干净,而京都过来的援兵,也差不多该到了,我们只要再坚持上几天。”

施平的这番话若是对普通的百姓说,或许效果更好些,并非百姓愚昧,而是他们不知真实的情况,但能站在瞭望台里议事的官员,对涿县如今近乎弹尽粮绝的情况,了解的一清二楚,施平的话在他们看来,就跟安慰没什么两样。

“你们跟我来。”高严对沉默的众人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跟在高严身后,去了已经有些残败,可依然井井有条的军队驻地,往来的军士们一见高严,纷纷行礼,大部分人除了神情略显疲惫外,没有丝毫丧失斗志的模样。旁人看在眼里,惊在心里,高严治军严格是众所周知的,但他们没想到时至今日,遇上这种情况,这些军士依然能士气不泄!

高严领着众人穿过守卫森严的军营,来到了一僻静的空地上,让大家错愕的是,那空地上还有五六个魏军和羯军的战俘。

“高郡尉,你还留了战俘?”庄太守有些不解,现在这时候,涿县百姓军士都没没东西吃了,为什么还留战俘?

“这是前几天抓来的,已经饿死了几个。”高严说。

大家这才打消了疑虑,他们就说什么时候高严这么心善了,还会收留俘虏了。

王直同几名亲卫将几个细长的陶罐递于众官员。

“高郡尉,这是何物?”刺史好奇的看着手中之物,看起来似乎是个细长的陶瓶,整个陶瓶,连瓶口都封住了,仅有瓶口处露了一个小口,上用一块布牢牢的堵住,那布还系了一个根细绳。

“诸位大人用过便知。”高严并没有马上解释,而是对王直点头示意。

王直点燃那根细绳,那细绳很快就烧了起来,王直抡起酒瓶往那些战俘身上砸去,“砰!”酒瓶落地就碎裂了,在酒瓶碎裂的同时,大火一下子串了起来。

看到这情形,众人都愣住了,要知道就算是他们用在火箭上的石脂水也不过能稍稍助燃而已,这瓶中到底为何物?

“这是——酒?”庄太守平时颇好杯中之物,对酒味也颇为熟悉,一下子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

“不错,几位大人也把瓶子丢出去吧。”王直说道。

看到眼前这情形,大家都笨人,现在明白,高严是在把杀手锏给他们看,连忙将白线点燃了,朝战俘们丢去。

魏军和羯军饿了几天,原本都没有力气了,可被这烈火一烧,一个个都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好容易扑灭了王直丢来的烈火,却不想更多的朝他们丢来。

高严等人神色不动的望着那些不停嘶吼打滚的魏军,他们当然不是无聊的想虐杀几个魏军出气,而是在估量着这武器到底能有多大的威力。

“高郡尉,全是这么小的陶瓶吗?”刺史问,太小的瓶子,没多少杀伤力,光靠人力丢掷,也丢不了太远。

“当然不是。”高严的抬了抬手,在大家目瞪口呆中,一只足有磨盘大小的大陶罐从远处重重的落在他们不远处,“轰”冲天的火焰蓦地冒起,那些俘虏在火墙中翻滚惨嚎着,最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太好了!高郡尉,这样的陶罐有多少?能用多久?”众人看到这个功效,眼睛都绿了。

“用于投石机的有三百个左右,手掷的约有五百个左右。”高严低沉道,“要是利用得宜,应该能支持一两天吧。”

听到有这么多,众人一下子兴奋起来。

高严望着那些摆放整齐的陶罐,眼底也浮起了一丝疲惫,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了,说来这个火攻器械的发现还是巧合。当初他派去云南郡的人,将皎皎口中的止血药拿回来,大家看到那显而易见的止血效果,都很兴奋。皎皎就说,要提炼什么消毒酒精,说有了消毒酒精,大家伤口就不容易溃烂了。

他原以为又是什么药物,却不想居然是酒,而且还是不能喝的烈酒。不过还没等皎皎口中的消毒酒精弄出来,他专门划给皎皎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的院落就全烧了,罪魁祸首就是这些酒精!甚至扑水都浇不灭这些火,要不是众人见机快,直接挖了防火道,再用沙子浇,说不定他军营都会被烧了。

后来问过皎皎,才知道原来这些酒很容易点燃,比他用的那些不纯的石脂容易点燃多了。高严不理解为什么皎皎说那些石脂不纯,可那烈酒点火后的破坏力,让他记忆犹新。他就命军中工匠研究火弹,因为烈酒提纯不易,放置烈酒的陶罐也制作不易,所以这大半年来,他也就做了这么一点,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他也不会拿出这些东西,这是他最后的杀手锏了。

“今天让大家好好吃上一顿,休息一下,今天晚上可能有一场硬仗要打。”高严说道,这场攻城战拖得太久了,宇文靖既然能连破两个城池,显然要比长孙博狡猾许多,接下来的几天要难熬许多,高严双手紧紧的握着腰间挂着的大刀,不管如何,他都不会让那些人攻下涿县!

“唯!”

不出高严所料,宇文靖的大军在初九戌时就赶到了,攻破了两个县城,宇文靖原本的五万大军也只剩了两万多,可能活下来的,无疑都是精兵。

长孙博看到宇文靖,欣喜的迎了上去,“宇文将军,你终于到了!这里就靠你了!”

宇文靖不善言辞,只对长孙博扯了扯嘴角,算是表达他的善意了。长孙博也知道他的脾气,心中暗叹,宇文雄还真运气好,能有这么一个儿子。宇文靖的大军来到后,并没有马上攻城,而是埋锅造饭,让大军休整。攻下了两个县,宇文靖的补给也不算太多,毕竟围困了这么久,昌平破城前,昌平县令领着一家人,点燃了昌平的粮仓,而蓟县是在近乎弹尽粮绝中被攻破的,所以宇文靖并没有补充到太多的粮食。

“宇文将军,你准备怎么攻破涿县?”长孙博问。

“我攻下昌平是因为在逃入昌平的难民中,混入了细作,而后借着细作开了城门。而蓟县我是让人传了假消息,说是涿县已经被攻破,并且让人做了疑兵,让蓟县主将以为有十万大军攻击,一时惊慌失措,乱了阵脚才得逞的。”说起自己的战功,宇文靖没有丝毫自得之色,完全的平铺直叙。

“这些法子我都用过。”长孙博苦笑,但是没有一样瞒得过高严。

“高严的确很强。”宇文靖点头,旁的不说,光凭借他能守城这么多天,而军心不乱,整个涿县看起来依然井井有条,就可以看出他治军的手段了。

原本长孙博和宇文靖的意思,大军吃完饭后,休整二个时辰后开始攻城,毕竟宇文靖的大军是马不停蹄的赶来,却不想斥候匆匆传来的消息让他们顿时变了脸色,甚至连饭都来不及吃,就一面下令攻城,一面派兵阻拦援军!

高严今天难得回家看妻子,陆希已经进过哺食,见高严回来了,欣喜的连忙让人准备饭食,看着他吃饭。城中物资越来越艰难,因陆希有孕在身,怀的又是高家第一个的孩子,大家都不敢大意,什么好东西都尽量紧着她。陆希也没有说要和城里的人同甘共苦,如果她没怀孕,她会这么做,可如今她肚子还有一个,只要自己不浪费就行了。

高严许久没有见妻子,把她抱在膝盖上,摸着她的肚子,“孩子这些天还乖吗?”

“很乖,一点都不闹。”陆希仰头,看着高严明显消瘦的脸,心疼的摸着高严的脸,“阿兄,你瘦了。”

“我没事。”高严将下巴磕在陆希头顶上,他现在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外任的时从不带家眷,他现在就很后悔,早知道当初不让皎皎来涿县了,让她跟着自己这么担心受怕,“皎皎,我一定会让你平平安安的。”高严近乎低喃道。

“阿兄?”陆希没听到高严在说什么,她身体往后仰了仰,她现在身体已经很笨重了,如果不是高严这么抱着自己,她也不敢做这种危险的动作。

“晚上睡的还好吗?”高严柔声问。

“我睡的还不错,就是苦了春暄和烟微,她们天天陪我睡,晚上都不得安生。”陆希说,“阿兄,你先吃饭。”

“好。”高严一手搂着陆希,一手吃着饭食,还不时喂上妻子几口。

两人好久没有在一起,陆希也很想高严,头靠在他怀里,静静的看着他一举一动。

“郎君!”王直焦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高严将陆希放到一旁的软榻上,亲了亲她额头,“我明天再来看你。”

陆希点点头,沉默的看着他离去。

高严走出寝室门口,王直就要说话,被高严抬手阻止了,直到出了院落,高严才问:“什么事?”

“郎君,魏军攻城了!”王直焦急的说,“从千里眼上看,宇文靖起码带了两万大军来。”

高严听到这个消息,不忧反喜道:“很好,让人把那些陶罐全部拉出来,都用上去!”

“郎君?”王直不解的望着高严,郎君不是说过这个是最后的手段嘛?

“蓟县是初八下午才攻破的,宇文靖定是连夜急行军,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一场大战、一天一夜的急行军,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攻城的。”高严说。

“郎君,你是说我们的援军可能要到了?”王直双目晶亮的望着高严。

“不错,先把那些陶罐放出去,尽量能多杀多少人,就杀多少人!”高严说。

“唯!”

正如高严所料,魏军的斥候正是探到了有大军正在往涿县赶来,所以才会不顾军士劳累强硬攻城。

一般来说,攻城都是一面为主,三面为辅,但长孙博因多了宇文靖带来的大军,下令四个城门同时进攻!弩箭、投石机源源不断的朝涿县攻去,涿县的城墙经历了这么多天的强攻,早就摇摇欲坠,一阵猛烈攻击后,有些城墙就塌了一小块。工匠们临时被调上城墙口,紧急的砌着城墙。

高严的陶罐最初运来的时候,军士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但是慑于高严的军令,众人不敢怠慢的运上投石机,远远的朝魏军投了过去,“轰!”十几只装满高度酒精的陶罐碎裂,一下子点起了熊熊大火,原本北地就天干物燥,火墙燃起了的时候,别说魏军和羯族惊住了,连宋军也呆住了!后来还是在号角的喝令下,才有开始装上磨盘大的石头,将敌军的投石机再次摧毁。

燃烧弹的攻势猛烈,但宇文靖不愧是接连攻下昌平和蓟县的猛将,很快就控制了军阵,让众人挖了沙土灭火,然后下令下属们强攻。

双方的弩弓箭枝如流星雨般的护射,看到这种不要命的攻势,高严越发的笃定他们时间不多了,严令下属们防守,而手掷燃烧弹的攻势也缓解了不少魏军的攻击。

这场战争从戌时一直打到了卯时,燃烧弹全部用完了,但是魏军的攻势依然没有停下,反而愈发的气势如虹,有很多魏军们都爬上了城墙,双方相互肉搏起来,两军的伤亡也越来越大!

“嘭!嘭!”魏军们抱着撞木撞击着城门,好几次甚至撞开了,可还是被宋军击退了回去。

“女君!”辰时不到,陆希刚刚起身,简单的梳洗了下,正准备去院子里散步,自从怀孕后,陆希睡得比以前久多了,王直突然带着一队侍卫匆匆走的进来。

“王直,发生什么事了?”陆希看到王直,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意识的她的肚子也抽疼了下。

“女君,现在城里有点乱,郎君让我带你暂时躲一下。”王直肃容道,魏军一直在攻入城中,郎君担心有漏网之鱼,让他先带女君躲避下,万一出了什么事,郎君让他们暂时躲避下,然后借机出城。

“好。”陆希听到王直的话,身体晃了晃,但很快就稳定了下来,“阿漪、绵绵呢?”陆希问。

“她已经在马车上了。”王直低声道。

陆希送了一口气,领着春暄、烟微、穆氏,和王直一起匆匆上了马车后离去。

一上马车,就看到司漪一手抱着刚出生半个月的儿子,一手搂着要哭不哭的绵绵,她比陆希要早一个月怀孕,孩子已经出生了,这会她脸色苍白的躺在马车里,“大娘子。”

陆希安抚的拍了拍司漪的手,搂过绵绵轻声安慰着。

王直等陆希上了马车后,一路疾驰,马车里已经铺好了绵软的垫子,但对陆希来说还是过于颠簸了,她咬着牙,不让呻吟溢出口。司漪还没有出月子,对这种颠簸对她来说,无疑也是一种煎熬,但她和陆希一样,硬生生的忍下了呻吟。

穆氏三人见陆希脸色发白,脸上冷汗都流下来了,穆氏忙将陆希搂在怀里,想用自己的身体给陆希一个缓冲,陆希被穆氏动了动,感觉孩子在肚子动的更厉害了,她蓦地把衣袖塞到了口中,狠狠的咬着。

“郡尉,你看!”瞭望台上,一直拿着千里眼不停看着的小兵突然激动的大叫道:“援军来了!”九月的辰时,天色已经差不多亮了,小兵借着千里眼,轻而易举的看到了远远赶来的大军。

高严蓦地夺过千里眼朝外望去,地平线像是突然出现一片黑色的湖泊,闪烁着阴冷而夺目的光芒,黑波盈盈、万马奔腾,即使隔得这么远,都能感受到那种震撼可怕的力量。

“禁卫军来了!禁卫军来了!”如此城头上响起了一片欢呼声,这种气势只有大宋最精锐的部队——隶属皇帝的禁卫军才有!

“跟我一起出去,接应援军!”高严将千里眼丢给小兵说道。

“唯!”将士们气势如虹的应道。

“女君请下车。”王直站在马车外说道。

陆希一路颠簸,只觉得浑身疼的厉害,等马车稍停后,她躺在马车里,喘着气,听到王直的声音,勉强的起身,春暄和烟微忙去扶她。陆希在两人的帮助下,勉强下了马车,她虚弱的靠在春暄身上,只觉大腿根部一阵酸疼。

“女君,请跟我来。”王直一手抱着自己的儿子,一手抱着女儿,也扶着虚软无力的妻子往里面走去。

出乎陆希意外的是,王直领陆希来到了一间非常靠近城门的别院,近到她完全可以听到城门口的打斗声。

“女君,请上竹篮。”王直并没有领他们入内,而是在院子里让陆希上一个竹篮子。

陆希已经没有精力去询问王直,他要放自己去哪里,勉强上了竹篮后,迷迷糊糊间看到王直将竹篮放入一口井中,人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砰!”魏军吆喝着再次抱起撞木狠狠的往城门口撞去,这一次城门口又一次被撞开了,这一次大门撞开后,没有宋军阻挡。

宇文浩负责主攻西城门,这任务是他逼着宇文靖给他的,看着宇文靖这次立下大功,而他什么功劳都没有,宇文浩都急红了眼,无论如何,这次涿县,他一定要拿首功,见大门已经撞开,而宋军没有出现,他哈哈大笑,“给我冲!进去杀光那些宋人!”

魏军们在主将的指挥下,朝城里奔去。

“哒哒”闷闷的马蹄声传来,宽阔的街道上,出现了一队全副盔甲、手持大盾长矛的骑兵。

很多冲在最前面的魏军,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被疾驰而来的马匹踩成了肉泥,骑兵手中的长矛挥舞,很快冲进来的魏军就被冲散了!

尤其是冲在最前面的一黑袍将军,手中大刀寒光一闪,就有一名魏军倒地。

“高严!”宇文浩的副将是见过高严的,一见来人那貌若妇人的长相,失声惊叫。

这时候,魏军们突然听到宋军的欢呼声“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宇文浩骇然扭头,远远的瞧见尘土飞扬,显然是大军来了,“怎么这么快!”得知宋军援军将至后,就有宇文靖亲自带着一万大军去阻拦,难道宇文靖败了?

“将军,快走!高严还来了!”副将催促着宇文浩说道。

宇文浩见这么多宋军,咬了咬牙,策马就跑。

高严领的这队亲卫,憋了两个月,眼见终于可以有真刀实枪杀魏军的时候,一个个挥舞着长矛,所到之处,魏军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

高严一眼就看到了宇文浩,他不认识宇文浩,可不妨碍他辨认此人是攻城的主将之一,他策马朝宇文浩追去。

宇文浩的近卫们纷纷策马上前阻拦,高严手中长刀寒芒闪闪,几具无头尸从马背上滚落。

宇文浩见高严狂追不舍,反而被他激起了凶性!他一边命马匹减缓速度,一边往地上丢了一个绊马索,他挥舞起长刀,准备直接迎战,他有自信自己的武艺不比高严差。

高严避之不及,马匹踩在了绊马索上,“吁——”

宇文浩策马停住,朝着高严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可是下一刻——

高严在战马倒地的那一瞬间,双腿在马背上一蹬,借着冲劲和弹力一跃而起,同时他的长刀也随着这股劲,凌空朝宇文浩劈下,“噗!”宇文浩连人带马,被高严斜劈成了两半,一股血泉喷出,将高严彻底的喷成了一个血人。

这一刻,所有人的呼吸一下子都停止了,魏军们骇得魂飞魄散,这时候高严的马匹已经训练有素的爬了起来,高严翻身下上。

宇文浩的亲卫看到郎君被高严杀死了,惊了下,红着眼朝高严砍去。高严刀身翻转,第一个人连刀带着大半个右臂被彻底的砍下。另一名亲卫见状,立刻将盾牌将身体护住,只留下一双眼睛注视着战况,却不想眼前刀光一闪,后面的魏军只看到一个天灵盖飞了出去。

“砰砰!”几个呼吸间,又有两具尸体倒地。

高严勒住缰绳,刀尖下垂,鲜血从刀尖如线般滑落,滴落到宇文浩犹带着微笑的脸上,魏军们哆嗦着、不由自主的往后退着,指着高严的刀尖也在发抖,大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远远逃开这个魔鬼!

“跑啊!”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魏军彻底的乱了,而宋军们一个个气势如虹、状如疯魔的收割着魏军的性命。

陆希是被一阵剧痛惊醒的,醒来的时候,就听到春暄欣喜的呼喊声,“大娘子醒了!”

“阿媪。”陆希无力的叫了一声,就觉得肚子一阵阵的抽疼,“孩子——”

“大娘子,你要坚持住,小郎君就要出生了!”穆氏满脸泪水的对陆希说道。

“啊——”陆希尖叫了一声,她喘着气说,“阿媪,给我布巾——”

“大娘子?”穆氏虽然奇怪,但还是给了陆希一块布巾。

陆希将布巾塞进了嘴里,她不能叫,万一引来魏军就不好了。

“大娘子!”穆氏看到陆希这样子,痛哭流涕,她的大娘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啊!

“嗯——”陆希不停的吸气着,感觉意识又有点模糊了,她拉开布巾,将手塞了进去,用力的一咬!她不能在晕过去了,孩子,她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陆希肚子发动的太匆忙,身边根本没有产婆,幸好还有热水,司漪和穆氏都是生过孩子的,也不至于太慌乱,可即使是这样,在高严匆匆赶到别院,来接妻子的时候,陆希已经因失血过多,再次晕过去了,身边躺着他们甫出生、哭声震天的儿子。

随手从人身上扯下的布匹,裹着浑身软绵绵的小东西,小小的脑袋还不及高威一个拳头大,眉目清秀舒展,丝毫没有寻常刚出生孩子皱巴巴的模样,双目紧闭,酣睡正香,小嘴还不时的吧嗒着。

高威一手托着小东西,另一只手微微发颤的掀开裹着孩子的襁褓,看到那不停蹬着的双腿间那粒小蚕豆,高威一下子咧了嘴,哈哈大笑,“哈哈,我有孙子了!我高威有孙子了!”说着他伸手轻轻弹了弹那粒他越看越爱的小蚕豆,见那小蚕豆顿时高高翘起,不由更加喜爱,这才是他们家传宗接代的命根子啊!“孙子!孙子!我是祖翁啊!叫我祖翁!”

小东西睡得正香,不提防被人攻击了最重要的部位,立刻哭嚎起来,叫声几乎可以压过高威震耳欲聋的笑声,小手小脚挥舞着,眼睛也睁开了,滴溜溜的转着。

高威听着孙子的哭声,笑得更大声,“好!好小子!哭得多精神啊!不愧是我们老高家的种!”见孙子居然出生就能睁眼了,更是开心。

小东西显然对祖翁的调戏很是愤怒,小脸一皱、小拳头一握,愤怒的朝祖翁发射了必杀技——出生后第一泡童子尿。

高威笑眯眯的轻巧而快速把掌心的小孙子转身,热热的童子尿给贡献涿县的土地施了一次肥,“哈哈,这小东西还挺有脾气的,果然是我的乖孙子!”说着高威毛脸对着小孙子的嫩脸“吧嗒”就是一口。

“哇——”凄厉的哭叫声再度响起,小东西哭得很委屈,显然对这种戳疼他的毛脸怪没有丝毫好感。

高威带着两万禁军从建康赶到涿县,一路整编沿路的军队,都几乎没怎么睡,一来是担心自家臭小子守不住涿县,这样他们想打回蓟州难度就大增,二来就是担心自己怀孕的二儿媳,她肚子里可是他们老高家的命根子啊!他高威的嫡长孙!高威可没有战场上各自为主,生死由天的想法,要是有人谁真动他的儿子、儿媳、孙子,他高威就把他们全族都灭了!

冲到涿县的时候,高威很欣慰,臭小子果然没给自己丢脸,把涿县守住了!他命高囧领兵直发蓟县,这宇文靖刚打下蓟县就赶来打涿县了,肯定不会派多少兵守护,这样先攻下蓟县,这样昌平就好打了。这里他刚里应外合的同高严将攻打涿县的魏军全部收归,就听到了儿媳妇给自己生了一个好消息。高威听到这个好消息,喜得也不顾还在议事,就让人把孙子抱来了,当真一群军官和涿县官员的面,很是调戏了自家小孙子一把。

对于高威虐婴的举动,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胡敬苦笑道,“郎君,小郎该饿了,你让乳母抱他下去吃奶吧。”

“我媳妇现在还好吧?人醒了吗?”高威关切的问,他看似粗豪,实则粗中有细,从他洗干净手脸后才抱过小孙子,虽然无耻的调戏着孙子,还抢走了孙子纯纯的处男吻,可孙子的小肚皮依然由软巾严密的裹着,就知道他下手还是非常有分寸的。不过这也是应该的,这可是他们老高家的嫡长孙!他们高家的命根!

“大夫还在救治,人还没醒,大夫说能醒来就好。”提起二少女君,胡敬神色凝重。

他们和二少君里应外合,将涿县的魏军全部拿下后,二少君就急着要去找女君,郎君也担心女君和女君肚子里的孩子,随二少君一起去探望女君。他和施平略通医术,又算半个长辈,半截身体埋到土里的人,也就没避嫌,跟着一起去了。可是到了别院,大家谁都没有料到,女君居然已经生下孩子了,甚至担心被魏军听到声音,居然硬挺着一声不吭的把孩子生下了!

就是胡敬看到面白如纸、下身几乎被鲜血染红的女君被女侍卫抱上来的时候,眼睛都发酸了,更别说二少君看到女君这样,人一下子发狂了。要不是郎君见机快,先一拳把二少君打趴下,又抱走了小郎,二少君说不定就要把小郎掐死了。看着二少君这模样,如果二女君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小郎就是第二个二少君,甚至比二少君更惨,胡敬叹了一口气,二少君夫妻情深至此,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会醒来的!”高威很肯定,他那个儿媳妇能一声不吭的生孩子,难道还会醒不过来!高威手下意识的摸上左手上一串已经被摸的非常光润的奇楠木佛珠,你一定会保护你儿子、儿媳妇的,是不是?

身体似乎被人轻轻的扶了起来,下身不住的抽疼,陆希不舒服皱了皱眉头,想要翻身,但手脚像是灌铅般沉重,嘴里塞进了一样东西,舌根被压住,苦苦的药汁顺着喉管滑下,好苦!我不要喝!陆希咿咿呜呜的抗议着。

“皎皎——”还不知道在谁在耳边轻轻叫着自己,皎皎是谁?对了,好像是自己,谁在她脸上磨蹭,湿湿的一片粘腻,难受!陆希嫌弃的扭过了头。